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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喊冤屈白洁遇童林 遭橫禍李大逢恩人


  話說震八方紫面昆侖俠童林,保著雍親王赶奔清水潭太平庄,在半道上遇上一件意外之事:官府的人正捉拿一個白臉的和一個黑臉的逃犯。那個黑面大漢一個勁儿地喊冤枉,官府的人儿不讓,一口咬定他就是采花賊,把童林弄了個左右為難,這才叫空口無憑。你說他們倆誰說得對呢?
  正在這個時候,那個白臉的說了話。就見他把發辮一甩,眼淚流了下來,往前走了几步,离童林不遠,躬身施禮:“好漢爺,我不管他們倆冤不冤,小人我冤哪!冤哪!”正在這時候雍親王也過來了。雍親王一看,嗨,外邊細雨濛濛,周圍還沒人,正好在這儿升堂問案,一方面是在這儿開開心,另一方面也把事情弄個清楚。雍親王一指白臉的說:“小伙子!你一個勁儿地口呼冤枉,冤在何處?家住哪里?姓何名誰?有什么冤屈盡管講來!如果說得條條是理,我一定給你做主。說吧!”哎呀,這小伙子一看,面前這位長得雍容華貴,穩著泰山,看這樣是個當官的,干脆我就說了吧。小伙子點頭報出名姓,把經過細細述說一遍。童林听了大吃一惊,雍親王也感歎不已。
  先說這白臉的。這人住蘇州城,姓白,叫白洁白鳳如,父親叫白善,母親周氏。一家儿在蘇州城里一住,小日子混得不錯。白善經常經商,家里有一套四合小院,外頭還有兩處買賣,雖然不是富翁,也是個小康之家,還雇著几個仆人。但是,好景不長,在白洁十六歲那年,他爹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后來調治無效,就死了。老頭這一死,就像大梁折了一樣,母子痛不欲生。等把老頭喪事辦理完了,沒有收入了,還得往長遠考慮呢。怎么辦呢?他們把兩處買賣變賣了,為了節約開支,把家里的仆人遣散了,就剩下娘儿倆過日子。白善留下的財產,足夠娘儿倆過的。老太太在家里沒事,織織布,紡紡線,將將就就,在家里看門望戶。白洁呢,除了讀書之外,他有一個愛好,就是酷愛武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在當時,蘇杭二州那還了得!大邦子弟,市農工商,來來往往,有的是這江湖的人,也來蘇州獻藝。這白洁一听到這信儿,不管多遠也要看熱鬧,有時還要把練武的請到家里來,教給自己三拳兩腳,這些錢也就沒少花。老太太呢,不同意儿子這樣,但是膝下就這么一個孩子,嬌慣成性,一想孩子學武術也不是坏事儿,花倆錢就花倆錢吧。就這樣,白洁學了不少,到十八歲這年,不管刀槍棍棒,還是拳腳,都有了一定的基礎。總請老師,供不起人家,后來娘儿倆一商量就不學了,干脆,就在這個基礎上練吧。
  白洁沒事看完書、伺候完母親,就全心練武。他只听老師講過: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机在于晨。他就早早地起來,空气還好,外邊又不亂,練武正是机會。所以這白洁天天早早起來,梳洗以后,吃兩餑餑,夾著刀槍,入蘇州,到虎丘山下練武,練完了回來,正好日頭也出來了,便給母親做早點。娘儿倆吃完,老太太該干什么干什么,白洁念書。晚上,白洁再練一陣儿,安排得挺有規律。
  咱們單說這一天,白洁不知為什么起得太早了,出門一看,滿天星斗。他夾著一把刀到城門洞里,城門還沒開呢。嗨,等一會儿吧。他在街上溜達了好一陣儿,城門剛開,還看不見人,就出了城門。
  來到虎丘山下,空無一人。往日有不少人在樹林里,今儿個就他自己。他把大衫脫下,挂在樹上,把刀擱在樹底下,來回溜達溜達,活動活動筋骨,然后就開始練拳腳,把所學的換趟練了一遍,又拿了刀想練。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听到樹林里發出一种特殊的聲音,像牛吼,又不像,“噢——哞——哎——”喲,是什么?白洁頭發有些發奓,以為鬧鬼,不是吧?這塊儿經常有人來,怎么能鬧鬼呢?要不弄清楚,這心里頭別扭。他把刀抽出來,高抬腿,輕落步,順身隱著進樹林。樹林里更黑,什么都看不清。他踅摸了一會儿,鬧了半天,樹林里有不少孤墳,也不知道誰家的。在一個大墳頭的后面,他突然發現那里趴著一個人,是那個人發出的聲音。白洁壯著膽子哈下腰去,仔細一看:啊呀,這位五官都挪位了!鼻子、眼睛、嘴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了,太難受了!兩只手刨地,兩只腳蹬地,把那地都刨出了兩坑,腦袋扎在地上,痛苦難耐。“噢——陣——”白洁再一看:這位穿一身夜行衣,勒著十字襻,腰里纏著帶子,后頭背著空刀鞘。离這人二尺多遠,地下一把明晃晃的鬼頭刀。白洁心一動:這位是干什么的?夜行人打扮,難道他是個賊?但又一想:也不敢下決定,因為常練武的人,有時候也這身打扮。白洁有心走,但又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就在這時候,地下趴的這人听見來人了,強咬牙關,轉過身來,把脊背靠在墳頭上,顫抖著聲音:“朋友,我求求你!”白洁一听跟自己說話呢:“哦?你求我什么事儿?”“你手里拿的是刀吧?你快給我一刀,別讓我受罪啦,我求你把我殺了就得了!”白洁一听,一扑棱腦袋,哪有這份儿理?一無仇二無冤,我能殺人嗎?就是有冤有仇,還有官府做主呢,我也不能干這种蠢事!怎么他這么痛苦呢?白洁把眼睛揉揉一看,這才明白:他大腿上釘著一只鏢,這只鏢扎進去挺深,外頭露著一截,鏢穗頭耷拉著。這位褲子讓鮮血給染紅了,地上一大攤血,怪不得他這么叫喚。白洁就更糊涂了,把手一擺:“朋友,咱倆無冤無仇,你這個要求我可不能答應。你是哪儿的?叫什么?這是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這人搖了搖頭。第一,是不愿說;第二,太痛苦了,也沒那個精力說話。所以他還要求:“朋友,你就當行行好,給我個痛快!我實在受不了啦!朋友,我求求你殺了我,咱們結個鬼緣。”“不行,不行!你說什么也不行!你說死于什么?難道就不能活嗎?”這個人聞言長歎一聲:“我在貴寶地舉目無親,抬頭無故,誰能給我治呢?”白洁這會儿見義勇為,一拍胸脯:“我能!見死豈能不救?我救!”“真的?”“這還能開玩笑?”“我謝謝恩公!要救你還得快點救,晚了就來不及了。你看這只鏢,是只毒藥鏢,釘在我腿上甚是嚴重,天一亮,這毒性散發,准死無疑。你要救我,先拔出這只鏢,把爛肉剜掉,把骨頭刮淨,然后抓几付藥,一部分涂在傷口,一部分灌在肚子里,我這命就保住了。不過,這太麻煩,我有點于心不忍。”白洁一听:“得,得啦!不就這么點事嗎?沒關系!我全包了!我家离這儿不遠,就在城里,現在就背你走。”這人往身上一指:“兜子里有個藥方。”這人說話的精力顯然不行了,斷斷續續:“你按這藥方抓藥,切記:一半涂在傷口,一半灌在肚子里。灌下去,我可能要吐,吐淨后再灌水,灌下去又吐,直到吐得什么也沒了,然后你讓我出汗。汗出透了,我這命就保住了!”“听清楚了,行啦!我都明白了。”最后,這人的嘴直吧嗒,說不出話了。
  白洁一想:既然答應了他,就應該救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圖。我娘說過,人生在世,得做善事。我先別管他身份,救活了再說。他把那人從地上扶起來,個頭比自己大,塊頭儿也大。白洁仗著自己力气大,把他抱出了樹林子,拿脫下的大衫往他身上一裹。因為什么?讓人看著不方便。白洁一想:他已經昏迷不醒了,干脆,我背著他吧,把那人那把刀撿起來,往胳肢窩一夾,用手攏著他的雙腿,赶奔蘇州城。
  回來了,天還沒怎么亮,街面上几乎沒人,就是遇上几個人,誰也不注意這個。所以白洁拐彎抹角到了家,身上有鑰匙,把門開開,然后進了院子,把門關好,進了自己那個屋。他們家是個四合院,母親住在上房,他住在配房,就娘儿倆挺棒的。他把那人背到屋里,放到外屋地上,心想:我得先設法搶救,不然天一亮,這人命就保不住了。白洁讓這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把燈點上一看:喲,這不是死了嗎?就見這位眼窩深陷,牙關緊咬。這時他把那人的內衣脫下來。喲!這鏢怎么扎得這么深,這么狠呢!從床底下把鉗子、剪子拿出來。那陣儿,沒有什么消毒的東西,就拿火烤,烤過了毒也消了。白洁就用鉗子夾住那只鏢,唉,唉,費了半天勁鏢才拽出來,這下他放心了。這鏢釘進去足有三四寸深。釘在肉里的部分,這肉都發黑了,有腥臭气味。他把這只鏢放在旁邊,把剪子、鉗子拿過來。這玩儿還沒下過手呢,手腕發抖,心里有些緊張,猶豫了半天還是下不了手,但又一想:我是練武的,我還怕這個!耽誤了,這人的命就沒了!干脆下手吧!硬著腦袋殼作手術,把爛肉用剪刀咯哧咯哧剪掉,向里一看,腿骨都露出來了,顏色是黑的,骨頭發鐵青色,有手指肚大小。白洁就用刀子咯哧咯哧往下刮,一直刮到黑色沒了,露出白骨頭碴來,又開始擠,開始擠出來的是黑血,后來擠出來的是紅色的血。他知道這里沒毒了,心說:我赶緊去抓藥吧。拿了藥方,白洁從抽屜里拿了几個錢,開了門直奔藥店。离他們不遠有一藥店,叫廣德堂。白洁一頭進屋:“得……掌柜的,抓藥!”“哎,白少爺,什么事?”“快!一個朋友委托我抓藥,你看看最好是別缺。”掌柜的拿過藥方一看:“這……是治什么的?”“治病的,您就別問了。抓吧!”掌柜的按藥方分量抓了藥,分成三包。白洁把錢付了,拿著藥一溜小跑,跑回家去,把街門關上,開始煎藥。
  這藥也煎得差不多了,他把藥倒出來,一半敷在傷口上,敷完了又用布扎上,藥湯往嘴里灌。這人嘴都張不開,就拿這筷子給別,后來別開了,赶緊給把藥湯灌下去,把白洁折騰出一身汗。灌完了之后,他一想這地下冰涼,哪行呢?從外屋搬了一個長條凳,讓這人趴在長條凳上,旁邊放了一個盆,得准備讓他吐,白洁就在旁邊看著。約有片刻工夫,就听著這位肚了里咕嚕咕嚕……又過了一會儿就見這位胸脯一起伏,嘴一張,嗚哇吐了一盆子黃花綠沫,也不知道吐的啥,這味儿太難聞了。白洁把門窗都打開,點了兩根香,好驅赶這臭味儿。一直等這人吐完了,他按著這人的囑咐,給他灌了几碗白水,把這盆倒了,用水涮淨放這儿,仍然讓這主趴著。又過了一會儿這主肚子咕嚕又叫開了,哇哇又吐,如此吐了三遍,最后什么也吐不出來了,白洁這才費勁地把他抱在床上,蓋了几床厚被,四個角都用枕頭壓上,門窗關上,好使他發汗。
  此刻天就亮了,白洁洗了把臉,把屋里、外頭收拾了一下。母親也起來了。白洁見了,“娘啊”叫著,赶緊施禮:“娘,您早!”“孩子,你出來一趟進去一趟干啥呢?”“娘,您不知道,我背著您辦了點事儿。”“什么事,孩子?你說吧!”“是這么回事儿。我救了一個人。”“哦!”老太太嚇了一跳,“這人在哪儿呢?”“正在我屋里發汗呢。”“啊呀,孩子!這人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嗎?”“不知道。娘,您不是說過,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圖嗎?我打算把他救活了,然后再問他是誰。”老太太點點頭:“好啊,孩子!你做得對!不過他醒了你得問問他是誰。世界复雜,咱不能吃那虧呀!你爹又不在,就咱們孤儿寡母,一旦沾上什么官司,咱娘儿倆就完了!”“唉,娘,您放心,我一定問清楚。”說話之間廂房里有了動靜,白洁回屋了,一看這位,這汗出的,又像牛吼似的。汗出透了,白鳳如把手伸進去,跟瓢澆的似的。此時白鳳如心說:我給他擦擦,頭上、腳下都擦完了,繼續叫他發汗。就這樣一直到黃昏,這人才清醒過來,就見他鼻子一抽,嘴吧嗒吧嗒。啊呀!活了!“好啦,好啦!活了!”白洁挺高興,湊到跟前:“朋友,朋友!你覺得怎么樣?”那人睜開眼睛,又閉上眼睛,就回憶回憶,問道:“難道我是在夢中不成?”“嗨,這是真事,怎么能在夢中?!”“是你把我救得嗎?”“嗨,那還錯得了?你忘了在樹林之中我遇上了你?”這人聞听,眼淚掉下來了,等了多一會儿,把气調順了,才說話:“恩公,讓我怎么補報你呢?”“唉,別說那話!施恩不望報。你現在覺得怎么樣?”“好多了,我這條命算保住了!恩公,我再麻煩麻煩你,我腹中饑餓,你能不能給我點吃的?”“哎,你說話,吃什么吧?”“最好軟和點,面條、粥都可以。”“行!我現在就去做。”
  白洁一想:我做面有把握,熬粥太稀怎么辦?得了,我給他做點面片,里頭臥兩雞蛋,再滴點香油,放些蔥花,這玩儿挺香。就這樣,白洁給做了兩大碗,端到床邊,幫著這人吃下去了。這人真餓了,兩大碗一點沒剩,吃完又見了汗,二話沒說又見他沉沉睡去。
  白洁也不能問,自己把東屋收拾收拾,搬到東屋睡去了。這白少爺一晚上起來三四回,到這儿來看,一著睡得挺踏實,也沒打扰。第二天,給他做了面湯讓他吃了,晚上可以吃干的了,做了兩張薄餅。一連七天,這人徹底恢复了,傷是沒好,精神恢复了,強掙扎著下了地,身子搖搖晃晃,扑通一聲給白洁就跪下了,未曾說話,眼淚就像珍珠斷線:“恩公,救我一命,我感恩匪淺哪!我說什么好呢?讓我先給你磕几個頭吧!”崩崩崩磕起沒完沒了,白洁覺著于心不忍,赶緊用手相扶:“朋友,別,別!你這何苦呢!你現在身子骨還不硬實,住在我這儿,好好養傷,多咱傷好啦,多咱再說。”這人站起來,又說了几句客气話,白洁叫他躺下。
  此人究竟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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