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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六小哥被俘險喪命 泥腿僧出逃求援兵


  上回書說到馬彪跟何建都敗在穿云白玉虎的手下。劉俊留他們二人兩條活命,打算就這樣過去,可事情還真沒那么容易。就听著分水獸馬彪、浪里飛鯊何建喊道:“弟兄們!沖!”人家手下二三百人哪!再看眾嘍羅兵,呼啦往上一闖,仗著人多勢眾把劉俊困在當中。泥腿僧張旺一看不行,怕劉俊受了傷,哥儿几個又重新過來了,就這樣展開了一場混戰。何建和馬彪站在樹林旁邊儿指揮著,高聲喊喝:“弟兄們!大家賣把力气,可不能讓他們几個小輩跑了!全抓住!把鏢車給我劫下來!”另一部分人呼啦沖過去,把車老板儿全給抓住,把二十四輛大車,還有那個少東家,都給逮住了。不但如此,馬彪一看這六個小子難對付,吩咐一聲:“傳鉤杆手!”鉤杆手是什么?這玩儿可討厭,是專門受過訓練的特种嘍羅兵,每人手中捏個大杆子,兩丈多長。這杆子前邊都有繩套儿,這繩套啊,可不是麻的,全是用馬皮和牛皮做的,這杆子上還有鉤,專門套人和鈞人的。可你打它,你夠不著它,因為它這家伙長。它要收拾你,可容易。
  一百名鉤杆手呼啦啦往上一闖,套腦袋的,套大腿的,連鉤帶拽呀,而且他們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不是瞎套的。頭一個是泥腿僧張旺,一個不注意,叫人家用鉤把后背給抓住了,連衣服帶皮肉往怀里一帶。“啊喲!”張旺疼痛難忍,摔倒在地,被人家生擒活拿。
  緊跟著,阮合、阮壁叫人家繩套給脖子套住了,不勒死,也叫人家抓住。徐云、邵南也被鉤抓住,也叫人抓住了。就剩下穿云白玉虎劉俊,說劉俊能耐再大,架不住人家人多呀。人家上邊儿套,底下鉤,把劉俊累得渾身是汗,最后終于叫人家把腿肚子給挂住了,往怀里一拽,劉俊站立不穩,摔倒在地,几十把鉤杆子把他摁住,拿繩子過來把他給捆上了。小哥儿六個一個也沒跑了啊。
  馬彪、何建在旁看著,一瞅大獲全胜,這才過來用手指著劉俊:“小子!你服不服?這回你還有什么說的?”“呸!賊寇,你們不是憑真能耐,你們攢雞毛湊撣子以人多勢眾。你就把少太爺抓住,我也不服!”“嘿,不服?好,你有服的時候,一會儿咱進了大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摳你的眼,我看你服不服!押走!”“是!”這回可倒好,讓人家一窩子端,連一個都沒剩下。
  在進山的時候,人家把那黑布拿來了,把眼睛、腦袋都蒙上了。為什么呢?為了保密,怕你瞎看,一旦你活著出來。再給山上漏了底儿怎么辦?
  劉俊等人就覺著一腳高一腳低,頭重腳輕,迷迷糊糊跟著往里走,當然啦,免不了拳打腳踢呀。他們覺著走了很長一段時間,腳底下坑洼不平,就听見水聲嘩嘩,啊,他們心里明白,大概到了湖邊儿了。就听見有人說:“來來來,押上船去!”把他們推到一只船上,有人接押著,蕩槳搖櫓赶奔太湖寨。至于這水面上有什么情況,誰也看不見哪。
  過了約有一頓飯那么長的時間,小船儿靠了岸。“下船!下船!下船!”把眾人在船上架起來,高一腳,淺一腳又往前走,這才來到大寨。“站住!”几個人停身站住了。又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就听見有腳步聲,有人過來把他們腦袋上蒙的黑布全都給撤掉。劉俊他們過了好半天眼睛才睜開,一開始眼前金星亂冒,什么也看不清楚,后來逐漸复原,這才看明白,抬頭一看,哥儿几個都在院里頭押著呢。
  這個院子四四方方,非常敞亮,地下是沙土地,周圍是石頭牆,這大牆有一丈多高。再看牆上、院儿里、大門口站著很多嘍羅兵,一個個橫眉立目,手持刀槍,都瞪著眼睛盯著哥儿几個。院子里坐北向南有十間大高房子,別問,這就是聚義分贓廳了。大門敞著,窗戶開著,在廊檐下頭一拉溜擺著几把椅子,前頭放著茶几,在椅子上坐著四個人。
  為首正中央的這位能有五十多歲吧,長得細條條的身材,寬肩膀,細腰梁,身上穿著米色長衫,挽著袖面儿,腰裹扎著根絨繩儿,懸著寶劍。往臉上看,此人一張長臉,多少有點儿地蓋天的下巴,寬腦門儿,兩道濃濃的黑眉,一對大眼睛,獅子鼻,嘴角往下耷拉著,小辮儿飄于腦后,額下一把花白須髯。這人儿最特殊的,腦門子上長了一塊黃癬,像燒餅那么大,而且這頭發都打著卷儿。眾人心里明白了:甭問,這位就是太湖寨的大寨主金頭獅子孟恩。
  在他旁邊坐著一個人,哎喲,這位長的這凶勁就別提了;平頂身高能有八尺挂零儿啊,肩寬背厚,膀大腰粗,就好像一尊天神一樣,高人一頭,大人一倍,短胳膊根儿,大粗腿,面部顏色似鐵,黑中透亮,亮中透紅,闊口大腮,那胡子長得就像鐵絲似的,用手一撥拉,當啷當啷都帶響。這個人的脖子后邊儿還長出個小腦袋來,比拳頭還大三圈的那么一個大肉包。不用問,這個人就是雙頭蛇吳大兵。
  哎,劉俊他們都猜對了,在大、二寨主旁邊儿是分水獸馬彪馬云龍、浪里飛鯊何建,在這四個主的身后頭還站著几個偏副寨主。劉俊等人看罷,一語不發,把腦袋一扑棱。金頭獅子孟思手拈須髯,盯著這小哥六個看了半天,輕輕把茶几一拍:“下面你們可是飛龍鏢局的嗎?”泥腿僧張旺說話了:“彌陀佛!不錯,正是你家少俠客。我說你是不是大寨主金頭獅子孟恩?”“不錯,正是本寨主。我說爾等今天被我抓住還有何說呀?嗯,听我几個兄弟叨咕,你們還有點儿不服气?小輩,我不是拿大話嚇你們,也慢說你們小小的年紀,胎毛未退,乳臭未干之輩,就是把你們的老師、師伯,甚至再高的高人找來,他也得栽到這儿!”泥腿僧張旺一听把腦袋一扑棱:“哎,我說孟恩,別說別的,今儿個你劫了我們的鏢,把我們哥儿几個全抓來,你打算干什么?”“干什么?打算給我們老三金毛海馬袁德亮出气。”“你想怎么出气?”“扒你們的皮!宰了你們几個。”張旺聞听把脖子一揚:“你敢?你動少俠客一根汗毛,將來讓你賠一根金旗杆。”“哎呀!嗯……”金頭獅子孟恩气得哇哇直叫:“小輩,你口出狂言,好大的膽子!你就忘了本寨是干什么的,小名叫賊,連王法都看不在眼里頭,殺個人算什么哪?天是王大,我是王二!我出口就是法律,我張嘴就是命令。來人哪!”“有!”“把他們几個給我剁了!”“是!”過來十几個,拿著鬼頭刀,把哥儿几個摁倒在地就要下手。
  泥腿僧張旺這家伙鬼點子特別多,心里一琢磨:完了!難道我們几個人就交代到這儿了?家里頭連信儿都不知道啊!啊呀,你說死得多冤!跟他們說好話不行,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生而何歡,死又何懼呢?嗯,哎……眼睛一轉就有主意了。“彌陀佛!等一等,我還有話要說!”“住手!”金頭獅子一擺手,嘍羅兵退下。“張旺!有話你就說吧!”張旺一陣冷笑:“我說大寨主,咱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看犯不著動這個。你剛才張嘴說,給你的老三金毛海馬袁德亮報仇,袁德亮怎么啦?是死了?是打官司了?不就是在擂台上比武較量吃了點儿虧嗎,那他怪誰?就怨他平日經師不到,學藝不高啊。打仗沒好手,罵人沒好口,有胜就有敗,這不奇怪。你是堂堂的大寨主,抓住這點儿不放未免有點儿婦人之見,叫人可笑。再者說了,你是當山大王的,我們是保鏢的,咱們都是吃綠林這碗飯的,人不親,義親,義不親,祖師爺還親哪,只是干的行當不同罷了。你也沒把我孩子扔井里去,我也沒燒你的大寨,用的著玩儿命嗎?我可不是威脅你,你把我們哥儿几個殺了,完的了?完不了!我有師伯,我有老師,我有三親六故,現在都在杭州哪,只要我們人頭一落地,那邊儿馬上就得開鍋,不得找你來報仇?你能安安穩穩在這儿坐著嗎?即使這些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你剛才講了,天是王大,你是王二。這幫人儿來了都栽了,有沒有官軍哪?有沒有法律呢?倘若發來大隊的人馬攻打你的這太湖,我想你這彈丸之地何堪一擊?你呀,辦了一件糊涂事。可我決不是向你求饒,也不是服軟儿,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小哥儿几個保鏢是受了我老師和師伯的委托,你們有什么事跟他們二位去說,跟我們小哥儿几個說不著。可你們搶鏢,我們就要護鏢,雙方之間就要發生爭斗,這也是人之常情,無所謂誰得罪了誰。孟恩,你是英雄還是狗熊呢?”“嗯,英雄怎么說?狗熊怎么說?”“你要是狗熊婦人之見,你就動手把我們殺了。再過二十多年,爺們儿還是這么大個儿。死,沒什么可怕的,要怕死,就不吃這碗飯,就不干這行。你要是個英雄,你會那些有能耐的,你別在我們身上撒气,你講話了,我們胎毛未退,乳臭未干,是小孩子,你就是把我們搬倒了,把我們殺了,你能立什么功呢?你又算得了什么英雄呢?你要真是個英雄,你把我們哥儿六個之中放掉一個,這可以吧,回到杭州飛龍鏢局去送信儿,讓二位老俠客來,你要跟他們交涉,再把他們搬倒了,你那才叫英雄。不然的話,你就是狗熊!”
  張旺可夠厲害的,這張利嘴啪啪啪這么一說,把金頭獅子說得沒詞儿了,二拇指亂轉哪。這家伙合計起來了。
  穿云白玉虎劉俊一听,張旺真能說,干脆我也幫幫腔。劉俊把頭一抬:“對了,方才我師兄說的一點儿也不假。孟恩哪,你敢嗎?你有那個膽子嗎?你敢放掉我們一個人儿回去送信儿去嗎?”這明明白白的是激將法呀。孟恩思索片刻,一陣冷笑;“哈哈哈!好!好一招激將法!佩服!佩服!但明知道你們說的是激將法,這個當,本寨還要上。不錯,我會的就是老匹夫侯廷和侯杰,跟你們這些年輕人儿沒多大關系。這樣吧,暫時讓你們几位委屈委屈,在我這儿呆兩天,我把其中一個放掉回去送信儿。我看張旺啊,把這事儿就交給你得了,我也不怕你跑,你回去把這信儿給我捎到,你回去告訴侯廷和侯杰,本寨就給兩天兩夜的時間。哎,他要來了,一筆勾銷,沒有話說;他要不敢上我的太湖寨,講不了,我可要下手,把這些人質一個不剩,全把人頭砍掉,扔到太湖喂王八!你听清了嗎?”“彌陀佛,我全記住了!”“把他放開!”就這樣把別人給留下,把泥腿僧給放了。
  張旺活動活動四肢一揮手:“哎,我說,我的兵刃得給我呀!你們留著家伙有點儿不仗義。”“把兵刃給他!”獨龍鐵拐交給他,給別到身上,回頭沖那哥儿几個一抱拳:“各位,你們先受點儿委屈吧,用不了兩天,什么事儿都沒有了,滿天云彩驅散,咱們回頭見啊!”說完了又轉過身來對著孟恩:“麻煩麻煩送我出山吧。”孟恩點頭叫過嘍羅兵,照樣儿先拿繩子把他捆上,眼睛給他蒙上,拿只小船送出太湖。
  等他腳沾了地,眼上那蒙眼罩撤掉,繩子取掉,就剩下他一個人了,人家那只船就回太湖了。你看在大寨里頭,敵人面前,泥腿僧搖頭晃腦,滿不在乎,而今剩下自己了,頓感万分凄涼啊!眼淚圍著眼圈一轉,心如刀絞一般:曾几何時我們哥儿几個押著鏢車,說說笑笑,那多高興;頃刻之間落到這步田地!我得快送信儿去。
  這回馬沒了,就憑著他兩條腿的功夫了。泥腿僧施展陸地飛騰法,用十二個字的跑字功,拼命往杭州跑。按理說這种功夫不樂意叫人看:夜行術,這得夜深人靜沒人看見的時候才施展這种方法,現在情況特殊,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你看他,往下一塌腰,膝蓋撞前胸,腳后跟儿打屁股蛋儿,鹿躍犬行,穿庄過寨。老百姓一看,過去一個人儿,這是怎么回事儿?誰知道呢!是瘋和尚?老百姓是議論紛紛。
  他是一口气進了杭州,回到飛龍鏢局,可把他累坏了,要再有一段路不到,他就得吐血。進了鏢局,正赶老少英雄都在,見著侯氏兄弟說明經過。泥腿僧剛把話說完,二俠侯杰气得啪一巴掌,把八仙桌那桌子腿儿都震折了,壺碗儿亂蹦啊。“好啊!金頭獅子孟恩欺我太甚!哥哥,我跟他完不了!”二俠這一叫,飛龍鏢局的探子手、伙計們嘩就亂了,各挽袖面儿,拉家伙,“跟他完不了!”“跟他拼了!”“踏平太湖寨!”“把他的賊窩子給端了!”
  大俠侯廷也生气,但跟二俠侯杰還不一樣。他這人越生气,腦瓜里頭越冷靜。他不發話,別人瞎吵吵,這就叫樹根不動,樹梢白搖。大俠手拈須髯,二拇指亂轉,思索片刻,他感覺到這問題相當嚴重:看見沒,太湖寨跟金龍鏢局的勾上了,左右呼應,這塊儿立擂,跟我們決一雌雄;那邊儿扯我們的后腿,分散我們的精力。真夠歹毒的呀!明知道進太湖是一場血戰,但是,是非去不可呀。但是他想去,不想讓二弟去,他知道侯杰這人性如烈火,辦不了大事儿。“二弟!”“哥哥!”“老少的弟兄們都在這儿,沒人在這儿打招呼照應不行,你留到鏢局替我照看各位兄弟,我去一趟。”“哥哥,你?”“我去,不用說別的了。來呀!給我備馬!”大俠侯廷往外一走,童林童海川跟出來了。童林是熱心腸人哪,能叫他哥哥自己去嗎?況且被抓的五小當中還有他徒弟穿云白玉虎劉俊。從哪方面說,自己也得去。
  童林一抱拳:“哥哥,我跟您去得了。”“賢弟呀,我看不方便。你去爺怎么辦?”“這……”童林回頭瞅瞅雍親王,雍親王也出來了。“大俠,你別管我,我有胳膊有腿儿,我怕什么的!跟老少英雄在這儿。我看你把童林帶上吧,有個馬高蹬短,海川能給你助一臂之力。”“好了……爺,我謝謝您了。賢弟,上馬。”
  童林要去,新收的兩個徒弟夏九齡、司馬良也要跟著。海川一想,這不是杭州擂呀,這是玩儿命的戰場,十成占著九成到那儿得鬧翻了,那就兵戎相見,腦袋也許掉了!這兩孩子年紀輕輕,帶著不方便。所以童林決定不帶,讓這小哥儿倆留下,跟掌柜的在一起,小哥倆嘴撅得多高。別的人也想去,震東俠總覺得帶的人多了不方便,因此都謝絕了,就帶了四名伙計,讓泥腿僧張旺給引路。余者眾人全留在鏢局听信儿。
  按下別人不提,單表東俠、童林和眾人為了爭取時間,全騎的是快馬,一溜煙儿出了杭州赶奔太湖。這一邊儿走,張旺一邊儿介紹詳細經過,震東俠气得真是气攻兩肋呀!
  咱書說簡短,也就是一天的時間,震東俠他們就來到太湖了。來到太湖邊儿,然后翹首向湖上觀看,因為騎馬進不了大寨,他們得找一只船。眾人正立馬在湖邊儿看著,耳輪中就听見啪一聲,響箭騰空而起,堂啷啷啷響起了串鑼聲,緊跟著在水邊儿出現几只小船儿,船上的人都是太湖水寨的。為首的有個頭目,分蘆葦往岸上看:“嘿喲,我說這不是泥腿僧張少俠嗎?你回來得夠快的!”張旺一看,還認得我呢。“彌陀佛!不錯,回來了!我借你口中舌,傳我心腹話:我把救兵搬來了!看見沒,震東俠,我師叔童林全來了!請你稟明寨主,早做准備!我們要進山!”“好!各位略等片刻,我馬上就去。走了,伙計!”小船一調頭直奔大寨。大家在這儿等著吧。
  欲知進寨后情況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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