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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出潼關劉慶追蹤 入酒肆狄青遇母


  話說劉參將奉了馬總兵之命,駕上席云,离了潼關,向前途落雁坡而來。一程追上,將已七十里,在空中緩緩隨著狄青。不料他金盔上一對寶玉鴛鴦.有霞光沖起,刀斧不能砍下,故難傷狄青之命。
  當日日已沉西,天色昏暗。狄青与張忠、李義三人并馬而行,催軍前進,意欲找了好地頭安扎。張忠偶然抬頭觀看,連忙抽勒絲韁,叫道:“大哥,你看空中這朵烏云,倏上倏下,正對著你頭頂上,這是何緣故?”李義道:“果然奇怪,莫不是妖云?”狄青道:“不必論他妖云妖物,且賞他一箭吧。”即向皮囊中取一箭,搭上弓弦,照定烏云,嗖的一聲放去。只見這朵烏云像流星飛去。原來這一箭已射中飛山虎的左腿,好生疼痛。兄弟三人因天色烏暗,到底不知此物是什么東西,又見天晚難行,只得在平陽大地安扎,屯了軍馬。是夜軍士埋鍋造飯,馬匹喂料。張忠、李義巡管征衣,點起燈燭,四野光輝。狄爺一人步行四野,离得平陽地,遠遠見有燈火光輝,再跑數十步,乃丁字長街。對面左側有酒肆一間,店主正在將上好美酒,小缸傾轉大缸,香濃濃的順風吹送來。
  大凡愛洒之人,見了酒總要下顧。狄青想:此刻夜靜更深,還不閂門,夜來還作買賣,不免進內吃酒數杯,然后回營,也未為遲。想罷,徐徐舉步而進,店主一見,嚇得慌忙跪下。但見此位將官,頭戴金盔,身穿金甲,想來不是等閒之人,故店主跪地叩頭,呼聲:“將軍老爺!小人叩頭,不知駕臨何事?”狄青道:“店主不必叩頭,你店中可是賣酒的么?”酒保道:“將軍爺,此處乃賣酒撰之所。”狄青道:“如此,有上好酒攫取來,本官要用。”酒家喏喏連聲道:“將軍爺且請至這廂上座,即刻送來。”狄青進內一看,見座中并無一客,當中一盞玻璃明燈,四壁四盞壁燈,兩旁交椅,數張花梨桌,十分幽靜,狄青看罷,倒覺心開,揀了一桌,面朝里廂,背向街外。坐定半刻,酒保已將美撰佳釀送上,狄爺獨自一人斟酌。吃過數杯,偶然瞧著里廂西半邊之內,坐著一個婦人,年紀有二十三四,面龐俊俏,淡淡梳妝,目不轉睛的觀看。狄青見了,心中不悅道:這婦人真乃不識羞慚,因何只呆呆將本官瞧著?父母家若養了這等女儿,大大不幸!娶他為妻子,必然家運顛倒。原來狄青乃是一個正大光明,不貪女色的英雄,故見女子目睜睜看他,惱他不是正性婦人。
  當下婦人呼喚酒保進去,便問此位英雄姓名住居,多少年紀。酒保道:“奶奶他是無意到店中吃酒,過路的官長,你盤問他何事?”婦人道:“你不要多管,快些問個明白。”酒保應諾,暗言:小奶奶真奇,吾在他店中兩載,一向謹細無偏,今教我問此位將軍姓名住居年紀,定然看中了少年郎了。不覺行至桌邊,口稱將軍爺:“請問尊姓大名,住居何處?乞道其詳。”狄爺見問,遂答道:“本官乃世籍山西,姓狄叫青。”酒保道:“多少年紀?”狄爺听了,問道:“你因何問起年紀?”酒保道:“我這里奶奶請問。”狄爺心想:奇了。即言:“吾年方十六歲,你好不明禮儀。”酒保道:“將軍休得見怪,吾回報奶奶去了。”酒保進內言知,那婦人听了,喜形于色,還要再請,酒保道:“奶奶還再問什么?”婦人道:“問他世籍山西哪府,哪縣,哪圖,哪保?速問他來!”
  酒保強著應允,一路搖頭道:“我們奶奶好蹊蹺,但想青春女子,誰不歡樂風流,怪不得見了少年郎君,春心發動。我看此位將軍,生來性硬無私,他決不來就你。”又到了桌邊,呼道:“將爺,休得動气,小人還要請問,貴省既是山西,請問哪府,哪縣,哪村庄?”狄爺想道:為什么盤問我的根底?即說明与你知,且看你這婦人怎奈我何!即道:“我乃山西太原西河小楊村人,快去通知!”酒保欣然去了,將情達知,婦人听了,急忙轉身進內,叫道:“母親,外廂有一位年少將軍,乃是我弟狄青,女儿不敢造次輕出,母親快出去看來。”孟氏听了,又惊又喜:“想起前七載水淹太原,骨肉分离,多入波濤之內。只道你弟死于水中,為娘時時感傷,暗暗憂思,今日万千之幸,孩儿還在世間!”狄金鸞道:“母親休得多言,快些出外廂,認明是否。”孟氏急步行走道:“女儿且隨娘出外!”
  孟氏來至店前,金鸞在后,輕指將軍道:“母親,此地不便觀看,你可近前認來。”孟氏近前細看少年,點首大呼:“孩儿,你可知娘在此否?”狄小姐忙呼:“兄弟,母親來了。”狄青停杯一看,立起來,搶上前,雙膝下跪,呼道:“母親,姐姐!可是夢中相會么?”孟氏夫人手按儿背,開口不出,淚珠滾流。狄青呼道:“母親休得傷怀,只因不孝孩儿,自那日大水分离,已經七八載,儿得仙師援救,無時無刻,不挂念生身之母。今宵偶會,好比花殘复發,月缺重圓。”老太太道:“孩儿,你多年耽擱在何方?且起來說与娘知。”狄青道:“不孝孩儿,多年遠离膝下,至累老親愁苦,罪重非輕,待儿叩稟,哪里敢起來!”孟氏道:“這是天降奇災,說來話長,且起來再談吧。”小姐悲喜交集道:“兄弟,休言自罪,且起來相見。”狄青道:“方才我認不得姐姐了。”金鸞道:“兄弟同胞一脈,焉有不記認的?”狄青道:“只為多年离別,不期相會,一時記認不來。今日實乃天遣母子姊弟重逢。”小姐听了含笑道:“也怪不得兄弟,只因水災分离之日,你才九歲。”轉身又對老太太道:“且到里廂,然后言談心事吧。”又吩咐酒保,收拾殘撰閉門。
  當時母子三人,進內坐了,老太太道:“你一向身在哪里,怎生取得重爵高官?”狄青道:“母親听稟。”就將被水災之日,得仙師王禪老祖搭救,習藝七年,思親之念難止。太太听到此處,說道:“為娘遭此水難,几乎性命難存,幸得你姐夫張文駕舟救了,奉養在家。你姐夫前去潼關得功,故藏身在此,不料你姐丈去年被馬總兵革了職,因在此開個酒肆。”狄青道:“如今姐丈哪里去了?”老太太道:“他往顧客家,收帳去了。”狄青道:“母親,姐丈曾經作過武官,何妨樂守清貧,因何作此微賤生意?”老太太道:“此乃素其分位而行,不得不然呵。”狄青道:“姐姐乃女流之輩,又是官宦之女,如何管理店內生理,豈不被人議論?”狄青乃直性英雄,是以有言在口,便按捺不住,信口而出。金鸞小姐卻想:因何兄弟初會,就怨言著奴?便對狄青道:“此乃婦人從夫而貴,從夫而賤,事到其間,也無可奈何了。”說完,抽身往廚中再備酒撰。
  狄青見姐姐去了,心甚不安,反悔失言,招姐姐見怪。老夫人呼道:“孩儿,你性直心粗,埋怨著姐姐。但令久別初逢,不該如此。”狄青道:“母親,這原是孩儿失言了。姐姐見怪,怎生是好?”孟氏道:“不妨,待娘与你消解便了。但你方才將分离始末,才說得半途,再將怎生得官受職,明白述來。”狄青將別師下山時起,一長一短,直說到目今領旨解進征衣。孟氏聞言,心花怒放,喜道:“前聞姑娘已歸泉下,豈知今日仍存,身作皇家母后之尊相認孩儿,乃情深義重,何幸玉鴛鴦,也有會合之日。但儿呀,你奉旨解送征衣,身當重任,不可耽擱了程途。倘然違誤了,罪責非輕。”狄青道:“母親這事不妨,姑母娘娘恐孩儿耽擱程途,過了限期,特宣到佘太君授書一封与楊元帥。還有韓叔父、包大人密書相保,倘孩儿過此限期,楊元帥也要諒情,決不加罪于我。”孟氏听了,深感姑娘用情,并各位忠良厚愛。母子談談說說,不覺已交二更,狄金鸞烹包好佳肴美酒,排開桌上,請母上坐,姐弟對面,細酌慢斟,按下不表。
  再說飛山虎幸而本領很好,身軀強壯,左腿帶箭,忍著疼痛,緩緩落下云頭,在無人之所,拔出箭頭,擠出淤血。再駕云一探,知狄青落在張文酒肆中,便又緩緩落下,坐在一塊頑石之上,想道:張文是我同僚好友,待我与他商量好了,去了結這狄青吧。劉慶正在思量,只見火光之下,有人一路跑來,原是張游擊。劉慶欣然招手道:“張老爺哪里來?”張文住步一看,笑道:“原來是劉老爺,緣何一人深夜至此?”劉慶道:“有話与你相商,但你從哪里回來?”張文道:“收些賬目,被友人款留,是以這時才回。但有何商量?快些說知。”劉慶道:“非為別故,只為朝廷差狄王親解送征衣到三關,現今已出潼關。但此人与龐太師作對,故太師有書來与馬總兵,要害欽差一命,教我刺死,即加升官爵。方才駕上云頭,正欲下手,不知他盔甲頂上兩道毫光沖起,大刀不能下,反被他一箭,射在我左腿上,十分疼痛。如今打听他進了你店中吃酒,你回去若用計勸酒灌醉他,待我前去解決此人性命,將你之功,上達太師,管教起复你的前程。”張文听了道:“劉老爺,你能包定我的前程,即助你一臂之力便了。”劉慶道:“都在我身上。”張文道:“如此,你在此候著,一更鼓時,方好來复。”劉慶允諾暗喜,在此等候張文回音。
  這張文急匆匆來至家中,將門上叩几聲,酒保早已睡熟,被他夢中惊醒,起來開了店門道:“原來是老爺回來了?”這酒保為何稱張文是老爺?只因張文前年作過游擊,人人皆以張老爺呼之,即近處的百姓或朋友,也是稱慣張老爺的。當下酒保揉開眼睛道:“老爺今早有親眷來探訪你了。”張文道:“是什么親眷?”酒保道:“老爺你不知緣故,待小人說知。此人威風凜凜,气宇昂昂,穿戴金盔金甲,好一位武官。太太說是他儿子,今進內与太太奶奶三人一同吃酒談心,老爺還該進去陪他吃數杯。”張文道:“此人姓甚名誰?”酒保道:“姓狄名青,老爺認得他否?”張文道:“如此,果然是我舅子了。”方才劉慶在張文面前,只說狄王親,并不說狄青,是以張文全然不知。如若他說出狄青之名,張文自然曉得是郎舅,也不擔承劉慶之計了。
  不知張文會到狄青,如何處置劉慶,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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