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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賭場街老父起風波 房后悔己為离家走


  在北京南邊,霸州轄區,有個童家庄。這庄子可不小,足有二百四十多戶人家。在庄子的盡東頭儿,有一戶老童家,一家四口:童老爹、童老媽,還有兩個儿子,長子叫童林,次子叫童森。這一家四口,自給自足,一年四季不短零花錢,日子過得還真不錯。
  咱就拿這童林來說吧。小伙子今年二十五歲,上中等的個子,大鼻子、大眼睛、濃眉毛、大耳朵、大手、大腳丫子,長得虎頭虎腦,干起活儿來像一頭牛。童林這個人,人緣儿還好,尊老愛幼,待人寬厚,平時少言寡語,在本庄子里,不管男女老少,沒有不喜歡他的。
  可童林呢,有個毛病。什么毛病?愛耍錢。賭博,這是一條邪道。誰要走到這條道上,還不容易轉回來。
  開始的時候,童老爹、童老媽不知道。童林借口出去辦事,一頭便扎入賭場。不有那么句話:十個賭博的九個輸。童林也不例外。他把兜里的零花錢輸完了,就從家往外倒騰衣服;衣服輸掉了,又從家往出偷錢。開頭呢,偷個十個老錢、八個老錢,最多也沒超過五十個老錢,這家里人還沒發現。可后來童林輸急了,打算撈撈本儿。這回他的膽子就壯起來了。
  有一次,他從家里偷了一吊錢,被童老爹發現了,可把老頭儿气坏了,他把童林叫到面前,就是一頓臭罵。書中代言,在康熙年間,丟一吊錢,那也不得了哇。童老爹性如烈火,別看是個農民,還很要臉。
  童老爹希望童林早晚能有點儿出息,沒想到這小子竟成了賭錢鬼。才二十多歲就敢從自己家里偷,要再大點儿,不就成了江洋大盜了嗎?!我們老童家缺了哪輩儿德,怎么養出個賊來!老頭儿越想越生气,把童林打了一頓不說,自己還抽了自己一頓嘴巴。虧得童老媽說勸,才把老頭儿這火給壓下去了。
  童老爹以為自己這么一折騰,童林還敢不改?唉,這賭博鬼他最沒臉。
  就拿童林來說,改了沒到半個月,舊病又發了。
  他走到街上,碰見一位:“喂,童林,玩儿去!弟兄們都等著你呢!”童林說:“哎呀,我沒錢,沒錢!”對方說:“怕什么!我借給你呀!走,玩儿玩儿去。現在正是玩儿的時候,大伙儿都盼著你哩!”童林說:“不,不不,我不去。”一回拒絕了,兩回拒絕了,可架不住老有人來找他。就這樣,童林把他爹生气那事就給忘了。
  單說這一年,童林家的糧食也丰收了,錢也掙下了。閒著沒事,童林一合計:我可得好好玩儿玩儿。
  背著一家人,童林又偷出去一吊錢。他心里想:這回我贏了,就把這一吊錢給歸上,我爹也發現不了。想到這儿,童林把錢往怀里一揣,興沖沖往外走去。出了門,他就直奔李阿毛的家去了。
  這李阿毛,就住在童家庄的西頭。他家院門前有棵大樹。挺大個院子,圈著三間房。李阿毛這小子不務正業,專門設賭抽頭,沒事就把人招到家里來賭博,他從中得好處。
  童林一見到李阿毛就告訴他:“阿毛哥,我拜托你點事。你在門口給我放放風,盯著我爹點儿。如果你看見我爹,就大聲咳嗽,我在屋里听著了好躲躲。你一定要記住,否則讓我爹看見了他會跟我玩儿命啊!”
  李阿毛說:“哎,兄弟,你放心大膽地去玩儿吧!我在這儿給你放風。”倆人定好了,童林就進了院。
  在這儿,几個賭友正等著童林呢。童林來到屋里,往炕上一坐,几個人把紙牌往炕上一舖。童林背后靠著窗戶,他覺著天挺熱,就把窗戶打開了。過堂風一吹,挺涼爽。今儿個童林的手气還真不錯,那几位都輸,全讓他一個人給贏了。童林越玩儿越來癮,也就把回家的事給忘了。這時候,天儿也不早了。
  單說童老爹,上午他去看了個朋友,下午才回到家里。庄稼人閒不住。童老爹把倉房收拾收拾,把院子掃掃。看見二儿子童森在那儿收拾水桶和扁擔,他忽然就想起童林來啦,便問童森:“你大哥呢?”童森道:“我……好半天沒見著他了,大概出去遛彎儿去了吧。”“喔。”听了童森這話,童老爹也沒在意。直到日頭壓山,童林還沒回來。“怎么一天沒見童林的面呢?”童老爹心里這么一想,就覺著不對勁。坏了!莫非這小子又犯了老病,賭博去了?
  想到這儿,老頭儿快步走進屋里,把柜子打開,一檢查自己的錢,正好丟了一吊。“哎喲!”老頭儿這火就上來了,心里說:童林,小雜种!你真他娘的沒臉哪!我生你這儿子有什么用啊!你早晚得把我气死,這回我跟你沒完!想到這儿,童老爹一伸手,噌,抄起一把菜刀,別在腰里,把小辮儿一甩,邁步向屋外走去。童老媽和童森看著這勢頭不對勁,急忙就往外追。“爹,您上哪儿去?您歇歇,我去找哥哥!”童森喊著。老太太也喊:“你那是干什么去,還別了把菜刀?快回來呀!”老頭儿不顧一切,噌噌噌,大步流星來到庄子的街口,停住了腳步。
  童老爹一琢磨,童林能上誰家呢?嗯,肯定在李阿毛家。剛才我進庄子的時候看見李阿毛在他家門口的那棵樹底下坐著,賊頭賊腦的,是不是在門口放風呢?想到這儿,童老爹就奔李阿毛的家走去。
  他來到李阿毛家這儿,閃身躲進了胡同,偷眼往老李家門前一看,可不是嗎,李阿毛正在那儿站著呢。他東瞅瞅西看看,鬼鬼祟祟。這下子童老爹就更犯疑了。他沒走前門,轉身來到院子后邊。這院牆是用土坯壘起來的,一人多高。你別看童老爹已六十多歲,身子骨還挺結實。他雙手一按牆頭,噌就跳進了院子。童老爹躡足潛蹤,慢慢地往前踅摸。等來到后窗戶,老頭儿手扒窗台往里一瞅,嘿,看得清楚啊!童林盤著腿,四平八穩地在那儿坐著,腰板挺得倍儿直,手里拿著小牌,正格格樂呢。周圍坐著几個年輕人,都是本庄子的。童老爹一看童林果然在這儿玩呢,真是气攻兩肋啊!他心里說;五雷轟的小冤家,今天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想到這儿,他一只手扶窗台,另一只手往窗里一伸,一把就把童林的小辮儿給抓住了。書中代言,因為咱們這說的是清朝的書,那陣儿的人,腦袋前邊剃頭,后邊都留大辮子。
  書接前文。童老爹的意思是想把童林撂個跟頭,然后再怎么打或者是罵他。他這么一抓不要緊,把童林可給嚇了一跳。“嗯,嗯,誰抓我?”說著話,童林把腦袋一閃,心里琢磨:今儿我可贏了!看著沒,這錢都到我手啦!是不是他們這幫小子要耍坏,勾來了什么坏人搶我這錢?信不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童林轉念一想: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抓我!童林這小伙子很有一把子力气,尤其他又練過武術,手還挺快的。他把手里的紙牌往炕上一放,一揮手,嘿,就把他爹的手腕子給扣住了。他左手扣住童老爹的手腕子,右手往后一抄,正好插到老頭儿這軟肋上頭去了。他使的這招叫“倒背口袋”。然后,童林往里一使勁,說道:“你給我進來吧,孫子哎!”你想,六十多歲的老頭儿架得住這下子嗎?整個讓童林從窗戶外頭給拽進來,嗖——啪兩聲,在屋地下給摔了個仰面朝天。童林掌神定睛這一看,“啊!”當時他就傻了。只听老頭儿咯的一聲就沒气了。這回大伙儿也顧不得要錢了。“哥哥兄弟,出人命了!快跑!”他們這么叫著,兩丫子加一個丫子,仨丫子,嗡一聲,一哄而散。
  童林都不知是怎么下的炕,扑在爹爹的怀里放聲大哭。“爹爹睜眼,爹爹睜眼哪!我不知是您呀!要知道是您,嚇死我也不敢啊!爹爹呀!”他把爹摟抱在怀,拼命地呼喊。童林這一哭喊,把在門口放風的李阿毛給惊動了。李阿毛一听,怎么這屋里這么熱鬧?等他推開門一進屋:“啊!我……我……我說這童老爹是從哪儿來的?怎么進屋了?”他就知道闖了禍。正這時候,童森也赶來了。剛才呀,童老爹在前頭跑,童森在后邊追,只差這么一步,就發生了這個事。童林看是弟弟來了,便說:“兄弟,快幫著把爹抬回去!”說著話,這哥儿倆就把童老爹抬回了自己家。
  這么一鬧騰,街上的人也都知道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跟來一百多人,把童家這院子給圍了個風雨不透。童林這會儿也顧不得這些了,哥儿倆把爹抬進屋,放到炕上,又是捶打前胸,又是搓后背,倆人哭得都成淚人了。童老媽見此情景,連忙就問:“孩子,你爹這是怎么了?”童林道:“娘啊,讓我給摔的!”“啊!好孩子,你真行哪,你能摔你爹了!”童林現在就是渾身是嘴也難以分辯。一家人經過緊急搶救,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童老爹才明白過來。老頭儿睜開眼睛,長出了一口气:“……哎喲,摔死我啦!”他正好看見童林在炕邊站著。這下老頭儿就像瘋了似的,憋足了力气,從炕上一躍而起,照童林的臉上就打了一個嘴巴。童林連躲都沒敢躲。打了一個嘴巴后,童老爹又抓住童林的衣服,連撞頭帶打童林的臉。童林扑通往爹面前一跪:“爹您別生气!您打吧,罵吧!儿我下半輩子也不玩儿啦!”“呸!你沒臉,你不是我儿子,咱們是冤家對頭!就這條老命,我豁出去了!”看著這情景,街坊鄰居能不管嗎?十來個上了年紀的人,進屋就勸童老爹,好不容易算把他給拉開了。童老爹見打不上童林,气得就往牆上撞頭。大伙儿正勸著,童老爹又沖回來撿起菜刀,朝童林就砍去。童林往旁邊一閃身,當啷一聲,菜刀撤到外邊去了,好懸沒傷著看熱鬧的人。童老爹聲音顫抖道:“我們家從現在開始,就沒有童林這個人了,四口人變成三口人啦!童林只要在我們家里呆一會儿,我不是撞牆撞死,就是抹脖子。我說話是算數的!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冤家,你給我滾哪!”說著話,他就往牆上撞。
  大伙儿一看這也拉不住了,老頭儿可能也精神失常了,便忙對童林說:“童林哪,你快躲一躲吧!你爹越看你火越大,你先找個沒人的地方呆一陣子,等你爹火气消了,你再回來向他賠個不是。”“唉……唉……”童林嚇得赶緊离開了家,就躲在這童家庄的圃子邊上去了。
  童林靠牆根儿一蹲,兩手托著腮幫子,不住地唉聲歎气。
  過了一會儿,月亮出來了。童林一听,他們家里還挺亂騰。他想回家看看,但又不敢。怎么辦呢?又等了很長時間,都快半夜了,他看人們也都三三五五地陸續离去了。又過了不大工夫,童林看見童森從屋里出來了,他東踅摸,西看看,像是在找人。“兄弟,我在這儿呢!”“哎喲,大哥!你說你怎么把咱爹气成這個樣子?”“兄弟,別提了!我不是人!他老人家這火消了沒有?”“消什么呢!咱爹的脾气你不知道嗎?他說一不二。哥哥,你离開咱家吧!最好你出外頭躲些日子,等他老人家的脾气小一點儿,火气再消一點儿,然后呢,我給你送信,你再回來,不然的話,咱爹非要自殺不可!你看這怎么辦呢?”“兄弟,你說我上哪儿去呢?我長這么大沒离開過咱家,离開了童家庄,我連東西南北也摸不清!”“哎喲,我說哥哥,這么辦得了!咱爹不是說咱還有個姑姑嗎,這姑姑住在江西,干脆,我給你拿倆錢儿,你就上江西去得了。”“兄弟,這江西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咳,鼻子底下不有嘴嗎?你就打听啊!”“唉,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如此了!兄弟,我也回不了家,我求你給我回去拿兩套衣服,再給我拿點路費。”“唉!不過,你可別回家啊!這些都包在我身上了!”
  童森回到家里,不敢跟爹爹說,就偷著和娘說了。老太太一听,气得哭天抹淚。她現在對童林是又疼又恨。她一听二儿子說得也有理,干脆就讓童林出去躲一躲,過個十天半月、三十天、二十天,等老頭子的火消了,再讓童林回來唄。老太太這么想著,就把自個儿的積蓄拿出來,又偷著給童林找了兩套衣服,拿了雙鞋,包了個小包交給童森,并對童森說:“見了你哥哥,你囑咐他,常給家里來著點儿信,見著他姑姑以后就來信。等他爹的火消了,咱再叫他回來。”“唉、唉!娘,您放心,快伺候我爹去吧。”
  按下老太太不說。童森拎著包出來,見到童林把包往上一遞,又把母親的話對哥哥說了一遍。這陣儿童林是追悔莫及啊!“兄弟,我不如你呀!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在父母面前替我多行孝吧!”“哥哥,你咋這么說話呢!你別往心里去,今后只要你回到家里頭不再賭博,咱爹就不生气了。你看看,左鄰右舍,誰不稱贊咱家好?結果讓你一個人攪得咱家這么熱鬧!”“唉!我不是……”“哥哥,一路保重啊!你記住,咱姑姑住在江西南昌府。什么胡同、多少號我記不清楚,反正全靠你自己去打听了!”“唉、唉,好吧。”童森回去了。
  童林走了几步,回頭看看自己家那房子,瞅瞅那院子,他心如刀絞。他活了二十五年,可沒离開過自己的家呀!童林心說,我真他娘的不是人!我怎么沒臉,把我爹气成這樣,這街坊鄰居全看見了,人家不一定怎么戳我的脊梁骨,說我不是人呢。我白活了,唉!想到這儿,他兩腿一軟,跪在了他家的房后,嘴不說,心里頭說:爹爹,儿對不起您!母親,儿我不孝順哪!這回我立志再也不賭了,一定做好人,走正道。這一次我离開家鄉遠奔江西,找我的姑姑,希望能謀得一份職業,掙倆錢,回來給我爹捎點好東西。但愿我爹呢,也別得病,望他老人家能原諒我這次的錯誤。今后我回到家,一定好好挑門過日子。恕不孝之子給你們磕仨頭吧!童林掉著眼淚在房后磕了仨頭,然后他一橫心,這才离開了童家庄。
  欲知童林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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