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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刁愚婦陷夫不義 無智臣昧主辜恩


  王刑部听了妻言,默默不語。原來王炳生平有二畏懼,上畏君王,下懼夫人。當時雖則怪著馬氏,然而不敢回言,只得長歎一聲,側身呼侍環進茶。夫妻用過,馬氏又道:“老爺你今緣何像痴呆一般,一言不發,此歎聲無非怪著妾身而已。”王炳聞言道:“怎敢見怪夫人,下官只是想到朝廷的事實在難辦。”馬氏道:“老爺既然不怪妾,只依著吾言便了。”王炳道:“夫人還有什么商量,你且說來。”
  馬氏道:“老爺我勸你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一動不如一靜。豈不聞達者千人緣,懵懂者結万人怨?若將郭槐認真嚴審,不過奉承包拯,包拯無非說一聲‘勞動年兄了’。這也不足為老爺增榮,卻惹得劉太后、狄太后兩位娘娘,將你恨死,正是福不來而禍先至。如今老爺既然領旨承辦,已是卸肩不及,莫若假混瞞真,虛張聲勢,審訊几堂,只說并無實据,复了圣旨,一切只由圣上主見,是兩不失其情。包拯危与不危,我也不管,惟有兩位太后娘娘,深感你之用情,定然暗中提拔。倘老爺不依妾言,猶恐禍生不測。”王炳道:“此言差矣!下官若將此案嚴審斷明,圣上既得母子重逢,滿朝文武人人欽敬,好不榮光;即無极品償勞,亦揚名于當世了。”
  夫人道:“你乃斗筲之見,全不想彼破窯中貧婦,乃是隨口胡說,或犯癲狂之疾,只有包拯,听他謊哄。如若果有此事,為何一十八年之久,他甘心受苦,況天下官員甚多,平日之間,并不提起,直至如今,才冷灰复熱,豈有是理?想這包拯十分昏聵,妄奏當今,也有這般昏君,听此狗官之言。老爺是一向明白,今日為何卻愚呆了!現現成成一位劉太后,威風凜凜的九千歲,不去奉承,反因一真假未分的貧婦,与大勢力結仇,豈非顛倒?你若力辦此事,只憂今生今世也究不明的。反做了燈蛾扑火,自惹焚身,還要累及妻子。若待死在鋼刀之下,悔恨已遲,不若為妻先別了丈夫吧!”說著,立起身來,將茶盞一拋,假裝撞死。此番嚇得王炳一惊,飛步赶上,雙手抓定道:“夫人死不得的!”馬氏道:“妾身這一命定死在你手中,倒不如早死,豈不干淨!”王炳道:“夫人且慢慢酌量,你若一死,下官也活不得了。”馬氏首一搖,淚下紛紛,王炳卻像奉敬神明一般,將夫人鬢發,一一理好,帶正珠冠。
  且說這王炳當初原立下美意,要与李太后鳴冤,今被不賢馬氏,放刁弄坏心術。是以人生有賢良內助,關乎一生名節,今王炳猶如遇鬼祟昏迷了,一片鐵石心腸,化為綿軟,以致欺君誤國,污名當世。當下王炳安慰馬氏道:“夫人,你一向智慧,只因性情急躁,不分好歹,便將性命來抵當,難道你性命如螻蟻之賤?我勸夫人休得急惱,忍耐一些才好。”馬氏道:“老爺,妾勸你万語千言,皆因欲你免遭災禍。豈知你反怪妾,呆呆不語,怒目睜睜。倘依包拯之言,兩位太后娘娘,不免有罪,即為妻也難逃脫,故先死于老爺眼前,以免遭別人之辱。”王炳听了道:“夫人,你說來句句金玉之言,豈有不從之理,如今且依夫人高見。”馬氏喜道:“妙,妙!老爺如肯听妾之言,管教你指日之間,定有福祿高增之榮。”王炳又道:“此重案已經領旨,怎生辦理,倒要夫人出個主意,以便下官照辦如何?”馬氏想了想道:“老爺一些不難,只須如此如此,神不知,鬼不覺,便能奏知圣上了。”王炳听了笑道:“夫人倒有此机謀,下官且依計而行。”
  夫妻閒談之際,早有侍環將筵宴排開,兩人坐定,暢敘細談,無非商量此案情由。少頃日落西山,月儿漸起,又有家丁報進道:“有王恩內監三人,奉太后娘娘密旨前來。”王炳連忙請至私衙,開讀詔書,密旨上大意要他審得郭槐并無此事,罪在包拯,便可加官增祿,厚賞金珠。如不遵旨意,定將王炳治罪,決不姑寬。當日王炳收下金珠,令二內監先回,又對王恩道:“公公你且先回,上复太后娘娘,下官遵旨而辦便了。”王恩道:“王大人,你依太后娘娘旨意而辦,太后娘娘不獨賜贈金珠,指日還可高升。”王炳諾諾,登時送別王恩,复進后堂,命家丁扛抬金銀珠寶,將情說知夫人。馬氏聞知,喜色洋洋道:“老爺!妾是不會差的。你之智見,反不如妾,如今皂白未分,太后娘娘便有許多厚禮相賜,后又得顯爵高官,封妻蔭子。若還依了你的主見,頃刻間即有滅門之禍,破窯中貧婦,豈見你之情,怜你遭殃!”王炳聞言,拍掌喜道:“夫人智見高明,不必多說了,請用酒膳吧。”是夜酒膳已畢,王炳又道:“太后有赤金五十錠,明珠三百顆,夫人且一并收拾。”馬氏欣然應諾,又道:“老爺,我想九千歲爵位尊隆,不該收禁天牢,速差家丁,請至內衙用酒膳才是。”王炳道:“夫人果也周到,理該如此,但時候尚早,還防眾人耳目,且待至夜深寂靜,方可邀請他。”
  話分兩處,當初真宗先帝在時,包公已內調二載,然龐洪出仕在先,早包公有五六年。包公自升朝內官,正值龐洪當道,一向恐奸臣有什么詭謀不測,故日夜留心稽察,弄得群奸及龐洪有權難弄。前時喜得包公往陳州賑饑,眾奸正在快活,豈知他忽又還朝,龐奸党好生不悅。這夜包公夜膳畢,不騎馬,不乘轎,不鳴鑼喝道,青衣小帽,只帶了張龍、趙虎、董超、薛霸四健漢,于通衢大道上,暗地查訪。只見街衢寂靜,路少人行,一輪明月,光輝燦燦,不覺走近刑部衙門,忽遇王恩內監。當時他認不出包公,包公亦不知是王恩,一人過東,一人向西。包公見他是名內監,即迎上去問道:“你奉何人差使,往哪里去?”王恩聞言,猶如做賊心虛,并不回言,只管飛步跑去。包公道:“此人定有蹊蹺。”忙喝拿下,張龍、趙虎飛跑上前,卻如鷹抓小雞一般拿定。這王恩未曾被拿,倒也罷了,一被擒抓,他倒凶狠起來,喝道:“該死的奴才!何等之人,擅敢將咱家拿下?”張龍道:“包大人問得一聲,你何故一言不發,急急跑走?”王恩听說是包公,嚇得漲紅兩臉,一時呆著,對答不來。包公越發動疑,即道:“你奉誰差使?”王恩道:“吾奉万歲差遣。”包公道:“差遣你往哪里去?”王恩道:“差往刑部衙中。”包公道:“差辦甚么事情?”王恩道:“圣上命刑部認真辦理狸貓換主之事,速放咱家回复圣旨。”包公听了冷笑道:“你言語支吾,豈是圣上所差,今日机關已經敗露。”即吩咐帶回衙去。當時張龍勇糾糾押著王恩,趙虎、董超、薛霸三人隨伴回至府衙。
  更敲三鼓,包公換了冠帶坐堂,堂上四邊燈燭,兩旁排軍三十二名,帶上王內監,他立著喝道:“狂妄包拯!咱奉圣上旨意,你有多大膽子,擅敢拿我!”包公喝道:“胡說!如若圣上旨差,何不日間前往?豈有夜靜更深,并無火把,見本官問得一聲,并不回答,一溜煙而遁,難道圣上差你是這般光景?我早已明知劉太后娘娘差你暗中行賄于王刑部,命他不須嚴審郭槐,你須將實情招說,免教動刑!”王恩听了,膽戰心惊,想道:包拯果然厲害,我所行之事,被他一猜而破。但只要不供認說明,他焉能罪我?即道:“包拯休得亂言,咱家明天奏知圣上,管教你頭顱滾下!”當時包公捉得定,他決非奉圣上所差,喝令左右將夾棍夾起,王內監痛楚得死去還魂,三番兩次,暗想:久知包拯執法無情,即圣上也畏他三分,諒今也瞞不過他,不如招了,免受慘毒。況且我是奉差,是非自有太后娘娘在,与我何干?主意已定,呼道:“包拯,你好刑法,只算咱家今日讓了你,待我實招。”包公喝道:“招了供,便饒你狗命。”王恩只得將奉懿旨情由,一一招明。包公吩咐錄了口供,松了夾棍,上了刑具,不禁牢獄,就鎖在衙內一間空房,用四名役人看守,不許外面走漏風聲,待等審明此案,然后釋放。
  役人領命不必細表,包公暗想:如今不是口說無憑了。劉太后反行賄賂于臣下,這是憑据。我想王炳往日為官,卻無差處,故而由他領辦,我也放得下心。豈料劉太后竟將賄賂暗行,古人云,“財帛動人心”,倘或王炳從中作弊,不獨老夫遭害,即李太后十八年之冤,亦必難明。或另有一說,劉太后行賄于他,王炳不便推卻,暫時收領,以待日后抱贓呈首,也未可知。王炳你若有此心,才算你与老夫是同僚年交故友。你若貪婪賄賂,欺瞞君上,暗弄弊端,管教你鋼刀過頸。也罷!是非曲直,且不聲張,暗察他机關為要。
  不表包公神算,且說王刑部是夜差心腹人到天牢,悄悄將郭槐扶引至內衙,王炳鞠躬迎進內堂,見過禮,當中南面擺下一位,請郭槐坐下,王炳朝上面東而坐。當日潑天膽狠的郭槐,雖被拿禁天牢,卻也安然無慮,自知雖被禁天牢,太后得知,定然竭力周全,不用心煩。今見王刑部相請,心頭喜悅,知道太后娘娘已有關照,即開言道:“王大人,今日既不審問,請咱家到來,是何緣故?”王炳道:“千歲老公公,只因包拯無風起浪,要陷害于你,下官心有不平,即滿朝文武,亦皆著惱。若非下官領辦,圣上定必發与包黑,倘經他之手,老公公定必吃苦。”郭槐道:“這也不妨,由他放我在鋼刀之下,也決不招認。”王炳道:“老公公如受他之刑法,不如下官不得罪的更妙。”郭槐稱是,又問道:“太后有什么話來?”王炳即將太后行密旨,并賜金珠,一一說知。又道:“下官未得密旨,已存庇護之心,今既承懿旨,何敢不遵?但日間猶恐耳目招搖,故乘此夜靜更深,方敢來請,待下官上敬薄酒,以當負荊。”郭愧大悅道:“王大人是明白快士,且拿酒來,我与你細敘談情。”當下郭槐公然正坐,王炳側坐相陪,傳杯把盞敘談。
  不知二奸如何敘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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