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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四 沙克明冒名闖軍帳 花刀將省悟歸連營


  于皋面對朱元璋,痛罵了一番不算,掄起鋸齒飛鐮大砍刀,奔朱元璋就砍。
  你想,那朱元璋是一國的皇帝陛下,當著群臣文武和將官軍校的面,挨了他的謾罵,這能挂得住嗎?朱元璋只气得渾身栗抖,体如篩糠。他閃身躲過于皋的兵刃,厲聲說道:“于皋!竟敢對寡人如此無理,真是無法無天。好,朕豁著性命不要,也要与你爭個高低。”說罷,一擺兵刃,就要与于皋伸手交鋒。
  正在這么個時候,二王胡大海腆著草包肚子,催動戰馬,“嗒嗒嗒嗒”來到朱元璋面前,說道:“老四,常言說,‘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里能撐船’。你是一國之主,跟這個混蛋生這么大气干什么?快去,你先回歸本隊,待我去訓教訓教這個奴才。”
  朱元璋怒气不息,“哼”了一聲,這才撤下陣去。
  胡大海這個人,臉憨皮厚,能折能彎。別人不容易辦到的事情,他都能辦到。尤其眼前這件事情,他覺得自己跟于皋的父親于錦標是莫逆之交,又是于皋的干爹,不管從哪方面說話,都有分量。因此,他把大肚子一腆,臉蛋子一沉,來到于皋面前,端出長者的身份,放開嗓門喝喊道:“于皋,你要干什么,想造反呀,啊?我瞅你越大越不懂事,越大越不是東西,你真是混蛋加三級。徐元帥殺你那陣儿,我覺得你不懂事,大概元帥委屈你了,所以,才替你求情。現在,你把大元帥砍成重傷,他的生命保住保不住,還在兩可之間。正因如此,咱破陣而不克,死傷了四五万人。你說你小子這罪過有多大?那真是死有余辜啊!眼下,你不但不來認罪,反倒大罵皇上。你小子良心何在?你也不想想,皇上對你爹、對你,那可有天高地厚之恩啊!就是咬你几口,都不該說個疼字。算了,沒空跟你囉嗦。常言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快,赶緊下馬,向万歲請罪。你干爹我對你說話,你敢不听嗎,啊?”
  嚄,胡大海這頓擺唬!
  哎,于皋對他,跟對別人可不一樣。就胡大海那么訓他,他也沒敢言語。直到胡大海把話說完,于皋這才說道:“干爹,您怎么罵我都行。正像您所講,就是咬我几口,我也不敢說疼。不過,眼前之事,要說我沒理,走到天邊我也決不服气。干爹,咱爺儿倆井水不犯河水。請您閃退一旁,休要多管閒事。今儿個,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定要拼它個魚死网破。不把徐達的腦袋砍下,我死不瞑目!”
  “呀?你小子今儿個是吃了臭飯了,還是喝了臭水了,怎么滿嘴噴糞?你若有膽量,再把那混話講一遍!”
  “哼。再講還是那么几句,我要找徐達報仇!”
  他們兩個正在強嘴,可气坏了那些年輕的英雄。磕巴嘴朱沐英,本來說話就不利索,再一生气,更說不出話來了:“气……气死我了!這……這小子怎么這么不……不講理?”
  武盡忠、武盡孝慫恿常茂說:“茂,過去,非你不可!哼,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跟這种渾人還講什么理,干脆,給他點儿顏色看看得了。”
  常茂也气得夠戧,心說,于皋,你怎么這么不懂人情?嗯,大伙說得有理,我得教訓教訓你。常茂打定主意,一抬腿,“咯楞”!摘下禹王神槊,催開戰馬,“嗒嗒嗒嗒”跑到陣前,沖胡大海高聲喊叫:“我說二大爺,您老別對牛彈琴了,把這個藍靛頦交給我吧!”
  “啊?”胡大海一看常茂的姿勢,可嚇了個夠戧。為什么?他心里合計,我們老一輩的人,都顧及情面;到了常茂這一輩,可不講這個,說翻臉就翻臉呀!真要動起手來,還能有個好嗎?所以,胡大海對著常茂,千叮嚀,万囑咐:“茂,自己人可不能傷了和气。記住,點到為止。”
  常茂說:“這您放心,我記住了。”
  “好!”胡大海說罷,回歸本隊。
  單說常茂。他把禹王神槊一橫,雌雄眼一瞪,看看于皋,說道:“哎,我說藍靛頦,你是瘋了,傻了,還是著了魔了?啊呀,你渾身酒味熏天,看來喝得可不少啊!我說這美酒應該喝到人肚子里,怎么喝到狗肚子里了?你剛才的一番混話,茂太爺听得比誰都清楚。你本來就犯下了大罪,還狡辯什么?若論玩儿橫的,我比你更會玩儿。于皋,咱哥們儿可不錯,子一輩、父一輩的交情。听茂大爺良言相勸,赶快撒手扔刀,下馬伏綁。一來,去向徐元帥賠禮道歉;二來,求主公開脫你的死罪。假如你不听茂太爺的良言相勸,我認識你,我這禹王神槊可不認識你!”
  常茂剛剛把話說完,于皋便一瞪雙眼,厲聲喝斥道:“呸!雌雄眼,你算個什么東西?就憑你這模樣,也敢在我于皋面前說三道四?怎么,你的大槊不認識我呀?哼,我掌中的大砍刀更不認識你!”
  “嗯?好,既然如此,咱無話可談。來來來,今日咱以武相會,你把茂太爺贏了,愛怎么地就怎么地;若贏不了茂太爺,你小子也走不了!”常茂可真气坏了,掄起禹王神槊,“嗚”!摟頭就砸。
  于皋見槊砸來,急忙橫刀招架。巧了,這一槊正砸在他的刀杆上。就這一砸,把于皋可震了個夠戧,在馬上栽了兩栽,晃了兩晃,虎口都覺著發麻。
  于皋知道常茂力大,不敢再砸他的大槊。于是,便施展小巧之能,變換招路,与他殺在一處。
  二人大戰了二十多個回合,于皋就頂不住了。只見他刀招散了,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
  這里,咱必須交待清楚:常茂与于皋交鋒,并沒有下死手。怎么?宁治一服,不治一死嘛!他打算捉個活的。要不,頭十招儿就把于皋拍到這儿了。
  再看于皋。他見不是常茂的對手,眼珠一轉,虛晃一刀,跳出圈外,沖著常茂,高聲喝喊:“呔!常茂,常言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搞不下徐達的腦袋,整不死你這個雌雄眼,我死不瞑目。再見!”說罷,撥轉馬頭,一打馬后鞘,奔東北方向跑去。
  常茂見他跑了,那能干嗎?忙沖于皋大聲喝喊:“藍靛頦,你給我回來!”話音一落,雙腳點鐙,掄開禹王神槊,在后面就追。
  朱元璋怕他二人有個好歹,急忙率領眾將,也追了下去。
  哎喲,這可好看极了!于皋前邊跑,常茂后邊追;常茂身后,又是明營的眾將。馬快的在前,馬慢的在后,里里拉拉,拖出有二三里長。
  單說于皋。他人往前邊跑,眼往后邊盯。這一盯啊,可把他嚇坏了。怎么?常茂的馬比他的馬快呀!心里說,照這樣跑下去,一會儿就被人家攆上了。這該怎么辦呢?他略一思索,用刀攥一戳馬屁股,單手一抖絲韁,沿著山路,曲里拐彎儿向前跑去。片刻工夫,把常茂就甩出几百步遠。
  常茂的坐騎,是匹寶馬良駒,那腳力可非同一般。不大一會儿的工夫,又追了個馬頭接馬尾。常茂穩坐雕鞍,掄槊就砸。于皋無奈,咬著后槽牙,回過頭來,又大戰了三四個回合。可是,仍不是對手,撥馬又跑。
  常茂一看,又緊緊追赶。
  他二人一前一后,跑出有三十多里,又奔上了一條盤山小道儿。常茂追著追著,剛拐過一個山環,忽見前邊跑來兩匹戰馬。常茂追上前去,緊勒絲韁定睛一看,于皋已躲在這兩匹馬后。前面這匹馬上坐著一個藍臉大漢,身穿青衣,頭戴小帽,手中拎著寶劍;后邊那匹馬上是個黃臉大漢,奔儿顱頭,翹下巴,頭戴扎巾,身穿箭袖,得胜鉤鳥翅環上挂著一條三股烈焰叉。常茂把小眼睛睜開,再一細瞅,啊呀!把他嚇了一跳。為什么?他見對面來的那個藍臉大漢正是于皋。旁邊那個黃臉大漢,他不認識。看到此處,心里說,這真是活見鬼了,怎么又出來個于皋呀?那么,剛才那個小子是誰呢?
  正在常茂疑惑不解的時候,只見那個藍臉大漢,調過頭去,用寶劍一指,對“于皋”說道:“表哥,你頂著我的盔,穿著我的甲,騎著我的馬,拿著我的刀,上明營干什么去了?”
  常茂一听,明白了。心里說,原來這家伙是個假于皋。怪不得他野蠻驕橫,無理取鬧呢!
  這時,就見那個假于皋,把腦袋一耷拉,說道:“表弟,我這不是替你出气嗎?”
  于皋一听,大聲叫嚷道:“哎呀,你可坑死我了!”
  那位說,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前文書說過,于皋一刀將徐達砍落馬下,惱羞成怒,放了三支反箭,跑出金龍攪尾陣。出陣后,他心里合計,我該投奔哪里呢?反正,連營是不能回去了,那里再沒有我的安身立足之地;回康郎山吧?路途遙遙,非即日可達。于是,他信馬由韁,走入荒山。
  于皋一邊行走,一邊難過。心里說,唉,我這個人真混哪,脾气一來,就什么也顧不得了。無論如何,也不該刀砍元帥呀!常言說,失手無空。若要把他砍死,我今后怎樣為人?可是,世上沒有后悔藥呀!于皋追悔莫及,又捶胸,又扇自己的嘴巴子。
  天將中午,眼前閃出一座山村。于皋心想,得了,先進村吃點東西,喂喂戰馬,再合計下步該怎么辦。于是,他策馬奔村庄走來。
  偏巧,村口有一家回回飯舖。他挂上寶刀,下了戰馬,走進飯館,要上酒菜,便自斟自飲起來。
  等于皋酒足飯飽,叫來堂館一算賬,坏了。怎么?沒錢。怎么他沒帶錢呢?你想,破金龍攪尾陣,那是玩儿命啊,身上越輕越好。誰沒事干,愿意多帶銀子呢?再說,他出陣之后,又沒回連營,所以,分文沒帶。于皋無奈,忙跟堂倌解釋。并說,愿把自己的寶劍押到這儿,等將來再贖。
  山村的小伙計不懂事,不管于皋怎樣說小話,他也不听。于是,三說兩說,兩人就說翻了。
  于皋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可顧忌的?只見他伸出拳頭,“當”!把這個伙計打了個滿臉開花。
  小堂倌很不服气。他又吵又嚷,急忙呼喚眾位伙計。霎時間,跑過十几個人來,把于皋團團圍住。這些個山村庶民,哪是于皋的對手?被于皋一頓拳腳,只揍得滾的滾,爬的爬,一個個鼻青臉腫,狼狽不堪。小堂倌無奈,只好去請東家。
  時過片刻,小堂倌匆匆把東家領來。于皋抬頭一看,見進來一個藍臉大漢,一個黃臉大漢。再一細瞅,連于皋都愣怔了。怎么?只見那個藍臉大漢,活脫脫就像自己。也是奔儿顱頭,翹下巴,深眼窩,黃眼珠,連舉止動作也极其相似。于皋看罷,心中納悶儿,天底下竟有這等奇事。但不知他是誰呀?
  等賓主互相問詢,這才真相大白。原來,這兩個掌柜的不是旁人,正是于皋的親表兄。那個藍臉的叫沙克明,那個黃臉的叫沙克亮。一個外號叫黃面金剛,一個外號叫藍面金剛。姑表弟兄無意相逢,哪有不親近的道理?沙克明、沙克亮忙把于皋請到內宅。
  老夫人見了侄儿,想起了死去的哥哥,不由涕淚橫流。寒暄一番,在內宅又擺下了酒宴。一家人團團圍坐桌旁,敘談別后情景。
  于皋口打咳聲,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老夫人听罷,一邊擦眼淚,一邊問道:“今天你是從哪儿來啊?”
  于皋一听,也不隱瞞,便說:“唉,姑母,我惹禍了!”
  “啊,什么禍?”
  于皋說:“我把徐元帥砍傷了!”接著,就把將帥不和之事,又詳細講了一遍。
  老夫人听罷,這一惊非同小可,連聲埋怨道:“年輕人哪,辦事怎么那么毛草?听你這么一講,你這禍惹得可不小哇!孩子,那將來你怎么辦呢?”
  “唉!后悔也來不及了,听听風聲再說吧!”
  几個人听罷,俱都沒有良策。
  到了晚上,沙克明、沙克亮跟表弟住到一起。他們又置辦了一桌酒席,邊喝邊談。席間,于皋繪聲繪色,講了明營的詳細情況。就連皇上、王爺、大將的模樣、性格,都述說無遺。
  沙克明性如烈火,越听越惱越有气,對于皋說道:“表弟,休要難過。大丈夫做了不悔,悔了不做,砍死徐達也活該。你哪里也不用去了,干脆,跟我們哥儿倆開飯館,逍遙自在不也是一輩子嗎?”
  “唉!”于皋說道,“話雖如此,我總覺著過意不去呀!”
  沙克明說:“咳,什么過意不去?要是我呀,非把徐達的腦袋砍下不可。表弟放心,待哥哥給你出气。”
  弟兄三人閒扯一番,撤去酒席,寬衣睡去。
  沙克明躺在床上,合計開了心思,這個徐達,真不是東西,把我表弟欺負得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哼,我沙克明焉有不管之理?想來想去,終于想出了一個主意。只見他悄悄坐起身來,兄弟弟与表弟都已酣然入睡,便偷偷穿戴好于皋的盔甲,騎上他的寶馬,拿上他的兵刃,夤夜來到明營,冒名頂替,來殺大元帥徐達。
  那于皋呢?到了次日,天光大亮,睜眼一看,只見二表兄沙克亮,不見大表兄沙克明。四處一找,連盔、甲、刀、馬,俱都無影無蹤了。
  沙克亮略一思索,突然大聲叫道:“坏了,我哥哥准是偷偷跑到明營,替你報仇去了!”
  于皋听罷,气得“崩崩”直蹦。心里說,表兄性情魯莽,說不定會干出什么荒唐事來。若捅了婁子,那可就更不好收拾了。于是,對沙克亮說道:“表哥,咱們得快追!”
  “嗯,是得快追。”
  沙克亮忙給于皋找了匹坐騎,弟兄二人飛身上馬,离開了山村,順著小路追來。哎,正在半途,碰上了沙克明。
  書接前文。常茂眼前出現了一真一假兩個于皋,倒沒了主意,心里說,我手中的大槊,該先砸哪一個呢?所以,不由呆呆發起愣來。
  這時,就見花刀將于皋跳下馬來,走到常茂近前,說道:“茂啊,休要誤會。那是我大表哥沙克明,這是我二表哥沙克亮。你先下馬,待我給你詳細講來。”
  常茂一扑棱腦袋,說道:“別給我講了,我都糊涂了。走,你跟皇上講吧!”
  常茂話音剛落,就見朱元璋、胡大海、常遇春等老少英雄,全都赶到近前。眾人一看這眼前的情景,也都迷惑不解。
  單說于皋。他見了朱元璋、胡大海,那眼淚像珍珠斷線一般,淌了下來。他緊走几步,雙膝跪到馬前,說道:“万歲,義父,各位老前輩,我于皋錯了!”說罷,放聲痛哭起來。
  常言說,人怕見面,樹怕剝皮。剛才,人們還恨得他直咬牙;現在,叫他這么一哭,倒把大伙的心給哭軟了。
  朱元璋略停片刻,問道:“于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個跟你長得一樣的是誰?”
  于皋見問,忙把經過稟告了一遍,并說:“主公呀,都怪我一念之差,誤傷了元帥。我于皋罪不在赦,請主公重重發落我吧!”
  朱元璋听罷,急得一抖摟手,說道:“孩儿啊,你一念之差不要緊,徐元帥卻性命難保,明軍也大敗而歸。唉,往事休再談論。孩儿,你打算怎么辦?”
  于皋說:“我要回到大營,跪倒在徐元帥面前。到那時,殺剮存留,任听其便。”
  朱元璋听罷,再無言語。
  這時,沙克明、沙克亮哥儿倆又嘀咕起來了。沙克亮埋怨哥哥說:“你干的這叫什么事?捅下這么大的婁子,將來怎么收拾?”
  沙克明在眾人面前挨了兄弟的訓斥,實在挂不住了,沒好气地說道:“唉,我他媽里外不夠人哪!于皋表弟,哥哥我不是人,對不起你;各位老少爺們儿,請多加擔待。唉,像我這樣的混人,活著何用?白白糟蹋糧食啊,不如死了得啦!”
  眾人以為他開玩笑,也沒理會。誰料那沙克明拽出寶劍,“哧”!真抹脖子了。
  胡大海一瞅,忙說:“呀!這孩子,脾气怎么這么大呀?來,快點儿搶救!”
  晚了,他把气嗓管儿都拉斷了。
  沙克亮一看,放聲痛哭。哭罷,把眼淚一揩,走到眾人面前,說道:“主公,這是我哥哥自找倒霉,死了活該。他這一死,倒也有個好處。你們不是破不了金龍攪尾陣嗎?我給你們獻一良策!”
  欲知沙克亮獻何計策,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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