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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戰史》




  一八九四年爆發的中日甲午戰爭,是中國以至世界近代史上的重大事件。

  從中法戰爭結束到甲午戰爭爆發的九年,是中國在十九世紀下半葉一段最好的時期。在此期間,國內無大亂,遠東的國際環境緩和,中國与西方各國都處于和平狀態。以“富國強兵”為目標的洋務運動,歷經三十年,效果明顯。這表現在:左宗棠收复新疆之戰的胜利;馮子才在鎮南關及諒山之役中大敗法軍;劉永福的黑旗軍屢創法軍;以及日本兵配合朝鮮開化党人制造政變遭到失敗等。當時中國的國勢并不比日本弱。法國權威人士評論說:“亞洲現在是在三大強國的手中——俄國、英國和中國。”十九世紀下半葉中國共進行了五次對外戰爭,中法和約是唯一一個沒有割地賠款的和約。當時的環境應當說對中國的自強相當有利。

  甲午戰爭前,遠東地區基本是俄、英爭霸,中國和日本的情況雖有不同,但都受到不平等條約的制約。甲午戰爭的胜利,使日本一躍成為亞洲強國,完全擺脫了半殖民地的地位。而中國的國際地位則一落千丈,財富大量流出,國勢頹微。甲午戰爭的失敗,對中國社會的震動之大,前所未有。一向被中國看不起的“倭寇”竟全殲北洋水師,索得巨款,割走國土。朝野上下,由此自信心喪失殆盡。清政府的獨立財政至此破產,靠向西方大國舉債度日。

  甲午一戰,日本成為亞洲的暴發戶。戰爭賠款二億三千万兩平銀;艦艇等戰利品价值也有一億多日元。而當時日本政府的年度財政收入只有八千万日元。當時的日本外務大臣高興地說:“在這筆賠款以前,根本沒有料到會有好几億元,全部收入只有八千万日元。所以,一想到現在有三億五千万元滾滾而來,無論政府還是私人都頓覺無比的富裕。”占領朝鮮、台灣后,在戰略上對東北、華東构成了直接威脅,成為進攻中國大陸的跳板。日本第一次嘗到了侵略的甜頭,极大地刺激了其擴張的欲望。

  二、鋒芒初露

  早在1868年,明治天皇睦仁登基伊始,即頒行詔書,宣稱“開拓万里之波濤,宣布國威于四方”,志在向海外擴張。1870年明治維新后,近代中日兩國簽訂了第一個條約《中日修好條約》,第一款就說:“嗣后大清國、大日本國信敦和誼,与天壤無窮。即兩國所屬邦土,亦各以禮相待,不可稍有侵越,俾獲永久安全。”這是一個平等的條約。

  然而,在條約待批期間,發生了琉球船民遇害事件。1871年12月,琉球船民因風漂流到台灣,其中54人被台灣土著(即“原住民”)殺害,其余由清政府護送回國。當時的琉球是清朝附屬國,對此并未提出异議,事件就此平息,日本政府也不知道。第二年日本使者到中國換約,從清政府邸報中看到此事,于是一面向本國報告,一面到總理衙門交涉,試探清政府對琉球、台灣的態度。總理衙門回答說:“二島(指琉球、台灣)俱我屬土,屬土之人相殺,裁決固在于我。何預貴國事,而煩為過問?”這本來說得很好了,偏又畫蛇添足地說:“殺人者皆屬生番,故且置之化外,未便窮治。”這下叫日本抓住個把柄,拿“化外”二字大作文章,說台灣土著的居住地不是中國領土,借口進攻台灣。

  1874年5月,日軍在台灣琅橋登陸,開始了對台灣的進攻。對日本來說,這次行動相當冒險,不僅當時中日國力懸殊,國際輿論也不支持。戰爭至8月,日軍增至3600人,但仍進攻不利,酷暑疫病,士气低落。此時日本看到胜算太小,就派了公使到北京,爭取体面地結束戰爭。

  9月日本公使來華后,先是虛聲恫嚇,后來又表示結束戰爭的“誠意”,說日本出兵台灣費盡財力,中國也不能讓日本軍隊空手而歸,應當支付一些兵費然后日本撤兵,這樣雙方面子上都過得去。清政府覺得在戰爭中處于优勢,以賠錢來結束戰爭說不過去,而又不想為“化外生番”費太多精力,也想息事宁人,就表示可以考慮對在台灣“被害之人”酌情“撫恤”,等于承認了賠款的原則。在10月31日簽訂的《北京專約》中,琉球人遇害寫成了“日本國民遇害”,日軍進攻台灣寫成了“保民義舉”,中國以“撫恤”名義,賠償白銀五十万。《北京專約》為日本兼并琉球提供了根据,1879年4月,日本占領琉球,更名沖繩縣。

  擺弄完台灣后,又開始擺弄朝鮮。當時的朝鮮仍處于封閉自守的封建王朝控制下,生產力落后,國內政局飄搖,靠清王朝的支持苟安一時。

  明治維新后,日本開始加強發展在朝鮮的勢力,并通過外交手段,力爭使朝鮮脫离清政府控制,成為“獨立國”。由于沒有足夠的實力作后盾,外交努力并不太成功。1884年,日本趁中國忙于中法戰爭之際,駐朝公使竹添策動親日的“開化党”政變,12月4日一夜間推翻了保守派政權。次日,國王下詔革新政治,建立了開化党政府。保守派連忙請求清軍支援,于是,袁世凱以保護朝鮮政府為名,率兵二千聲討亂党,12月6日攻入王宮。竹添寡不敵眾,自焚使館,連夜潛逃。動亂中開化党首相、大臣及三十多日本人被殺。

  日本政府接竹添急報,立即派外務大臣率大批軍隊入朝,清政府也派了欽差大臣帶了陸軍和軍艦到朝鮮。對峙中日本感到軍事准備不足,因此并沒有采取軍事行動,轉而運用外交手段。當時日本不少人主張趁中法戰爭之机迅速發動對華戰爭,但以伊藤博文為首的一派人,考慮到日本國力,特別是軍事力量不足,主張“速節冗費,多建鐵路,赶添海軍”,積蓄力量。

  1885年春,日本派伊藤博文為特派全權大使,到中國談判朝鮮問題。談判中伊藤每每以回國相要挾,后來李鴻章大怒道:“朝鮮事,中國并未辦錯,其錯處全在竹添;若因此決裂,我惟預備打仗耳!”盡管這樣,糾纏多日后簽訂的《天津條約》中,日本仍取得了向朝鮮派兵的權利。

  條約簽訂后,清政府任命袁世凱總領朝鮮事務,加緊控制朝鮮。而日本則加強經濟滲透,并且加緊擴軍備戰,等待時机。

  以后的九年,表面上風浪不興,但形勢正在悄然變化中……

  日本一直注意著中國。1880年日本參謀本部長山縣有朋向明治天皇進呈的清軍調查報告指出,清政府正在改革軍制,如果仿效歐洲,則平時可征兵425万,戰時可達850万人之多。所以他認為“鄰邦之兵備愈強,則本邦之兵備亦更不可懈”。1890年后,日本以國家財政收入的60%來發展海、陸軍,1893年起,明治天皇又決定每年從自己的宮廷經費中撥出三十万元,再從文武百官的薪金中抽出十分之一,補充造船費用。舉國上下士气高昂,以赶超中國為奮斗目標,准備進行一場以“國運相賭”的戰爭。在1890年時,北洋海軍二千吨位以上的戰艦有七艘,共二万七千多吨;而日本海軍二千吨位以上的戰艦僅有五艘,共一万七千多吨。1892年,日本提前完成了自1885年起的十年擴軍計划,到了甲午戰爭前夕,日本已經建立了一支擁有六万三千名常備兵和二十三万預備兵的陸軍,和排水量七万二千吨的海軍,超過了北洋海軍。

  而在此期間的清政府,看到經過數十年的洋務運動,在一系列的軍事對抗中,已經不象鴉片戰爭時那樣,洋人几艘炮艦就應付不了,所以不免有些飄飄然。又在与西方各國打交道的過程中,意識到西方人并無意吞并國土,只是想在貿易上占些便宜而已,于是就更加放松了軍備意識。雖然說最近几年東鄰日本的一些動作,使人隱約感到將來會是個麻煩。

  北洋海軍自1888年正式建軍后,就再沒有增添任何艦只,艦齡漸漸老化,与日本新添的戰艦相比之下,火力弱,行動遲緩。1891年以后,連槍炮彈藥都停止購買了。這倒不是因為軍火工業實現了國產化——錢被慈禧拿去修頤和園了。慈禧說,光緒1875年登极時年幼,我不得不垂帘听政,到1886年改為“訓政”,1889年“歸政”。我什么都不過問了,修修花園養老還不行么?与明治天皇相比,對照何其鮮明!

  三、風云乍起

  1894年,農歷甲午之年,机會終于來了。朝鮮的封建王朝,積弱多年,國家日益貧困,內亂不斷。是年2月,“東學道”在南部的全羅道發動了農民起義,星火燎原,勢不可當。朝鮮政府几次商議從中國借兵,但顧慮到日本若借机出兵,局面會難以收拾,所以議而不決。到了6月1日,東學道攻克全羅道的首府全洲,軍鋒直逼漢城,京城震動。至6月3日,終于下決心請求袁世凱出兵。袁世凱接到電文,立即向李鴻章請示派兵。

  按照《天津條約》,中國向朝鮮派兵,則日本也可借口出兵。袁世凱對此不是不知道。但他天真地認為,即使日本以護衛使館出兵,也不過數百名士兵而已,不至于引起大麻煩。

  其實,日本一直密切關注著朝鮮局勢的發展。到了6月2日,日本判斷韓王必將向中國求助,連忙派人向袁世凱打探,并表示“我政府必無它意”,极力慫恿袁世凱出兵。當天夜里,日本外相陸奧宗光在內閣會議上提出,雖然尚不清楚清政府是否派兵,但應作好迅速出兵的准備。會議据此作了出兵的決定,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清朝駐日公使汪鳳藻也被蒙蔽,在給清政府的電報中認為,日本議會正在爭執不休,絕無對外生事的可能性。清政府因而下了出兵的決心。李鴻章當即命令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派濟遠、揚威二艦開赴仁川口,与先期到達的平遠合為一小隊,以觀形勢。

  6月3日,袁世凱正式通知日本駐朝代理公使,朝鮮已正式向清政府請求派兵,6月4日,日本外相向正在本國度假的駐朝公使大鳥發出訓令,要求他一旦确認清政府向朝鮮派兵時,日本應立即出兵。6月5日,日本議會通過了關于日本出兵朝鮮致中國的照會,同一天成立了戰時大本營。6月6日,汪鳳藻根据《天津條約》照會陸奧宗光,告知中國政府應朝鮮政府的請求,按照“我朝保護屬邦舊例”,派直隸提督葉志超帶兵赴朝鮮剿匪,“一俟事竣,仍即撤回,不再留防”。

  6月7日,日本駐中國代理公使照會總理衙門,聲明根据《天津條約》,日本將出兵朝鮮。同日,日本外務省照复汪鳳藻:“查貴國照會中有‘保護屬邦’之語,但帝國政府從未承認朝鮮為中國之屬邦。”為“屬邦”二字,雙方激烈辯論。對此,李鴻章態度很堅決,電告汪鳳藻:“文內‘保護屬邦舊例’,前事歷歷可證,天下各國皆知。日本即不認朝鮮為中屬,而我行我法,未便自亂其例。故不問日之認否,礙難酌改。”

  清軍分三批渡海,共計2465人,自6月6日下午6時起,至6月25日全部到達朝鮮牙山。同時又派了北洋水師的超勇艦前往保護,恐其力量單薄,又令在仁川港的揚威艦赴牙山,留濟遠、平遠二艦泊仁川港。(注:牙山在朝鮮西海岸,仁川港向約南一百公里。仁川港則是漢城的門戶。)

  6月7日,清朝駐日公使汪鳳藻急電李鴻章,告知大鳥帶兵乘軍艦八重山赴韓。袁世凱也電告李鴻章:“大鳥來,慮生事”。6月8日,日軍開始出動,6月10日起,日本運兵船絡繹到達朝鮮。大和、筑紫、赤城三艦亦泊仁川港,并派出汽艇探測牙山。至16日,日本海軍共出動了松島、吉野、千代田、八重山、筑紫、大和、高雄、赤城共八艦,載陸軍約4000人、陸戰隊500人入朝,兵力達到赴朝清軍的二倍。

  6月8日,日本駐韓代理公使正式通知朝鮮,日本將派兵。朝鮮外務督辦趙秉稷當即強烈要求日本停止登陸,談判歷經兩個多小時,趙秉稷說得舌敝唇焦,一再要求日軍停止登陸,日方則斷然拒絕,聲稱:“貴督辦雖千言万語重复其不必要,而我政府既認定其為必要,則不能听從尊說。”當天下午,趙秉稷再次正式照會日本公使,要求停止派兵,結果再次遭到拒絕。6月10日,大鳥率兵入京,朝鮮政府得知后,又赶忙派代表前往勸阻,也被大鳥拒絕。當天午后,大鳥帶領海軍陸戰隊420人,野炮4門進入漢城。

  与此同時,朝鮮政府見東學党人勢大,全州久攻不克,便由清剿改為招撫。太原總兵聶士成的清軍先頭部隊910人到達牙山后,也派出一百余人帶著翻譯前往全州招撫。東學党人也得知了中、日出兵的消息,于是提出十二項停戰條件。朝鮮政府見日本大軍入境,知道大麻煩臨頭,希望早日平定東學党之亂,好讓中日兩國撤兵。6月11日朝鮮政府接受了東學党人的條件,簽署了停戰協定。12日,東學党人退出了全州。(注:東學党人后來并未解散,到了11月下旬,日軍大舉進攻,月余平定。)

  朝鮮東學党之亂解救了伊藤內閣。當時由于日本經濟危机,伊藤內閣岌岌可危,正出于要么內閣總辭職,要么解散議會的境地。伊藤博文已決意采取后一手段。清軍出動的消息傳來,內閣的緊急對策贏得了天皇和議會的認可,國內政治危机因而緩解。

  6月11日,大鳥致電外相陸奧,說朝鮮局勢已趨平靜,出于外交考慮已失去派兵的理由,并于12日主動拜訪袁世凱,開始談判撤兵。同時,朝鮮政府先后照會了日本和中國,要求撤軍。在各方外交壓力下,撤軍談判開始比較順利。

  但日本政府怎肯輕易放棄這樣的机會?13日陸奧复電,指示大鳥設法拖延撤軍,等到政府想出對策。因此在15日繼續談判時,大鳥提出暫緩撤兵的兩點理由:第一,派出大批兵力,如果什么也沒干就回國,不僅极不体面,而且政府在國內難以交代;第二,不信任中國,害怕受到欺騙。

  在此同時,伊藤与陸奧終于商議出了一個對策。16日陸奧約見汪鳳藻,提出兩點方案:第一,由中日兩國共同出兵鎮壓叛亂;第二,叛亂平定后,中日兩國共同協助朝鮮內政改革。這意味著在今后朝鮮政府中,日本將与中國取得平等的參政地位。汪鳳藻當場拒絕,認為中日都不應該干涉朝鮮事務。李鴻章也指示袁世凱“任他多方恫喝,當据理駁辯勿怖”。17日李鴻章又在會見日本駐天津領事時表示“國際事務,本皆依條約及國際公法之規定外無他。日本与朝鮮締約時,視朝鮮為獨立國家。但此次陸奧氏提出之有關議案,實難以理解其有絲毫道理”,因此“絕不能同意陸奧大臣之設想”,如日本“欲強遂之,除訴武力外無他”。

  李鴻章在与總理衙門商量后,6月21日電令汪鳳藻照复日本:“一、韓亂告平,已不煩中國兵伐剿,兩國會剿之說,自無庸議;二、善后辦法,用意雖美,只可由朝鮮自行厘革。中國尚不干預其內政,日本素認朝鮮自主,尤無干預其內政之權;三、亂定撤兵,乙酉年兩國所定條約俱在,此時無可更議。”理直气壯,義正辭嚴。

  此時的日本,已不象九年前那樣,用几句強硬的外交詞令就能嚇回去的了。進入朝鮮的日本海、陸軍已占了壓倒优勢,因此日本也毫不示弱。6月21日,日本御前會議決定繼續向朝鮮派出第二批部隊,并單獨促成朝鮮政府的內政改革。22日,日本照复汪鳳藻,強硬地表示:為了保護日本在朝鮮的利益,防止該國日后的變亂,“我斷不能撤現駐朝鮮之兵”。這個照會被日本人稱為“對中國的第一次絕交書”。同日陸奧電告大鳥:“中日兩國之沖突,終于達到不可避免之時刻。”第二天又命令大鳥“立即向朝鮮政府提出改革建議,不必顧及朝鮮政府之听從否。”

  大鳥接到訓令后,決定首先向朝鮮政府出示6月6日中國給日本照會的抄件,問朝鮮是否承認“保護屬邦”四字:若朝鮮回答其為主權國家,則迫其接受清兵入境是侵犯朝鮮主權的說法,朝鮮有義務及時將其驅逐出去。若朝鮮無力自行驅逐,則日本愿以武力相助;若朝鮮承認是中國的“屬邦”時,則可指責其違背了日韓友好條約的規定(因為條約中日本承認朝鮮為獨立國),應當為十几年來的欺騙行為向日本謝罪;又若朝鮮聲稱雖然自古以來被稱為中國“屬邦”,但內政、外交完全自主時,日本則可提出:平定內亂屬于內政,指責清兵借“保護邦屬”派兵是干涉朝鮮內政。不愧是資深外交家。

  這個照會于6月28日向朝鮮政府發出,限29日前答覆。朝鮮一時不知所措,到了29日杳無音信。30日,日本代表上門催促,朝鮮外務督辦無奈回答說:“朝鮮從來就是自主的國家,清國對我作何等稱呼,系清國自己所決定,与我國無關。清兵駐在我國內,是應當時我國之邀請而來,故不能予以驅逐。”情急之中,竟巧妙地避開了這個難題。日本代表一時語塞,只得先回去報告了。

  接到日本政府的“第一次絕交書”后,清政府最高層中主戰空气逐漸高漲。光緒皇帝主戰最力,政府核心人物戶部尚書翁同和、禮部尚書李鴻藻都主張開戰。6月25日,光緒皇帝諭李鴻章加緊備戰。6月29日,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向李鴻章請戰:“各艦齊作整備,候陸兵大隊調齊,電到即率往,并力拼戰,決一雌雄。”7月1日,光緒再次諭李鴻章備戰。

  當時,日本在外交上尚有顧慮:出兵理由不充分,對開戰后列強的態度也沒有完全弄清楚。7月初,大鳥听到風傳清兵准備進軍漢城后,非常惊慌,准備如果對方不听勸告就以武力制止。陸奧外相連忙回電說:“不可使用武力。目前英國正在兩國間進行斡旋,非到万不得已時不可使用武力。”

  英國在對華貿易中已處于絕對优勢,不希望別國來分沾;俄國在十九世紀中葉的克里米亞戰爭中被英、法、土耳其聯軍打敗,向西南的擴張宣告失敗,因此把希望都寄托在東方,從1891年開始修建西伯利亞大鐵路,矛頭對准中日朝。正是看到英、俄兩國都非常關心中日糾紛,以李鴻章、慈禧為代表的一派人,主張利用各國的矛盾,通過外交手段來牽制日本,即“以夷制夷”的方針。這個策略在中法戰爭中收到過成效。在中外實力懸殊的情況下,為了能夠保持和平,爭取時間發展自己,用心可謂良苦。

  但是,也是出于上述考慮,李鴻章失掉了一個爭取主動的机會。6月底至7月初,葉志超、袁世凱等人先后建議适當進軍,施加軍事壓力。如前所述,日本當時并未在外交上做好准備,增加軍事壓力可以給和談創造机會。但李鴻章沒有采納,他認為軍事行動會使日本找到借口。到了7月10日,駐朝清軍又建議撤兵回國,以在政治上爭取主動,而李鴻章又沒有采取行動。

  6月22日兩國互致態度強硬的照會以后,中日的和談基本上陷入僵局。在此期間,李鴻章先后于6月20日、7月1日向俄、英兩國請求出面調停,兩國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都向日本提出過警告,但日本早有心理准備,向兩國保證中日沖突不會影響他們的利益,又看准了兩國又各有自己的小算盤,因而軟硬兼施,說如果對方硬要干涉的話,“日本將不惜舉國化為焦土拚死抵抗”。這樣,兩國對調停就沒有了積极性。特別是俄國,剛在新疆吃了苦頭,感到有必要利用日本削弱清朝的力量,不然日后自己弄起來中國也費勁。

  史學家認為,6、7月間李鴻章過于倚靠外交手段,并寄希望于英、俄的調停,而沒有看到外交需要其它手段的配合,從而導致喪失主動,這是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最大失誤。但我個人認為,當時的事情,后世看來洞若觀火,設身處地時卻是很難判斷的。增兵确能施加壓力,但那時日本已經相當強大,如果不買帳,則自己在外交上也是很被動的;撤兵是能避免戰爭,但這意味著放棄朝鮮,繼而東北大門將受到威脅,后果不可預料。万一日本根本打不過中國,豈不遭后代唾罵為“賣國”?(就是這樣還被后來的腐儒們罵得狗血噴頭哪。)

  日本加緊外交攻勢。在“屬邦”問題上碰壁后,7月3日大鳥向朝鮮外務督辦正式提出內政改革綱領。改革綱領的內容主要是促使朝鮮向現代化制度過渡,并使日本在朝鮮取得与清朝“略同”的地位。如果不論其對于朝鮮內政的干涉,其內容若被采納,對朝鮮應該說是積极的。可是朝鮮政府內保守勢力強大,滿朝文武對此提案一片反對聲,但又不敢明确向日本提出反對,不得已成立個“改革調查委員會”,企圖敷衍了事,蒙混過關。那大鳥何許人?一眼就看穿了這個把戲,在7月10日又向朝鮮“改革調查委員會”提出具体實施方案,限期明确答复,并准備了如方案被拒絕時應采取的手段。

  朝鮮政府受逼不過,7月14日朝鮮外務督辦趙秉稷复函大鳥說,日本的提案違背日朝之間自主平等的和平原則,如果接受,則各國必定“紛紛恣意提出要求,則有傷朝鮮自主之体面”,還望日本撤兵為盼。

  与此同時,在英國主持下,中日之間的談判表面上也在進行。7月7日、9日,總理衙門与日本代表小村壽太郎舉行了兩次會晤,中國堅持兩國同時撤軍再談朝鮮問題。小村認為這表明清政府缺乏誠意,憤然离席。陸奧外相得知消息,高興地說:“該仲裁之失敗,令我國在將來之行動上漸得自由,宁可為喜。”与伊藤商量后,陸奧指示小村在7月14日向清政府提出照會:“近聞駐京英國大臣顧念睦誼,甚愿日清兩國言歸于好,出力調停等語。但清國政府仍惟主撤兵之言,其于我政府之意毫無可依之情形。推以上所開,總而言之,清國政府有意滋事也。則非好事而何乎?嗣后因此即有不測之變,我政府不任其責!

  這個照會被陸奧稱為“第二次絕交書”。

  當時,李鴻章仍對和平抱有一線希望,并擔心“我去兵愈多,彼必愈不肯減退”,所以在行動上猶疑不決。在李鴻章按兵不動的同時,日本的陸軍源源而至,到6月底已達到一万人。對此,英國駐中國海關總稅務司代理赫德評論說:“日本是根本沒有什么正義可言的,除非借口代別人打抱不平而自己撿便宜也可以算作正義。正義完全在中國方面。但我不相信單靠正義可以成事,正象我不相信單靠一根筷子可以吃飯一樣。我們必須要有第二根筷子——實力。但是,中國人卻以為自己有充分的正義,并且希望能夠以它來制服日本的鐵拳,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日本發出“第二次絕交書”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15日,光緒皇帝頒旨命翁同禾、李鴻藻与軍机大臣及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會商朝鮮問題的對策。在16日的會議中,翁同禾、李鴻藻主張繼續增加軍隊,而奕(匡力)等持觀望態度,所以會議沒有結果。光緒知道后大為震怒,嚴責上次辦理失當,此番須加整頓,宣示主戰之意,“并傳懿旨亦主戰”(指慈禧)。根据皇帝的旨意,當天軍机處電寄李鴻章一道諭旨:

  “現在倭韓情事已將決裂,如勢不可挽,朝廷一意主戰。李鴻章身膺重寄,熟諳兵事,斷不可意存畏葸。著懍遵前旨,將布置進兵一切事宜迅籌复奏。若顧慮不前,徒事延宕,馴致貽誤事机,定惟該大臣是問!”

  李鴻章接到圣旨后,開始准備增兵。同日复奏增兵計划:總兵衛汝貴率盛軍馬步六千人向平壤進發,馬玉昆統毅軍二千,由海道進軍義州,与盛京將軍左寶貴商量派馬步八個營進平壤,會合各軍,增援漢城。与葉志超商量是否由海路移師平壤,以集中兵力。若葉同意,則派丁汝昌帶一部分海軍戰艦到朝鮮海面策應。

  在此關鍵時刻,7月16日,英國和日本間拖延了五年之久的《日英通商航海條約》在倫敦正式簽訂。這個條約廢除了英國以往在日本的特權,承認日本的平等地位。這使日本擺脫了最后一個不平等條約的束縛。這件事明确地表明了英國對日本的支持。英國外相在簽字儀式上說:“這個條約對日本來說,比打敗了清國大軍還更為有利。”雖然英國擔心日本對中國的戰爭會影響其在中國的既得利益,但因為當時在遠東,英、俄是最大的競爭對手,兩國都不愿把日本逼到對方一邊。所以,盡管他們開始都告誡日本,到后來反而爭著討好起日本來。

  日本政府因此倍受鼓舞。第二天,戰時大本營召開第一次御前會議,通過了向中國開戰的決議。19日,海軍艦隊改編為戰時編制:合并常備艦隊、西海艦隊及其它艦只,編入聯合艦隊,任命海軍中將伊東佑亨為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命其控制朝鮮西岸海面。改編后的聯合艦隊配制如下:

  常備艦隊:松島、浪速、吉野、千代田、嚴島、橋立、高千穗、秋津洲、比睿、扶桑;通訊艦:八重山;附屬艦:筑紫、愛宕、摩耶、鳥海、天城;魚雷艇:山鷹、七號艇、十二號艇、十三號艇、二十二號艇、二十三號艇;西海艦隊:金剛、天龍、大島、大和、磐城、葛城、高雄、赤城、武藏;軍港警備:橫須賀港:筑波、干珠;吳港:鳳翔、海門、館山;佐世保港:滿珠。

  海軍大臣又提出,若發現清國艦隊或是增援部隊時,日本艦隊立即開戰,在外交上有無困難,陸奧果斷地答稱:“作為外交上的程序,沒有什么問題。”大本營又根据未來海戰的胜負,制定了三條作戰大方針:第一,如海戰獲胜,奪得制海權,陸軍則長驅直入,進攻北京;第二,如海戰胜負未決,則陸軍進占平壤,海軍則維持朝鮮海峽的制海權;第三,若海戰失敗,則撤退朝鮮陸軍,并以海軍防守日本沿海。至此,日本在軍事上已經是万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也是在7月19日,日本政府通過英國駐日公使轉告清政府,如果中國派兵增援駐朝軍隊,應視為對日本表示敵意的行動。

  7月19日,大鳥接到陸奧的電訓,立即于當天向朝鮮政府提出四項強烈要求:

  一、由日本自己動手架設漢城至釜山間軍用電話線;二、根据日朝條約,朝鮮立即為日軍建造兵營;三、駐牙山清軍師出無名,應迅速令其撤退;四、廢除中朝之間一切与朝鮮獨立相抵触的條約和協定。

  當天夜里,清政府駐朝鮮通商交涉大臣袁世凱見大局已不可挽回,悄然回國。后事留給駐漢城代辦唐紹儀。

  第二天,大鳥再次向朝鮮政府提出通牒,限令“22日止予以确复,倘貴政府拖延示复,則本公使自有所決意從事”。到了半夜里,大鳥再次發出照會,說中朝間一切條約均与日本國的平等地位沖突,必須加以廢除。可怜朝鮮政府接到通牒,惊恐不知所措。拖延到22日,勉強复照推說:“清兵久在境內,實因我國請援而來,南匪稍平之后,已屢請其撤回而未即退,亦如貴兵之今尚住留也。方更要唐代辦轉請中國政府從速退兵。”大鳥接到复照,大發雷霆,立即發出最后通牒,說“貴政府如不予以滿意之回答,則為保護我權利,或須用兵也未可知”。同時与大島旅團長約定,于23日調日軍入漢城,并決定無論朝鮮政府如何回答或是不回答,都要舉事。

  7月23日凌晨,日軍按計划進入漢城,一路鳴槍放炮。大鳥親率一個聯隊包圍了王宮。守衛王宮的朝鮮士兵寡不敵眾,被日軍攻破。日軍擄走國王,成立了親日政府。

  7月25日,朝鮮親日政府宣布廢除以前同清政府締結的一切條約,并授權日軍驅逐在朝清軍。至此,日本終于具備了開戰的所有條件。

  三、初次交鋒

  7月16日李鴻章提出的增兵計划,在取得了各方協調之后開始實施。不過駐朝清軍因葉志超怕海路不安全,陸路又怕兵力單薄,通不過駐漢城的日軍防線,所以一直停留在牙山一線,而沒有收縮回平壤。

  朝鮮陸路多山,道路崎嶇,進兵遲緩;而從北洋軍隊的大本營天津出發,由海路進軍則非常快捷。所以,增援的路線采用了兩條海路:一是由天津渡海,在鴨綠江口的大東溝登陸,再由陸路馳援平壤;另一路由天津登船,到牙山登陸,增援葉志超部。第一條路較為靠近本土,路程也短,所以比較安全;而第二條路,要經過日軍重兵駐扎的仁川一帶,雖然中日尚未開戰,但也不可不防,所以決定租用英國商船運兵,并派軍艦護航。

  7月21日,總兵衛汝貴率盛軍六個營、提督馬玉昆率毅軍二千名,由大沽口乘船,到鴨綠江口的大東溝,登陸后直奔平壤。

  同時,選派總兵江自康所部及天津練軍共二千五百人,增援牙山葉志超部。雇用英輪高升、愛仁、飛鯨三船運兵,并從威海的北洋水師基地派濟遠、廣乙二艦護航。考慮到牙山只有駁船30只,每船一次只能渡兵30人,進港70里才能上岸,這樣往返需要兩天時間,如果三船同時到達牙山,則需要多日登陸,其間停留在海上的運兵船容易受到襲擊,因此決定三船分批由塘沽出發:愛仁21日下午開,飛鯨22日傍晚開,高升23日早晨開。三船載兵情況如下:

  愛仁,載兵1000名,長夫等150人,二十八生的大炮二門。飛鯨,載兵400名,馬夫、長夫、營帳等近300人,馬47匹,另載四個營的糧餉、炮械、帳房等物資。高升,載兵935名,營哨官16人,營務處、文案、軍械、管帳、長夫等165人,另載山炮4門、七生的半炮4門。

  22日早晨,丁汝昌命濟遠、廣乙、威遠三艦由威海出發,護衛愛仁等運兵船到牙山。艦隊以副將方伯謙為隊長。本來,丁汝昌還准備率海軍大隊隨后接應,但李鴻章來電否定了這個計划,所以海軍大隊沒有出海。23日,艦隊抵達牙山。24日早晨4時愛仁進港,6時駁船到達,軍隊開始登陸。7時許,僅用了一個小時,兩營士兵及彈藥器械全部登岸。8時,愛仁出牙山口返航。同日下午2時,飛鯨來到。因為飛鯨載有大量錙重,卸貨較慢。到下午5時半,艦隊得到報告:日韓已經開戰,日本大隊軍艦第二天就到。方伯謙見事情緊急,考慮到威遠是木船,行動遲緩,不能承受炮火,万一開戰,白白損失一船,就令威遠于當天9:15先行离開牙山。到第二天(7月25日)早晨4時,大部分兵馬器械已登陸,方伯謙不敢再耽擱,率濟遠、廣乙返航。因為區區二艦決不是日本主力艦隊的對手。

  清軍運兵船的出發時間,早有日本細作報知本國。日本自1872年開始向中國派間諜,逐年增加活動。到戰爭前夕,日本對于中國的各方面情況已了如指掌。比如,日本估計當時中國各省防軍、練軍的步、騎兵為349,700人,這与清政府1898年統計的各省練、防軍為360,000人相差無几。日本繪制的東北、山東半島、遼東半島地圖,精确到每個村、每條道路甚至水井。

  7月20日,日軍大本營獲得北洋軍隊將赴牙山的情報后,于7月22日向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伊東佑亨下達秘密作戰命令,令其到朝鮮海面伺机襲擊。當天上午11時,伊東召集艦長會議,會上決定編隊如下:

  第一游擊隊:吉野(常備艦隊旗艦)、秋津洲、浪速;第二游擊隊:葛城(西海艦隊旗艦)、天龍、高雄、大和;本隊:第一小隊:松島(聯合艦隊旗艦)、千代田、高千穗;第二小隊:橋立、筑紫、嚴島;魚雷艦隊:母艦:比睿;魚雷艇:山鷹、七號艇、十二號艇、十三號艇、二十二號艇、二十三號艇;護衛艦:愛宕、摩耶。

  7月23日上午11時,日本聯合艦隊從佐世保港出發。第一游擊隊先發,次為本隊,再次為第二游擊隊、魚雷艦隊、護衛艦等。艦隊离港時,海軍大臣乘船親自為艦隊送行。他的船上高挂“發揚帝國海軍榮譽”的信號旗,第一游擊隊旗艦吉野答以“完全准備就緒”;聯合艦隊旗艦松島答以“堅決發揚帝國海軍榮譽”;第二游擊隊旗艦葛城答以“待我凱旋歸來”;護衛艦先頭艦愛宕則答以“永遠謹志不忘”。下午4:20,艦隊全部离港。

  7月25日早晨6時半,第一游擊隊吉野、浪速、秋津洲三艦到達牙山灣外丰島西南。是日,晴朗無云,遙見丰島方向有兩艦噴煙而來,隨即判斷為軍艦,常備艦隊司令坪井航三下達了准備戰斗的命令,以15節的速度向目標接近。7:20,看清迎面而來的是北洋水軍的濟遠和廣乙,坪井航三隨即下達戰斗命令。

  再說濟遠和廣乙。在威海臨行前,廣乙管帶(相當艦長)林國祥請示丁汝昌:“若日船首先開炮,我等當如何應敵?”丁汝昌根据李鴻章“如倭先開炮,我不得不應”的指示精神,回答說:“兩國既未言明開戰,豈有冒昧從事之理?若果倭船首先開炮,爾等亦豈有束手待斃之理?縱兵回擊可也。”25日晨4時二艦起錨,魚貫開出牙山口,7時,看見吉野、浪速、秋津洲三艦駛來,清軍將領推斷日本必定求戰,即命令站炮位,准備御敵。

  當時中日雙方參戰軍艦情況如下:

  艦名排水量馬力速度(節)火炮乘員制地下水年代

  濟遠2300280015.023202德1883廣乙1030240015.09110閩局1890

  吉野42251596822.534385英1892浪速3709732818.020357英1885秋津洲3150840019.032311日1892

  艦名主要炮火裝甲厚度(公分)

  濟遠21公分克虜伯大炮2門1215公分克虜伯大炮1門廣乙12公分克虜伯大炮3門無

  吉野15公分速射炮4門1012公分速射炮8門浪速26公分克虜伯大炮2門515公分速射炮6門秋津洲15公分速射炮4門512公分速射炮6門

  日軍的优勢實在太明顯了。

  下面是關鍵部分。中日之戰,始于丰島海戰,中日兩國歷史學者均持此說。問題是,誰先開的第一炮?日本海軍司令部《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戰史》的記載是:“七時五十二分,彼我相距約三千米之距离,濟遠首先向我開炮。旗艦吉野立即應戰,以左舷炮向濟遠轟擊。”史書多用7:52開戰說。而《濟遠航海日志》記載:“〔7時〕45分,倭三艦同放真彈子,轟擊我船,我船即刻還炮。”究竟事實如何,本人當時不在場,以网上讀者的智商,做出合理的推斷不難吧。

  速射炮的發射速度為克虜伯炮的5-10倍。日艦炮火极猛,濟遠、廣乙在彈雨中仍苦戰不已。8時20分,濟遠發出的15公分炮彈,擊中吉野右舷,擊毀几艘舢板,又擊穿鋼板,損坏其發電机,再轉入机器間,但炮彈沒有爆炸,吉野幸免于沉沒。事后日軍拆開炮彈,發現里面沒裝炸藥。浪速左舷尾也被濟遠擊中,海圖室被炸毀。

  由于廣乙排水量小、火力弱,在浪速和秋津洲的合擊下受傷嚴重,炮擊四十多分鐘后,死傷已達七八十人。見難以支撐,轉舵向東走避。浪速在一片歡呼聲中尾追,被廣乙回擊一炮,彈穿浪速左舷鋼甲板,將錨机擊碎。坪井航三見廣乙艦体已毀,命停止追擊,而以三艦合擊濟遠,廣乙得以逃脫,但后來卻撞入朝鮮西海岸擱淺,后自鑿鍋爐焚毀。

  8時半,廣乙駛离濟遠,而濟遠也有57人死傷,更受三艦合攻,勢難抵擋,便全速向西駛避。日艦在后猛追,濟遠見敵艦漸近,挂出白旗,然猶疾駛不已。浪速追到3000米處時,以艦首炮猛擊。濟遠在白旗之下又加挂日本海軍旗,浪速挂出信號:“立即停輪,否則炮擊!”兩艦相距只有2700米了,濟遠不得已發出停輪信號。浪速正要駛近,忽見高升、操江從旁駛過,又去命令停船,濟遠乘机全速駛离。后面的吉野則去追濟遠,兩船航速相差近8節。12時半,吉野追近至2000米時,以右舷炮猛擊。在此緊要關頭,濟遠以15公分尾炮還擊,連發四炮:第一炮命中舵樓,第二炮命中船頭,第三炮未中,第四炮命中船身要害處。吉野受傷,艦頭立時低俯,不敢停留,轉頭駛离。

  前面提到,高升是第三艘英國運兵船,按照前述計划從塘沽起航,而操江是北洋艦隊的運輸船,從威海出發,裝載文件、武器和餉銀前往牙山。駛近丰島時兩船不期而遇,于是同行。當時局勢已如此緊張,而北洋海軍仍派一運輸船單獨出海,實在是冒險。

  兩船駛近丰島時,正遇上濟遠駛离。吉野去追擊濟遠,秋津洲責令操江停船,浪速則命令高升停船。

  操江是一舊式木船,艦齡已有二十年,航速只有8節,船上5門舊炮火力甚弱,所以改為運輸船。船上官兵,管帶王永發以下共82人。王永發見前面高升被攔住,知道事情不好,連忙轉舵西駛。下午2時許,秋津洲逼近,挂出停駛信號,并發出12公分炮彈以示警告。王永發見情況緊急,慌亂間六神無主,准備自盡,被船上丹麥籍職員勸住。王永發便挂起白旗,又加挂日本國旗表示投降。操江后被解往佐世保港,船上官兵在戰后遣返回國,船上20万兩餉銀、20門大炮、步槍3000支和大批彈藥悉數為日方所得。

  廣乙擱淺,操江被俘,濟遠帶傷駛回威海衛修整不題,再說高升。上午9時,浪速看見一懸挂英國旗的英國船駛來,斷定船內必定有中國軍隊,于是命令停船,英國船長被迫停駛。10點左右,浪速派代表乘一小艇登船,檢查商船的執照。英國船長出示執照并提請日本人注意是英國商船,但日本代表不予理會,反問英國船長:“高升要跟浪速去,同意嗎?”英國船長答道:“如果命令跟著走,我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抗議下服從。”于是日本代表回去后,浪速再次挂出信號:“立刻起錨或者斬斷纜繩,隨我前進!”英國船長正准備遵命,船上許多清軍將士攘臂而起,全船騷動。船上清兵幫帶高繼善對大家說:“我輩同舟共命,不可為日兵辱!”他拔刀沖向船長大喝:“敢有降日本者,當污我刀!”大家齊聲響應,一船鼎沸。因語言不通,高繼善通過翻譯告訴船長:“宁愿死,決不服從日本人的命令!”船長則試圖說服清軍將士投降,于是船上展開了一場辯論:

  船長:“抵抗是無用的,一顆炮彈就能在短時間內使船沉沒。”幫帶:“我們宁死不當俘虜!”船長:“請再考慮,投降實為上策。”幫帶:“除非日本人我們同意退回大沽口,否則拼死一戰,決不投降!”船長:“倘使你們決計要打,外國船員必須离船。”

  清兵不同意,把他看管起來,并看守了船上所有的吊艇,不准任何人离船。英國船長要求發信號請浪速再派人來,以便通知船上發生的情況。于是日本代表又乘小艇靠近高升輪。翻譯對日軍代表說:“船長已失去自由,不能服從你們的命令,船上的士兵不許他這樣做。”船長說:“請帶信給艦長,說華人拒絕高升船當俘虜,堅持退回大沽口。”他還指出,高升是一艘英國商船,而且离開中國海港時尚未宣戰;即使現在已經宣戰,這個要求也是合理的。日本代表含糊其辭,駕艇回去了。

  這時已經是12時半,交涉已歷經了三個小時。浪速挂出信號:“歐洲人立刻离船!”可是清兵不許放船,英國船長用信號告訴浪速:“不准我們离船,請再派一小船來。”浪速回答:“不能再派小船。”并向前開動,繞高升號一周,停在150米開外。下午1時,浪速突然發射一枚魚雷,但沒有命中,又用六門右舷炮轟擊。十五六響后,高升開始下沉。船上官兵在炮火下用步槍還擊,直至船身完全沉沒。浪速對落水的士兵繼續開炮射擊。

  高升沉沒后,法艦利安門號從桅杆上救出44人,德艦伊力達斯號救出118人,英艦播布斯號救出87人;浪速在高升沉沒后救起船長、大副和另外一名英國水手,同時俘獲兩名清軍士兵;德國人、北洋水師總教習漢納根自己游到了岸上;另有兩名清軍士兵游到附近孤島上,四十余日后遇救。其余871名清軍官兵及62名中外船員全部遇難。

  高升號被擊沉的消息傳出后,英國輿論大嘩。英國駐日公使向日本外務省提出嚴重抗議,指出在中日兩國尚未宣戰的情況下,無故擊沉中立國商船,是粗暴地違反國際法。陸奧接到報告后,怕引起英國干涉,連忙下令調查,并向英國方面賠禮道歉,同時优待英國船長、船員以博得好感。8月8日,日本复照英國外交大臣說:“我能給予英國政府關于我國政府之忠實希望及保證:一旦證明日本海軍軍官之行動是違約的,日本政府將盡力給予一切賠償。”后來,隨著日本在軍事上的節節胜利,英國考慮“不欲多事,得罪強者”,又從利用日本抵制俄國的大方針出發,不愿為了一艘小小的商船引起沖突,所以漸漸地不再堅持賠款和道歉。后來上海的英國海事仲裁也做出了有利于日本的判決,認為日本軍艦有權擊沉高升輪,于是英、日兩國達成諒解。其實,早在7月23日,英國見日本發動戰爭決心已定,無法挽回,就向日本政府提出如下要求:“中國之上海為英國利益之中心,故欲日本政府承認不在該港及其附近為戰爭的運動。”意思就是說,只要不在上海及附近發動戰爭,英國就不會干涉了。

  丰島海戰打響的當天,日本陸軍混成旅一部約四千人,也由漢城出發,進攻牙山清軍。牙山清軍本來只有二千多人,24日援軍登陸后,總兵力達到3880人。但牙山地勢不利于防守,故分出一隊二千人,由太原總兵聶士成率領,進駐東北20公里處的成歡布防。

  29日凌晨,南下日軍在安城渡遭到前沿清軍的伏擊,傷亡頗重。但由于日軍人數眾多,激戰二小時終于突破前沿,清晨5時開始進攻在成歡的主防線。日軍看到聶士成將炮兵主力布置在左翼,而右翼陣地未配備大炮,兵力薄弱,于是以一隊佯攻清軍左翼,而集中八門大炮猛攻右翼。雙方激戰二小時,清軍右翼失守。日軍兩路夾攻,聶士成終于不支,率眾突圍,向南与葉志超部會合。聶、葉合軍后,考慮到牙山不利防守,乃主動退出,并准備在當夜偷襲日營。哪知日軍早已料到清軍在牙山駐守多日,大量錙重不可能走遠,便命令戒備。果然當清軍夜襲時,日軍早有防備,清軍受挫而退,丟下大量武器彈藥。聶、葉主力繞道朝鮮東海岸,行程兩千多里,歷時二十多天到達平壤,与左保貴、馬玉昆、衛汝貴諸軍會合。

  成歡、牙山之戰清軍共傷亡二百多人,日軍傷亡八十多人。戰斗規模不大,但影響不小。因為此后朝鮮南部全部為日軍控制,并切斷了中國到達朝鮮西海岸的航道,日軍可以專心北顧,解除了來自海上和南部的后顧之憂。陸奧宗光說:“牙山戰捷的結果,漢城附近已無中國軍隊的蹤影,朝鮮政府完全掌握在我帝國之手中等喜訊,立時傳遍全國。從前那些應否以強硬手段迫使朝鮮改革,以及高談我軍先攻中國軍隊的得失等議論,已被全國城鄉到處飄揚的太陽旗和慶祝帝國胜利的歡呼所淹沒。”8月5日,進攻牙山的混成旅團返回漢城,大鳥圭介在漢城南郊扎凱旋門,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混成旅團經過凱旋門時,打出一面白旗,上寫“成歡之戰利品”和“清兵大敗之證”兩行大字。

  四、八一宣戰

  在得知日軍圍韓宮拘王及丰島海戰的消息后,7月28日,李鴻章致電總理衙門,明确表示了与日本決裂的姿態,同時著手進行備戰。在短短的几天內,他主要抓了四件事:第一,嚴催朝鮮北路進兵。清軍終于搶先進駐平壤,并集結了一万多人的軍隊,在戰略上意義重大;第二,國內禁止拍發密電。這樣,日諜只能用明碼傳遞情報,易被識破;第三,建議總理衙門嚴查間諜。此后,沿海各省都加強了防范,并破獲了几起重大日諜案件;第四,采納丁汝昌建議,在威海口增添擋雷鐵鏈和木樁,以防日本魚雷偷襲。

  7月29日,軍机處令李鴻章轉電汪鳳藻:“日本擊我兵船,業已絕好開釁。出使日本大臣汪鳳藻應立即撤令回國。”30日,總理衙門照會各國駐華公使館、領事館,指出日本首先挑戰。當天,朝廷下諭撤回所有駐日使館、領事署,同時經美國政府同意,委托美國政府代為保護居住于日本僑民的合法利益。31日,總理衙門照會日本駐華臨時代辦小村壽太郎:“倭先開釁,致廢修好之約,此后与彼無可商之事。殊為可惜!”并對其下了逐客令。

  同一天,日本外務大臣陸奧宗光也向駐東京各國公使發出通告:“帝國政府為使日清之間之爭議合理解決,并使彼此關系永遠協調,雖曾使用各种光明正大之手段,迄今顯然未奏其效。為解決此事,本大臣榮幸地通知閣下:帝國与清國現進入戰爭狀態。”

  8月1日,清政府正式下詔宣戰。同一天,明治天皇睦仁也下詔對中國正式宣戰。

  8月3日,清朝總理衙門向各國公使館致送保護各國商民教士的照會,稱:“現与中國尋釁者只日本一國,此外有約各國悉皆交好如常。”日本政府也要求美國政府保護中國境內日本僑民的安全,4日,總理衙門复照美國公使,同意保護中國境內的日本公民免受凌辱。隨后,歐美各主要國家,除俄國外,都先后聲明局外中立。

  8月1日正式宣戰后,中日兩國都制定了相應的作戰計划。清政府的作戰計划可歸結為兩點:一、以北洋海軍扼守渤海灣口,并掩護陸軍進駐朝鮮;二、集結陸軍于平壤,再南下進攻日本陸軍。

  8月5日,日本戰時大本營制訂出“作戰大方針”,其大体要點是:

  這次戰爭的目標,是最后在直隸(河北)平原同清軍主力決戰,打敗清軍,迫其投降。上述目標能否實現,關鍵在海軍作戰之胜負。預計到中國擁有北洋、南洋、福建、廣東四支艦隊,吨位、兵力都超過日本,海戰胜負難以預料,因此設計了三种作戰方案:甲案,海戰胜利,奪得制海權,立即由渤海灣輸送陸軍,在直隸平原尋求与清軍主力決戰;乙案,海戰胜負不分,則派陸軍擊退在朝鮮之清軍,實現扶植朝鮮獨立之目的;丙案,海戰失敗,制海權被中國奪得,則盡可能增派陸軍加強在朝鮮的防御,擊退清軍的進攻。

  根据后來的情況發展,日軍大本營實際上執行的是乙案。

  五、決戰平壤

  平壤之戰,是甲午戰爭期間中日兩國陸軍的一次決戰。從中國方面來說,早在兩個月前以經開始為這次決戰進行准備了。在清朝廷和李鴻章的嚴令下,衛汝貴、馬玉昆、左寶貴、丰開阿四路大軍,32營編制,共計13526人,從7月21日開始啟程入朝。

  7月底,日軍已開抵大同江口,開始派出小隊的探兵前往平壤。清軍得知消息后,最先入朝盛軍統帥衛汝貴見情況緊急,全隊開拔已赶不上,便火速派遣前哨官帶領親兵馬隊先行,于7月31日抵達平壤。當日,日軍破坏了電報局后匆忙撤走。盛軍先頭部隊把大同江上小船都收至北岸,并与朝鮮兵連夜守城,鳴槍惊退偷襲的日軍。

  8月4日至9日,四路大軍先后開進平壤。從牙山撤回的葉志超、聶士成部,也分別在8月21日和28日抵達平壤。至此,清軍已集結了北洋陸軍為主的部隊一万五、六千人,人數上超過了日軍。朝廷命諸軍星夜前進,直抵漢城。但李鴻章看到陸軍實力有限,進攻沒有把握,便提出“先守定局,再圖進取”,并要求再集兵三万,穩固后路,然后分兵南下。朝廷同意增兵,但仍堅持進兵漢城。此時北洋陸軍已調走一半,不能再抽,于是清政府下令奉(天)、晉、豫、鄂、湘諸軍抽調軍隊入朝,但各省行動緩慢,至9月13日,除總兵呂本元率馬隊兩營馳抵義州外,其余沒有一軍渡過鴨綠江。這樣,平壤諸軍無法出擊,只能据守了。〔注:義州与丹東(當時稱安東)隔鴨綠江相望。〕

  當清軍在攻守之間躊躇時,日軍也按照大本營的計划,加緊向朝鮮增援,目標是把清軍驅逐于朝鮮境外。8月下旬,第五師團在朝鮮集結完畢,兵力再次超過清軍。9月上旬,第三師團的一半兵力進入朝鮮,与第五師團組成第一軍,由陸軍大將山縣有朋任司令官,兵力達到19,600人。此時,日軍重兵集結,而由于朝鮮老百姓對日軍的抵制,日軍的補給极其困難,不利于持久作戰。同時考慮到抑制國內滋長的厭戰情緒,以及避免給西方列國的干涉留下空間,都要求立即發動這次戰役,而不能等到布署完畢的時候再進行。而且,清軍也在不斷增援,待其防御加強后進攻會更加困難。因此,先到漢城的第五師團長野津決定不等第三師團開到,就以所部16,000人強攻平壤,并決定以9月15日為期發動總攻,各部隊必須按時到達指定位置。

  9月8日,為了便于指揮作戰,日本政府把大本營由東京移到廣島。12日,日本第一軍司令山縣有朋大將到達朝鮮仁川,指揮平壤戰役。他對麾下將士訓示道:“万一戰局极端困難,也絕不為敵人所生擒,宁可清白一死,以示日本男儿之气節,保全日本男儿之名譽。”15日,天皇睦仁到達廣島,親自指揮對華作戰。

  9月初,日軍分四路向平壤運動,12日以后陸續到達平壤,15日完成了對平壤的包圍。進攻平壤的日本陸軍共計16,000多人,山炮44門。

  日軍進軍平壤,李鴻章不敢怠慢,急電葉志超及諸將加強防守。葉志超見后援遲遲不到,恐后路被日軍自海上登陸所斷,遂分兵數千駐扎在安州、肅州和義州。這樣,駐守平壤城內外的清軍只有約9,500人,山炮、野炮和机關炮38門。至9月13日,防御部署基本就緒。

  9月12日,日軍進攻牙山的混成旅團,在大島義昌率領下,進至大同江邊,試圖渡江。清軍發炮轟擊,日軍前衛被迫后退。于是日軍分成左右兩翼,配備大炮二十門。雙方首先展開了激烈的炮戰,10時,日軍在炮火的掩護下,向清軍堡壘發起沖鋒,毅軍、盛軍士兵頑強抵御,大同江北岸的清軍炮兵也發炮支援,日軍被擊退。13日下午,雙方又炮戰許久,日軍仍未能渡江。与此同時,其它三路日軍也先后按計划到達指定位置,与清軍防守陣地對峙。

  15日凌晨,日軍對平壤按計划開始了總攻,戰役首先由大島率領的混成旅團在平壤南戰場展開。大島因成歡之戰的胜利,頗有些輕敵驕傲,急于建功。他在14日許愿說“本旅團將以明日午前8時前后攻陷平壤,共握手于城中,以祝万歲”。凌晨4時許,當日軍前隊進至大同江南岸、船橋里的清軍橋頭堡附近時,擔任警衛的清兵鳴槍示警。于是,雙方槍炮齊鳴,平壤之戰打響了。

  參加船橋里之戰的日軍,有兩個步兵聯隊和一個炮兵聯隊,共3,600人;清軍是馬玉昆指揮的毅軍和衛汝貴指揮的盛軍各一個營,共二千人。是時,日軍集中兵力進攻船橋里的三個橋頭堡,大小火炮不間斷地猛烈轟擊清軍堡壘,大同江北岸的清軍也連連發炮還擊。据橋本海關的《清日戰爭實記》記載:“大小炮彈連發如雨,炮聲隆隆震天撼地,硝煙如云涌起,遮于面前。在如此激烈的炮擊下,原以為敵兵會立即潰散。然而,我軍前進一步,敵軍亦前進一步,彼此步步相互接近。此時,除使炮擊更加猛烈外,亦別無他顧。戰爭愈來愈激烈,乾坤似將為之崩裂。……日軍將領早即聞馬玉昆驃悍之名,今日始知果不虛傳。”

  不久,東方漸白。衛汝貴從大同江北岸了望,見日軍所在不占地利,于是親率盛軍傳字正營二百人過江作戰。日軍缺乏隱蔽物而強行接近橋頭堡,完全暴露在清軍槍口下,傷亡甚眾。同時,清軍不斷通過船橋向江南堡壘運送彈藥,而日軍則彈藥殆盡,士气低落。清軍在船橋里的反攻戰,在馬玉昆和衛汝貴的指揮下,一直進行到午后。下午2時半,大島見彈藥用盡,而且部隊全天未進餐,便下令停止射擊,撤离戰場,清軍也沒有追擊。

  這次戰斗,日軍將校以下戰死140名,傷290名,旅團長大島少將也受了傷,無功而返。有詩歎曰:“此役不克旗下死,嗚呼苦戰船橋里。”〔日本詩人衫浦梅譚〕

  同一天,平壤西戰場的戰斗在上午8時許開始打響。日軍第五師團主力共5,400余人,由師團長野津道貫中將指揮,在大同江上游渡江后,到達城西的普通江。盛軍、蘆榆防軍依据堡壘,与之槍炮對射,日軍受阻。清軍見狀,派出騎兵出城反攻,日軍占据有利地形,炮、步兵配合射擊,清兵紛紛落馬。清軍又組織第二次騎兵出擊,仍然傷亡嚴重,兩次沖擊共戰死130人,戰馬273頭。清軍見出戰不利,便据堡壘固守,日軍亦不敢渡江,兩軍休戰,以待明日。

  平壤北戰場是日軍進攻平壤的主攻方向,日軍在此集結了總兵力的將近一半,包括兩個支隊,共7,800人。按預定計划,兩支隊于15日拂曉分成東西兩路向玄武門外的清軍展開了鉗形攻勢。守衛在平壤城玄武門外的清軍,一是左寶貴率領的奉軍三個營,守衛玄武門、牡丹台及城外堡壘,計1,500人;一是江自康率領的仁字兩營四哨,守衛在箕子陵一帶,計1,400人。攻守雙方的兵力相差2·7倍。日軍集中兩個支隊主力,先進攻清軍城外的內外重三壘。而守衛的奉軍兵力不到其五分之一。日軍素聞左寶貴撓勇,知寶貴不死,平壤不可得,于是棄江自康而專攻奉軍。

  清晨5時正,日軍支隊長下令發射進攻平壤城北的第一炮,清軍堡壘寂靜不應。日軍進至堡壘附近低地時,清軍的毛瑟十三連發槍突然齊射,飛彈如猛雨驟至。日軍支隊長正指揮間,忽有一彈飛來,擊中前額。因射程太遠,彈力已衰,幸免于喪命。日軍勢將不支時,山炮陣地連放榴霰彈,不斷命中清軍陣地,清兵死傷眾多。日軍趁勢攻入外重堡壘之東壘,雙方展開肉搏,堡壘中五十余清兵全部戰死陣地。7時半,日軍終于占領此壘。

  日軍以絕對优勢的兵力,向奉軍其余堡壘不斷發起進攻。奉軍雖頑強抵抗,但僅配備了3門野炮、1門速射炮,在日軍的12門山炮轟擊下,寡不敵眾。上午8時,清軍的城外堡壘全部丟失。日軍重新部署兵力,分三路進而攻擊牡丹台。牡丹台雖然配備有野炮、速射炮和七連發步槍,火力較強,但日軍的炮兵集中火力猛轟,摧毀清軍速射炮及掩蔽牆,清兵多殺傷。日軍步兵乘勢蟻附而上,牡丹台守軍終于不支。8時半,日軍攻上牡丹台后,把炮兵移到台上,對玄武門和全城构成了极大威脅。

  左寶貴當時正在玄武門上督戰,見牡丹台失守,知勢不可挽,以死當之。他換上御賜朝服,親燃大炮,連發36顆。雙方均拚死一戰,“日軍三突之,清兵三退之”。激戰中,左寶貴兩處中彈,猶裹傷指揮,后日軍榴霰彈連至,炮中當胸而亡。后光緒皇帝作《御制祭文》悼曰:“方當轉戰無前,大軍云集;何意出師未捷,上將星沉。喑鳴之壯气不消,倉猝而雄軀遽殉。”有詩歎曰:“本期痛飲黃龍府,不意難回落日戈。”〔王蘄新:《為左忠壯公書衣冠墓門坊》〕

  日軍雖然攻占了牡丹台和玄武門,但仍被阻于內城之外,無力繼續進攻,當天結束戰斗。而在平壤西、南兩處的進攻更是連連受挫。此日之戰,日兵死189人,傷516人,清兵傷亡人數少于日軍。日軍所帶的彈藥、口糧都已用盡,在平壤城外冒雨露宿,處境极為艱難。

  作為清軍統帥的葉志超,在此關鍵時刻卻沒有看到這些有利因素,他只看到玄武門的失守和奉軍統帥左寶貴的戰死,因而喪失了抵抗信心。當晚,他召集各統領商議放棄平壤,撤軍至鴨綠江設防。諸將中只有馬玉昆提出反對,葉志超不听,于是下令部隊撤离平壤。

  當夜8時,清軍開始撤退。葉志超傳令放棄輜重,輕裝持械,趁夜而退。當時,大雨傾盆,清兵冒雨蜂擁出城。日軍在黑暗中听到人馬奔騰,以為是清軍劫寨,于是攔路截殺。清兵混亂中不分敵我,胡亂放槍開炮,誤傷累累。經過整整一夜,清軍全部退出平壤,在混亂中死傷人數達到二千多,遠遠超過了在戰役中的損失。16日拂曉,日軍進入平壤,發現城內已沒有清軍一兵一卒,而被清軍丟棄的武器、彈藥、糧餉和其它物資無數,盡數為日軍所得。

  當初清政府听信葉志超謊報牙山戰功,任命他為入朝諸軍統帥,實乃一大失誤。葉志超作為一個敗軍之將,一味消极防守,几次錯過了趁敵未穩,主動出擊的机會,最后主動撤出平壤,導致清軍雨夜之潰。清軍裝備最精良的北洋陸軍由此銳气頓失。日本歷史學者說:“苦于糧食不足、擔心清兵加強防御陣地的野津師團長,感到后援的第三師團一到,補給將更加困難,于是決定在后援部隊尚未到達時,便以第五師團進行強攻,這种作戰是极其冒險的。如果連續激戰兩天以上,那么彈藥和糧食將同時失去補給,只有放棄圍攻,實行退卻。”

  平壤失利的消息傳出,清政府震動,下令嚴辦。葉志超被械送京師,由刑部定斬監候。連在平壤戰役中立有軍功的衛汝貴,也因沒有反對葉志超撤兵和在朝鮮縱兵搶掠而被斬決。

  平壤戰役后,清軍全部退至鴨綠江邊,日軍于是完全控制了朝鮮。

  六、黃海鏖戰

  早在几路日軍逼近平壤的同時,日本海軍按照大本營的作戰大方針,也在极力尋求与北洋海軍主力決戰。在大同江外海面,日本海軍集中了12艘軍艦,包括其全都精華,即吉野、高千穗、秋津洲、浪速、松島、千代田、嚴島、橋立等八艘五千馬力以上的主力艦和巡洋艦。

  本來,李鴻章認為北洋海軍快艦過少,不宜出外海与日本爭奪制海權,因而采取保證近海防御的方針,保持威懾力,使日本不敢輕易進犯渤海灣和中國海防線。李鴻章深為了解戰爭雙方的力量优勢所在,采取這一策略是合理的。但是,這与當時朝野上下激昂的抗戰情緒很不協調,李鴻章、丁汝昌等屢遭抨擊,朝廷甚至下旨嚴令李鴻章撤換丁汝昌。后來,由于葉志超心怯,擔心駐朝清軍力量單薄,屢次電請李鴻章增兵,特別強調保護平壤的后路——安州。李鴻章見朝鮮局勢越來越緊張,而各省的援軍又遙遙無期,只得一面告誡葉志超“仍督同各軍鎮靜嚴守,勿涉張皇”,一面調用駐守旅大的主力部隊,劉盛休的銘軍由海路增援安州,同時命丁汝昌率北洋艦隊主力護航。

  9月15日上午,北洋艦隊的主力,計軍艦10艘,附屬艦8艘,在丁汝昌率領下到達大連灣,等候運兵船裝載陸軍及輜重。16日凌晨1時,銘軍的十個營共四千人分乘五艘運兵船,由北洋艦隊護送,向鴨綠江口的大東溝進發。16日中午,艦隊抵達大東溝,到次日早晨,軍隊全都登陸。17日上午8時,旗艦定遠上挂出龍旗開始返航,同時進行上午常操。艦上的美籍海員馬吉芬寫道:“自午前九鐘起,各艦猶施行戰斗操練一小時,炮手并复習射擊不輟。艦員中,水兵等尤為活潑,渴欲与敵決一快戰,以雪廣乙、高升之恥。士气旺盛,莫可名狀。”10時半,操練結束,各艦准備午飯。

  當北洋艦隊演習常操的時候,日本聯合艦隊的12艘軍艦,也正在向大東溝方向搜索敵艦,并在航行中進行操練。11時許,北洋艦隊突然發現西南方向海面上有几簇黑煙,丁汝昌登上甲板了望,判定為日本艦隊。于是立即命令各艦升火、實彈,准備戰斗。霎時,戰斗喇叭長鳴,響徹全艦隊;各艦的煙囪都吐出濃煙,輪机兵將机室隔絕,進行強壓通風,儲蓄飽滿火力和汽力,以備戰斗行動。馬吉芬寫道:“中日啟釁之后,我艦隊員無不銳意備戰。有鑒丰島一役濟遠、廣乙之覆轍,各艦皆將舢舨解除,意在表示軍艦之命運即乘員之命運,艦存与存,艦亡与亡。此外,与戰斗無益之木器、索具、玻璃等項,悉行除去無余。各艦皆涂以深灰色,沿艙面要部周圍積置沙袋,高可三、四英尺。通气管及通風筒咸置之艙內,窗戶与防水門概為鎖閉。凡有乘員俱就戰斗部署,戰斗喇叭余響未盡,而戰斗准備業已整然。”

  11時半,吉野先發現兩縷黑煙,繼而遙見三、四縷,于是判斷為北洋艦隊,發出信號“東北方向發現三艘以上敵艦”。聯合艦隊司令伊東佑亨見到信號,立即傳令改為魚貫縱陣。于是,第一游擊隊居前,本隊六艦繼后,西京丸和赤城移至本隊左側,作為非戰斗行列。雙方艦隊距离越來越近,在日本軍艦上用望遠鏡已經能清楚地看到,中國軍艦上“兩臂裸露而呈淺黑色的壯士,一伙一伙地佇立在大炮旁,正准備著這場你死我活的決戰”。伊東佑亨見北洋艦隊陣勢嚴整,怕士兵臨戰畏懼,特別下令准許“隨意吸煙,以安定心神”。

  此時,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右翼總兵劉步蟾、德國籍總教習漢納根都登上旗艦定遠號的艦橋,一面密切注視日艦動向,一面商討對策。到了12時20分,迎面駛來的日艦逐漸接近,已經能清晰地分辨出12艘軍艦。丁汝昌見來勢凶猛,覺得不可掉以輕心,為了發揮各艦艦首主炮的威力,他下令把陣形改為犄角雁行小隊陣。此陣的要點是:每一小隊中前艦為隊長,其僚艦位于右后45度線上,相距400碼,各小隊間距1200碼。同時,丁汝昌還向各艦管帶發出以下指令:一各小隊姊妹艦協同行動,互相援助;二始終以艦首向敵,發揮重炮威力;三全隊盡可能集中,隨同旗艦運動。“因日艦船炮皆快,我軍必須整隊攻擊,万不可离,免被敵人所算。”具体分隊情況是:旗艦定遠和鎮遠兩艘巨艦居中,為第一隊;致遠、靖遠為第二隊在左;經遠、來遠為第三隊居右;濟遠、廣甲為第四隊在左,超勇、揚威為第五隊在右。由于兩翼的第四、第五小隊艦速較慢,所以變陣后的艦隊形成一個扁V字形,向日艦的一字陣攔腰沖去。

  日本海軍根据艦速快、舷側速射炮多的特點,一直視單縱陣為制胜法寶。此時日艦見到北洋艦隊的陣形,決定避開定遠和鎮遠兩艘巨艦,以快速的第一游擊隊先攻擊敵人最薄弱的右翼。于是,行駛在一字陣前部的第一游擊隊由8節航速加速至10節,并向右轉舵,漸漸地与本隊拉開了距离。這樣,一字陣就斷為前后兩截。

  北洋艦隊仍保持8節的航速,并將扁V字形展開,以便各艦首炮都能轟擊敵艦。

  中午12時50分,雙方艦隊接近至5300米時,北洋艦隊旗艦定遠首先開炮。据高千穗艦記載:“定遠的炮座吐出一團白煙,轟然一聲巨響,其30公分半的巨彈沖開煙霧,飛過日艦頭頂,落在駛在最前面的吉野艦側100米處,海水頓時騰高數丈。”定遠的第一炮,也是全隊發動進攻的信號,“是為黃海海戰第一炮聲,蓋此炮聲喚起三軍士气也。”〔橋本海關:《清日戰爭實記》〕

  十秒鐘后,鎮遠艦也發出炮彈,緊接著,北洋艦隊各艦一齊發炮轟擊。三分鐘后,日本旗艦松島也開始發炮還擊。剎時間,雙方各艦百炮一齊怒放,硝煙彌漫,海水沸騰。

  開戰之初,雙方的力量對比如下:

  火炮(其中速射炮)魚雷發射管總排水量總兵力平均航速日艦273(192)3640849350016.4清艦180(27)2734496200015.1

  其中,日本第一游擊隊平均航速達19.4節。另据英國海軍年鑒統計,當時速射炮的發射速度是原后裝炮的六倍,由此計算,日本艦隊的火力實際上相當于北洋艦隊的三倍。

  依航行次序,日艦配備情況如下:

  艦名艦長排水量速度(節)主要火炮(門)魚雷

  第一游擊隊:吉野河原要一422522.515公分速射4512公分速射8高千穗野村貞370918.026公分2415公分速射6秋津洲上村彥之丞315019.015公分速射4412公分速射6浪速東鄉平八郎370918.026公分2415公分速射6

  本隊第一群陣:松島尾本知道427816.032公分1412公分速射12千代田田內正敏243919.012公分速射103嚴島橫尾道立427816.032公分1412公分速射11

  本隊第二群陣:橋立日高壯之承427816.032公分1412公分速射12比睿櫻井規矩之228413.517公分22左右15公分速射6扶桑新井有貫377713.028公分4215公分速射4

  本隊左側:西京丸鹿野勇之進410015.012公分速射4赤城板元八郎太62210.312公分速射4

  北洋艦隊的12艘軍艦配備情況如下:

  艦名艦長排水量速度(節)主要火炮(門)魚雷

  定遠劉步蟾733514.530.5公分4315公分2鎮遠林泰曾733514.530.5公分4315公分2經遠林永升290015.521公分2415公分2來遠丘寶仁290015.521公分2415公分2致遠鄧世昌230018.021公分3415公分2靖遠葉祖圭230018.021公分3415公分2濟遠方伯謙230015.021公分2415公分1平遠李和210011.026公分1115公分2超勇黃建勳135015.025公分2揚威林履中135015.025公分2廣甲吳敬榮129614.015公分2廣丙程璧光103015.012公分3

  另外六艘艦艇為炮艦鎮南、鎮中和魚雷艇福龍、左一、右二、右三。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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