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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回 為皇權疲于奔命 爭儲位結党營私


  話說,童林應昆侖派派主濟慈和濟源的邀請到云南帽儿山鐵扇寺參加武林盛會,他歷經風險,克服了重重困難,終于克敵制胜,轉危為安。本來盛會還沒有結束,不知為什么,雍親王胤禛突然決定,叫童林退出盛會,跟著他日夜兼程赶回北京。童林對這件事甚為不解,只得唯命是從,与眾位劍俠客告辭,急速上路。一路上他發現雍親王總是皺頭鎖眉,長吁短歎,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回京城。种种跡象表明,有件十分棘手而又非常重大的事情正等待他去解決。童林雖然讀書不多,但飽于世故,頗曉分寸,不該問的事情他決不多嘴,因此他看在眼中悶在心頭。在二十五天的疾行中,從未問過這件事。
  這一天寒風透骨,冷气襲人,北京上空烏云密布,大雪飄飄,到處銀裝素裹,把這座古老的京都變成了銀色世界。
  在驛道上有十五匹烈馬奔馳而來,馬蹄踏到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悶乎乎的“得得”聲,馬后揚起長長的雪線。眨眼間馬群沖進安定門,速度驟然緩慢下來。
  為首的是兩匹高大的伊犁馬,一白一紅,白前紅后,只差一馬頭。在白馬上端坐著一位中年大漢。此人鷹鼻鷂眼,顴骨突出,兩耳扇風,八字胡,方海口,滿頭黃發,目光銳利,一看便知是個堅毅、果斷、机智而又狡黠的人。他頭罩大紅緞玄狐帽,身披青緞子羊羔皮袍,腰束錦帶,足蹬皮靴,手上套著水獺皮縫制的手籠,胸前揣著鑲金琺瑯暖爐,手執象牙柄嵌寶馬鞭,由于天寒馬快,須眉和兩鬢挂滿了霜雪。此人是誰?他就是康熙皇帝的四皇子雍親王愛新覺羅胤禛。
  騎在大紅馬上的那人士頭土腦,衣著朴素,好像個庄稼漢,紫微微一張大臉,劍眉虎目,鼻直口方,大耳朵,厚嘴唇上留著兩撇濃密密的小黑胡子,頭戴普通暖帽,身穿粗藍布棉袍,腰束土黃褡包,足蹬千層底實納幫豆包洒鞋,腳背上還蒙著兩塊羊皮,身后背著一對特殊兵刃——子母雞爪鴛鴦鉞。此人身板筆直,猿背蜂腰,二目如電,一團正气,給人一种印象是忠厚、耿直、老成而又干練。他就是本書的書膽,名噪四海、藝冠武林的震八方紫面昆侖俠童林童海川。他現在是雍親王府的總教習,也是雍親王胤禛的貼身保鏢和至友。在他身后的十三匹馬上坐著童林的愛徒穿云白玉虎劉俊、左臂花刀洪玉爾、霹靂狂風吳霸、多臂神童夏九齡、小火神司馬良、坏事包孔秀、虎儿小子大力神甘虎,童林的師弟叱海金牛于寶元,徒侄阮合、阮璧、徐云、邵甫以及人稱天下第一坏的病太歲張方。
  如今他們從云南可盼著回到北京了,只見雍親王放松絲僵,長出了一口气。
  “海川,咱們到家了。”這是胤禛今天第一次講話。
  “是啊!總算到家了。”童林笑著點點頭,也長出了一口气。
  病太歲張方晃著夾扁腦袋,眨著雌雄眼,抹了一把鼻涕說:“可笑濟源、濟慈這兩頭禿驢,煞費苦心布成天羅地网,想把咱們爺們送到极樂世界去,哪知佛祖不收,又把咱們打發回來了。”
  坏事包孔秀操著一口福建話,怪聲怪調地說:“唔呀!我看并不是佛祖不收,而是咱們福大、命大、造化大,把他們給嚇住了。”
  雍親王扭回頭,用馬鞭一指他倆笑著說:“小猴崽子,頂數你們倆能耍貧嘴,一個小錢買兩個瓶子——嘴儿好。”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樂了。笑聲驅走了寒冷,解除了疲勞,給人們增添了活力。他們到了雍親王府,不走正門,從夾巷穿過去,來到東側門。
  雍親王對童林說:“你离家都半年了,快回去看看吧,免得老人惦記。大家都累了,讓他們好好歇几天。我要有事,再派人找你。”
  “是,那我就告退了。”童林給胤禛請了個安,帶著十三位小弟兄回府去了。
  童林就住在雍親王府后街的一條背巷里。這里原是王府庫房,后經修繕讓童林一家居住,有三進院子,十多間房屋,甚是寬敞、幽靜。童林眾人在門外下馬,劉俊上前叩打門環,剛拍了兩下,二爺童森就開門接出來了。
  童森是童林的胞弟,文質彬彬,活像個秀才,其實他并沒讀過書,自從搬進北京后,就在雍親王府當了更夫頭,手下管著二十四名更夫。童森老實靦腆、不奸不猾,整天价就知道悶頭干活,因此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跟他處得不錯。今天一早他就听說胞兄今儿個回來,便一溜煙跑回家里,向父親、母親報了喜信儿,之后又提著竹筐到菜市采辦吃喝。童老爹燒火,童媽媽煮飯,一家人忙得腳不沾地,就在這個時候,童林到家了。
  “大哥!”童森拉著童林的手跪下就拜。
  “二弟請起,自家兄弟何須多禮!”童林把童森攙起來,問道:“爹娘可好?”
  童森笑著說:“可硬實啦!連頭痛腦熱都沒有過。”
  “謝天謝地,這我就放心了。”
  “二叔好。”小弟兄們都圍攏上來給重森請安。
  “多謝,多謝!快起來,快起來!”童森不住地作揖,往里相讓。
  “爹!娘!我哥他們回來了。”
  “是嗎?”童老夫妻扶門張望。
  童林大踏步走到二老面前,倒身便拜:“不孝儿給爹娘問安了。”
  “好哇,好哇,快起來吧!”童老爹樂得胡子直抖,童老媽熱淚盈眶。
  叱海金牛于寶元忙扑過去,磕了三個響頭,瓮聲瓮气地說:“爹,娘!牛儿小子也回來了,我可想你們了。”
  緊接著小弟兄們都跪下了:
  “師爺好!”
  “師奶好!”
  “我們這給二位老人磕頭了!”
  “都起來吧!都起來吧!”童老夫妻樂得嘴都合不攏了。眾人說說笑笑走進廳房。
  這里的一切對小弟兄們并不陌生,他們經常在這吃住,因此誰也不拘束,愿吃就吃,愿坐就坐,就像在自己家里那么隨便。
  劉俊叫夏九齡、司馬良、洪玉爾到廚房去幫廚,叫孔秀、吳霸、甘虎去跨院安排住處,又叫阮合、阮璧去鍘草喂馬,他和張方几個打掃庭院。小弟兄們聞風而動,說笑著,追逐著,干得熱火朝天,霎時四合院里充滿了生机。
  童林和牛儿小子在屋陪著二老說話,當他介紹完這次比武的經過時,童老爹兩眼發直,好半天沒喘過气來。童媽媽听不太懂,但也听出儿子擔了不少風險,差一點沒把性命丟了,疼得直抹眼淚,歎口气說:
  “孩子,你還是把這份差事辭了吧!跟娘回老家种地去。雖說庄稼人苦點,可是一日三餐,吃也香甜,睡也安然吶。”
  童老爹也喘著粗气說:“海川,你娘說的對。北京倒是挺好,我看還不如咱老家好。你干這差事雖說吃喝不愁,可總是叫人提心吊膽的,這個滋味實在難熬。干脆你跟王爺說說,咱就回家种地去得了。”
  二爺童森抹抹鼻子也插言說:“哥,我也是這么想的。你現在的處境太危險了,像這种在刀尖上混時光,用鮮血換錢花的日子,實在叫人擔心,最好過了年咱們就走。”
  童林一語不發,靜靜地听著,表面上他很鎮定,可心里卻亂如麻團。早在去年他就對這种環境產生了反感,也想著拔出腿來,過几年安生日子。不過他又覺得這樣做實在對不住雍親王,當初若不是人家提拔重用,焉有今日?因此才舉棋不定。看到一家人這樣替自己操心,他真有些進退兩難。
  “哥,你倒是說話呀!你要是不愿意走,我就陪著爹娘回老家去!”
  童林苦笑了一下,安詳地說:“二弟,你先沉住气,別耍性子。其實咱們想的都一樣,我何嘗不愿過太平日子?只是……只是我覺著現在還不是時候。雍親王正在用人之際,對咱們又恩深似海,我怎忍心說走就走不顧旁人呢?為人處事不能光找自己合适,也應該替對方著想著想呀!”
  童森噘著嘴說:“這么說,你是不愿意走嘍?”
  童林笑笑,轉身對二位老人說:“爹,娘!請你們放心,到時候我會說話的。儿子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對利弊二字也懂得一些,我一定多留神、多注意就是了。請不必替儿子操心。”
  這時劉俊走進廳房說:“師父!飯菜好了,什么時候吃?”
  童老爹說:“現在就吃。大概你們都餓坏了吧?”
  說話間大家一齊動手,調開桌椅,不多時小弟兄全都來了。一共擺了兩桌,上席坐的是童家二老、童林、童森、劉俊、牛儿小子、虎儿小子和病太歲張方,下席是吳霸、夏九齡、司馬良、孔秀、徐云、邵甫、阮合、阮璧、洪玉爾。
  坏小子張方捧著酒壺先給兩位老人把酒滿上,晃著夾扁頭說:“這是我替大伙孝敬師爺、師奶奶的。祝爺爺福如東海,祝奶奶壽比南山!”
  “托福,托福。”二老笑著把酒抿了一口。
  童林接過酒壺又給爹娘滿上。緊接著大伙輪流給二老敬酒,大廳里笑語歡聲好不熱鬧。
  這頓飯直吃到掌燈后才吃完,大伙動手把碗筷收拾了,涮鍋洗碗,把廳房收拾干淨,又沏了兩壺濃茶,這才落座閒談。童林對徒弟們說:
  “王爺有話,叫咱們歇息几天。你們可要听話,誰也不准惹是生非。上半天在家練功,下半天自行安排,掌燈之前必須歸宿。哪個不遵規定,我可不客气。”
  小弟兄們連連稱是,童林又轉過臉對劉俊說:“你是大師兄,我可把他們交給你了,出了差錯,唯你是問!”
  大家又閒談了一會儿,都感覺有些乏累了,才告辭回屋休息。
  童林先把父母送回寢室,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里。原來童森有家口,他們一家住在西院,童林還是獨身,故此住在前院。他進屋后把雙鉞和寶劍挂在牆上,脫掉粗布棉袍,坐在火盆旁取暖。房外的雪還在下,風還在刮。童海川面對炭火想開了心事。一會儿他想怎樣做才能把這份差事辭掉,還不至于得罪雍親王;一會儿又想鐵扇寺比武的事,也不知結果怎么樣了,那些武俠正干什么?后來又想到雍親王為什么突然決定退出武林盛會,急匆匆赶回北京。雖然他不清楚胤禛這樣做是什么目的,但可以斷言,決不是一件小事。眼下自己的命運已与雍親王拴在一起,榮辱与共,唇齒相依,但不知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禍呢?想到這儿,童林歎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慢慢合上了眼睛。
  胤禛急匆匆回到府邸,在眾人簇擁下走進內書房。他破例免去了奴仆和下屬的參拜,也不急于見到后妃,仰臥在團龍椅上,單獨把大總管何春留下問話。何春先把門戶關嚴,而后湊近胤禛壓低聲音問道:
  “王爺收到奴才的信沒有?”
  “廢話,不見信我能回來嗎?”胤禛不耐煩地一皺眉。
  “是,奴才該死!”何春嚇得急忙跪下了。
  胤禛一擺手叫他起來,眯著眼睛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詳細奏來。”
  “庶!”何春定定神,一字一板地說,“十一月二十三日寅時,康熙老佛爺突然病倒,雖經几位太醫調治,也未見效。入夜時老佛爺的病更加重了,神智昏迷,說話含混不清。皇后見事不妙,急忙傳下懿旨,把神力王、睿親王、德親王、御前大臣景桂、大學士隆科多、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以及十四阿哥胤□、八阿哥胤祀、三阿哥胤祉召進內宮,要安排老佛爺升天后的大事。別的事情都好辦,就是立誰為君的事情定不下來,因此直吵了一夜也沒個頭緒。可喜的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丑時皇上老佛爺的龍体轉安了,還喝了半碗人參湯,大伙儿才松了一口气。皇后想抓緊時間,問問皇上立儲的事,誰知老佛爺竟怒目而視搖頭不答。十一月二十五日大學士隆科多抽空來到咱們王府,把上述經過都對奴才講了,他叫我立即給您發信,催您赶快回來,奴才才給您發了那封信,派專人日夜兼程送到您手里。奴才惟恐信落到旁人手里走漏了消息,所以只寫了“京中有急事,万望見字火速還都”這几個字。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何春見胤禛的臉沉下來了,心里有點害怕,忙壯著膽子補充道:“這可是王爺向奴才交待過的。”
  胤禛突然問道:“現在老佛爺的病情怎么樣了?”
  “回王爺的話,謝天謝地,他老人家已經康复了。只是,只是御醫說,老佛爺這次得的是傷寒病,是從气上得的,必須舒肝理气節勞安神好好地將養一陣子,否則,舊病复發就不好辦了。況且皇上年歲已高,就更得注意了。”
  “就這些了嗎?”
  “庶,是……不……還有,听說立儲的事還沒定下來;再就是在老佛爺養病期間,朝中大事暫由三阿哥胤祉、八阿哥胤祀、十四阿哥胤□以及大學士隆科多、領侍衛內大臣阿靈阿等八位王大臣會商決定。”
  胤禛一听,霍然坐直,雙眉緊鎖,腦筋蹦起來多高。他緊閉著嘴唇,把牙咬得咯咯直響。何春嚇得急忙把嘴一捂,連大气也不敢出了。
  內書房靜得叫人可怕,只有胤禛“呼呼”的喘息聲和他的咬牙切齒聲。他倒背著手在屋里轉來轉去,五髒像沸騰的油鍋。他恨三阿哥胤祉和八阿哥胤祀,更恨十四皇子胤□。在三十五位弟兄當中除了胤祥之外他都恨,因為他們都是他繼承皇位的障礙。尤其是胤祀、胤礽和十四皇子胤□,他們三個都有可能繼承皇位。胤礽本來是老二,因大阿哥胤禔早喪,他就成了諸子的長兄,因此他從兩歲起就被立為皇太子,成了皇位的繼承人。后來就因他急于早日登极,竟背著皇上結党營私,拉幫結伙,又抱怨皇上壽祿太高,因而激怒了康熙万歲,于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四將他廢黜并削爵定罪,圈禁在內苑。只因皇上怕落下罵名,才沒有把他殺掉。胤礽雖然被廢了皇太子,可是他和他的党羽并不死心,千方百計,軟硬兼施,日夜都想著复位。据胤禛所知,皇上對胤礽還抱有父子之情,每逢年節都派人給他送吃送喝,還為他偷著流過眼淚。可見胤礽复位并不是沒有可能的。一旦他再次被立為東宮太子,皇位可就沒有旁人的份了。
  胤禛又想到胤□,更是又气又恨。胤□是十四皇子,与自己同出一母,俱是德妃所生,可是在性格和愛好上卻与胤禛截然不同。尤其使胤禛不能容忍的是胤□竟偏向著胤礽、胤祉和胤祀,處處与他做對,他還曾揚言說:“皇上大行后,誰都有可能繼承皇位,唯四阿哥胤禛不可。”胤□才華出眾,詩詞超群,又寫得一手好字,頗受康熙鐘愛。二年前諸皇子在暢春園給皇上祝壽時,皇上竟當著諸子的面破例允許胤□可以用明黃腰帶。誰都知道,明黃是至尊至貴的顏色,屬皇帝專用。為此人們紛紛揣測皇上的用意,一是明确對胤□特殊寵愛,一是當眾暗示胤□是皇位繼承人。使人不解的是皇上一直沒立他為東宮太子,也沒賜給他任何封號,至今胤□仍然是個沒有爵位的普通皇子,究竟皇上安的是什么心呢?為什么在皇上養病期間,卻命他參与朝廷大政,而把我這個赫赫的親王排斥在外呢?
  想到八阿哥胤祀,胤禛更是怒不可遏。此人八面玲瓏,极會見風使舵。他跟胤礽的關系很密切,當初曾极力主張太子复位,后來又搖身一變自成一党夢想取而代之。雖說他繼承皇位的希望很渺茫,然而此人活動能量很大,切不可低估了他的作用。胤祀一向与胤禛不對付,他倆是二餅吃八万——死不對眼!倘若胤祀得勢,對胤禛是百弊而無一利。皇上竟重用這樣的人參与朝政,實在令人不服。想到這,胤禛似乎看到胤祀那張蜡黃臉,正呲著虎牙向自己發笑。他忍無可忍,“啪!”一拳擊到桌子上,把銀壺玉盞震起來多高。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王爺饒命!”何春跪在胤禛腳下不住地求饒,他還認為是他惹王爺生气了呢。
  胤禛如夢方醒,他几乎忘記了這個忠實奴仆的存在,同時也感到气大傷身,有失尊嚴,急忙把何春拉起來,拍著他的肩頭笑著說:
  “別怕!本王不是為你。你做得很周到,很好,本王還要重賞你呢。”
  “謝王駕千歲,千千歲!”何春受寵若惊,趴到地上直磕響頭。他站起來問:“王爺,您餓了吧?奴才下去准備。”
  “嗯,是有點餓了,不過還挺得住。你現在就拿我的名片把大學士隆科多請來,就說本王有急事找他商量。越快越好!”
  “庶!”
  “等等!傳話下去,本王要与大學士隆科多共進晚膳,酒菜一定要丰盛些。”
  “庶!奴才這就去。”何春又請了個安,這才興沖沖地退了出去。
  胤禛不像方才那么激動了。他坐在安樂椅上邊品茶邊想心事。他心底最最關注的就是繼承皇位的事,說白了就是他一心想當皇帝,說起來他這种欲望已經萌生十几年了。在胤礽還沒被廢黜時,他就想過這件事;不過,他認為這是難以實現的。沒想到后來胤礽被廢,東宮的寶位空起來,諸皇子都眼紅了,這才引起太子之爭,你死我活,折騰得烏煙瘴气。胤禛也不例外,他比誰都心急。不過,他的手段很高明,干得非常隱蔽。他有自己一套戰術,既不像胤祀、胤祉那樣鋒芒畢露;也不像胤□、胤(示我)那樣清高自恃,坐等其成;而是有計划、有步驟地收買人心,偷偷地擴充實力,并能巧妙地取悅圣心。即使是他最恨的人,他也同他們保持良好的關系,假親假近。他通過多年苦心經營,果然大見成效,首先抓住了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又是親舅父的隆科多,他二人推心置腹,無話不談。胤禛通過隆科多了解朝堂机密,隆科多也想找這位實力雄厚的親王做靠山,借以保住高官顯位,正因為這种關系才使他倆越來越親密。胤禛曾暗示隆科多,一旦自己繼承皇位,就提拔他為首相,總理朝政;隆科多也向胤禛表示過,一定竭盡全力讓他繼承皇權。隆科多說話挺算數,到處打探消息,無論朝中發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都及時給胤禛通風報信儿。同時隆科多還是胤禛的高級參謀,經常給他出謀划策。胤禛自從有了這個助手,不但消息十分靈通,而且也省去了自己出頭露面引起怀疑的麻煩。胤禛對這位親娘舅是非常感激和信賴的。胤禛讀過很多書,對歷代典故十分熟悉,他深知秀才造反的弊病,一個人要想成其大事,不掌握軍隊和刀把子是不行的,為此他緊緊抓住了身為兵部尚書頭銜的川陝總督年羹堯。年羹堯是當代名將,深受康熙皇帝的賞識和重用。他西征過兩次,每次都以全胜告捷,康熙加封他為平西侯大將軍之職,坐鎮川陝,一支令可以提調九鎮兵馬、封疆大吏,是紅极一時的顯赫人物。胤禛對年煞費苦心,除了經常贈送重禮之外,還娶了年的妹子為側妃,從此連上了親屬關系。胤禛對這位內兄极其關照,年羹堯對胤禛言听計從,也相當尊重,他倆的親密程度不次于和隆科多。胤禛想一旦為皇位之事發生爭斗,他內有隆科多的支持,外有年羹堯的聲威,還愁大事不成?
  盡管條件對胤禛如此有利,可是他還不敢掉以輕心,又抓住了以童林為首的一伙劍俠。胤禛對武術一道十分崇拜,他認為練武不僅能強身壯体,還有特殊用場。他深知正宗劍俠這些人膽子大、講義气,不畏權勢,又重感情,他們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如果利用好了,就是一支貼身衛隊,還能發揮特殊的作用。因此他才對童林加倍恩待,對成名的俠劍客禮賢下士,裝出一副思賢若渴、愛才如命的樣子。當他看到几百名武林高手拜倒在他腳下時,他感到躊躇滿志,十分寬慰。
  胤禛對皇父康熙也在耍弄權術,千方百計騙取信任。但是他發現皇父是位极難對付的奕手,深沉老練,喜怒不形于色,內心世界變幻莫測,极難揣摩,立儲之事就是明顯的例證。自從二哥被廢之后,對皇位繼承人的問題他守口如瓶,從不披露,給人一种似隱似現、若有若無的感覺,誰也猜不出他是怎么安排的。說他信任胤祉吧?可他曾公開說過胤祉才學橫溢,詩文并茂,然而只能為臣不可為君。說他信任胤□吧?可是又不加封他王位,在皇子當中他的地位是屬于第三等的。對胤祀呢,素無好感。有一次胤祀病得要死,康熙連問也不問,足見父子之情何等淡薄了,可是為什么還叫他同另外七個人同兼朝政呢?
  想到皇上對自己的態度,更是讓人難以捉摸。說皇上對自己不信任吧,卻恩封雍親王,在儲皇子當中名列一等;可是在緊要關頭,皇上又不用自己參与政事,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胤禛思前想后,万分惆悵,因此才急于見到隆科多,以解謎團。
  掌燈之后,隆科多才急匆匆來到雍親王府。胤禛降階而迎。
  “王爺吉祥,奴才給您請安了!”
  “不敢當,不敢當,外甥應給舅父請安。”
  二人相視一笑,手挽手走進內書房。胤禛請隆科多上坐,隆科多再三不肯,只得分賓主落座。
  胤禛吩咐一聲:“來人吶,傳膳!”
  “庶。”
  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宮娥、太監們聞風而動,他們像粉蝶穿梭似的,輕盈麻利,不多時把一桌御宴擺好。胤禛揮手把眾人叱退,只留下何春、何吉二人在身邊侍候著。胤禛親自給隆科多滿一杯酒,雙手往前一遞,說道:
  “感謝舅父為我勞神,水酒一杯,聊表寸心。”
  隆科多慌忙站起來,將酒接過,無限感激地說:“王爺過謙了,卑職理應為王爺效勞。”
  說罷一飲而盡。何春又把酒滿上,隆科多把酒端起來舉過頭頂說:“卑職借花獻佛,這杯酒全當給王爺接風洗塵了!”
  “多謝,多謝!”胤禛接過酒杯,一仰脖子也干了。
  酒過三巡,胤禛首先問道:“老佛爺龍体可好?”
  “陛下洪福齊天,已經大安了,用不了許久,就可以臨朝听政。”
  “嗯。”胤禛點點頭,接著問,“听說老三、老八、老十四都參与了朝政?”
  “千真万确,這是皇后決定的。”
  “皇上是什么態度?”
  “還用說,自然是照准了。”
  胤禛把筷子一摔,气忿地說:“我真不明白,皇上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隆科多手捻著花白胡子,慢條斯理地說:“老佛爺天資聰敏,運籌帷幄,他這么做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嘍。”
  “什么道理?純粹是亂彈琴!”胤禛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憤憤地說,“老三是個滑鬼,老八是只狐狸,老十四剛愎自用,自恃清高,純屬是個腐儒。像他們這號人,懂得什么軍國大事?我怀疑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
  隆科多聞听此話嚇得一哆嗦,眨巴著眼睛沒敢接茬。
  胤禛一口气儿干了三杯酒,眼珠發紅,臉色青白,一把抓住隆科多的袖子:“舅舅,咱爺倆榮辱与共,血肉相連,沒有不能談的話。你說,我有沒有繼承皇位的希望?”
  “有,當然有了。卑職一直是有信心的。”
  “根据是什么?”胤禛急不可待地追問著,似乎隆科多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隆科多笑道:“根据我早就說過多次了。王爺文武兼備,德高望重,老謀深算,處事果斷,這都是他們望塵莫及的。王爺明察秋毫,何必多慮。”
  胤禛不以為然,搖搖頭說:“關鍵還在我皇父身上,就怕他另有打算。”
  “您指的是他?”隆科多用手比了個十四。
  “對!本王擔心的就是胤□。從皇上破例允許他可以用明黃腰帶那件事來說,就是個信號。”
  隆科多點點頭說:“卑職也有此同感吶。”
  胤禛急得直喘粗气,連連問道:“真要那樣怎么辦?咱豈不前功盡棄了?難道本王就認輸了不成?嗯,你說呢?”
  隆科多把眼前這杯酒喝干,借著酒气儿,眯著小眼說:“沒那么便宜!俗語說‘事在人為’,咱不好多用點心計嗎!”
  “對,有備無患。此事全仰仗舅舅成全了。”
  “不,光靠我一個人可不行,還要加緊抓兵權。”隆科多往前探著身子,壓低聲音說:“抓兵權,一定要抓住兵權!唐太宗曾發動過玄武門之變,宋太祖曾故弄玄虛黃袍加身,明成祖滅其侄取而自代,他們都成為圣賢君主,更何況王爺乎!”
  胤禛一听喜上眉梢,呵呵大笑。他將眉毛一挑說:“這才叫英雄所見略同呢!本王早就做了這方面的准備。我手中有個川陝總督年羹堯。”
  “太好了,太好了!”隆科多豎起大拇指說,“王爺這步棋走得太高了。年大將軍既是當頭炮,又是臥槽馬,舉足輕重,足可以牽制全面。”
  胤禛听了十分得意,又給隆科多滿上一杯酒問道:“他最近有什么消息沒有?”
  隆科多一拍腦袋說:“您看我這腦子有多渾!王爺不問我還忘了,年將軍就住在北京的公館里。”
  “怎么,他已經回京了?難道職務有了變動?”
  “不不不,事情是這樣的:經查實,英王富昌在四川扯旗造反,要与老佛爺爭奪天下,年羹堯不敢隱瞞,已据實上奏。老佛爺大怒,急召年羹堯回京面奏,故此年才奉旨進京。至今算來他回來已經四十二天了。”
  “可曾面奏過?”
  “當然了。在他回京后的第三天,皇上就召見了他。”隆科多又歎口气說:“依我看,皇上這次得病的病源就是英王造反。”
  胤禛咬著嘴唇說:“果然如此,富昌真造反了。野心家!蠢貨!他有几個腦袋?”
  富昌字保臣,姓愛新覺羅,他是順治皇帝的長子,康熙帝玄燁的胞兄,胤禛的親伯父,賜爵英親王。他也是因為對儲位不滿,才鋌而走險的。關于他的一切到下文書還要詳細交待。若不是因為嫡親關系,胤禛還不定得說多少難听話呢。他把話鋒一轉問:
  “皇上是怎么決定的?”
  隆科多將雙手一攤:“這不,還沒等決定呢,皇上就病了。”
  胤禛一皺眉:“你們八位不是參与政事嗎?為什么還不采取措施?”
  隆科多苦笑了一下說:“事關重大呀!誰敢擅自參言?”
  胤禛往椅子背上一靠,閉上眼睛陷入深思。隆科多也沒的可說,低著頭觀賞那只九龍雕花白玉杯。何春、何吉連大气也不敢喘,在一旁垂手直立。
  胤禛突然坐直身子,問隆科多:“我倒有個想法,明天遞個折子,要求見皇父問安;順便再遞份折子,保舉年勇堯為欽差大臣,查辦劍州,迅速平息叛亂。你看穩妥不穩妥?”
  “這個嗎……”隆科多晃著腦袋,兩眼盯著天花板,尋思了好一陣,忽然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一箭三雕,一舉三得!我贊成!我贊成!”
  隆科多果然切中胤禛的謀略。一、要求當面向皇上請安,增進父子的感情;二、直言上諫,与膽小怕事者截然相反,愈顯得鶴立雞群与眾不同;三、也是最主要的,抬高年羹堯的身价,使其掌握更多的軍隊,以保障將來奪位的成功。因此,隆科多對胤禛是十分欽佩的,連連稱贊不已。胤禛眉頭一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舅舅,你可要防備老三、老八、老十四他們點儿,說不定他們會從中使坏。”
  “王爺放心。明天是我入值的日子,您的奏折一到,我立刻就呈給皇上。”
  “好,好!這我就放心了。舅舅,我還想先見見老年,給他先交個底儿,你看有必要嗎?”
  “嗯,也好。不過可要抓緊點,預防旁人搶到咱們前邊去。”
  “對,今晚我就見他。”
  胤禛的話剛出口,就听門外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胤禛示意叫何春去看看。不多時何春稟報說:
  “兵部尚書年大人來了!”
  胤禛樂得一拍大腿:“說曹操曹操就來了,他在哪儿?”
  “回王爺的話,年大人被滿貴滿老爺請到外廳去了,正陪著他說話呢。”
  胤禛站起來說:“快請!把年大人請到這里來。快!快!”
  “庶!”
  “等等!”隆科多也站起來說,“卑職先告退了。”
  “這叫什么話?咱們不分彼此,你又何必回避?”
  “不,卑職不在場,你們談話更方便些,尤其是年大人。卑職手中還有几件公事要辦,所以向王爺告假。”
  胤禛想了想說:“也好,那我就不留了。來呀,送客!”
  隆科多走了几步又轉回身來對胤禛說:“還有件事,需提醒王爺,您最好別离開北京,以防……”
  “明白,明白。”胤禛詼諧地說,“昆曲《豆汁計》中有句台詞說:‘我是不走的了。’”
  說罷二人相視大笑。
  隆科多走后,胤禛叫人把內書房收拾干淨,又多點了几支蜡燭,把火盆里的炭火撥旺。待一切就緒后,他吩咐一聲:
  “快請年大人來。”
  要知雍親王同年羹堯談了些什么,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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