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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感義俠同伴离奸 圓奇夢賢王慰母


  卻說龐太師听了韓吏部諷刺之言,也覺沒趣,又收不得場,無奈何,只得傳令眾家了三千兵丁,不分日夜,在此守候。狄青必藏在御書樓,如今是韓琦的硬話。老夫豈有不知!又道:“狄青啊,你藏也藏得好,少不得連累及老韓了。”說完,吩咐打道回府而去。當有三千兵卒,日夜輪流看守,日給飲食,往龐府領用。狄青在著御書樓內,十分惱恨,但遵著韓爺之言,只得忍耐。韓爺見龐洪去了,拍手冷笑道:“龐奸賊啊,縱使搜不出狄青,也不消用許多守候之人,勞兵費餉,直比愚夫呆子,乃是自作自弄。”
  不表韓爺之言,卻說靜山王回來已晚,不是他有心不問金刀之事,只因是夜飲酒過多醉了。一覺睡到四更時,朝罷回來,方才記起,即喚劉文、李進至前,二人叩首上稟道:“千歲爺,昨夜狄壯士在天漢橋等候孫兵部未遇,卻將龐府中的火騮駒踢死后,被龐府中邀去,至今還未見回來。”千歲道:“金刀放在何處?”二人言道:“狄青棄了金刀,去收除此駒,為此小人將金刀請轉回來。”千歲道:“因何不即稟明?”二人道:“只因千歲爺昨夜赴宴,回來已經沉醉了,故未得稟明,小人該當有罪。望乞姑寬。”千歲听了,道:“你們去吧!”又想:可笑狄青有勇無謀,要除狂馬,就將金刀拋棄了,倘或失去此刀,怎生是好?本藩一片真情,有心提拔你,豈知你如此鹵莽心粗,一事誤,諸事也誤了,還望你掌什么帥印兵符。你今到了龐府中,猶如困入毒蛇窠里一般,如此不中用的東西,我也難以照顧了。
  按下靜山王不表,再說龐府中一班狼虎奴才四十名,分為二十隊,分路去查捉李繼英。追赶出關,加鞭拍馬,不敢少懈。二十路人,你走一路,我跑一方,倘一路之人,拿了李繼英,二十路之人,一眾有功同賞。有龐喜、龐興同伙一路,不從官街大道,只向私路盤查。
  話分兩頭,先表李繼英一路逃出皇城,他原慮得龐太師差人追赶,是以不從官街而走,卻由小路而奔。其時日已過午,腹中覺得饑了,只跑一程,見有酒肆一所,是個僻靜之方。當下繼英將身直進坐下,呼酒保拿上好酒撰,鮮魚鮮肉時菜,排開一桌,一人獨自舉杯,十分悠閒,倒覺開怀。一邊飲酒,一邊思量,歎道:“吾李繼英雖出身貧寒,也是轟轟烈烈之漢。自幼身進狄門,先主歸天之后,還指望小主長成,早日襲蔭為官。豈知主人突遭水難,一家骨肉分散,流落汴京,只得身投相府。難得今日公子脫得水災,長成了,可恨孫秀、龐洪与他結下深仇,昨晚險些中了他奸謀暗害。我想韓倚老爺,是個忠良之官,昨夜必然將他留救,從此我心略為放下。龐洪啊,你是奸刁万惡之人,勢焰滔天,算計多人,我也不問,若要害我小主人,是不得不搭救的。縱弄得我奔投無路,也盡我一點報主之心。但今雖脫离虎口,奈無家可走,不如回轉山西,另尋机會便了。”
  不表李繼英正在思想,再說龐興、龐喜二人,一路逢人便問,查過東來又過西,不論茶坊酒肆,也要看看,即招商旅店,古廟庵堂,也進去瞧瞧。二人尋得心焦起來,便商量道:“李繼英不知去向,人來人往,知道他打從哪路途走的,吾二人定然空奔波了。”又行至一所三叉路的去處,只見一座高聳聳的酒市,二人也是同行同走,進去查看,只見內廂三進,四圍桌椅兩邊排,卻是靜悄悄并無一人在此用酒。店主一見,問道:“客官要用酒么?”二人道:“非也,我們要尋一人。”店主笑道:“里面一人也沒有的。”龐喜道:“沒有就罷了。”正要跑出來,忽听得樓上喊道:“店主取酒來!”店主答應。龐興道:“樓上還有人吃酒,快些看來!”
  二人進至樓中,李繼英只道是酒家送酒到樓,忽然見了龐喜、龐興,頓覺呆了。龐興叫道:“繼英,做得好事!為什么放走了狄青,自己脫身而去?故違主命,該當何罪!我們特奉太師爺之命,前來拿你,快快回府吧!”李繼英說:“二位大哥,我是不回去了。”二人道:“你為何不回去?”李繼英道:“弟在相府七八年,多無差處,但狄青是我故舊小主,不忍他死于非命,故特將他放走。二位大哥啊,我想世間万物盡貪生,為人豈有不惜命?如今放走了狄青,我原該有罪,如若回去,太師爺怎肯輕饒于我。今日好比鰲魚得脫金鉤釣,豈有再回去之理!”龐喜道:“李繼英休得多說,快些与我二人回去見太師爺!”李繼英道:“二位大哥若要我回去,万万不能了。”又叫酒保,且添兩副杯箸夫二位飲酒。店主應諾下樓而去。興、喜二人大呼:“店主不用去拿杯箸,哪個要飲他的酒!”店主下得高樓,興、喜二人即時變了面目,喝聲:“李繼英!你當真不肯回去?”繼英道:“我是斷然不回去的!”龐喜道:“你當真不回去,休怪我們動手了。”他二人一齊跑上,搶過去要拿捉李繼英,卻被李繼英一拳飛去,打倒龐興,當胸一托,好不厲害,龐喜已仰面跌于樓上。龐興爬起身來,還不肯干休,一拳飛到面門,又被李繼英左手一接,右掌一拍,已打下樓來。龐喜搶來,又被繼英飛腳打去,跌地數尺,打得二人滿身疼痛,只喊:“好打!”
  當下店主拿上杯箸兩雙到樓,一見大惊道:“客官不要毆打!”李繼英道:“打死這兩個奴才,我抵償他們的性命!”店主道:“不可!倘若當真打死了,豈不累及我開店之人么?三位且吃酒吧。”二人思量:不料李繼英有此本事,實難和他相爭,我二人何苦与他結冤,回去只說不見就是了。龐興呼道:“李兄,不必多言了,既然你不肯回去,我們且回去复稟太師爺便了。”李繼英听罷微笑道:“早些如此說,我也不敢得罪,二位且請過來吃酒吧。”龐喜道:“我們沒有酒東。”李繼英道:“都是我叫的酒肴。”二人道:“如此叨扰了。”李繼英道:“哪里話來,同伴弟兄,何煩客套!”店主問道:“客官可是做賊盜的么?不然何以爭打一番,又同飲酒?”李繼英喝聲:“胡說!這二位是我同伴弟兄,我們是龐府中來的。再有上品佳肴美酒,且拿几品來用用。”店主領命,登時取到,三人一同把盞,盡歡暢飲一番。
  二人問道:“繼英兄,我們方才不是了。但今不知你到哪處安身,又缺少盤費,怎生主張?”繼英道:“二位哥哥,不必為我擔憂,行程川資,我盡足用。”龐喜道:“繼英兄方才說轉回山西,你卻迂了。在龐府太師處,吃的現成茶飯,穿的現成衣冠,仗著太師爺的威權,好不榮耀。那狄青到底与你有甚相關,你將他放走了,拋卻富貴榮華的大門風,只落得孤零飄蕩,苦受風霜。縱然你回得山西,一事無成,怎生是好!”繼英道:“二位哥哥,人各有心,吾當初跟隨狄老爺之日,待我不异儿子一般。今日小主人有難,理當搭救,保全了先主人一脈香煙,吾李繼英縱有不測,死在九泉,也是心安了。那龐太師行惡,勢如烈火,殺害多少無辜,日后終于無好報應的,我斷不欲与巨奸作伴。況男子志在四方,六尺身軀男子漢,何愁度日無依?”
  龐興听了道:“繼英兄果然言之有理。”便對龐喜道:“我家太師爺作惡多端,后來絕無好處,倘有什么禍事臨門,想逃遁也遲了。古云:識時務者為俊杰。不如趁此時另尋机會,与李繼英兄作伴同行,你意下如何?”龐喜道:“正該如此!但不知繼英兄肯允否?”李繼英笑道:“二位老哥,既愿同行甚妙。”龐興又道:“只是我二人盤川未曾拿得,空空兩個光身,如何遠遁?不若轉去盜他些銀兩,連日同行,豈不更美。”李繼英道:“不消如此,二位倘能決志同行,盤費都是我的。”興、喜道:“叨扰你的酒鈔,怎好又花你的川資,這實不該當。”李繼英道:“弟兄同志,何分彼此?”
  當時三人敘談,甚為親密,下樓會了酒鈔,一齊出了酒肆門,一路而行,逞向山西而去。道經天蓋山,有數十強徒,手持利刃,要打劫東西,卻被李繼英搶了鋼刀一口,殺死几人,余外的四散奔逃,亦有逃走回山中去的。原來此座山崗,乃是張忠、李義聚集地方,他二人一去兩月多不返,這些小嘍兵,天天在此打劫,今被李繼英占奪此山,三人在此,暫且羈身落草,小嘍兵伏其使喚。此話暫停,后文自有交代。
  再表汴京潞花王諱趙壁,乃是趙太祖嫡元孫,當時年方十五,生來相貌堂堂,与當今嘉祐皇手足之稱。不幸父王早已歸天十余載,他父排行第八,即八大王趙德昭,上文選狄妃已有敘明。如今他子襲父職,封為潞花王,先帝已敕賜南清宮居住,仍授著打王金鞭。宮中建造一座嵌寶龍亭,供奉著太祖龍牌。
  有一天,潞花王在宮中,夫妻朝參母后畢,坐于兩旁,宮娥送上參湯用罷。潞花王一看,說道:“王儿上啟母后,為什么愁眉雙鎖,帶著憂容,未知有何不悅?伏望母后說与儿媳們知之。”狄后聞儿動問,便道:“儿媳啊,只因昨夜三更,得了一夢,未知主何吉兆,想起來,甚覺煩悶不悅。”小王爺道:“不知母后有何夢兆,怎生夢來?”狄后說:“儿媳,為娘的夢見飲燕之間,取一肉餡,方入口中,咬個兩開,內中有肉骨一塊。不料那骨將牙齒撞得疼痛,濾出血來:將骨肉染遍了,其餡即圓合了。想來牙損見血,濾于骨肉,其夢兆諒必凶多吉少,是以納悶不安。”小王爺听了,便道:“母后休得心煩,待臣儿去召請詳夢官到來詳解,便知其兆凶吉了。”當時潞花王辭過母后出堂,想來包拯、韓倚,乃是博學之臣,即差內監往召二臣。
  包拯先來,韓琦后到,上銀鑾殿,參見千歲。王爺道:“二位卿家,休得拘禮。”即命賜坐。內侍獻茶畢,潞花王即將母后之夢說明,早有包爺道:“微臣粗知淺見,只知判斷民情,圓夢幻事,從來不懂。”王爺道:“包卿不明詳解么?”包爺道:“臣詳解不來。”王爺又道:“如此,韓卿可詳解否?”韓爺道:“臣略能詳解此兆。”王爺道:“其意如何?”韓爺道:“其夢肉開見骨,齒血濾于骨肉之間,太后娘娘必主骨肉重逢,乃是吉兆。”王爺道:“應在何時?”韓爺道:“臣思餡缺复圓,該應於十五月圓之日。”包公暗喜道:韓年兄為人學問廣博,比老包高明得多了。包公正在自思,潞花王微笑道:“果然如此,實是奇了!”韓爺道:“臣据理而詳,該得此兆,但未知驗否?”潞花王道:“包卿你職事冗繁,且請先回府,韓卿少留,待孤家稟复母后,再行定奪。”當時包爺別去,韓爺待潞花王進內稟知母后。不知狄太后如何主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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