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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憶當年盟兄傷盟弟 看今朝干儿傷干爹


  金頭虎賈明,為了追赶采花賊,追到一家,結果賊沒抓著,還叫人家把他給抓著了,先被吊起來揍了一頓。后來本宅主人發現賈明會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就要挖他眼睛,眼睛要是瞎了,金鐘罩也就破了。賈明像殺豬似的叫喚開了:
  “救人哪!救人哪!三大爺快來,我活不了啦!”別看賈明的嗓子不怎么好,象堵塊爛肉似的,可傳得還很遠。正在這時,大門“光噹”一聲開了。在外頭闖進老少六人,為首的正是昆侖俠胜英胜子川。在他身后跟著黃三太、楊香武、歐陽德、李昱和張七。前文中咱們說了,他們分兩路捉拿采花賊,賈明在水里追,胜英領人在岸上追,追來追去他們就失散了,這可把胜英急坏了,他知道賈明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又是個孩子,一旦遭了毒手,對不起他爹賈斌久。可是找來找去怎么也沒找著。這時候天已放亮,他們從山里出來到了一片平地,正好發現一個打柴的,胜英就問,前面這個庄子叫什么名,打柴的說叫丘家寨。胜英心里一動,想起這儿有熟人。丘家寨有個著名的武術家叫入地昆侖丘連丘三爺,与我交情很好。遠在明朝末年清兵還沒進關的時候,我們就是好朋友,一別數載沒見面了,不知他還住不住在這里,倘若找不著賈明,也好找丘連幫忙。胜三爺打定主意,這才帶著徒弟們進了丘家寨。一打听丘三爺的家,老鄉們告訴他就是前面這個門,等他們來到門外,就听見里面叫喊,正是賈明的聲音,胜英這才踹門而入。來到里面一看正是賈明,一伙人把賈明按到地下,手里拿著鐵鉤正要挖他的眼睛。在一邊站著一位老者,五短身材,胜英認出來了,正是丘連。因此才大喊一聲:“三弟住手,都是自己人!”
  丘連一看胜英,又惊又喜,赶緊吩咐一聲:“住手。”仆人往左右一閃,丘連大步迎上來,老哥倆親熱得不得了。
  丘連笑問道:“哪陣香風把您吹來了?莫非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快快請坐,請坐,您可把我想坏了。”
  胜英道:“三弟,先別急,你先把這孩子給放了,都是自己人。”
  “哎!”丘連答應一聲,叫仆人給賈明松了綁。金頭虎把沖天杵小辮晃了晃,母狗眼直翻。
  胜英道:“明儿,快過去拜見丘三叔,他和你爹是好朋友。”
  賈明腆著草包肚子說:“謝謝三叔不挖眼睛之恩!”
  丘連臉一紅忙問胜英:“三哥,這是誰的孩子呀?跟你是什么關系?”
  三爺道:“這孩子名叫賈明,他父親就是賈斌久,消息大王啊。”
  “哎喲,原來他是我七哥之子,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入地昆侖丘連真有點后悔,要是真把賈明眼珠子給挖出來,我可惹了大禍了。賈七哥一怒,就得燒我的房子,殺我的全家,連祖墳都得給我刨了,幸虧我胜三哥來得及時,這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啊!丘連抓住賈明的手,賠禮道:“老賢侄,恕愚叔不知,多有得罪,孩子你可別往心里去呀。”
  賈明一翻眼睛:“哼!誰心里沒有一本賬!丘三叔你可不像話呀,窩藏了采花賊不說,還把我抓住,揍了一頓這還不算,還要挖我的眼睛,這件事我非得跟我爹說說不可!”
  “我這不是給你賠不是嗎!常言說不知者不怪呀!”丘連忙說道。賈明還想往下說,可看胜英一瞪眼,他不敢往下說了。這時大家分賓主落座,入地昆侖丘連命家人把屋子收拾干淨了,准備酒席,不多時菜飯擺下,眾人邊吃邊談。
  丘連道:“三哥,您是個大忙人啊!怎么轉到我這來了。”
  胜英聞听,口打唉聲:“賢弟!我遇上特殊的事情了,豈能因忙而不管。”
  “什么事?”
  胜英道:“我從云南回來,在路上遇上一個采花賊,這個人在湖廣江蘇直隸一帶經常作案,手段殘忍,先奸后殺,實屬一大禍害。我還發現他是咱們上三門的人,按咱們的門規,決不允許尋花問柳。此人穿著上三門的衣帽,打著上三門的招牌,真叫人不能容忍。我現在身為門長,必須清理門戶。”
  “噢,是這么回事。”丘三爺點點頭,气憤地說:“那可得把他抓住,決不輕饒!三哥,依你看,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賈明一瞪眼:“你說在哪?你沒想想我無緣無故就砸你家門哪?那淫賊就跑你家來了!”
  丘三爺臉一紅:“你看准了嗎?”
  “沒錯,我看得准准的,他在你們家大門外一晃就沒了。”
  入地昆侖丘連不住地搖頭:“不,不不,我家怎能允許這樣人來呢!絕無此理,一定是你看錯了。”
  “沒錯,一點都錯不了!”兩個人爭論不休。
  胜英忙插言道:“三弟,你家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人?”
  丘連說:“哎呀,我這的人可多了。長工、短工、廚師、打更的、守夜的,再加上我的徒弟們足有一千多人呢!”
  “有武藝的多少?”
  “有武藝的徒弟,三百一十二個。”
  “呵,這么多徒弟,你看這么辦行不行,你把你的人都集合起來,咱們挨個看看,要沒有,那就是他穿宅而過,逃之夭夭了。要有,我就將他拿住清理門戶,這樣做對你也有好處。”
  丘三爺說:“好,要是我的人,我決不留情。”講到這他站起來,喊了一聲:“來人。”
  “三爺,有何吩咐?”
  “撞鐘集合,叫我的徒弟們都到院中見我。”
  “是。”
  丘三爺一聲令下如山倒,有人撞鐘去了。大家等了一頓飯的時間,就見從院子的四面八方呼啦呼啦,左一幫,右一伙,人都來了,時間不大站了半院子,都是二十多歲、三十來歲的小伙子。高、矮、胖、瘦、黑、白、丑、俊,什么樣的都有,一律面朝西站好。丘三爺一看人都到齊了,讓管事的拿過花名冊,他面沉似水,來到院里,胜英師徒跟在他身后,丘連往人群中看了看,大聲說:“最近你們誰出門了?誰到兩江一帶辦事去了?”大伙你看我,我看你,心說我們誰也沒出遠門呀。
  “有沒有?”
  “沒有啊!師傅。”大伙答道。
  “沒有,你們別尋思我手大捂不過天來,你們做了坏事,我就查不出來,要被我查出來可是絕不輕饒!”丘三爺一回頭說:“三哥,您挨個看吧,我徒弟都在這哪。”
  胜英辦事一向謹慎,不屈枉好人。他背著手從排頭走到排尾,從排尾又轉到后面。挨個給相面,他一看有几個相似的,也是尖下頦,結果都不像,胜英晃晃頭。
  賈明充能耐:“三大爺叫我看看,扒了他的皮,我認得他的骨頭。”賈明也背著手邁著羅圈腿逐個仔細地瞅。把這些人看得直發毛,心說,唉呀,出什么事了,興師動眾的?看師傅的臉沉得像一汪水似的,拳頭攥得“嘎吧嘎吧”直響,看樣子是出了大事了!我的娘,可別看錯了哇,這要是看錯了,渾身是嘴,也難以分辨啊!
  眾人看著面前的賈明,嚇了一跳。哪來的這么個玩意,好像磨盤成精,跑到這裝人來了。
  再說賈明,轉來轉去,轉到第十八個人面前站住了:“唉呀!”他叫了一嗓子,大伙就是一惊呀!黃三太、楊香武等急忙把刀拽出來,以為他認出來了呢。賈明唉呀一聲之后,一晃腦袋,連說:“不像,不像”。
  把楊香武眾人气得夠戧:“不像你叫喚什么?”把那人嚇得可不輕,好懸沒趴下,心說這位可能有瘋病。賈明走了三趟也沒有把那人找出來,入地昆侖丘連長出一口气:
  “三哥,我說沒有吧!您還不信,結果怎么樣?你們師徒都看了,哪有哇。我可不是自己打保票,我這丘家寨根本就沒有那號人!都是奉公守法的百姓,即便出了這种人您就是不來,我也不能放過他呀!散散吧,都回去干活吧!”眾人松了口气,呼啦散去。
  賈明不答應:“丘三叔,不對,我問你,你的人都來了嗎?你不說一千多人嗎?這才几個?你得把那帶胳膊、帶腿的、帶口气的都找了來,我得挨個看看才行。”
  胜英也說:“三弟呀,這是件大事,你就麻煩麻煩,把手下所有的人都找來才是。”
  丘連一皺眉:“三哥,您說掃地的、做飯的、燒水的、挑水的、大人、孩子還用都找來嗎?”
  胜英說:“當然不必,我是說你應該把會武藝的人都叫來。”
  丘連無奈,問身邊管事的:
  “是不是都來了?”
  “都,都,都來了……。”這位說話有點气短,賈明就看出毛病來了:“我說你說話別拉長音好不好,都來了嗎?”
  “就,就少一個。”
  “哎,這就得了,他為什么不來?”賈明不依不饒。
  丘三爺回:“誰沒來?”
  管事的忙說:“就是您干儿子,高雙青高少爺沒來啊!”入地昆侖丘連的心就是一動,這小子怎么沒來?難道有鬼?
  “他為什么不來?”
  “他說他今天有點頭痛,不自在,在屋躺著呢,讓我給告個假!”
  “去,把他叫來,就說有急事,他是非來不可。”
  “哎、哎、是。”
  賈明一听有門儿。管事的走了,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回來。大伙閃目觀瞧,管事的在頭前,后邊跟著一個小青年,但見這小子眼睛賊光四射,一進門這瞅瞅,那瞧瞧。就在這一剎那,胜英和賈明全認出來了,就是他!一點不錯。細高挑,寬腦門,尖下頦,頭上戴著八棱壯帽,周身穿青,遍体挂皂,身后背著把刀,高顴骨,縮腮幫,一點都不差。這人是誰?他就是入地昆侖丘連的干儿子和徒弟,綽號玉面豺狼,名叫高雙青。丘連對他可不錯,在三百一十二個徒弟當中,就選拔出這么一個,把自己的能耐都傳授給他了。高雙青這小子能雙手打鏢,雙手接鏢,刀法出眾,人也聰明,腦子也敏捷。
  入地昆侖丘連一看他來了,把眼睛一瞪:“雙青,你怎么才來?”
  “啊,干爹,我,我這兩天有點腦袋疼。”
  “腦袋疼你就不來呀,真不像話!三哥,您看看是他不是?”
  賈明跳過去,一伸手把高雙青的前襟抓住了:“就是他,沒錯!”
  胜英點點頭:“三弟,就是他,我遇上他兩次了。”
  黃三太、楊香武往上一湊,上頭一晃,底下一腳,“嗖”一個掃堂腿,把高雙青打翻在地:“別動!”
  這時,院里一陣騷動。入地昆侖丘連臉色大變,心說怕什么就有什么,我最疼他,怎么就是他呢?想到這丘連渾身顫抖:“三哥,您真看准了?可別冤枉好人吶。”
  “哈哈哈,兄弟,難道連哥哥我你都不相信嗎?即使我老眼昏花把他認錯了,難道賈明他們也認錯了嗎?不信你就審問審問。”
  丘連一伸手從牆上摘下一把鬼頭刀:“噌噌噌”在台階上磨了几下子,走過來一伸手把高雙青給提住了,拿刀在他腦門上敲了兩下:“雙青,人家都說你是采花賊,你小子要有种就說實話,你到底是不是采花賊?”
  高雙青心里有鬼呀,就知道今天難逃公道,汗珠子也淌下來了:“干爹,我,我錯了。”
  丘連一听這句話,准是他了,气得連脈都沒了,用手直指:
  “雙青,你、你真干出這种下賤之事?”
  “干爹,這也不怪我,我交了几個朋友,這是他們教給我的,我才被迫走了下道,原以為開開心,取個樂子不算什么,哪知道這是犯罪,干爹您就饒了我吧!給我求個情吧!”說著聲淚俱下。
  丘連把掌中這把刀舉了三舉,沒舍得往下砍。原來入地昆侖丘連有個毛病,護犢子。別看他說別人呱呱的,可輪到自己頭上就糊涂了。就拿高雙青來說,他把自己的心血全都傾注在他身上了,傳授他十几年的功夫,他還想叫高雙青頂門立戶,誰知半道出來這么件事,他心里能不難過嗎?气是气,可他又疼干儿子。他見高雙青哭得這么慘,心有點軟了。他把刀放下,回過頭來沖著胜英一拱手:“三哥,您看這事怎么辦?常言說人非圣賢,誰能無過。孩子們大了,正是成親配偶的時候,難免走點下道,一時糊涂做下錯事。說實在的我教這孩子可不容易呀,万求三哥网開一面,就饒他一條活命吧,我替雙青給您施禮了。”說到這,入地昆侖給胜英跪下了。
  胜英一看,赶緊把丘連扶起來,正色道:“賢弟,此言差矣,你還有臉給他求情,你憑什么呢?誰家沒有姊妹?誰家沒有老小?這個淫賊作惡多端,全都是先奸后殺,手段殘忍,連個活口都不給留哇!所有受害的人家,痛斷了肝腸,有的疼瘋了,有的逼瘋了。你就不替被害的人想一想嗎?他可不是一時糊涂辦錯了事,對這种人決不能原諒!”胜英又說:“兄弟,假如說高雙青能原諒,我且問你,當年逢虎山之事你又怎樣解釋?”
  一句話把入地昆侖丘連問了個張口結舌。那位說胜英提到的逢虎山之事是怎么回事?原來胜英年輕那時候,就是武當派的掌門人。胜英愛交朋友,在江湖上交了七個人,加上他一共是八位,因此號稱明清八義。他們八個沖北磕頭,八拜結交,占据逢虎山。都是誰呢?老大是震九江屠燦、屠大爺,老二叫火德真君孔華陽,老三就是神鏢將胜英,老四是神刀將李剛,老五叫美髯公華遷、華子遠,老六叫登山豹子楊小石,老七就是賈明他爹鑽云太保、消息大王賈斌久,老八叫銀面鬼秦天豹。這明清八義在當時叱吒風云,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占据逢虎山之后,替天行道,除暴安民,胜英主張我們要做公道大王,公買公賣,一是不准搶掠貧民百姓。二是殺貪官污吏、土豪劣紳,救節婦烈夫,孝子賢孫。因此在大寨子上挑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對嘍兵弟兄要求非常嚴格。窮苦的老百姓,到逢虎山來討飯吃,山上又給衣服又給錢,誰要做了坏事,被胜英知道是定斬不饒,因此得到老百姓的擁護。
  崇禎末年,闖王進了北京,清兵還沒進關,中原大亂,到處是戰場,到處在殺人,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可言。當時在崇禎的皇宮里,有個姓胡的太監,身為庫房的總管,這家伙貪得無厭,把皇宮的好東西偷出去不少。他一瞅當時的形勢,明朝保不住了,怎么辦呢,他把東西偷出來之后,攜家帶眷,要回山西去養老。光大車一百多輛,金銀財寶無數。這胡太監還帶著几個小老婆。那位說太監要老婆有什么用?沒用,無非是擺譜、耍闊气。她們都是好人家的閨女讓胡太監霸占了,跟他一輩子守活寡。這件事情讓明清八義知道了就決定要劫他,把不義之財拿過來,救濟貧苦老百姓。听說胡太監此行正好在逢虎山下路過,机會不可錯過。胜英正考慮派誰去呢?
  銀面鬼秦天豹挺身而出:
  “三哥我去吧!”秦天豹年輕,血气方剛,武藝又高,胜英當然信任。就給他一支令箭,讓他下山做這件買賣。他領著三百多人下了逢虎山把車隊就截住了。赶車的車老板和保鏢護院的拳師,一見山大王下山了,全嚇跑了。就這樣,秦天豹沒費吹灰之力把胡太監給殺了,把東西全得了。這之后他撩起車帘往里一看,就發現了几個太太。“哎喲!”秦天豹沒想到胡太監的手中還有這么好看的女人,當時就動了淫心。他把心腹人叫過來,低低的囑咐,把這輛車赶到臥龍溝去,千万別跟任何人說,事成之后我有重賞。心腹人點頭照辦,就把這輛車赶進了臥龍溝。臥龍溝里有個寨子,是屬于秦天豹的,秦天豹背著胜英和几位弟兄,把東西私藏了一大部分,余者送到山寨,向七位弟兄交了差。這几位弟兄都是誠實的君子,誰也沒想到老八從中搗了鬼。這件事就算被瞞過去了。秦天豹呢,總惦著那几個小老婆的事。他三天一請假,五天一請假,不是說踩盤子去、做買賣去,就是說探探風去,看看外頭的局勢去,反正他老有理由。其實他是躲到臥龍溝寨中,一個人獨占三美去了。事情慢慢地傳了出去,這就叫沒有不透風的牆。結果傳到入地昆侖丘連耳朵里了,丘三爺闖蕩江湖,除暴安良,人非常正直,他得知這一消息,火直往上撞,心說胜英你怎么允許你明清八義的人干這种事呢?你口口聲聲講究孝、悌、忠、信、禮、義、廉、恥,說你這個門戶如何如何的干淨,這不是欺人之談嗎?之后丘連大闖逢虎山,砸了聚義廳的匾,折斷了旗杆,扯斷了大旗。胜英問他為什么?丘連指著胜英的鼻子:“你們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你們打著除暴安良的旗號,欺騙老百姓,你覺得你們做事秘密?其實我全知道了!秦天豹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在臥龍溝一個人霸占三個女人?侵吞大量財物。這件事都傳到我耳朵里來了,難道你不知道?”胜英一想可不是嗎?怪不得最近一陣子,老八你變毛變色的老想法离開我們呢,鬧了半天你干出了這种事!老八你要真干出這种事,我可決不饒你,你不但違背咱們的山規,你還敗坏了咱們門戶的規矩,就這樣胜英跟入地昆侖丘連帶一伙人找到臥龍溝,結果把秦天豹堵著了。秦天豹當場鬧了個大紅臉,張口結舌沒詞可說了。胜英為了清理門戶,當面指責老八不應該這么做。沒想到秦天豹不服气,跟胜英分庭抗爭,最后一賭气他要离開逢虎山,自己另扯旗號。胜英气极了,才与他動了手。胜英打了一只金鏢,正中秦天豹的咽喉,結束了他的性命。其實胜英沒打算打死他,因為他哥倆平時不錯,秦天豹經常跟胜英學能耐,特別是胜英的鏢法,他羡慕得五体投地。胜英教給他雙手打鏢,雙手接鏢,以及怎樣防備暗器。今天無非想嚇唬嚇唬他,給他放點血,只要他痛改前非,也不是說非要他的命不可。哪知道他沒躲開,正打中他的咽喉,結果把他打死了。入地昆侖丘連把大指一豎說:“好樣的,說話算數,夠個掌門人。”
  可是秦天豹一死,胜英算是惹下大禍了。秦天豹還有孩子秦尤和妻子劉氏。胜英掉著眼淚把老八裝殮到棺槨里,派人送回原籍太倉州,同時向劉氏表示只要她守著孩子過,一定負責生養死葬,把秦尤撫養成人。誰讓我們是把兄弟呢,我說話一定算數。
  喪事舉辦之后,胜英可捅了馬蜂窩了。秦天豹親哥三個。大哥叫秦天龍、老二秦天虎,秦天豹是老三。秦家的人一听,把肺都气炸了。胜英、胜英你口口聲聲最講義气,這叫義气嗎?你外表是君子,內里是小人哪,竟借口把我兄弟置于死地,好在江湖騙取信任。這還了得,此仇我們是非報不可。秦天龍一怒之下帶著五個好朋友,號稱江湖五鬼:花面鬼崔祥、大頭鬼崔永、夜游鬼崔順、吊死鬼崔剛、催命鬼崔成一伙,用黑灰抹臉,大鬧直隸茂州古城村,可巧胜英沒在家,他們就下了毒手,大開殺戒,殺死胜英的胞弟胜雄,把仆人仆婦、婆子老媽殺了十二口,雖然胜英的母親免遭毒手,可父親胜春芳卻由于惊嚇過度不久就死去了,胜英落了個家破人亡。后來胜英得知消息,赶到家里真是痛不欲生啊!從此他跟秦家結下了深仇。事后胜英回到逢虎山,跟那哥几個一商議,把大旗扯下來,遣散眾人不干了,胜英回到家鄉就算忍了這口气。明清八義就此宣告結束。
  這是以往的事情。現在胜英提到這段往事,質問入地昆侖丘連,當初的事你忘沒忘?為了秦天豹的事你大鬧逢虎山,說我胜英不清理門戶,袒護坏人,我胜英鏢打秦天豹,清理了門戶,你那陣把大拇指一豎說我是好樣的。為此我得罪了老秦家,把我兄弟和我爹都搭上了,還搭上十二口仆人的性命,你不清楚嗎?難道你門戶之中出了這种人,你就護著他嗎?這事該怎么解釋。
  一句話把丘連問得張口結舌。心想,可不是嗎,事情就在那擺著呢,我怎么能袒護高雙青呢。想到這把牙一咬:“高雙青啊!敗類,我還給你求什么情!你簡直就是會說話的畜生,我非宰了你不可。”回手取刀,就要殺高雙青。誰也沒料到,高雙青這小子詭計多端,他趁大伙沒注意的時候,一個鯉魚打挺,“噌”從地上跳起來,從怀里一伸手,“啪”拽出一支鏢來朝著胜英就是一鏢。胜英貫打暗器,經驗丰富,忽然听到面門金風響聲,忙一甩頭,結果沒打著胜英,正好打到入地昆侖丘連臉上,把腮幫子扎了個眼。丘連“哎呀”慘叫一聲,鬼頭刀落地,胜英赶緊把丘連抱住:“兄弟,你怎么樣?”
  眾人一亂,高雙青就利用這個机會,打墊步,擰身上房,抹頭就跑。胜英光顧丘連了,哪有工夫追他,可是金頭虎賈明挺麻利,一晃掌中三棱鑌鐵杵,大吼一聲:“兔崽子,你跑不了,金頭虎在此。”他沖到門外追下去了。
  這陣高雙青真好比惊弓之鳥,漏网之魚,哪敢戀戰,玩了命地跑,賈明甩開羅圈腿在后邊玩命地追。胜英恐怕賈明有失,急忙叫黃三太、楊香武率領小弟兄在后邊追賈明,身邊只留下入地昆侖丘連。按下他們爺倆不說。
  單說賈明,這位上來膽子大,比天都大,要說膽小比芝麻粒還小。這陣他正好膽子大,把害怕二字扔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直追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天亮,仍不見高雙青蹤跡。賈明一撥楞腦袋,回頭看看,一個人都沒跟來,他心里可就沒底了。往左右看看,這地方還沒來過,不知屬于哪管,他晃著小辮一邊擦汗一邊往前走。見眼前有座大鎮店,南北大街,東西舖戶,這鎮店還挺熱鬧。賈明進了鎮子,抬頭一看路北有個飯館,他這才覺出肚子餓了,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肚子里咕嚕咕嚕直叫喚。
  金頭虎一盤算,我先喂飽了肚子再說,打听打听這是什么地方,然后再找高雙青,實在找不著的話,我再回去給我三大爺送信也不晚。賈明想到這把褲帶緊緊,走進飯館。
  掌柜的赶緊過來打招呼:
  “客爺吃飯嗎?里邊請吧!”
  金頭虎一看吃飯的人不多,有几張閒桌,他就找了個寬敞的地方坐下。抬頭一瞅,靠里頭還有一排雅座,都挂著門帘。金頭虎一想我一個人上雅座干什么,就在外頭吃口算了。這時伙計過來了,擦抹桌案后問道:“客爺您吃點什么?”
  賈明想了想問道:“你們這都有什么?”
  “我們這飯館山珍海味,無一不全哪,你想吃什么都有。”
  “給我來四兩酒,一個大拼盤,有炸醬面嗎?”
  “有哇。”
  “給我來兩碗炸醬面,要大碗的,有蒸餃沒有?”
  “有。”
  “再來六十個蒸餃。”
  “是。”
  “有大餅沒有?”
  “有。”
  “再來四斤大餅、二斤醬牛肉。”
  伙計問道:“几位吃呀?”
  “廢話,沒瞅見嗎!就我自己,還用問嗎?”
  “您要那么多,能吃得了嗎?”
  “廢話,給我上菜飯就是了,大爺我有錢哪。”
  “好吧!”伙計一想我這一問不是多余嗎,人家有錢哪。馬上跟廚房的打了招呼。就听見大勺碰小勺,叮噹直響,菜刀碰菜墩,堂堂堂堂,時間不大,伙計把四兩白干酒拿來了,吃碟筷子擺好,大拼盤往上一擺。賈明真餓了,他是有名的大飯桶,夾起一大塊肉往嘴里一塞,哎,真香啊!這就叫餓了吃糖甜如蜜,飽了吃蜜也不甜。金頭虎吃得格外香甜。他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了一碗,心說難得吃這么一頓好飯,別著急慢慢地吃,只有飽餐后才有勁,才有精神抓賊,這時門口又走進一個吃飯的,這位穿著打扮与眾不同,細高挑,大身材,多少有點駝背,看年紀四十左右,面如姜黃,微微有點翹下巴,八字胡,胡子往上卷著。再看這位頭上戴著白色的氈帽,身穿藍布褲褂還帶几塊補釘,腰里系著圍裙,肩頭扛著褡褳。這褡褳鼓鼓囊囊不知揣些什么,別看這位穿的衣服平常,人可挺精神的。進了飯館東瞅西瞅,一眼就看見金頭虎賈明了。這位也不客气,拉把椅子坐到賈明對面。金頭虎賈明剛滿上一碗酒,這位伸手就拿了過來,連客气都沒客气,一仰脖把這碗酒喝干了。賈明翻了翻母狗眼,看著這位心里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位真有意思,我剛倒了碗酒,他給喝了,連個客气話都不說。賈明一賭气,又滿了一碗,我看你還喝不?那人毫不猶豫,一伸手拿了過去,咕嚕又喝下去了。不但喝了酒還把筷子拿起來夾塊肉吃,這下可把賈明气著了,金頭虎把筷子一放,喝道:“哎哎,我說您喝這酒,覺得滋味怎么樣?”
  “不錯呀,這酒的濃度還挺高,挺香甜挺香甜的。”
  “啊!這肉的味道怎么樣?”
  “肉也不錯呀,不但有味,還挺爛。”
  “那你就多吃點,多喝點吧!”
  “好唻,都給我了。”那人還真不客气,把拼盤、酒壺都端到自己眼前,自斟自飲,把金頭虎賈明气得直哼哼,心說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呢!我認識你是誰呀?你端酒就喝,夾肉就吃,臉皮也太厚了。金頭虎把腦瓜一撥楞:“等等,你老大貴姓?你吃這玩意不怕咽著。”
  這人一听樂了:“你心疼了?”
  “我得認得你是誰呀!”
  “哈哈哈,你不認識我,我可認識你。”
  “那我是誰?”
  “你叫金頭虎賈明。你還有個兄弟叫賈亮,你爹是小矬子妙手震西洋賈斌久,對不對?”
  賈明撓撓后腦勺,眨眨小眼睛說:“那你是誰呀?”
  “我是個算卦的,我能見其外知其內,見其面知其心,我往你對面一坐,一聞你的味,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你別瞎白話了,你既是算卦的,先給我算算,我有什么事?”
  那人笑笑說:“我早就算出來了,你正要捉拿一個采花賊。”
  “哎,行啊,那采花賊是誰?”
  “那小子叫玉面豺狼高雙青。我還知道采花賊現在在什么地方。”
  “好哇,那你就告訴我他在什么地方?”
  “慢著,我再給你相相面,賈明啊,我看你今天要挨打,你信不信?”
  “這我可不信。”
  “不信哪!”這位說著把酒壺放下,照著賈明的臉“啪”、“啪”、“啪”就是三下子。
  “挨揍沒?”
  “哎喲,你小子敢打人。”賈明火往上撞,剛要伸手。被那位把腕子給抓住了,賈明覺得就像鉗子一樣,疼痛難忍。
  那人笑道:“小子今天你是認打,還是認罰吧?”
  賈明一看我今天遇上凶神了,這小子肯定是高雙青的人,跑這來耍戲我來了。賈明往左右看看,連一個熟人也沒有,心里暗自叫苦了。他問:“認打怎么說,認罰怎么講?”
  “你要是認打,今天我把胳膊給你擰折,要是認罰的話,看見沒,那邊有雅座,你掏銀子請我好好吃一頓,你說怎么辦吧。”
  賈明一想我算倒了霉了,今天怎么遇上這么件事:“好好好,我認罰。”
  “好唻,這算結束。走走走,跟我去雅座。”賈明被這位連拖帶拽弄到雅座去了,跑堂的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認為他們喝醉了呢。一直瞅著他們進了雅座,這才壯著膽子跟進來:“二位,怎么換地方了?”
  那人聞听點點頭道:“嗯,外屋太亂,換個肅靜地方。伙計呀,今天我這位朋友請客,你把那成桌的酒席給我往上端,他不怕花錢。”
  “好睞,咱們這貴重酒席倒有,就是太貴點。”
  “哎,越貴越好。”
  賈明一听一咧嘴,心說這位把我算豁出去了。平常我吃頓飯都得檢點著花,沒想到他給我敗家來了。時間不大,酒宴擺下。這位也不顧賈明,端酒就喝,夾肉就吃。賈明在一旁翻著母狗眼給他相面,心說這位長得滿臉都是橫肉,決非善類,不如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我給他來個溜之乎也,賈明想著,身子剛一動,這位回頭看見了:“你要干什么?”
  “我要上廁所。”
  “憋著吧,等會儿再去。”
  “這玩意憋不住哇。”
  “你是大便,還是小便。”
  “全有哇,你再叫我呆一會,非擠出來不可。”
  “哈哈哈,那就擠吧。”
  賈明說這位可夠損的,他算活活把我看住了,難道說他非逼我動手不成?他把三棱鑌鐵杵在手中掂了掂,又被這位看見了。
  “你想干什么?想對我暗下毒手嗎?我可告訴你賈明,你放老實點,你要膽敢撒野,我對你可不客气。”這位說著話把酒壺拿過來,酒壺是錫和鉛制造,也仗著這壺酒喝干了,就見這位在掌中一抓,“啪嚓”一聲把酒壺掐扁了。賈明嚇得一縮脖子,他知道這個人手上准有鷹爪力的功夫。就見那位把扁酒壺往桌子上一放,沖著賈明把巴掌搖了兩搖說:“瞅著沒,你要是不老實,我就用這雙手,照你腦袋上掐。”
  賈明說:“別,咱倆犯得著嗎?”賈明再也不敢動了,一個勁儿尋思這個人是誰。正在這時,就听外屋喊:“屋里讓座。”“蹬蹬蹬”有腳步的聲音,因為雅座跟外頭只隔著一層門帘,被風一擺,門帘擺動起來,賈明隔著帘縫往外一瞅,喲!進來的不是旁人,正是要捉拿的采花賊,玉面豺狼高雙青!就見這小子一進飯館東瞅西看,戰戰兢兢,他是看看有沒有熟人,后來他發現屋里沒熟人,才找張桌子坐下。
  “唉,伙計,快給我拿點吃的。”
  伙計擦完桌子就問:“大爺您想吃點什么?”
  “不管什么,越快越好,吃完了我等著赶路。”
  伙計點頭去了。把現成的包子給他撿了兩盤,又給添了碗湯,擺了個拼盤,拿了壺酒。高雙青一點也沒挑剔。因為這小子跑了一宿了,讓賈明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餓得肚子直叫喚。方才他躲進鎮外的樹林里去了,這小子一頭扎進去,連動都沒動,他知道要被胜英等人抓住准死無疑。他忍了半天實在忍不住了,心說我得找個地方吃點飯去,吃飽了之后,我得遠走高飛,這是此地不可久留,老匹夫胜英跟入地昆侖丘連肯定都恨死我了。想到這高雙青頭發根都發奓。他從樹林中摸出來,到鎮店上看了看,街上沒熟人,也沒什么反常的現象,這才壯著膽子進了飯館。你說也湊巧,正是賈明吃飯的這家飯館。他一頭就進來了,到里邊一瞅沒熟人,他才坐下。賈明還得感謝剛才打他那位,要不是他把賈明拖進雅座,准得被高雙青看見。再說高雙青這小子真是餓急了,喝了兩口酒之后,悶頭一口气地吃起包子來。
  賈明一看是高雙青,兩眼一亮,就想往外沖,被那人一把抓住了。
  “慢著,你想干什么去?”
  “我要捉拿采花賊。”
  “噢。”這人拿筷子挑起門帘看了一眼:“你不是要抓高雙青嗎?”
  “對了,你認識他嗎?”
  “當然認識,扒了他的皮,認識他的骨頭。賈明啊!今天你請客我不讓你白請,我幫你抓他,你看怎么樣。”
  “哎喲,鬧了半天你是個好人那!方才我心里還罵你祖宗呢!要這么一說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連我三大爺也得感謝你呀。”
  “別嘮叨了,咱們這么辦,你出去把他給穩住,我好出其不意把他抓住。因為這小子太滑,遇上點風吹草動興許就溜了。”
  賈明哧哧一樂:“放心,他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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