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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引蛇出洞捉王三 聯合會審縱凶犯


  
  假洋鬼子可恨,
  助紂為虐欺人。
  狗官膽小丟了魂,
  激起沖天民憤。

  天津知縣劉杰,從武蘭珍口中得知教會私買儿童之事,怒不可遏。接著,他又追問到那個男孩身上。武蘭珍說,那是昨天掌燈的時候,從望海樓后街偷來的。劉杰又問:“小孩儿為何昏睡不醒?”武蘭珍說,給他用上拍花藥了——就是那包白藥面。劉杰又問:“此藥從何而來?”武蘭珍供認,也是王三給的。他還說,只要給小孩儿吹到臉上,他就和呆子一樣,不哭也不鬧,就知道跟著走。如果用藥過量,小孩儿就昏睡不醒。不過,用涼水往臉上一噴就能解過來。
  劉杰命張洪把小孩儿抱到堂上,當眾噴水,果然小孩儿明白過來了。他睜著眼睛,惊恐地往四外看了看,嚇得“哇哇”直哭。劉杰叫高升哄了他半天,才止住悲聲。從小孩儿口中得知,他姓趙,叫小寶,爸爸是木匠,住在望海樓后邊。
  劉杰馬上派人,去找孩子的家長。時間不長,趙木匠和妻子來到堂上,雙雙跪倒,給劉杰叩頭。劉杰沉著臉問:“你家孩子可曾丟失?”趙木匠哭訴道:“昨晚就不見了,求大老爺幫著找一找吧!”他妻子也哭著說:“一定是被拐子拐去了,我的天哪!”
  劉杰讓高升把孩子領上來。“我的儿!”趙木匠夫妻一看,緊緊把孩子抱住,哭個不停。劉杰道:“做家長的,一定要把孩子看管好。再要出現這樣的事,本縣決不寬貸!”“謝老爺,謝大人。”夫妻二人抱著孩子走了。
  劉杰把武蘭珍收監入獄,又發出飛簽、火票,捉拿王三。張洪、趙亮自告奮勇,領眾人而去。
  書要簡短。張、趙二人帶著十多名衙役,健步如飛,一直來到西關順城街十五號。抬頭一看,只見雙門緊閉,還上著鎖頭。他倆在門前留下几個人,轉身走進斜對門的酒舖。掌柜的見來了官人,急忙上前施禮。張洪指著王三的大門問:“那家姓什么?”“姓王,叫王三爺。”“胡說,他是誰的爺!”“這——都這么稱呼他。”“他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嗎?”“過去是摔跤吃雜巴地的。這几年入了洋教,給法國人跑腿。究竟干什么,小人不清楚。”“他家都有什么人?”“就他一人,光棍儿一條。”“他經常不在家嗎?”“對。這不,又有好几天沒回來了。”“他在哪個教堂?”“就是海河邊上望海樓那座天主教堂。”
  張洪和趙亮离開酒館,商量道:這個事可不好辦!教堂受法律保護,好比國中之國。不經法國人允許,是不准隨便出入的。所以、他們留下六個人,暗中監視王三。余者赶回縣衙,向劉杰稟報了經過。
  劉杰听罷,感到棘手。不用問,活捉了武蘭珍,王三是不敢回家了。倘若他呆在教堂里不出來,那怎么辦?中國官差進教堂抓人是不許可的,除非取得法國領事的同意。那法國人能同意嗎?想到這儿,坐上四人轎,來見天津知府張光藻。
  張知府也是進士及第,為官比較正直。他對劉杰很支持,關系也很密切。當劉杰向他稟報情況之后,也感到棘手。不過,他和劉杰的看法不同:決不能因為有困難就罷手不管,那還叫什么父母官?他要求劉杰和他一起,去見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劉杰命人回縣衙取來武蘭珍的供詞、證据和所有的狀紙,隨張光藻來到辦理三口通商衙門。
  時間不大,崇厚就在花廳接見了他們。崇厚四十多歲,長得既白又胖,鼻頭、腦門處處發光。他一向高做自尊,尤其在下級面前,更要擺足架子。張光藻和劉杰向他請安后,在旁邊垂手侍立。崇厚拖著長腔問道:“二位怎么這么得閒呢?找我有何事呀?”劉杰往前上了一步,把武蘭珍的案情說了一遍。崇厚一愣,盯著劉杰問道:“可有證据?”“有,請大人過目。”崇厚接過武蘭珍的供詞,仔細看了兩遍。又看看三十塊法國銀元和那包拍花藥,問道:“此事可當真?”劉杰道:“人證、物證俱在,決錯不了。”“不好辦哪!”崇厚撓著腦門又說:“涉及到教堂就是涉及到洋務。尤其這上面說的那個王三,此人是不是教民,在沒在教堂里,人家法國人承認不承認有他這個人?唉呀,太麻煩了。依我看,把武蘭珍處置了就算啦,手不必伸得那么長。出了麻煩,咱們誰也抖摟不了。”
  劉杰一听,气就不打一處來。心里說,這是什么話?都像你這樣,要當官的還有什么用?想罷,拱手道:“卑職也希望草結了事。不過,事情并不那么簡單。這么多張狀子怎么辦,官府向原告如何答复?洋人縱容包庇坏人,要不要負責?卑職才淺學疏,請大人明示。”
  崇厚一听,臉蛋子頓時沉了下來。張光藻見他要發脾气,赶緊插言道:“劉縣令所說是也!身為地方官,必須為民做主。況且,此案民憤极大。若不認真查處,豈但失職,于良心也交代不過去。難道堂堂的大清政府,就眼看著坏人逍遙法外嗎?”張光藻又說:“大人精通洋務,又是天津最高的官長,當助卑職等一臂之力。”崇厚見張光藻這么說,也不好發作了。他想了想才說:“既然二位愿如此行事,本大臣也只好相助。為了慎重起見,張府台還要再審一次。确無訛誤時,我再向洋人交涉。”“遵命!”
  張光藻和劉杰告辭,連夜在知府衙門,對武蘭珍進行了會審。把每個細節都審清問明,又取了主證和旁證。
  兩天之后,他倆又來見崇厚。崇厚見果然證据确鑿,只好硬著頭皮,向法國駐天津總領事丰大業提出交涉。几天后,得到答复:望海樓天主教堂里,根本沒有王三這個人,也沒有收過叫王三的教徒。指控武蘭珍的供詞,純屬捏造,劉杰、張光藻都不服气,又審問武蘭珍。武蘭珍起誓發愿,說他的供詞千真万确。王三的左鄰右舍,也都證實王三是教民,在望海樓教堂干活儿。
  劉杰暗想:抓賊要贓,抓好要雙。不把王三抓住,是解決不了問題的。然而,怎樣才能抓住這個坏蛋呢?他冥思苦想,無有良策。最后,把張洪、趙亮請來商議。張洪說:“小人已派人暗中監視著王三。這小子一直沒敢回家,甚至連教堂的門也沒出。想抓他是不易的,除非進教堂去。”趙亮說:“我還有個主意,最好引蛇出洞!”劉杰忙問:“你說,如何引蛇出洞?”趙亮說,“据我們調查得知,王三有個姘頭叫‘水蜜桃’,住在三不管。今年初,和王三勾搭在一起,非常要好。王三要娶她為妻,不知是錢不夠還是其他原因,拖到現在也沒完婚。据鄰劇們說,王三經常去水蜜桃家鬼混。依小人之見,是不是從這個女人身上下點功夫?”“嗯!”劉杰點頭說,“對,很有必要。”
  經過詳細商量,劉杰策划了一個捉拿王三的辦法。張、趙二人听罷,照計而行。
  第二天早飯后,張洪、趙亮化了裝,來到三不管,找到水蜜桃家。張洪喊道:“屋里有人嗎?”“誰呀?”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從屋里走出來小張洪問道:“你是水蜜桃嗎?”這個女人不悅地說:“這叫嗎話?奴有名有姓的,干嗎叫外號?”趙亮一听她是水蜜桃,沖張洪一使眼色,走進屋里。“你們是做什么的?沒經主人允許,就往屋里闖?這可是閨房,奴可是沒過門的大閨女。”張、趙二人也不理她,見屋里沒外人,隨手把門閂好。水蜜桃慌神了:“你們……你們這是做嗎?”張洪問她:“你識字嗎?”“多少認几個。”張洪從怀里取出捕票,遞給她:“你看看這是什么?”水蜜桃嚇了一跳:“喲,原來二位是官人。恕奴眼拙,多有得罪。請坐,我去給二位燒水。”“不用!”張洪正顏厲色地說,“你先別動,回答我的問話。”水蜜桃恐懼地說:“有話您就說吧!”“有個叫王三的,你認識不?”“嗎?王三,唉喲,王三?”趙亮一拍桌子:“我們都查訪清楚了,你可放聰明點,要不,就把你弄到衙門去說話!”“是,是。我認識他,不過沒深交,我只不過是混口飯吃。”張洪道:“你別害怕,有什么就說什么,說完就沒你的事了。”“老爺,我說的都是真的。王三想娶我,我都沒干。”“為什么?”趙亮問。“因為……因為我一個人過慣了,不愿找個管家。”“王三是什么意思?”“他呀,死磨活泡的,非要娶奴家不可。奴家被逼無奈,向他提出,沒有一千塊銀元不行。并且,限他半年內交清,王三挺听話,已經湊齊八百了。他說,再過一個月就全部付足。這几天沒來,估計是弄錢去了。”
  趙亮又問:“他是干什么的”“摔跤的,還給教會跑腿。”“說真話!”趙亮突然站了起來。水蜜桃嚇坏了,眼淚都流了出來。看樣子,她說的是真話。張洪又說:“實話對你說吧,他是拐騙幼儿的拐子!”“啊?天哪,這奴可不知道。”說著說著,她又“嗚嗚”哭起來了。張洪道:“据說,你也參預了這件事,還給王三出過主意。”“不,不,沒有的事!”水蜜桃嚇得真魂出竅,跪在地上,起誓發愿地說,“我要是知道一點儿,就天打五雷轟、五車裂、點天燈!”趙亮說:“本來應該把你也抓起來。王三砍腦袋,押你二十年。考慮到你是個女人,也挺誠實,就給你留個立功贖罪的机會吧!”“謝謝老爺們,謝謝大人們!”
  趙亮叫她起來,對她說:“你必須幫助官府把王三抓住。”“我?”水蜜桃吃惊地說,“對!就是你。”張洪說,“你設法給王三捎個信儿,叫他到你家來會面。只要把他騙來,你就算立功了。”“哎,我想想。”水蜜桃見不干是不行了,想了想說:“我給他寫封信吧。可是誰能送去呢?”“這你就不用管了,現在就寫吧!”
  水蜜桃費了九牛二虎的勁,把信寫好,張洪、趙亮檢查了一遍,把不妥的地方改動了几處,又叫她重抄一份,把名章蓋上。信的大意是:明日晚上,千万來家一趟,共議娶親之事。張洪看著水蜜桃,趙亮拿著信,來到她的鄰居老李家,說明身份,叫老李頭把信送到望海樓天主教堂。又囑咐他如此這般,老李頭奉命而去。
  再說王三。他躲到教堂,一直不敢露面。听說水蜜桃派人給他送信來了,又惊又喜。他怕中計,先躲到一旁窺視著。一看來人,原來是她的鄰居老李頭。他不敢見面,求了個雜役去問怎么回事。雜役回來說:“老頭儿什么也沒說,只說有個女人求他,給你送來一封信。”王三把信接過,連看了几遍,決定出去一趟。
  第二天掌燈后,王三腰里別了把短刀,偷偷溜出角門,直奔三不管。來到水蜜桃門前,輕輕地敲起了窗戶。水蜜桃問:“誰呀?”“我。”屋內燈光一閃,門開了。王三閃身進屋,反手把門關好,轉身問道:“有外人沒有?”“廢話!我這儿哪來的外人?”王三點頭,一撩門帘,走進里間。
  他的腳剛邁進來,就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王三赶緊使了個獅子插頭,拼命扑棱。還沒等他轉過身子,突然面門上挨了一拳。接著,就被十几只大手摁住了。
  張洪、趙亮把地保找來,說明情況,帶著王三和水蜜桃,直奔縣衙。
  劉杰听了張洪的回話,喜出望外。立刻傳點升堂,把王三帶到堂上。這家伙還沒等劉杰問他,他就高聲喊道:“冤枉,冤枉啊!你們憑什么抓好人呀?”劉杰喝喊道:“是好是坏,你自己清楚。我且問你,你叫王三嗎?”“不錯,我是叫王三。”“有人告你收買儿童,販賣拍花藥,還不從實招來!”“沒有的事,全是捏造的!”劉杰吩咐一聲:“帶武蘭珍。”
  時間不大,武蘭珍走上大堂:“給大老爺磕頭。”“武蘭珍,你可認識他嗎?”武蘭珍看了几眼,說道:“認識,他就是王三!”劉杰說:“過去,与他當堂對質!”
  武蘭珍跪著往前挪了挪,說道:“王三,你就說實話吧!咱們的事,人家都知道了。”王三盯著武蘭珍,說道:“胡說八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張洪走到他眼前,問道:“你認識我不?咱倆在海河邊樹林里見過,后來你跳水逃走了。”王三一扑棱腦袋:“沒有的事,我從來就沒跳過水!”
  劉杰為把握起見,他又把證人都傳來了。客店里的掌柜的證明說:“是他找過武蘭珍。”水蜜桃證明說:“武蘭珍找過王三好几次。”王三的鄰居證明說:“武蘭珍到王三家去過。”
  劉杰又問王三:“你可認識武蘭珍?”王三气呼呼地說:“我說過,根本不認識,別听他們胡說!”劉杰大怒道:“好個嘴硬的惡徒。來呀,拖下去,重重地打!”
  四十板子打完了,他不說,八十板子又打完了,他還是不招。劉杰气极了,又吩咐大刑伺候。王三挺刑不過,終于招認了。他說,他是前年加入天主教的,在望海樓教堂幫工。院長是法國人休羅姆,他手下管著“育嬰院”、“孤儿院”、“仁慈堂”、“教會醫院”等慈善机构。可是,孤儿院里沒有孤儿。為此,他受到上司的嚴責。休羅姆又怕又惱,便想出一個收買儿童的辦法。他規定,教堂的人都可以買孩子,不分男女,買一個就給五十銀元。王三又說:“小人見財眼開,就想法收買小孩儿。可是,除了极個別的人家之外,不論多窮的也不愿賣。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買了兩個。后來,我就想了個歪點子,去偷小孩儿。因我住在天津,守家在地,直接偷不好辦,便在外雇了几個人,武蘭珍是其中的一個。”王三接著說,“本來規定,五十塊一個孩子。我只給他三十塊,從中賺二十塊。拍花藥是我從一個叫陳瞎子的江湖人手中買的,這個人已于去年秋季病死了。這全是以往的實情,小人全都招出來了。”
  劉杰問:“孤儿院中,共有多少孩子?”“一百多個呢!”“都是拐來的嗎?”“差不多都是,經小人手,就買了三十多個了。”“洋人院長休羅姆可知道此事?”“怎么不知道,錢都是他給的。他說,哪里的小孩都行,有就比沒有強,听說,法國教會還獎勵過他呢!”
  劉杰一听,气炸心肝肺,錯碎口中牙。又問:“這些孩子現在何處?”王三說:“都在教會院里鎖著呢!听說,過几天就運到外地去了。”“你說的可是事實?”“錯不了。小人一時糊涂,求大老爺開恩哪!”
  劉杰又叫王三把拐孩子的時間、地點,小孩儿的性別、姓名、特征,都交待清楚,這才把他押了下去。
  劉杰連飯都沒顧得吃,坐轎赶到知府衙門,對張光藻訴說了一遍。張光藻大喜,二人來見崇厚。
  崇厚听了稟報,并沒什么反映。他沉吟半晌,才說道:“口供靠得住嗎?”劉杰道:“錯不了,若大人不信,可直接審問。”“嗯,我是要問的。事關重大,儿戲不得。”
  第二天,崇厚和張光藻都來到縣衙。劉杰主審,張府台助審,崇厚在一邊旁听。對武蘭珍、王三,重新進行了審訊。又把所有的證人和原告帶到,一一地進行了核對。崇厚見證据确鑿,只好向法國領事館再次交涉。
  几天后,法國領事丰大業答复說:中國政府對犯人單方面的審訊,是無效的。按中法條約規定,應該由中、法兩方聯合審訊。崇厚答复說:可以。
  審訊是在法國領事館進行的。崇厚、張光藻、劉杰都參加了。審訊開始,武蘭珍原供未變。王三這小子卻反了供,他不斷地向丰大業喊冤。他說他一點也沒有罪,都是劉杰有意強加到他頭上的。劉杰听罷,气得嘴唇都青了。丰大業向崇厚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本領事對你們如此陷害教民,提出強烈抗議!”崇厚一向崇洋媚外,馬上附和著說:“是,是,都怪我們的地方官草率。”丰大業也不跟別人商量,竟當眾宣布:“王三無罪,當堂釋放。”還沒容劉杰、張光藻開口,就把王三放掉了。王三照舊不敢回家,被人架著逃進了望海樓教會。
  這次的會審,轟動了天津城。万人空巷,都擠到領事館門前,要看個水落石出。結果,法國人把王三放了。這一下,可捅了馬蜂窩。上万的百姓怒吼著:“打死洋人!”“燒了他的王八窩!”“打死王三!”“砸爛拐子!”于是,引起了重大的流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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