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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撞擊


  
  在一陣猛烈的情感撞擊中,生命的火花被點燃。高漸离在惊喜中有几分慌亂。華陽公主胸有成竹地說:“您大膽照我的安排去做,沒錯。”

  自從秦王去華陽公主小院探視她的病体并親自為她喂了三湯匙蓮子粥后,小院就熱鬧起來了。今天西垂宮王后來,明天櫟陽宮王后來,至于貴妃、夫人等等,來的就更多了。她們帶上各式各樣珍貴禮物來討好公主;有的,還學著秦王給公主喂飯,并以
  “公主殿下,小人早就給公主物色了四個机靈乖巧的宮女,今天帶來獻上。”說罷,轉身對站在門外的四個宮女說:“還不快進來給公主殿下叩頭請安。”
  華陽公主听了心想:我身邊的宮女已夠用了,何必又增加四個?她正想說不要,把她們領回去,但抬頭一看,四個整整齊齊站成一排向自己行禮的小宮女,她立刻高興起來。四個小宮女長得一般高矮,十三四歲年紀,一個個眉清目秀,伶俐可愛。便改口說道:
  “謝公公關照,就把他們留下吧。”
  總管听見公主這么客气說話,心里高興,轉臉對四個宮女說:
  “公主留下你們,是你們的福气。今后,要小心伺候,若有什么差錯,我定不輕饒。”
  說罷,向公主行禮告退。
  “來來來,你們四個都走過來,讓我好好看看。”四個小宮女走到公主跟前,公主看了越發滿意,便問她們的名字。一個個報來,不是什么嬌,就是什么艷,听了好俗。公主問了她們出生年月后,便取名為春雨,夏風,秋月,冬雪,都留她們在身邊伺候。
  這四個小宮女都是新近從趙王宮中帶回來的,自幼受到宮廷調教,知禮儀,懂規矩,細心体貼,忠誠老實,很逗公主喜愛。公主性格善良,寬柔溫和,從不擺架子。小宮女們也都慶幸自己遇上好主儿,心情格外歡樂,整日公主小院里笑聲不斷。
  “春儿,天都快亮了,起床吧。”公主對睡在門邊的小宮女輕聲喊道。
  春儿被叫醒后,伸個懶腰,穿衣起床,走到屋外廊檐下看看天色,又點燈看看沙漏,回屋對公主說:
  “公主,還早著哩,剛剛才寅時。”
  “怎么天就那么亮了呢?”
  “那是月亮。”
  “啊!”公主自覺好笑,忙對春儿說:“再睡再睡。”
  春儿和衣上床,但再也睡不著。
  她知道今天公主這么早就叫她起床的原因。前天,她就听說了,今天那個高樂師要來。也是,一個樂師算什么,又不是什么尊貴客人,可公主卻要洒掃庭院,洗擦門窗,連窗帘、帷帳、床單、被褥,都要換洗。屋里的几盆花,說太艷了,要換淡雅點的。從來不甚講求衣著妝扮的公主,這几天又抹胭脂又畫眉。其實,公主就是不打扮,也夠美的了,這一打扮,就更美得沒法說了。可惜的是她只能半躺在那儿,要是能起來走走,配上那身材,一定更美。這老天爺怎么就不長眼,這么好的一個公主,竟讓她不能動彈……想著想著,就睡著了。迷糊中,听見有人講話:“太陽都三丈高了,春雨這丫頭還睡,我把她打起來。”是秋月的聲音。
  “算了,昨晚我把時間弄錯了,早早就把她叫醒,耽誤了她的瞌睡,就讓她再睡睡。”分明是公主在說話。
  春儿一惊便醒了,一看,果然太陽已老高了。她慌忙起身,收拾被褥,整理床舖。這時公主已洗罷臉,夏儿、冬儿正端著銅鏡伺候她梳頭化妝。
  今天,公主特別挑剔。頭上的髻本已挽好,她看了,說有點歪,叫打散重挽。臉上的胭脂已抹好,她說濃了,叫洗了重抹。几個宮女都覺得奇怪:今天公主怎么了?原因嘛,只有春儿知道,當然,她不能說。
  早飯后,一向安靜的公主卻變得情緒焦燥起來,當宮女們把她扶起來坐好后,一會儿叫拿書來,一會儿叫拿筆來。書換了几种,沒找到一本好看的;字沒寫几個,就撂下不寫了;又叫把琴擺在面前,可沒彈上几下,就叫拿開。
  就連公主自己都覺得有些失態。她定定神,拾過那卷剛丟在一旁的《庄子·逍遙游》大聲讀道: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為鳥……冬儿,你去看看,院子里誰來了?”
  冬儿應聲跑出去看了看回來說:
  “是花匠送花。”
  “……化而為鳥,其名曰鵬,鵬之背不知几千里也……”公主強迫自己讀下去……
  她听到那熟悉的腳步了,就是他……她立即放下竹簡,然后用手攏攏頭發。正在這時,門外來報:
  “高樂師參見公主。”
  她听見他那穩健的腳步聲了。她已走進庭院,走上台階,走過廊沿。現在,已在自己門前停下。
  “快請高先生進來。”公主吩咐宮女們。
  兩個宮女掀開門帘,說道:“請進。”
  他終于出現在她的面前了,還是往常那副打扮,可是臉明顯的黑了,瘦了。臉上的那三綹胡須不見了,減了許多儒雅的風度,但卻顯得年輕精神了。他仍然低著頭,欠了欠身
  “給公主請安。”
  “快,快請坐。”公主忙不迭口地說。
  宮女搬來椅子,請他坐下。
  “先生旅途勞頓,尚未休息過來,又勞您來給我看病,實在過意不去。”公主首先打破沉默說。
  “公主殿下不必客气,為公主效力是我分內之事。不知公主這一向玉体如何?”
  “唉!”公主長長歎了口气說:“先生走之前我的腿眼看就要好了,然而這一耽誤,就又還原了。現在,又是老樣子了……”
  高漸离不好再問,便說:
  “那就從頭開始吧。”
  “只是有勞先生了。”
  自從上次為公主演奏取得醫療效果后,高漸离便潛心鑽研,看了不少醫理藥理的書籍,又搜集了一些相關病例,思路一下寬了許多。從醫理上說,聲音能治病,恰如針灸能治病一樣,都是刺激經絡穴位。不同的是,針灸對穴位是從外部刺激,而聲音是通過耳朵傳導于心,是從內部刺激,只要找准穴位,就能收到效果。但這要求病人的默契与配合,如果病人沒有音樂修養,甚至毫無樂感,那就等于“對牛彈琴”了。他總結上次為公主治療的經驗,針對她懂音樂、悟性高的特點,設計出一套快捷穩妥的方案;又接受上次醫療效果未能及時鞏固的教訓,采取有節奏有步驟循序漸進的方式,在樂曲、樂器,歌曲風格、內容上,作組合搭配;在演唱上,避免上次那种被動勉強、奉命行事的拘束,要充滿信心和力量,洋溢著激情与歡樂。
  對華陽公主來說,她把听高漸离的音樂演奏既當作一种高尚的娛樂享受,更當作一种治療過程。如果上次的治療帶有偶然巧合的因素,那這次到是一种完全自覺的精神投入。
  僅僅半個多月的時間,公主的病情就明顯好轉了,大腿恢复了知覺,也能動彈了。王宮上下自然是一片歡喜。
  最歡喜的當然是華陽公主,她對高漸离說:
  “我覺得,這次比起上次來,見效要快得多,想來高先生又使了什么高招吧?”
  高漸离說道:“在下沒有什么高招可使,我想大概因為有了上次的基礎,血脈經絡已大都暢通,所以便更快些。”
  “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從我的感覺看,您在樂曲安排組合上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就像醫生開方搭配各味藥物的比例分量一樣,對症下藥,又恰到好處。”
  高漸离听她說在點子上了,笑而不答。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公主問。
  “既然已被公主听以來,在下就不好再說了。”
  “高先生,您怎么老是在下在下的,不能換個說法嗎?”公主因為已糾正過他兩次,見他不改,佯裝發怒道。
  “是,在……”高漸离說。
  “在下。”公主說。
  “哈哈哈……”公主大笑,他也抽動了一下嘴角。
  “還有,”笑了一陣后,公主開口說:“我注意到,您在演奏中對斷連、頓挫、輕重、徐疾的處理上非常有趣,使我感到似乎有個小人儿用他柔軟的小手在我腿部捶擊,或重或輕,或快或慢;又像有一股熱流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在我周身流淌循環,使我非常輕松和舒暢。”
  高漸离听了分外高興,他覺得他預期的效果即將達到了。公主把感覺說得這么生動,比喻這么貼切,要是換個人,把病給他治好了,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他說道:
  “公主所說的感覺,正是我想要達到的。公主的病是腿部經絡受到損傷而麻痹所致,要使其恢复,必須刺激神經經絡,內外夾攻,貫通經脈,方能收效。”
  “不過,除此之外,我還從您的音樂中听出一些令人心神飄逸、熱情激蕩的內容來,我感到這對醫治我的病起了很大作用。”
  听了公主的話,高漸离不覺臉上有些發熱。
  公主實在太聰明了,她居然听出他隱藏很深很深的意圖,要不是她提出,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即使她听出來了,他也不便直說。
  他确實有意識地安排了一些具有挑逗性的樂章。公主雖長年臥于病榻,但她處于青春年華,春情萌動在所難免,但因病体限制,不能舒展和宣泄,難免不影響她身体机制的正常運轉。如果用音樂把她的這根情之弦撥動起來,使她青春熱血燃燒,于她的病体將會大有好處。果然,一切如他的想象那樣。他有些得意,但他卻說得比較含蓄:
  “公主的病雖然在腿上,但卻与心緒有關。心情好,則气脈通;气脈通,則筋骨活。好心情需要好的音樂去激發,去誘導。人們常說,感人心者,莫始乎言,先乎情,切乎聲……”
  公主听了,笑著搶過話頭說:
  “我見先生整日不苟言笑,目不斜視,還以為是個迂夫子哩。今天看來,先生琴音中含情,談話中也言情。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就冒昧請先生再奏兩曲抒表之曲,以飽耳福,好嗎?”
  听到這里,高漸离便豁了出去,說一聲遵命,立即調弄琴弦,先奏了一曲屈原的《山鬼》。
  因為這是一首較為流行的寫神仙戀情的歌曲,高漸离只彈曲,并不唱。他想讓公主唱,然而公主只和著琴音在鼻子里哼,實在也不好唱出聲。
  歌曲彈奏著女神的美麗丰潤,婀娜多姿,把公子迷得神魂顛倒。公主只在心里默默地唱著,然而最后,彈奏到女神等待情人的急切与凄迷時,公主竟忘乎所以地隨琴聲唱了起來:
  
  雷填填兮雨冥冥。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离憂。

  琴音与歌聲停了下來,高漸离抬起頭來,正好對著公主那哀怨迷人的眼光,不覺心搖神蕩起來;而公主,卻分明從他眸子里看出了期盼和凄苦。
  接著,是一個長時間的沉默。
  沉默,是戀人間一种最神奇的情感交流,在默默守望中的一种心靈勾通,一种情感的触摸,一种無聲的對話,一种從相知到相愛的彼此認同。他們互相都感到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和位置,但卻一語不發,靜悄悄等候著那粒种子在心田中萌發。
  公主究竟是主人,她笑著先開口說:
  “好美妙的音樂啊,怎么就忍不住唱了起來。既然唱了,那就盡興唱吧。高先生,請您彈一曲宋玉的《招魂》,我來唱。不過,我唱的不好,別見笑。”
  此時的高漸离已無法自持,服服貼貼地听從公主的安排.彈起《招魂》曲。
  這是一首寫宮庭生活的抒情歌曲,幻想十分奇特,韻律十分优美。公主和著琴聲深情地唱著,當唱到“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极千里兮傷春心”時,公主不禁黯然傷神,眼圈竟紅了起來。高漸离也感動得低垂著頭,把最后几個音符反复地撥弄。
  稍稍休息后,公主又說了:“今天難得有這么好的興致,我毛遂自荐不怕獻丑。想來高先生也會趁興揀您最喜歡的高歌一曲的……”
  音樂家是听不得別人唱歌的,高漸离哪里忍耐得住,何況公主相邀。話音剛落,他就撥動著琴弦唱了起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高漸离唱的是《詩經》中的《采薇》。這本是一首寫征人在返鄉路上的一段哀情,但高漸离卻賦与它以自身的感覺与經歷,唱得凄凄慘慘哀哀怨怨,唱到最后竟悲哀得嗚嗚咽咽,難以卒章。而這時的華陽公主已被感到得像個淚人儿了。
  高漸离唱完后,慢慢冷靜下來,自覺有失体統,低頭告辭而去。
  高漸离走后,華陽公主心里久久難以平靜。她細細品味他唱的那首《采薇》,那依依不舍的是誰?那用霏霏雨雪滋潤他饑渴的又是誰?她好像有所悟,但又很難說清。還有那句“莫知我哀”,實在叫人猜不透。你,高漸离,到底有些什么難言的悲哀呢?告訴我吧,我會為你撫平的。
  高漸离走在回住處的路上,頭腦暈乎乎的,他覺得今天的太陽特別鮮亮,照在身上特別暖和。一想到剛才發生的那一切,他好不興奮,簡直欣喜若狂。他感到胸口熱乎乎的,身上暖洋洋的,因為有顆心在向他靠攏,有個异性的身体在向他貼近。從此,他再不孤獨,再不迷茫,再也沒有孤苦伶仃的感覺了。
  然而當他剛剛走進自己的臥室,坐定下來細想時,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怖,他好像在玩一場死亡的游戲。她是誰?我是誰?這种非分之想最終會導致什么樣的結局?他簡直不敢想下去。
  几乎一夜失眠。第二天,他怀著黯淡的心情走進公主的小院。但當他一跨進她那華麗的臥室,看到她那光彩照人笑容滿面的圓臉,听她一聲銀鈴似的呼喊時,心頭的烏云立刻消散得無影無蹤,恰如濃密的晨霧在陽光中頃刻間便化去一樣。
  “高先生,您猜我昨晚做了個什么夢。”
  高漸离望著她,搖搖頭。
  “我夢見我能站起來了,能走路了。”
  “那是個好兆頭,我們不妨今天就試試。”
  高漸离說罷,取過他的筑,嘁嘁嚓嚓錚錚嗆嗆地擊打了起來。
  華陽公主感到与以前不一樣,她從他的樂聲中好像听見一股清泉從山間流出,那晶瑩清徹的水流從陡峭的山岩上急沖直下,辟辟叭叭砸在万丈懸岩下的深潭里,恰如重重地砸在自己的雙腿上。她感到一陣麻木,一陣脹痛。而后,則量陣輕松,一陣躍躍欲試的沖動。
  “春儿,你們快過來,”公主大聲喊著守候在門外的宮女們:“你們快過來扶我下床……”
  宮女們進屋來把公主愣愣地看著,以為听錯了。
  “叫你們過來,我要下床!”公主再說一遍。
  几個宮女忙過來攙扶公主。
  公主慢慢移動雙腳,讓宮女們穿上鞋襪,雙腳向床下伸去。
  當她的腳踩上堅實的土地時,宮女們都高興得歡呼跳躍起來。而公主,卻興奮得流下熱淚。
  這時,高漸离的筑聲如雨點般沙沙沙地響著,像風吹起的沙粒,輕輕向公主的腿上撒去,好像在鼓勵她,催促她。她于是抬起腳,跨步向前,一步,兩步,像孩子蹣跚學步似的走了起來。
  高漸离全神貫注地敲擊著筑,隨著樂聲,公主的步伐慢慢變得穩沉了,堅實了。她完全擺脫宮女們的扶持,開始一步步地走起來。
  “公主能走路了!”
  “公主好了!”
  惊人的好消息很快傳遍了王宮,傳到秦王的耳朵里。
  當秦王目睹自己的女儿站了起來,一如常人那樣走路時,他高興得拉起女儿的手開心地大笑起來。
  但是不到兩天,華陽公主小院就傳出不幸的消息:“公主的腿又不能動彈了。”
  立刻,王宮又籠罩在烏云之中。
  秦王見女儿苦著臉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皺著眉頭問道:
  “怎么了,女儿?”
  “不知怎的,腿又還原了,只是還有知覺。”
  秦王搖頭,頓足,對隨從的太監說;
  “傳我的話,叫高漸离赶快治好,否則……”
  秦王是個极敏感的人,他以為這是高漸离故意干的,在捉弄他。要真的是這樣,他絕不輕饒。
  高漸离更是心急如焚,秦王那里還是次要的,公主的病眼看好了怎么又翻了過去,他很難過。他恨自己的功夫太淺薄。于是他起勁地對著公主吹竽、彈琴、擊筑、鼓瑟……
  “公主,你感到腿好些了嗎?”他焦急地問。
  公主搖搖頭。
  他覺得唱歌的效果更好,便揀平日公主喜歡的歌唱了一曲又一曲……
  “公主,你再試試你的腿,有好轉嗎?”
  “嘻嘻嘻。”公主掩口笑了起來。
  “公主,你……”高漸离迷惑不解地望著她。
  只見公主向宮女們使了個眼色,她們便紛紛退出門外。
  “高先生,謝謝您今天給我唱這么多歌。”公主說著,對高漸离神秘地一笑,而后,從被褥里慢慢抽出雙腿說:“這是一個不得已的辦法,我怕父王見我好了又要把您叫走……”
  “啊!”高漸离明白了。
  “這事只有我的几個宮女知道,她們是不會講的。現在,您也知道了,想來,您也是不會講的。”
  高漸离佩服她的膽大和机智,覺得有她在,什么難處也不怕。
  這時,公主漸漸走近了他,深情地看著他,一雙小手緊緊蓋住他撫琴的手。他輕輕抽出一只手,把她的手壓住,更緊地壓在自己的雙手之間。接著,公主兩片鮮紅的嘴唇便藏進高漸离那濃密的胡髭里了。
  愛情,不僅能使人膽大,更使人聰明。
  一切,都在華陽公主的周密布置、天衣無縫的安排下進行著。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太陽,像懂得高漸离的心情一樣,歡快地跳躍著從東方升起。宮廷樂隊的小樂伎們早已起床,有的在樹蔭間咿咿呀呀地吊嗓子,有的在廊檐下吹竽彈琴。上午,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由于高漸离的細心教導,這群樂伎的基本功進步很快。現在,已進入第二步排練,開始和樂了。好在這群孩子個個聰明伶俐,一點就通,沒多久,就能合奏出好几個大型樂章了。高漸离信心十足地望著那些孩子們,他要讓他們個個都成為樂壇高手,成為演奏家和歌唱家。
  午飯以后,稍事休息,高漸离便向華陽公主的小院走去。
  其實,按直線距离,從樂隊住處到公主小院并不遠,但因為要穿過几道宮牆,繞來拐去,雖然一路多是花徑和林蔭道,花香扑鼻,芳草萋萋,但仍覺太遠,特別是對今天的高漸离來說。
  路上,他几次把手伸進袖子里。那里藏有一扎竹簡,上面寫的是他專為公主獻的詩,還譜好了曲。他要在今天唱給她听。
  剛跨進小院,就傳來一陣歡笑聲,宮女們個個笑臉相迎,齊聲說:
  “高先生請進。”
  她們把他帶進公主寬大的臥室后,便紛紛退出門外。
  梳妝打扮整齊的華陽公主笑吟吟地迎上來,雙手拉著高漸离,一頭拱進他的怀抱。接著,一陣低低的嘻笑聲和竊竊私語聲便飄散開去。再過一會儿,伴著樂聲,歌聲唱了起來。今天是新曲新歌,高漸离唱得很投入,守候在門外的宮女們個個听得入神:
  
  長夜遙遙,
  鶯啼曉曉。
  斯人憔悴,
  無依無告。
  明月皎皎,
  三星高照。
  秋水伊人,
  相依相靠。
  撫琴為樂,
  鼓琴以和。
  琴瑟相依,
  日月不息。

  高漸离剛剛唱完,華陽公主便一頭靠在他胸上,而后,整個地融化在他的怀中。
  正在此時,外面嚷道:
  “太后駕到。”
  公主慌忙從高漸离的怀中掙脫出來,翻身上床,把腿伸進被窩里。她一邊用手理著散亂的頭發,一面對高漸离扮個意味深長的鬼臉。
  太后進屋后,見高漸离向她跪著請安,扶起他說:
  “快起來快起來,坐下彈你的琴,不必如此拘禮。”
  “老太后,孫女給您老人家請安。”華陽公主嬌滴滴一聲,喊得太后心里好不舒服,赶快走到公主床前,握著公主的手問這問那,喋喋不休地說起來:
  “你父王外地巡游去了,讓我來看看你。說你的腿又不听使喚了,他很著急,叫我問問高樂師倒底是怎么搞的。一會儿好,一會儿歹。你要是好了,他回來倒好說;要是沒好,……他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太后說著,還朝高漸离看了一眼。
  “奶奶,我的腿這一向在高先生治療下,已好多了。您看,這不,能伸能屈,知冷知熱。大概再過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那就好,也免得連累高樂師。”
  “高樂師,”公主轉臉對高漸离說:“老太后最喜歡听您的演奏,快給她老人家奏几曲。”
  高漸离應了一聲,立刻彈奏起來。
  听了演奏,老太后心曠神怡,滿心歡喜地回寢宮去了。
  “怎么,不高興?”公主見高漸离面帶憂戚之色,問道。
  “高興。”高漸离說:“与你相處的這段時間,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最高興的日子。我從小不知父母,流浪江湖,行蹤不定,飄若浮云。雖然也曾遇上好心的韓娥師父和俠義的燕太子丹,但他們卻都早早离我而去。本想隱身山野,了卻一生,不想能与公主有緣相逢,又蒙公主垂愛,愿以終身相托,這也是無意的安排。我本一草澤小民,能得到公主如此大的恩澤与愛意,哪怕就是現在死去,也無怨無悔。只是你我一段情緣了無結局,我深感疚歉,又給公主帶來傷害,故而感到悲哀。”
  “先生不必悲哀,我這里早想好一個長遠之計,只要你依計而行,加上我的配合,我們的事一定會有個圓滿的結局……”
  連高漸离自己都不明白,一向很有主見的他為什么那么听她的話,他好像守候在媽媽面前的孩子那樣听她講她的計划。她想的那么周密,那么大膽,又那么精細。他佩服她,甚至崇拜她。他認定她不是一個平凡女子,她是一個精靈,一個上天專為他而派來人間的女神。
  他望著她那微微凸起的胸口,那里一定藏有數不清的智慧与聰明,他俯身而下,把耳朵緊緊貼在她的胸口上,似乎要從中听出些什么秘密。
  他听到了……
  那里跳動著的是一顆多么歡快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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