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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百三


    【唐紀十九】 起玄黓敦牂,盡柔兆閹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
  春,二月,作万泉宮于藍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孫重照為皇太孫。上欲令開府置僚屬,問吏部郎中王方慶,對曰:“晉及齊皆嘗立太孫,其太子官屬即為太孫官屬,未聞太子在東宮而更立太孫者也。”上曰:“自我作古,可乎?”對曰:“三王不相襲禮,何為不可!”乃奏置師傅等官。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補授。方慶,裒之曾孫也,名絲林,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車簿帥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關中饑饉,米斗三百,將幸東都;丙寅,發京師,留太子監國,使劉仁軌、裴炎、薛元超輔之。時出幸倉猝,扈從之士有餓死于中道者。上慮道路多草竊,使監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后。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异于眾,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与之共食宿,托以詰盜,其人笑許諾。比及東都,士馬万數,不亡一錢。
  辛未,以禮部尚書聞喜憲公裴行儉為金牙道行軍大總管,帥右金吾將軍閻怀旦等三總管分道討西突厥。師未行,行儉薨。
  行儉有知人之鑒,初為吏部侍郎,前進士王劇、咸陽尉欒城蘇味道皆未知名。行儉一見,謂之曰:“二君后當相次常銓衡,仆有弱息,愿以為托。”是時劇弟勃与華陰楊炯、范陽盧照鄰、義烏駱賓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為必顯達。行儉曰:“士之致遠者,當先器識而后才藝。勃等雖有文華,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之器邪!楊子稍沈靜,應至令長;餘得令終幸矣。”既而勃渡海墮水,炯終于盈川令,照鄰惡疾不愈,赴水死,賓王反誅,劇、味道皆典選,如行儉言。行儉為將帥,所引偏裨如程務挺、張虔勖、王方翼、劉敬同、李多祚、黑齒常之,后多為名將。
  行儉嘗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又敕賜馬及鞍,令史輒馳驟,馬倒,鞍破。二人皆逃去,行儉使人召還,謂曰:“爾曹皆誤耳,何相輕之甚邪!”待之如故。破阿史那都支,得馬腦盤,廣二尺餘,以示將士,軍吏王休烈捧盤升階,跌而碎之,惶恐,叩頭流血。行儉笑曰:“爾非故為,何至于是!”不复有追惜之色。詔賜都支等資產金器三千餘物,雜畜稱是,并分給親故及偏裨,數日而盡。
  阿史那車薄圍弓月城,安西都護王方翼引軍救之,破虜眾于伊麗水,斬首千餘級。俄而三姓咽面与車薄合兵拒方翼,方翼与戰于熱海,流矢貫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所將胡兵謀執方翼以應車薄,方翼知之,悉召會議,陽出軍資賜之,以次引出斬之,會大風,方翼振金鼓以亂其聲,誅七十餘人,其徒莫之覺。既而分遣裨將襲車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長三百人,西突厥遂平。閻怀旦等竟不行。方翼尋遷夏州都督,征入,議邊事。上見方翼衣有血漬,問之,方翼具對熱海苦戰之狀,上視瘡歎息;竟以廢后近屬,不得用而歸。
  乙酉,車駕至東都。
  丁亥,以黃門侍郎穎川郭待舉、兵部侍郎岑長倩、秘書員外少監、檢校中書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并与中書門下同承受進止平章事。上欲用待舉等,謂崔知溫曰:“待舉等資任尚淺,且令預聞政事,未可与卿等同名。”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為名。長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為吏部侍郎,上言銓選之弊,以為:“人君之体,當委任而責成功,所委者當,則所用者自精矣。故周穆王命伯冏為太仆正,曰:‘慎簡乃僚。’是使群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乃至漢氏,得人皆自州縣補署,五府辟召,然后升于天朝,自魏、晉以來,始專委選部。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委之數人之手,用刀筆以量才,按簿書而察行,借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鏡,猶力有所极,照有所窮,況所委非人而有愚暗阿私之弊乎!愿略依周、漢之規以救魏、晉之失。”疏奏,不納。
  五月,丙午,東都霖雨。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餘家。關中先水后旱、蝗,繼以疾疫,米斗四百,兩京間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岳,秋,七月,作奉天宮于嵩山南。監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諫曰:“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与三皇、五帝比隆矣。數年已來,菽粟不稔,餓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車歲駕;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災譴,乃更廣營宮室,勞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臣忝備國家耳目,竊以此為憂!”上雖不納,亦优容之。自褚遂良、韓瑗之死,中外以言為諱,無敢逆意直諫,几二十年;及善感始諫,天下皆喜,謂之“鳳鳴朝陽”。
  上遣宦者緣江徙异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所在縱暴;過荊州,荊州長史蘇良嗣囚之,上疏切諫,以為:“致遠方异物,煩扰道路,恐非圣人愛人之意。又,小人竊弄威福,虧損皇明。”上謂天后曰:“吾約束不嚴,果為良嗣所怪。”手詔慰諭良嗣,令棄竹江中。良嗣,世長之子也。
  黔州都督謝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殺,上深惜之,黔府官屬皆坐免官。祐后寢于平閣,与婢妾十餘人共處,夜,失其首。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國公杰為天后所殺,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為穢器,題云謝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師,頗事游畋,薛元超上疏規諫;上聞之,遣使者慰勞元超,仍召赴東都。
  吐蕃將論欽陵寇柘、松、翼等州。詔左驍衛郎將李孝逸、右衛郎將衛蒲山發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冬,十月,丙寅,黃門侍郎劉景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是歲,突厥餘党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据黑沙城反,入寇并州及單于府之北境,殺嵐州刺史王德茂。右領軍衛將軍、檢校代州都督薛仁貴將兵擊元珍于云州,虜問唐大將為誰,應之曰:“薛仁貴!”虜曰:“吾聞仁貴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紿我!。仁貴免胄示之面,虜相顧失色,下馬列拜,稍稍引去。仁貴因奮擊,大破之,斬首万餘級,捕虜二万餘人。
  吐蕃入寇河源軍,軍使婁師德將兵擊之于白水澗,八戰八捷。上以師德為比部員外郎、左驍衛郎將、河源軍經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辭也!”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弘道元年(癸未,公元六八三年)
  春,正月,甲午朔,上行幸奉天宮。
  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軌擊卻之。乙亥,复寇媯州。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篤祿、阿史德元珍圍單于都護府,執司馬張行師,殺之。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義將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李義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遷舊墓;上聞之,怒曰:“義琰倚勢,乃陵其舅家,不可复知政事!”義琰聞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庚子,以義琰為銀青光祿大夫,致仕。
  癸丑,守中書令崔知溫薨。
  夏,四月,己未,車駕還東都。
  綏州步落稽白鐵余,埋銅佛于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紿其鄉人曰:“吾于此數見佛光。”擇日集眾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見圣佛者,百疾皆愈。”遠近赴之。鐵余以雜色囊盛之數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數年間,歸信者眾,遂謀作亂。据城平縣,自稱光明圣皇帝,置百官,進攻綏德、大斌二縣,殺官吏,焚民居。遣右武衛將軍程務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討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鐵余,餘党悉平。
  五月,庚寅,上幸芳桂宮,至合璧宮,遇大雨而還。
  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蔚州,殺刺史李思儉,丰州都督崔智辯將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敗,為虜所擒。朝議欲廢丰州,遷其百姓于靈、夏。丰州司馬唐休璟上言,以為:“丰州阻河為固,居賊沖要,自秦、漢已來,列為郡縣,土宜耕牧。隋季喪亂,遷百姓于宁、慶二州,致胡虜深侵,以靈、夏為邊境。貞觀之末,募人實之,西北始安。今廢之則河濱之地复為賊有,靈、夏等州人不安業,非國家之利也!”乃止。
  六月,突厥別部寇掠嵐州,偏將楊玄基擊走之。
  秋,七月,己丑,立皇孫重福為唐昌王。
  庚辰,詔以今年十月有事于嵩山;尋以上不豫,改用來年正月。
  甲辰,徙相王輪為豫王,更名旦。
  中書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乞骸骨;許之。
  八月,己丑,以將封嵩山,召太子赴東都;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師,以劉仁軌為之副。冬,十月,己卯,太子至東都。
  癸亥,車駕幸奉天宮。十一月,丙戌,詔罷來年封嵩山,上疾甚故也。上苦頭重,不能視,召侍醫秦鳴鶴診之,鳴鶴請刺頭出血,可愈。天后在帘中,不欲上疾愈,怒曰:“此可斬也,乃欲于天子頭刺血!”鳴鶴叩頭請命。上曰:“但刺之,未必不佳。”乃刺百會、腦戶二穴。上曰:“吾目似明矣。”后舉手加額曰:“天賜也!”自負彩百匹以賜鳴鶴。
  戊戌,以右武衛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招討阿史那骨篤祿等。
  詔太子監國,以裴炎、劉景先、郭正一兼東宮平章事。
  上自奉天宮疾甚,宰相皆不得見。丁未,還東都,百官見于天津橋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上欲御則天門樓宣赦,气逆不能乘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召裴炎入,受遺詔輔政,上崩于貞觀殿。遺詔太子柩前即位,軍國大事有不決者,兼取天后進止。廢万泉、芳桂、奉天等宮。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應宣敕,有要速處分,望宣天后令于中書、門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為皇太后,政事咸取決焉。太后以澤州刺史韓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為變,并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以劉仁軌為左仆射,裴炎為中書令;戊寅,以劉景先為侍中。
  故事,宰相于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為司空,房玄齡為仆射,魏征為太子太師,皆知門下省事。及裴炎遷中書令,始遷政事堂于中書省。
  壬午,遣左威衛將軍王果、左監門將軍令狐智通、右金吾將軍楊玄儉、右千牛將軍郭齊宗分往并、益、荊、揚四大都督府,与府司相知鎮守。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為國子祭酒,罷政事。
  則天順圣皇后上之上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
  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
  立太子妃韋氏為皇后;擢后父玄貞自普州參軍為豫州刺史。
  癸巳,以左散騎常侍杜陵韋弘敏為太府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中宗欲以韋玄貞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爭,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韋玄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懼,白太后,密謀廢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書侍郎劉禕之、羽林將軍程務挺、張虔勖勒兵入宮,宣太后令,廢中宗為廬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韋玄貞,何得無罪!乃幽于別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為皇帝。政事決于太后,居睿宗于別殿,不得有所預。立豫王妃劉氏為皇后。后,德威之孫也。有飛騎十餘人飲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別無勳賞,不若奉廬陵。”一人起,出詣北門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獄,言者斬,餘以知反不告皆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興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為皇太子,睿宗之長子。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廢皇太孫重照為庶人,命劉仁軌專知西京留守事。流韋玄貞于欽州。
  太后与劉仁軌書曰:“昔漢以關中之事委蕭何,今托公亦猶是矣。”仁軌上疏,辭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陳呂后禍敗之事以申規戒。太后使秘書監武承嗣繼璽書慰諭之曰:“今以皇帝諒闇不言,眇身且代親政;遠勞勸戒,复辭衰疾。又云‘呂氏見嗤于后代,祿、產貽禍于漢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初聞此語,能不罔然;靜而思之,是為龜鏡。況公先朝舊德,遐邇具瞻,愿以匡救為怀,無以暮年致請。”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將軍丘神勣詣巴州,檢校故太子賢宅,以備外虞,其實風使殺之。神勣,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帥王公以下上尊號。丁卯,太后臨軒,遣禮部尚書武承嗣冊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慘紫帳以視朝。
  丁丑,以太常卿、檢校豫王府長史王德真為侍中;中書侍郎、檢校豫王府司馬劉禕之同中書門下三品。
  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為畢王,鄱陽王素節為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賢于別室,逼令自殺。太后乃歸罪于神勣,戊戌,舉哀于顯福門,貶神勣為疊州刺史。己亥,追封賢為雍王。神勣尋复入為左金吾將軍。
  夏,四月,開府儀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嬰薨。
  辛酉,徙畢王上金為澤王,拜蘇州刺史;葛王素節為許王,拜絳州刺史。
  癸酉,遷廬陵王于房州;丁丑,又遷于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靈駕西還。
  閏月,以禮部尚書武承嗣為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
  秋,七月,戊午,廣州都督路元睿為昆侖所殺。元睿暗懦,僚屬恣橫,有商舶至,僚屬侵漁不已。商胡訴于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群胡怒,有昆侖袖劍直登听事,殺元睿及左右十餘人而去,無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溫州大水,流四千餘家。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寇朔州。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乾隆,廟號高宗。
  初,尚書左丞馮元常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聞。”元常嘗密言:“中宮威權太重,宜稍抑損。”高宗雖不能用,深以其言為然。及太后稱制,四方爭言符瑞;嵩陽令樊文獻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狀涉諂詐,不可誣罔天下。”太后不悅,出為隴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孫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書門下三品武承嗣罷為禮部尚書。
  括州大水,流二千餘家。
  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旗幟皆從金色。八品以下,舊服青者更服碧。改東都為神都,宮名太初。又改尚書省為文昌台,左、右仆射為左、右相,六曹為天、地、四時六官;門下省為鸞台,中書省為鳳閣,侍中為納言,中書令為內史;御史台為左肅政台,增置右肅政台;其餘省、寺、監、率之名,悉以義類改之。
  以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為單于道安撫大使,以備突厥。
  武承嗣請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廟,太后從之。裴炎諫曰:“太后母臨天下,當示至公,不可私于所親。獨不見呂氏之敗乎!”太后曰:“呂后以權委生者,故及于敗。今吾追尊亡者,何傷乎!”對曰:“事當防微杜漸,不可長耳。”太后不從。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為魯靖公,妣為夫人;高祖居常為太尉、北平恭肅王,曾祖儉為太尉、金城義康王,祖華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擭為太師、魏定王;祖妣皆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堂于文水。
  時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眾心憤惋。會眉州刺史英公李敬業及弟盩厔令敬猷、給事中唐之奇、長安主簿駱賓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業貶柳州司馬,敬猷免官,之奇貶括蒼令,賓王貶臨海丞,求仁貶黟令。求仁,正倫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溫嘗為御史,复被黜。皆會于揚州,各自以失職怨望,乃謀作亂,以匡复廬陵王為辭。
  思溫為之謀主,使其党監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韋超詣仲璋告變,云“揚州長史陳敬之謀反”。仲璋收敬之系獄。居數日,敬業乘傳而至,矯稱揚州司馬來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長馮子猷謀反,發兵討之。”于是開府庫,令士曹參軍李宗臣就錢坊,驅囚徒、工匠數百,授以甲。斬敬之于系所;錄事參軍孫處行拒之,亦斬以徇,僚吏無敢動者。遂起一州之兵,复稱嗣圣元年。開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揚州大都督府。敬業自稱匡复府上將,領揚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為左、右長史,宗臣、仲璋為左、右司馬,思溫為軍師,賓王為記室,旬日間得胜兵十餘万。移檄州縣,略曰:“偽臨朝武氏者,人非溫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嘗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后庭之嬖,踐元后于翬翟,陷吾君于聚麀。”又曰:“殺姊屠兄,弒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禍心,竊窺神器。君之愛子,幽之于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試觀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太后見檄,問曰:“誰所為?”或對曰:“駱賓王。”太后曰:“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業求得人貌類故太子賢者,紿眾云:“賢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屬舉兵。”因奉以號令。
  楚州司馬李崇福帥所部三縣應敬業。盱眙人劉行舉獨据縣不從,敬業遣其將尉遲昭攻盱眙,行舉拒卻之。詔以行舉為游擊將軍,以其弟行實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為揚州道大總管,將兵三十万,以將軍李知士、馬敬臣為之副,以討李敬業。
  武承嗣与從父弟右衛將軍三思以韓王元嘉、魯王靈夔屬尊位重,屢勸太后因事誅之。太后謀于執政,劉禕之、韋思謙皆無言;內史裴炎獨固爭,太后愈不悅。三思,元慶之子也。
  及李敬業舉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閒暇,不汲汲議誅討。太后問計于炎,對曰:“皇帝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后返政,則不討自平矣。”監察御史藍田崔察聞之,上言:“炎受顧托,大權在己,若無异圖,何故請太后歸政?”太后命左肅政大夫金城騫味道、侍御史櫟陽魚承曄鞫之,收炎下獄。炎被收,辭气不屈。或勸炎遜辭以免,炎曰:“宰相下獄,安有全理!”
  鳳閣舍人李景諶證炎必反。劉景先及鳳閣侍郎義陽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對曰:“若裴炎為反,則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間證炎不反者甚眾,太后皆不听。俄并景先、元范下獄。丁亥,以騫味道檢校內史同鳳閣鸞台三品,李景諶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魏思溫說李敬業曰:“明公以匡复為辭,宜帥大眾鼓行而進,直指洛陽,則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響應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險,足以為固,不如先取常、潤,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圖中原,進無不利,退有所歸,此良策也!”思溫曰:“山東豪杰以武氏專制,憤惋不平,聞公舉事,皆自蒸麥飯為糧,伸鋤為兵,以俟南軍之至。不乘此勢以立大功,乃更蓄縮,欲自謀巢穴,遠近聞之,其誰不解体!”敬業不從,使唐之奇守江都,將兵渡江攻潤州。思溫謂杜求仁曰:“兵勢合則強,分則弱,敬業不并力渡淮,收山東之眾以取洛陽,敗在眼中矣!”
  壬辰,敬業陷潤州,執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業之叔父也,知敬業之謀,先遣使間道上變,為敬業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溫請斬以徇,敬業不許,謂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潤州司馬劉延嗣不降,敬業將斬之,思溫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獄中。劉延嗣,審禮從父弟也。曲阿令河間尹元貞引兵救潤州,戰敗,為敬業所擒,臨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斬裴炎于都亭。炎將死,顧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無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竄,不亦悲乎!”籍沒其家,無甔石之儲。劉景先貶普州刺史,又貶辰州刺史,胡元范流瓊州而死。裴炎弟子太仆寺丞胄先,年十七,上封事請見言事。太后召見,詰之曰:“汝伯父謀反,尚何言?”胄先曰:“臣為陛下畫計耳,安敢訴冤!陛下為李氏婦,先帝棄天下,遽攬朝政,變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諸武。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誣以罪,戮及子孫。陛下所為如是,臣實惜之!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則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變,不可复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發此言!”命引出。胄先反顧曰:“今用臣言,猶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長流瀼州。炎之下獄也,郎將姜嗣宗使至長安,劉仁軌問以東都事,嗣宗曰:“嗣宗覺裴炎有异于常久矣。”仁軌曰:“使人覺之邪?”嗣宗曰:“然。”仁軌曰:“仁軌有奏事,愿附使人以聞。”嗣宗曰:“諾。”明日,受仁軌表而還,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覽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絞于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業祖考官爵,發冢斫棺,复姓徐氏。
  李景諶罷為司賓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諒、著作郎崔察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業聞李孝逸將至,自潤州回軍拒之,屯高郵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陰,別將韋超、尉遲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軍至臨淮,偏將雷仁智与敬業戰,不利,孝逸懼,按兵不進。監軍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謂孝逸曰:“天下安危,在茲一舉。四方承平日久,忽聞狂狡,注心傾耳以俟其誅。今大軍久留不進,遠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它將以代將軍,將軍何辭以逃逗撓之罪乎!”孝逸乃引軍而前。壬寅,馬敬臣擊斬尉遲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鷹揚大將軍黑齒常之為江南道大總管,討敬業。
  韋超擁眾据都梁山,諸將皆曰:“超憑險自固,士無所施其勇,騎無所展其足;且窮寇死戰,攻之多殺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軍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构曰:“超雖据險,其眾非多。今多留兵則前軍勢分,少留兵則終為后患,不如先擊之,其勢必舉,舉都梁,則淮陰、高郵望風瓦解矣。”魏元忠請先擊徐敬猷,諸將曰:“不如先攻敬業,敬業敗,則敬猷不戰自擒矣。若擊敬猷,則敬業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敵也。”元忠曰:“不然。賊之精兵,盡在下阿,烏合而來,利在一決,万一失利,大事去矣!敬猷出于博徒,不習軍事,其眾單弱,人情易搖,大軍臨之,駐馬可克。敬業雖欲救之,計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胜而進,雖有韓、白不能當其鋒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強,非計也。”孝逸從之,引兵擊超,超夜遁;進擊敬猷,敬猷脫身走。
  庚申,敬業勒兵阻溪拒守,后軍總管蘇孝祥夜將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擊之,兵敗,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過半。左豹韜衛果毅漁陽成三朗為敬業所擒。唐之奇紿其眾曰:“此李孝逸也!”將斬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將軍也。官軍今大至矣,爾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榮,爾死,妻子籍沒,爾終不及我!”遂斬之。
  孝逸等諸軍繼至,戰數不利。孝逸懼,欲引退,魏元忠与行軍管記劉知柔言于孝逸曰:“風順荻干,此火攻之利。”固請決戰。敬業置陣既久,士卒多疲倦顧望,陣不能整;孝逸進擊之,因風縱火,敬業大敗,斬首七千級,溺死者不可胜紀。敬業等輕騎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潤州,將入海奔高麗;孝逸進屯江都,分遣諸將追之。乙丑,敬業至海陵界,阻風,其將王那相斬敬業、敬猷及駱賓王首來降。餘党唐之奇、魏思溫皆捕得,傳首神都,揚、潤、楚三州平。
  陳岳論曰:敬業苟能用魏思溫之策,直指河、洛,專以匡复為事,縱軍敗身戮,亦忠義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為叛逆,不敗何待!
  敬業之起也,名敬猷將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前弘文館直學士歷陽高子貢帥鄉里數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舉罷為左庶子;以鸞台侍郎韋方質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方質,云起之孫也。
  十二月,劉景先又貶吉州員外長史,郭待舉貶岳州刺史。
  初,裴炎下獄,單于道安撫大使、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務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譖之曰:“務挺与裴炎、徐敬業通謀。”癸卯,遣左鷹揚將軍裴紹業即軍中斬之,籍沒其家。突厥聞務挺死,所在宴飲相慶;又為務挺立祠,每出師,必禱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務挺連職,素相親善,且廢后近屬,征下獄,流崖州而死。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
  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為忠,特免緣坐,拜司仆少卿。謂曰:“敬業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奪也。”
  庚戌,以騫味道守內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樂城文獻公劉仁軌薨。
  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聞鼓及肺石,不須防守,有撾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狀以聞。”
  乙巳,以春官尚書武承嗣、秋官尚書裴居道、右肅政大夫韋思謙并同鳳閣鸞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篤祿等數寇邊;以左玉鈐衛中郎將淳于處平為陽曲道行軍總管,擊之。
  正諫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諒罷。
  三月,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崔察罷。
  丙辰,遷廬陵王于房州。
  辛酉,武承嗣罷。
  辛未,頒《垂拱格》。
  朝士有左遷詣宰相自訴者,內史騫味道曰:“此太后處分。”同中書門下三品劉禕之曰:“緣坐改官,由臣下奏請。”太后聞之,夏,四月,丙子,貶味道為青州刺史,加禕之太中大夫。謂侍臣曰:“君臣同体,豈得歸惡于君,引善自取乎!”
  癸未,突厥寇代州;淳于處平引兵救之,至忻州,為突厥所敗,死者五千餘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為內史。納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書蘇良嗣為納言。
  壬戌,制內外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舉。
  壬申,韋方質同鳳閣鸞台三品。
  六月,天官尚書韋待价同鳳閣鸞台三品。待价,万石之兄也。
  同羅、仆固等諸部叛;遣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發河西騎士出居延海以討之,同羅、仆固等皆敗散。敕僑置安北都護府于同城以納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為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三品。詔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鳳閣舍人元万頃等之議也。
  九月,丁卯,廣州都督王果討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書韋待价為燕然道行軍大總管,以討突厥。初,西突厥興昔亡、繼往絕可汗既死,十姓無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興昔亡之子左豹韜衛翊府中郎將元慶為左玉鈐衛將軍,兼崑陵都護,襲興昔亡可汗押出咄陸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陳子昂上疏,以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縣令,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于軍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擇人,則黜陡不明,刑罰不中,朋党者進,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飾道路,送往迎來,無所益也。諺曰:‘欲知其人,觀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縣令,陛下之手足;未有無腹心手足而能獨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机,禍福因之而生,机靜則有福,机動則有祝,百姓是也。百姓安則樂其生,不安則輕其死,輕其死則無所不至,祆逆乘釁,天下亂矣!”又曰:“隋煬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滅亡,其為殷鑒,豈不大哉!”
  太后修故白馬寺,以僧怀義為寺主。怀義,鄠人,本姓馮,名小寶,賣藥洛陽市,因千金公主以進,得幸于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為僧,名怀義。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駙馬都尉薛紹合族,命紹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馬,宦者十餘人侍從,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輒撾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見道士則极意毆之,仍髡其發而去。朝貴皆匍匐禮謁,武承嗣、武三思皆執僮仆之禮以事之,為之執轡,怀義視之若無人。多聚無賴少年,度為僧,縱橫犯法,人莫敢言。右台御史馮思勖屢以法繩之,怀義遇思勖于途,令從者毆之,几死。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
  春,正月,太后下詔复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誠心,奉表固讓;太后复臨朝稱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衛大將軍李孝逸既克徐敬業,聲望甚重;武承嗣等惡之,數譖于太后,左遷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鑄銅為匭,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銘。其東曰“延恩”,獻賦頌、求仕進者投之;南曰:“招諫”,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災變及軍机秘計者投之。命正諫、補闕、拾遺一人掌之,先責識官,乃听投表疏。
  徐敬業之反也,侍御史魚承曄之子保家教敬業作刀車及弩,敬業敗,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間事,保家上書,請鑄銅為匭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竅,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几,其怨家投匭告保家為敬業作兵器,殺傷官軍甚眾,遂伏誅。
  太后自徐敬業之反,疑天下人多圖己,又自以久專國事,且內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誅殺以威之。乃盛開告密之門,有告密者,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供五品食,使詣行在。雖農夫樵人,皆得召見,廩于客館,所言或稱旨,則不次除官,無實者不問。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為游擊將軍,令案制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太后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于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万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為事;欲陷一人,輒令數處俱告,事狀如一。俊臣与司刑評事洛陽万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教其徒网羅無辜,織成反狀,构造布置,皆有支節。太后得告密者,輒令元禮等推之,競為訊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脈”、“突地吼”、“死豬愁”、“求破家”、“反是實”等名號,或以椽關手足而轉之,謂之“鳳皇晒翅”;或以物絆其腰,引枷向前,謂之“驢駒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謂之“仙人獻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謂之“玉女登梯”;或倒懸石縋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鐵圈轂其首而加楔,至有腦裂髓出者。每得囚,輒先陳其械具以示之,皆戰栗流汗,望風自誣。每有赦令,俊臣輒令獄卒先殺重囚,然后宣示。太后以為忠,益寵任之。中外畏此數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陳子昂上疏,以為:“執事者疾徐敬業首亂唱禍,將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開詔獄,重設嚴刑,有跡涉嫌疑,辭相逮引,莫不窮捕考按。至有奸人熒惑,乘險相誣,糾告疑似,冀圖爵賞,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竊觀當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揚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內晏然,纖塵不動,陛下不務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竊有大惑。伏見諸方告密,囚累百千輩,乃其究竟,百無一實。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惡之党快意相仇,睚眥之嫌即稱有密,一人被訟,百人滿獄,使者推捕,冠蓋如市。或謂陛下愛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臣聞隋之末代,天下猶平,楊玄感作亂,不逾月而敗。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猶望樂業。煬帝不悟,遂使兵部尚書樊子蓋專行屠戮,大窮党与,海內豪士,無不罹殃;遂至殺人如麻,流血成澤,天下靡然,始思為亂,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獄一起,不能無濫,冤人吁嗟,感傷和气,群生癘疫,水旱隨之。人既失業,則禍亂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蓋懼此也。昔漢武帝時巫蠱獄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宮闕,無辜被害者以千万數,宗廟几覆,賴武帝得壺關三老書,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餘獄不論,天下以安爾。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伏愿陛下念之!”太后不听。
  夏,四月,太后鑄大儀,置北闕。
  以岑長倩為內史。六月,辛未,以蘇良嗣為左相,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待价為右相。己卯,以韋思謙為納言。
  蘇良嗣遇僧怀義于朝堂,怀義偃蹇不為禮;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頰數十。怀義訴于太后,太后曰:“阿師當于北門出入,南牙宰相所往來,勿犯也。”
  太后托言怀義有巧思,故使入禁營造。補闕長社王求禮上表,以為:“太宗時,有羅黑黑善彈琵琶,太宗閹為給使,使教宮人。陛下若以怀義有巧性,欲宮中驅使者,臣請閹之,庶不亂宮闈。”表寢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闕繼往絕可汗之子斛瑟羅為右玉鈐衛將軍,襲繼往絕可汗押五弩失畢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丰縣東南有山踊出,改新丰為慶山縣。四方畢賀。江陵人俞文俊上書:“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贅生,地气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气塞隔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臣愚以為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殃禍至矣!”太后怒,流于岭外,后為六道使所殺。
  突厥入寇,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拒之;至兩井,遇突厥三千餘人,見唐兵,皆下馬擐甲,常之以二百餘騎沖之,皆棄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營中燃火,東南又有火起,虜疑有兵相應,遂夜遁。
  狄仁杰為宁州刺史。右台監察御史晉陵郭翰巡察隴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荐之于朝,征為冬官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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