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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莫斯科建立了聯系


  同莫洛托夫會談——舒适宜人的國家別墅——在克里姆林宮第二次同斯大林會晤——他對于軍需供應的怨言——他要求盟國作出高度的犧牲——我的答辯——談判煞是費力——高加索山脈形勢的問題——斯大林的備忘錄——我在8月14日的答复——克里姆林宮8月14日的宴會——一段友好的插曲——我們談起從前的爭論——“過去的事應該屬于上帝”——兩國軍事參謀人員會議的失敗——布魯克將軍擔心高加索山脈的形勢——我于8月15日向斯大林辭行——他對堅守高加索山脈信心十足——他邀我去參加臨時宴會——莫洛托夫也來參加——六小時的會談——斯大林論集体農庄政策——英蘇聯合公報——到達德黑蘭——我給戰時內閣和羅斯福總統的報告——我感到鼓舞。

  第二天早晨,我在華麗的臥室里醒來已經很晚了。那是8月13日,星期四——對于我,這一天總是“布倫宁紀念日”1。我已約定在中午去克里姆林宮拜訪莫洛托夫,以便更清楚而全面地說明我們計划中各种軍事行動的性質。我指出,假如我們因為放棄“痛擊”計划而受到指責,那么就不得不公開指出反對這樣軍事行動的理由,這樣一做,對于共同事業會產生多么大的損害。我也更具体地說明了“火炬”計划的政治背景。他很虛心地听著,沒有表示什么意見。我向他提出我要在夜間十時去看斯大林。這天傍晚得到回話,說十一時較為方便。由于所討論的問題与昨夜所討論的相同,他問我是否愿意偕哈里曼同去。我說“好”,還有卡多根、布魯克、韋維爾和特德也去。他們已從德黑蘭乘俄國飛机安然到達。他們在“解放者”式飛机里遭到一次非常危險的火災。
   
  1布倫宁紀念日(Blenheim Day),1704年8月13日,英國、德國、荷蘭、丹麥聯軍在德國南部巴伐利亞邦的布倫宁村戰胜法國及巴伐利亞軍隊。率領英德兩國聯軍的將領之一是丘吉爾的先人約翰·丘吉爾(馬爾巴羅第一公爵。)——譯者
   
  我离開這位文雅而嚴肅的外交家的辦公室之前,轉身對他說,“我們不遠千里而來,如果斯大林粗魯地對待我們,那就要犯大錯誤了。”談到這里,莫洛托夫的態度才第一次松動一些。他說:“斯大林是一個很明智的人。你可以确信,不論他怎樣爭論,他是能諒解一切的。我將把你的話轉達給他。”
  我及時回到國家別墅七號去進行午餐。

         ※        ※         ※

  室外風和日暖,正如我們有時遇到的最喜愛的英格蘭的天气一樣。我想,我們該去周圍觀光一下。國家別墅七號是一所華麗、寬廣、簇新的鄉村別墅,坐落在大約二十英畝的樅樹林中,有著大片草地和花園。散步時优雅宜人;在美好的8月天气里,躺在草地或松葉之上是很舒暢的。園內還有几處噴泉。一個大的玻璃缸養著各式各樣的金魚,它們都不怕人,甚至游到你手邊來吃食。我每天對金魚飼食,習以為常。賓館四周圍有柵欄,欄高約十五呎,前后兩方面都有相當多的軍警衛護著。大約距房屋百碼之處有一個防空洞。我們一到,就有人引導我們去參觀。它的形式是最新、最華麗的。前后都設有電梯,下降八九十呎,進入地下。地下室有八大間房或十大間房,上下左右都是极厚的鋼骨水泥。各室都用厚重的拉門隔開。這里電燈輝煌。家具都是時興華麗、顏色鮮艷的“實用之物”,但是我還是對金魚更感興趣。

         ※        ※         ※

  下午十一時,我們都到了克里姆林宮,只有斯大林、莫洛托夫和譯員接見我們。于是,一次最不愉快的討論開始了。
  斯大林遞給我一份文件。當譯員翻譯它的時候,我說,我要用書面答复,而且他必須了解,我們已決定了將要遵循的方針,責備是無用的。此后我們大約爭論了兩個小時;他在爭論中說了很多令人不愉快的話,尤其說我們過分懼怕對德國人作戰,假如我們像俄國人那樣試一下,我們就會感到并非如此;他又說,我們違背了關于“痛擊”計划的諾言;又說我們沒有把答應給俄國的軍需品送去,只是在滿足自己需要之后,才送去少許剩余物資。他的這些怨言顯然也是說給美國人听的。
  我直截了當地駁斥了他的爭論,只是不帶有任何辱罵的字眼。我原以為他不慣于一再遭受批駁,但是他毫無怒容,甚至也不激動。他反复說明他的意見,說英美在瑟堡半島登陸六個師或八個師的兵力應該是可能的,因為英美已掌握了制空權。他覺得,如果英軍像俄軍那樣對德作戰,就不會這樣害怕德軍了。俄軍,實際上還有英國空軍,已證明擊敗德軍是可能的。假若英國陸軍与俄國同時作戰,英國陸軍也同樣能獲得胜利。
  我插話說,斯大林在談到俄國陸軍的英勇時說的一番話,我不計較。向瑟堡登陸的建議,沒有充分考慮到英吉利海峽的存在。最后,斯大林說,我們不能再爭下去了。他必須接受我們的決定。然后,他突然邀請我們明晚八時出席宴會。
  我在接受邀請后說,我將在后日,即15日黎明時乘飛机回去。約大叔對此似感不安,問我是否能多留些時日。我說,當然,倘若能起一些良好的作用,我總是想多留一天的。于是我又大聲指責他對待我毫無友情。我千里迢迢到這里來為的是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我們曾竭力幫助俄國,而且將要繼續幫助下去。我們曾經完全孤立無援地對德國和意大利作戰了一年。現在三大國既已結成同盟,只要不發生分裂對立情況,就一定能夠取得胜利。我說這番話時有些激動;我的話經翻譯之前,他說了一句他愛听我發言的聲調。此后會談便繼續在不那么緊張的气氛中進行下去了。
  他專心一志地談論俄國兩門發射火箭的迫擊炮,說它們的效果是毀滅性的;他建議,如果我們的專家們能等候一些時日,可以表演給他們看。他說,他要讓我們獲得迫擊炮的全部情報,但是否應以某些東西作為交換呢?應否訂立一個關于交換科學發明情報的協定呢?我說,我們將無條件地給他們各种情報,只是有些新發明,假若經由飛机運載,而在飛經敵方戰線時有被擊落的危險,因而使我們轟炸德國更加困難,就要另行考慮了。他接受了我的意見。他也同意,他的軍事當局應同我們的將軍們會見。于是便安排在當天下午三時會見。我說,他們至少需要四個小時,以便詳細討論涉及“痛擊”、“圍殲”和“火炬”等計划的技術問題。他立刻指出,“火炬”計划“在軍事上是正确的”,但政治方面需要更審慎些——就是說需要更仔細地處理。他不時提起“痛擊”計划,頗有怨言,當他說到我們沒有堅守諾言時,我答稱,“我反對那樣的說法。我們已遵守了每一項諾言。”我把給莫洛托夫的備忘錄指給他看。他表示歉意,說他吐露的是真誠的意見,我們之間沒有猜疑,只是見解不同而已。
  最后我問到高加索的形勢。他是否准備保衛高加索山脈,用多少兵力?談到這里,他叫人拿來一個立体模型,并以坦率的口吻、明确的知識,說明這條防線上的兵力。他說現在正准備二十五個師的兵力。他指著各個關口說,這些都會守得住。我問,這些關口是否都已設防了呢。他說,“當然。”俄國的戰線(敵軍尚未到達那里),就在這條主要山脈的北面。
  他說,他們一定要堅守兩個月,兩個月后就大雪封山了。他說他自信他們完全能夠做到這點,然后又詳細介紹了集中在巴統的黑海艦隊的力量。
  這一部分會談是順利的,但當哈里曼問到通過西伯利亞運送美國飛机的計划時——美國一再催促這個計划,最近俄國人才同意執行——他敷衍地回答說,“戰爭的胜利不是靠計划來贏得的。”在會談中,哈里曼完全支持我的意見,我們兩人誰也未曾讓步,也未曾說一句刻薄話。
  我离開時斯大林起身行禮,并向我伸出手來。我同他握了手。
  我在8月14日向戰時內閣提出下列報告:
  我們曾問自己,應該怎樣解釋昨晚這种表現,以及前天晚上取得良好結果后又發生了變化。我想,很可能是他的人民委員會對我所帶去的消息的理解与他不一樣。他們掌握的權力或許比我們所設想的大得多,但知識很少。或許斯大林是想為他們自己的將來獲得极大的利益,也可能是為了發發自己的牢騷。卡多根說,艾登在圣誕節開始會談以后,第二次也曾遇到同樣的僵硬情況;哈里曼說,這种手法也曾在比弗布魯克代表團訪問的初期使用過。
  我經過考慮后認為,斯大林的內心——就他的內心來說——是明明知道我們是正确的;明明知道,為執行“痛擊”計划而登陸的六個師,在今年并不能使他得到什么好處。而且,我深信,他的穩健而敏銳的軍事判斷力肯定會使他堅決地支持“火炬”作戰計划。我認為他有可能向我們道歉。我對這一點抱有希望。無論如何,我深信這樣明白道出比任何其他方法更好。他們從來沒有不繼續作戰下去的意思,我個人認為斯大林對于胜利是深具信心的。
  當我為了四十架“波士頓”式飛机而向斯大林致謝時,他作了一個不屑一提的姿勢,說,“它們是美國飛机。等我給你俄國飛机時,你再感謝我吧。”他說這些話,并沒有輕視美國飛机的意思,而只是說,他重視的是自己的力量。
  我很体諒他們正在經歷著极緊張的局勢。最后,我認為,他們對這次訪問是需要大事宣傳的。

         ※        ※         ※

  以下是斯大林交給我的備忘錄:
                           1942年8月13日
  由于今年3月12日在莫斯科交換意見的結果,我已确知,英國首相丘吉爾先生認為在1942年不可能在歐洲組織第二戰場。眾所周知,1942年在歐洲組織第二戰場是在莫洛托夫逗留倫敦期間早經決定的,去年6月12日所發表的經過雙方同意的英蘇公報并已宣布了這項決定。我們還了解到,組織第二戰場的目的,是使東線的德軍撤往西歐,并在西歐建立抵抗德國法西斯軍隊的重要基地,從而緩和1942年蘇德戰線上蘇軍面臨的嚴重局面。不難了解,英國政府拒絕在1942年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將使蘇聯全國輿論——輿論正把希望寄托在開辟第二戰場上——遭受极大的打擊,使戰場上的紅軍面臨的形勢复雜化,并妨礙蘇軍的指揮計划。且不談由于1942年不開辟第二戰場給紅軍所造成的困難,無疑會使英國和其他盟國的軍事形勢受到損害。我和我的同僚們1認為1942年存在著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的最有利條件,因為几乎全部德軍,并且是最精銳的德軍已調往東戰場,留在西歐的德軍為數不多,戰斗力也不強。至于1943年開辟第二戰場的條件是否將如1942年那樣有利,就難說了。
   
  1著重點是我加的。——丘吉爾
   
  因此我們認為,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特別在1942年,是可能的,而且是有效的。我為此事曾力圖說服英國首相先生,不幸未收成效,而美國總統代表哈里曼先生在莫斯科會談中則完全支持首相先生。
  次日,即8月14日上午,我經過充分休息之后,在帝國總參謀長和卡多根協助之下,准備了下列我認為恰當而明确的答复:
  1942年最好的第二戰場以及從大西洋開展的唯一可能的大規模的戰役是“火炬”作戰計划。如果它能在10月間實行,將比任何其他計划對俄國更有幫助。它也為1943年的戰役舖平道路,并且具有斯大林總理在8月12日會談中所提到的四大优點。英美政府對此已下定決心,并且正在以最大的速度進行一切准備工作。
  2.英美方面用六個師或八個師的兵力襲擊瑟堡半島和英吉利海峽的島嶼,同“火炬”作戰計划比較起來,是一次冒險而無益的軍事行動。德軍在西歐有充分的兵力,足以在這個設防的狹小半島上阻滯我們前進,并會集中所有在西歐的空軍對付我們。英國海陸空軍當局的意見,都認為這樣的軍事行動只能以災難告終。即使我軍占領了這些据點,也不會使德軍從俄國戰場撤出一師兵力。這個計划對我們的傷害將遠比對敵人的傷害為重,我們并將毫無意義地耗盡1943年真正戰役所需要的重要兵員和登陸船只。這是我們确定不移的觀點。帝國總參謀長將同俄國司令官具体地交換意見,所談范圍根据雙方愿望确定。
  3.英國或美國都沒有違背諾言。我是指1942年6月10日我給莫洛托夫先生的備忘錄第五節說的。該節明确指出,“因此我們不能作出保證。”在冗長的會談之后所提出的備忘錄非常清楚地說明,采取這樣一种計划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好几次會談都已記錄在案。
  4.然而,關于今年英美軍隊要在法國海岸登陸的各种傳說已使敵人產生錯覺,因此敵人已在英吉利海峽的法國海岸上駐扎大批空軍和軍隊。假若對這個計划引起了公開的爭論,那就要損害大家的共同利益,尤其是俄國的利益;因為在這場爭論中,英國政府將不得不把它所想到的不宜于實行“痛擊”作戰計划的有力論點向全國公布。這樣就會使寄托希望于這計划的俄軍普遍地頹喪,而敵人也會自由地從西歐撤出更多的軍隊。最巧妙的辦法是用“痛擊”計划來掩護“火炬”計划,而在“火炬”計划開始時宣布這是開辟第二戰場。
  這是我們自己打算采取的行動。
  5.我們不能承認,同莫洛托夫關于第二戰場的會談已成為改變俄國最高司令部戰略計划的任何根据,因為,對這次會談我們早已提出了口頭和書面的保留條件。
  6.我們再次重申,我們決心用一切實際可行的方法援助我們的俄國盟友。

         ※        ※         ※

  當天晚上,我們出席了克里姆林宮的正式宴會,約有四十人參加,包括几位司令官、政治局委員和其他高級官員。斯大林和莫洛托夫誠懇而親切地招待我們。宴會進行得很長,從一開始就相互舉杯祝酒,簡短致詞。過去有許多天真的故事描寫蘇聯宴會上競賽喝酒的情形。這种說法是不真實的。元帥和他的同僚們始終用小玻璃杯敬酒,每次只是抿一口,可是,我卻是按照這种傳說鍛煉起來的。
  在宴會中,斯大林經由譯員帕夫洛夫的翻譯,很愉快地同我談話。他說:“若干年前,蕭伯納先生和阿斯特夫人來訪問過。”阿斯特夫人建議邀請勞合·喬治先生訪問莫斯科。斯大林回答說:“我們為什么要請他來?他是干涉我們的頭子。”
  對這一句話,阿斯特夫人回答說:“那是不确實的。是丘吉爾使他誤入歧途的。”斯大林說:“不管怎么說,勞合·喬治是政府的領袖,屬于左派。他應對這事負責。我們宁愿喜歡真敵人,而不喜歡假朋友。”阿斯特夫人說:“哎,丘吉爾這下完蛋了。”斯大林說:“我不能肯定就是這樣。假如大難臨頭,英國人民或許還要求助于這匹老戰馬。”他說到這里,我插話說,“她說得很有意思。我是干涉的最為活躍的人物,我不希望你有不同的想法。”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因此我說:“你已經寬恕我了嗎?”譯員帕夫洛夫說:“斯大林總理說,這一切都已過去了,過去的事應該屬于上帝。”

         ※        ※         ※

  有一次,我在同斯大林進行會談時說,“比弗布魯克勳爵曾經告訴我,當他于1941年10月間出使莫斯科時,你問過他,‘丘吉爾在議會上說,他曾就德軍即將進攻蘇聯的事向我提過警告,他的意思是什么?’”我說,“我當然是指1941年4月我給你的電報。”我拿出這份克里普斯爵士很晚才遞交給他的電報。當人誦讀并翻譯給斯大林听時,他聳聳肩膀。“我記得。那時我不需要任何警告。我知道戰事一定會來臨,但我認為或許還要推遲六個月左右。”為著共同的事業,我克制自己沒有問他:如果我們一直向后撤退,而他卻給希特勒大量有价值的物資、時間和援助,我們大家會落得什么樣的結果啊。

         ※        ※         ※

  我盡可能快地把關于宴會的更正式的記述,報告給艾德禮先生和羅斯福總統。
  前海軍人員致副首相和羅斯福總統            1942年8月17日
  宴會在极為友好的气氛中和常見的俄國儀式中進行。韋維爾用俄語發表精彩的演說。我敬酒祝斯大林健康,卡多根舉杯咒罵納粹必然死亡和毀滅。我雖然坐在斯大林的右邊,卻無机會談論重要問題。斯大林和我,還有哈里曼一起照相,斯大林發表十分冗長的演說,提到“情報部門”,他奇妙地引證1915年達達尼爾海峽事件,他說當時英軍已獲胜,德國軍隊和土耳其軍隊已在撤退,我們還不知道,因為情報搞錯了。這种說法雖然不准确,但他顯然是對我表示恭維。
  2.我大約在夜間一時半离去,因為我擔心我們會被拖去拍攝冗長的影片而使我們疲勞不堪。當我向斯大林道別時,他說,我們之間存在的分歧只是個方法問題。我說,即使是這樣的分歧,我們也當盡力用行動來消除。在誠摯地握手之后,我就辭別,走了几步,正要走過擁擠的房間,他又急忙走過來,伴隨我穿過走廊和樓梯,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到了大門口,我在那里再次和他握手。
  3.我寫給你們的關于星期四夜間會議的情況,也許把事情看得太暗淡了。我認為我必須充分体諒這樣一點:在他們大力抗戰之時,我們不能予以更多的援助,的确使他們感到极大的失望。到最后,他們仍然吞下了這顆苦藥丸。我們現在唯有集中一切力量,加速實行“火炬”計划,擊敗隆美爾。

         ※        ※         ※

  斯大林和我都同意,雙方最高軍事當局也應該舉行一些會議。因此,8月15日舉行了兩次會談。
  我把如下的會議結果報告給艾德禮先生和羅斯福總統:
  星期六〔8月15日〕在莫斯科舉行的一次會議中,伏羅希洛夫和沙波希尼科夫1會見了布魯克、韋維爾和特德。布魯克等人說明了不執行“痛擊”計划的具体理由。俄國人雖然談興极濃,但遵照嚴格的指示,沒有表示什么看法。他們甚至對重要的具体細節也不企圖爭辯。過了一會儿,帝國總參謀長問到高加索防地的具体情形,伏羅希洛夫答稱,他未受權談這方面的情況,但准備請示一下。因此,這天下午舉行了第二次會議,在會議中,俄國人重述了斯大林對我們說過的話,說將調遣二十五個師的兵力去防衛高加索山脈的戰線和兩端的通道;他們相信,他們能在冬雪及他們的陣地形勢大大增強以前,守住巴統和巴庫以及高加索山脈。然而,帝國總參謀長依然放心不下。例如,伏羅希洛夫說所有關口都設防了,但當帝國總參謀長飛經里海西岸一百五十呎上空時,僅見北部防線剛開始建筑防坦克的障礙物、掩体等等。在我和斯大林進行私人談話之時,他向我吐露使他具有胜利信心的其他一些有力的根据,其中包括一次大規模的反攻。只是因為他要我嚴守秘密,這里就不詳細談了。我自己覺得,他們的力量將与敵人勢均力敵,但帝國總參謀長說還未達到這一步。
   
  1俄國參謀長。
   
         ※        ※         ※

  在我們會上談到的許多事情都使我感到气憤。我极其体諒蘇聯領導人所處的緊張局面:近二千哩長的廣大戰線上戰火彌漫,血流成渠;德軍距莫斯科只有五十哩,并正向里海推進。軍事技術方面的討論,進行得不很圓滿。我們的將軍們問到各种問題,他們的蘇聯同僚們卻無權答复。蘇聯唯一的要求是,“現在就開辟第二戰場”。最后,布魯克就有些不客气了,軍事會議也就突然結束。
  我們將在16日黎明出發。在動身的前一天晚上七時,我向斯大林辭行。我們進行了有益而又重要的談話。我特別問他能否守住高加索山脈的隘口,能否阻止德軍進入里海,奪取巴庫周圍的油田和所有重要的目標,然后通過土耳其或波斯向南推進。他攤開地圖,十分自信地說:“我們將要阻止他們前進。他們越不過高加索山脈。”他又說:“謠傳土耳其軍將在土耳其斯坦襲擊我們。如果他們這樣做,我也一樣能對付得了他們。”我說不會有這种危險。土耳其人意在置身事外,絕不會同英國發生爭執的。
  我們一小時的談話快結束時,我起身告別。斯大林似乎突然感覺不安,并且用一种從來沒有使用過的更加誠摯的聲調對我說,“黎明時你才离開,為什么不到我家里喝杯酒呢?”
  我說,我一直是喜歡采用這种方法的。于是,他引導我穿過很多走廊和房間,一直走到仍在克里姆林宮范圍之內的一條安靜的道路,再走二百碼就到了他的住宅。他指給我看他自己所住的房間,都是不大不小,朴素而又大方,共有四間——餐室、辦公室、臥室和大的浴室。不一會儿,先見到一位很老的女管家,后來見到一位美麗的紅發女孩,她很孝順地同她父親接吻。斯大林朝我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告訴我,“你看,我們布爾什維克也是有家庭生活的。”斯大林的女儿開始擺桌子,一會儿,女管家端出几盆菜來。這時斯大林打開各种瓶子,富麗堂皇地擺了一桌子。然后他說,“我們為什么不把莫洛托夫請來呢?他正在為公報發愁,我們可在這里擬好它嘛。莫洛托夫有一個好本領——能喝酒。”到這時我才知道,這里將舉行一次宴會。我原來打算在國家別墅七號就餐,波蘭司令官安德斯將軍正在等著我。我告訴了我的新的杰出的譯員伯爾斯少校,請他打電話去,說我要到半夜后才能回來。
  不一會儿莫洛托夫來了。我們就座,連同兩位譯員,共有五人。伯爾斯少校已在莫斯科呆了二十年,他在席上同元帥談得甚為融洽,有時兩人滔滔不絕地交談,我無法插話。
  我們在餐桌上從八時半一直坐到第二天凌晨二時半,連同餐前的會見合共七小時有余。這次宴會顯然是即興臨時籌備起來的,但是,一道一道的菜接連地端上來。我們對于這許許多多美味的菜肴精挑細揀,慢慢品嘗,這种吃法好像是俄國的習慣;我們又遍嘗了各种美酒。莫洛托夫裝出极殷勤的樣子,斯大林為了使宴會成功,恣意地拿他開玩笑。
  不一會儿,我們談到開往俄國的運輸船隊。他談起6月間几乎遭到完全毀滅的北极護航隊時話說得很粗魯。我已在本書适當地方已敘述過這一件事。對這一事件,我那時了解到的還沒有現在多。
  帕夫洛夫有些躊躇地對我說:“斯大林先生問,英國海軍難道沒有榮譽感嗎?”我回答:“你得相信我,我們那時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對于海軍和海戰的知識的确是不少的。”斯大林說:“意思是說我不懂什么了。”我說,“俄國人是陸上之雄,英國人卻是海上之雄。”他就不再作聲,又如以前那樣興致勃勃了。我轉過身來同莫洛托夫談話:“元帥是否了解,他的外交部長最近訪問華盛頓時曾說,他決定訪問紐約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主張,而遲遲歸來,并非因為飛机發生障礙,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
  雖然在俄國人宴會上几乎可以說任何取樂的話,但莫洛托夫對這些話顯然看得很重。斯大林卻表現愉快的神情,說:
  “他去的不是紐約,去的是另一些暴徒們所住的芝加哥。”
  這樣一來,融洽的關系又恢复了,談話繼續進行。我開始說到在俄軍支援下英軍在挪威登陸的問題,并解釋道,假如我們能在今年冬季占領北角,消滅那里的德軍,那么護航路線就可以從此打通了。正如我已敘述過的,這种想法始終是我所屬意的計划之一。斯大林似乎為它吸引住了,在談了一些手段和方法之后,我們一致認為,在可能時必須實行這個計划。

         ※        ※         ※

  這時已過午夜,卡多根還沒有把公報的草稿拿來。
  我問,“請你告訴我,對你個人來說,這次戰爭的緊張情況是否像貫徹集体農庄政策一樣?”
  這個話立刻使元帥興奮起來。
  他說:“不,不,集体農庄政策是一場可怕的斗爭。”
  我說:“我認為你一定感到不好辦,因為你要對付的不是几百万貴族或大地主,而是几百万小人物。”
  他舉起了雙手說,“几千万哪,那是可怕的。一直進行了四年。假如我們要避免周期性的饑荒,要用拖拉机耕地,就絕對需要執行這項政策。我們必須使我們的農業机械化。假使我們把拖拉机給予個体農民,那么几個月內這些机器就完全損坏了。只有附設工場的集体農庄才可能使用拖拉机。我們不厭其煩地向農民做解釋工作。同農民爭辯,是毫無用處的。你把所有要說的話對一個農民談了之后,他說,他必須回家去問問妻子,同大家商量商量。”在這一方面,最后一句話對我倒是一种新的說法。
  “他同他們談過之后,常常這樣回答:他不要集体農庄,他宁愿不用拖拉机耕地。”
  “這些人就是你們所說的富農嗎?”
  他說:“是的,”但是他沒有重复這個字眼。停了一會儿,他又說:“那時的情況是十分惡劣、十分困難的——但這是必要的。”
  我問:“結果怎樣呢?”
  他說:“很好,他們中的許多人參加進來。有些人則在托木斯克省或伊爾庫茨克省或更遠的北方得到耕种的土地,但是他們大部分都為農民所痛恨,被他們的雇農消滅了。”
  他停了很長時間后又說:“我們不但大量增加了糧食的供應,而且大大提高了谷物的質量。過去什么种類的谷物都种,現在全國各地除了蘇維埃的標准种子以外,不許用別的种子种植。如果有人不這樣辦,就要受到嚴格對待。這樣一來糧食供應就又大量增加了。”
  行文至此,當年几百万男女被殺或者被永遠逐出家鄉的往事和強烈印象,又出現在我的眼前。未來的一代對他們的苦難情況肯定是一無所知;但是,必然因為會有更多的食物而感謝斯大林。我沒有重述伯克的格言:“如果我不能公平地進行改革,我就不進行改革。”現在正是世界大戰在我們四周進行之時,高聲地談論道德問題似乎是徒勞無益的。
  凌晨一時許,卡多根帶著公報草稿來到了,我們開始把它修改成為定稿。這時一盤相當大的烤小豬放在桌上。在此以前,斯大林只是嘗嘗各种菜肴的滋味,現在到了一時半,正是他通常進正餐的時候了。他請卡多根同他大嚼,而在我的朋友辭謝之后,我們的主人就獨自大吃起來。吃過之后,他突然進入隔壁的旁間,收閱來自前方各戰區的報告,它們是從早晨二時起陸續送來的。大約經過二十分鐘,他才回來,這時我們對公報的文稿已取得一致的意見。最后,在二時半,我說,我必須告辭了。我要用半小時的時間乘車到國家別墅,又要用同樣多的時間赶到飛机場。那時我感覺頭痛甚劇,這情況是不常有的。我還得看看安德斯將軍。我請求莫洛托夫不要在黎明時來送行,因為他顯然疲乏了。他隱含責備之意地盯視著我,似乎在說,“你真的認為我不會到那里去嗎?”
  以下是我們所發表的公報的原文。
  大不列顛首相溫斯頓·丘吉爾先生同
  蘇聯人民委員會主席約·維·斯大林
  蘇聯人民委員會主席約·維·斯大林同英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先生在莫斯科舉行會談,美國總統代表哈里曼先生參加會談。參加會談的,蘇聯方面還有:外交人民委員莫洛托夫、伏羅希洛夫元帥;英國方面還有:英駐蘇大使克拉克·克爾爵士、帝國總參謀長布魯克爵士以及英國軍隊的其他負責代表和外交部常務次官卡多根爵士。
  會談就反對希特勒德國及其在歐洲的同伙的戰爭,作出了若干決定。對于這場正義的解放戰爭,兩國政府決心全力以赴,直至希特勒主義和任何類似的暴政完全消滅為止。會談是在熱誠和十分真摯的气氛中進行的;這次會談使我們有机會重申,蘇、英、美三國完全依照三國間的同盟關系,已結成親密的友誼,達到相互的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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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于上午五時半起飛。我很愉快地睡在飛机里,在到達里海南端并開始飛越厄爾布魯士山脈之前,我絲毫記不起旅程中的景色或情況。在德黑蘭,我沒有去公使館,而是到高出于城市的夏季別墅的涼爽清靜的叢林中去。這里有很多電訊在等著我看。我原訂于次日同我們在波斯和伊拉克的大部分高級官員在巴格達舉行一次會議,但我感到我受不了巴格達8月份的中午酷熱,于是毫不困難地改在開羅舉行。這夜,我和公使館人員在舒适宜人的樹林里進餐;我怡然自得,忘卻一切紛扰,一覺睡到天明。
  首相致斯大林總理            1942年8月16日
  經過迅速順利的飛行后,已到達德黑蘭,我趁此机會致電感謝你的友誼和款待。我這次來到莫斯科,很感快慰:第一,因為說明情況是我的責任;第二,因為我确信,我們的接触將有助于推進我們的事業。請代向莫洛托夫致意。
  我也向戰時內閣和羅斯福總統報告。
                           1942年8月16日A17日
  昨天下午七時,我到斯大林先生那里去告別。我們有了一次非常滿意的談話。他詳細地談了俄軍前線情況,看來很使人興奮。他當然很有信心地說,他們能堅守到冬季的來臨。
  下午八時三十分,我起立告辭時,他問下次將在何時會晤。我說,我將在清晨离去。他然后說,“為什么不到克里姆林宮內我的住所去喝杯酒呢?”我就去了,并在那邊進晚餐,莫洛托夫也應召前來。斯大林先生介紹我認識他的女儿,一位漂亮的姑娘,她羞怯地和他親吻,但未邀她作陪。晚餐和公報稿一直進行到今晨三時。我有一位很好的譯員,因此能夠順利地和他們談話。談話時气氛极其親善,我們頭一遭相處得這么暢快,這么友好。我覺得我們已建立了一种對將來很有助益的個人關系。我們對于“丘比特”計划談得很多,他認為到11月或12月這個計划就很有必要。如果沒有這個計划,我真不知道我們怎能將裝備這支巨大的作戰部隊所需要的軍事物資運到。橫貫波斯的鐵路現在只有一半可以通行。他最需要的是卡車。他宁愿要卡車,而不要坦克,因為他現在每月可制造二千輛坦克。他也需要鋁。
  我最后說:“總的說來,這次訪問莫斯科的确使我受到鼓舞。我深信,這次我所帶去的使他們失望的消息,只有由我親自傳達才不致引起真正嚴重的分裂。到莫斯科去是我的職責。現在他們已了解最坏的情況,他們十分友好地提出了抗議;盡管此刻是他們最憂慮最困窘的時期,他們的態度還是友好的。此外,斯大林完全承認‘火炬’作戰計划的巨大优越性,我也确實相信,大西洋兩岸的人們正在以超人的力量把這個計划推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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