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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眾雄賀號擁戴童林 小僧偷花妒忌海川


  話說就在飛龍第鏢局院里搭上棚,廚房准備酒席。每個人都換上新衣服,特別是童林,抽了個時間燙了個澡,把里邊的衣裳換換,外邊的衣裳洗洗,干干淨淨,求人把辮子重新打了打,上面還抹了點儿油。貝勒胤鎮也是一樣,從里往外換了一燦新。人們個個笑逐顏開,歡天喜地。晚上掌燈的時分,兩個鏢局子的人全都聚齊了,外頭院里東西廂房,東西跨院儿前后,成了人海了。就在天井當院,擺了一張桌案,大紅的桌圍子,上面舖著黃紙,五供蜡扦神位,全擺好了。前面是拜墊。這神位供的是達摩尊者,是大家公認的武術的祖師爺。其實這玩儿要究其根源,也不見得那么正确。遠在達摩尊者進中原以前,中國已經有了武術,只是不成形,屬于分散。達摩尊者是在梁武帝的時候進了中原,面壁熊耳山十年,研究武術,把過去中原各地的武術串到一塊儿,分門別類。唉,因他有一定的功績,名譽又大,所以一般人都承認他是祖師爺。
  又過了好一刻,酒宴准備的差不多了,儀式開始。主持這儀式的,就是北俠秋田秋佩雨。老俠客滿面紅光神采奕奕,站到神案的旁邊高聲喊喝:“眾位,賀號的儀式開始,請大家就位!”這個就位呀也是有文章的,不是隨便站的,站到最前面一排的頭一個是震東俠侯廷,二一個南俠司馬空,第三一個鐵掌李元,第四一個大判飛行俠苗潤雨,第五個鼓上飛仙丁瑞龍。余者往下排,不出名的年輕的小弟兄往后站,整整齊齊,跟四方塊儿一樣。眾人是肅然起敬,鴉雀無聲。連貝勒胤禛也站封桌案的旁邊儿。在這個場合不分你身份高低,你再高,你能有神仙大嗎?你能高出祖師爺去嗎?所以胤禛也非常地恭敬。北俠一看人們全站好了,這才宣布:“現在咱們新出世的英雄童林童海川,奉師之命別開天地,另興一家武術。我問,諸位大家同意不同意?”“同意!同意!”“贊成不贊成?”“贊成!非常贊成!”“好。”北俠說,“來的諸位,雖然不能夠說代表整個中原,但是基本的人全都到了,希望大家回去,通知弟子徒孫本門戶里上下人等,把這個事說清楚。從現在開始,童林有了綽號,叫‘震八方紫面昆侖俠’!”“呵!”大伙一听,熱烈鼓掌喝彩。童海川出來,謝過北俠贈號之恩,然后金盆淨手,把香拿過來在蜡上點著,往上一舉插到香爐里,跪在拜墊上給祖師爺大拜了八拜。他拜完了北俠,又依次給眾人全都拜。這套繁瑣的禮節進行了半個多時辰,等都磕完了頭了,北俠吩咐一聲:“來呀,拿來!”大伙不知道拿什么玩意儿。
  再看潘龍,雙手托著個黑漆盤,上頭有黃供墊,墊上撂著個小盤,端到神案前頭。北俠用雙手接過來,用手一摁繃簧,小盒蓋叭一開,借著燭光一看,奪人的二目。貝勒胤禛頭一回參加這儀式,不知里邊儿裝的是什么,往前一探身,喲,盒里頭裝了一朵花!這朵花是用金銀做托儿、寶石鑲成,因此光彩奪目。這小花不大,但是非常好看。他就問北俠:“老俠客,這……這是什么哪?”“哈哈,爺您不明白。今天不僅給海川賀號,還要戴花。這朵花的名字叫首正借英花。”“唉,這名真好听呀,似乎過去我也听過。這個賀號我是明白了,這個戴花是什么意思?”“唉呀,爺您不明白呀?賀號,這個事儿不奇怪,練武術的人有一技之長都有個綽號,他也不管叫這個俠那個劍,這個勇士那個高人,這都行。但是戴花者,不見得每人都能戴上,必須得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代表一方面,有杰出貢獻者,而且人品正,光明磊落,才配戴首正借英花。這朵花是我保留多年的了,想當年我奉師之命下山,老師贈我這朵花,我一直沒敢戴呀。別看我成了名,當了俠客五十余年,一回我沒戴過。我自覺著內心有愧,不配戴此花。但是,我看童俠客配戴此花,那是綽綽有余。此人年紀不大,光明磊落,剛出世不久就威震四方。尤其這次,在杭州擂上大顯身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又有德,又有才,應當佩帶此物。我把它給童林了。”眾人一听,又是一陣熱烈的喝彩聲。
  童海川感激得熱淚盈眶啊!戴首正借英花這是武林中無尚的光榮,北俠說得一點不假。就在場的這么多人,沒有一個佩帶過的。童林是首屈一指,北俠能夠忍痛割愛,而且把童林抬得這么高,要不是發自內心對他的崇敬,焉能如此哪!貝勒爺一听,也拍掌大笑:“太好了!”但是他還有不明白的事。這人就這樣儿好,不明白他就問:“老俠客,這花的出處來歷是怎么個意思?”“哦,爺,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考我?”“不不,老俠客,我真不知道。不讀哪家書,不識哪家字。你要問我五經八典,我要說不知道,那是欺騙人。關于這方面的事儿,我确實是一無所知。”“嗯,我相信。爺您要不知道,我就把這小花的始末跟您講講。當初列國年間,各國紛爭,除過齊楚燕韓趙魏秦之外,還有几十個小國。在這小國當中有個來國,宋國有個國君叫宋喜王,是個無道的昏君,不但暴虐百姓,而且貪淫好色,專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手下有一臣子,姓韓叫韓平,韓平娶一美麗妻子。這件事傳到宋喜玉的耳朵里了,宋喜王抓了個題目請韓平飲酒,帶著夫人。在酒席宴前他偷眼一看,韓平的妻子果然是傾城傾國,絕代佳人,宋喜王就沒安好心哪,就想辦法要把韓平置于死地,把人家的妻子占為己有。王爺您想,當個國君的要是陷害手底下的巨子,那還費勁嗎?后來有一次,宋喜王要狩獵,帶著文武百官,指名點姓要韓平伴駕,韓平不敢不從哪,陪著宋喜王前去打獵。路過一個地方叫舍身隘,此隘坡有數里,前面立陡,跳下去就沒命了。宋喜王告訴韓平,叫韓平在坡上騎馬,他不發話停止,這匹馬不許停止。韓平當時就明白了,皇上要置自己于死地。但是君叫臣死,焉敢不死啊,就這樣韓平策馬如飛,飛上舍身隘,連人帶馬墜下,粉身碎骨。韓平死后,宋喜王馬上命人把他的妻子給接來了,當著她說明,你丈夫一時失足,連人帶馬摔死在舍身隘下。當時韓平的妻子痛不欲生,那宋喜王乘此机會,婉轉地提出自己的心事,要把韓平之妻納為妃子。當時這位夫人心中全明白了,這才在舍身隘上痛哭失聲,最后雙腳一跺,也跳下隘頭,跟丈夫全都死了!宋喜王大怒,畫虎不成反類其犬哪,結果什么也沒撈著,雞飛蛋打。他是余怒未消,傳下圣旨將韓平和他的妻子葬于兩個墳里,死了也不許他們靠近。手下人遵旨照辦,把韓平和他的夫人一人埋了個墳頭儿,兩墳相隔十步開外。奇怪的是第二年的春天,每座墳頭上都長出一棵樹來,兩棵樹往一塊儿交叉著長,結果合抱在一處,枝葉繁茂。此事舉國震惊,傳到宋喜玉的耳里,他親自觀看,一瞅:哦,噢!你們死后陰魂不散哪,還這么熱乎啊!馬上降旨把兩棵樹給創掉,把這墳再給离遠點儿。當時有一條河叫苦水河,把韓平的墳遷到苦水河的東邊,把他夫人的墳遷到苦水河的西邊。奇怪的是,轉過年來,兩個墳頭上又長出兩棵樹,跨過苦水河交叉在一起,比過去還要枝葉繁茂。与此同時,在苦水河里生出一种蓮花來,是兩個腦袋,人們給它起名叫并頭蓮。水里頭出來一种魚,兩個身子一個腦袋,人們起了個名字叫做比目魚,把這兩棵樹叫相思樹。樹上長出一种特殊的小花儿,九個瓣,就跟我這花儿一樣,人們管這种花叫首正借英花。所以后人就傳為美談哪。到了江湖上有了武術,祖師爺才規定,凡是練武的人,不仗勢欺人,光明正大,有特殊功績者,都應當佩帶這种首正借英花。我知識淺薄,只是道听途說,不知道對不對,請爺您可擔待著。”“好好!”胤禛不住地稱贊:“不管此事有無与否,哎,這故事确實是很動听!要說,佩帶首正借英花的人,顯得人格更高尚了!”那是自然了,要不然的話,能給海川佩帶嗎?“海川哪,還不謝過老俠客贈花之恩?”
  童林謝過,老俠客把這花儿放到桌上了,用金盆淨了淨手,准備給海川別到頭發上。正在這么個時候,冷不丁地就听跨院“咚!”的一聲,這聲賽天崩地裂一樣,天空中打了一道利閃。院里的人無不惊駭,“啊?”嘩!全都甩臉往那個地方觀看。“怎么的?起火了。坏了,廚房著火了。”人們一亂,誰不想看看,水火無情啊!但是北俠走了兩步又站住了,心說:不對!早也不起火,晚也不起火,怎么單在這個節骨眼起火,難道其中有文章?老英雄想到這里,回頭再到桌案前一看,坏了,首正借英花不翼而飛,連盒都丟了。老俠客明白了,這是綠林人干的,他來個聲東擊西、調虎离山計,趁我們大伙一沒注意,他作了案了。哎喲,這是誰?在我們眾人鼻子底下作案,可見他身手不凡,我們都栽了跟頭了。
  正在這時候,到跨院去的人也都回來了:“老俠客,沒起火,一場虛惊!剛才似乎有什么人投進一個紙包,紙包里頭有炸藥,故此才發出響動來。”北俠說:“全明白了!首正借英花被人偷走了!”童林臉一紅,啊,心里頭很不是滋味。他是怎么想的哪?他覺得自己不配戴這朵花,你看自己剛出世,讓人家捧得這么高,成了名的俠客都不佩帶,何況是我呀!童林想拒絕來的,只是這個話還沒等說出來哪,沒想到花丟了。顯而易見,偷花的人有兩個目的:一個目的,反對北俠贈花;另一個,不贊成我佩帶此花。但是你把話說明白,你要當眾把理講清。不管是什么人,以理服人,我二話沒得說。你這偷走可不對呀,這不大伙都丟人嗎?特別是北俠臉上也不好看哪!讓大伙著急我于心不忍!
  童林也沒跟別人商議,一提自己土黃布的大襟,噌!上了房子。到了房上,居高臨下,搭涼棚留神觀瞧。童林眼睛真好使,他就發現在東北方向,影影綽綽有黑影儿在晃動,這黑影儿往前飛跑,离著自己相距已經很遠了。童林一想:管你是不是盜花的,我決不能把你放走,往下一塌腰,在后頭就追。尤其是個黑天,得以施展,童林把轉大樹的能耐拿出來了,飛檐走壁,爬坡上梁,施展飛行術十二字的跑字功,眨眼之間离那人就不遠了。那個人從房上跳到當街,童林也跳到街L,兩人相距不到五十步。那人跑著跑著一回頭,發現有人跟著自己,有點吃惊,往下一塌腰,哧哧跑得更快了。童林一看:賊人膽虛,准是你干的。我決不能放走你,在后頭是緊追不舍。這陣儿就來到東關了,城門早已關閉了。這主儿順著馬道上了城,童林也上了城。那位一看沒有辦法了,一跨步躍過垛儿,腦袋朝下從城上就栽下去了,把童林嚇了一跳。海川一想:難道他投城自殺了?來到城垛儿這儿探出身往下一看,沒摔著,這主越過護城河,奔山里跑下去了。童林雙眼一瞟,也跳下城,渡過護城河在后頭仍然追他。兩人一前一后就進了深山了。童林一邊儿追他一邊儿心里想:這家伙腳底下真利索,就憑我的功力這么老半天沒攆上他,證明這個人受過名人的傳授,也下過苦功啊。但是童林也發現了這個人并不高,長得骨瘦如柴,但是動作相當靈敏,是上歲數的?是年輕的?看不清楚。就見那主儿一進了深山,拐過樹林子旮旯,順著盤山道緊著往里走。
  書中代言,童林就來到南高峰。他對這地點比較生疏,沒來過,心說:你把我引到哪儿去?刀山我也得上,火海我也得跳!無論如何今儿個我把花也得找回來。那人一口气又在山里跑了十几里地,前頭密匝匝一片樹林,在樹林一晃就蹤跡不見了。等童林到了樹林前一看哪,此地蒼松翠柏,枝葉繁茂,轉圈全是樹叢,正中央的平地上有一座廟宇,紅牆碧瓦,被晚風一吹,金鳥儿鈴咯嘟咯嘟直響。童林一想:除了這座廟那個人沒有藏身之地。他圍著廟轉了一大圈儿,最后來到山門這儿。借著朦朧的月光,搭涼棚一看,上頭有四個大字:西風古剎,證明這座廟叫西風寺,廟門緊緊地關著。童海川一合計,叩打門環來不及了,那個人別躍牆而過在后頭跑了。干脆我就失禮了,躍牆而過,到那里去看看,那個人不在我再追也不晚。童林想到這儿,把大衫一撩,腳尖點地飛身上了大牆,順著牆往里轉,正好轉到二層樓。月亮像天燈,照得珵明刷亮,他一看,屋里燈也全沒了,在月台上,放著一把大圓椅子,前頭一張桌案,上邊儿擺著茶壺茶碗儿,有一胖大僧人坐在椅子上頭。就這和尚啊,平頂身高能有九尺挂零,長得是膀大腰粗,肚子往前腆著,身穿灰布僧衣,腰里系著絛頭儿,腦袋被月亮一照是珵明刷亮。童林看得清楚,這位呀,最少也有八十歲了,眼眉長出好長來,一部銀髯飄洒前心。在他的身后,站著四個中年僧人,全是灰僧衣,短打扮,半截白布的襖,開口僧鞋。再往這桌案的旁邊儿一看,站著個小個儿,這個小個儿新剃的腦瓜皮珵亮,小辮儿在后腦盤著,身穿夜行衣,勒著十字襻,身后背著一對鹿角棒,底下是薄底的靴子。往桌上一看,嗯,首正借英花那盒在桌上擱著哪!全明白了,偷花的就是這個人。唉,這怎么回事哪?童林有點儿納悶儿,站在牆上就愣了!
  正听見這年輕人向這老和尚說呢:“師父,我惹禍了!”“彌陀佛!你小子不干好事,這么晚了你出去溜達肯定是惹禍!惹什么禍?”“嗯,我到了飛龍鏢局,我一看比過年都熱鬧,那里明燈蜡燭的,干什么呢?我動了好奇心,偷著一听,啊!在給里邊一個姓童的賀號戴花!我一听就火了!師父您說他叫什么號啊?”“叫什么?”“叫他娘的震八方紫面昆侖俠,他配嗎?誰給他送的綽號呀?因此徒儿我气滿胸膛。這還不說,還要給他戴花!就這朵花。剛才那北俠秋佩雨把童林稱贊得不得了,什么又說他有德,又有才,他應當佩帶。因此徒儿一怒之下,故意聲東擊西,引開他等的視線,出其不意把首正借英花給偷來了。師父您想,您這么高的身份,您都沒戴過首正借英花,能讓這姓童的戴嗎?干脆我拿回來給師父您戴得了!”老和尚扑哧一笑:“哈哈哈哈!孽障,你就是給我惹禍的本領!人家賀不賀號有你什么?人家戴不戴首正借英花你生的哪門子气?為師是個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我戴不戴首正借英花沒用啊!你看你是不是給我惹禍了,嗯?一會儿人家要追來,你怎么辦?”“是,我出來那會儿后頭的确有人追,恐怕正圍著咱們南高峰周圍轉圈儿呢,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他抓住了。”“彌陀佛!你說錯了,人家早來了。”和尚說到這儿,翻眼皮瞅童林:“我說你是童林嗎?請下來吧,干什么在牆上探頭探腦?”喲,就沖這一句話,童林知道,這和尚絕非等閒之輩呀!他是夜眼嗎?我在暗處隱身,离著這么遠,他怎么能發現哪?想到這儿不能再藏著了,童海川挺彪軀,雙眼一瞟,跳到院里頭,把衣服整理整理,邁大步走近月台,一抱拳:“大和尚清了,童某不才我施禮了!”偷花那人回頭一看:“喲,真來了!對,他就叫童林童海川,就給他賀號戴花的。好小子,你還厚著臉追到這儿來了!今天我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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