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列傳第一 后妃



  夫陰陽肇分,乾坤定位,君臣之道斯著,夫婦之義存焉。陰陽和則裁成万物,家道正則化行天下,由近及遠,自家刑國,配天作合,不亦大乎!興亡是系,不亦重乎!是以先王慎之,正其本而嚴其防。后之繼体,靡克聿修,甘心柔曼之容,罔念幽閒之操。成敗攸屬,安危斯在。故皇、英降而虞道隆,任、姒歸而姬宗盛,妹、妲致夏、殷之釁,褒、趙結周、漢之禍。爰歷晉、宋,實繁有徒。皆位以寵升,榮非德進,恣行淫僻,莫顧禮儀,為梟為鴟,敗不旋踵。后之伉儷宸极,正位居中,罕蹈平易之途,多遵覆車之轍。雎鳩之德,千載寂寥;牝雞之晨,殊邦接響。窈窕淑女,靡有求于寤寐;鏗鏘環佩,鮮克嗣于徽音。永念前修,歎深彤管。覽載籍于既往,考行事于當時,存亡得失之机,蓋亦多矣。故述《皇后列傳》,所以垂戒將來。

  然后妃之制,夏、殷以前略矣。周公定禮,內職始備列焉。秦、漢以下,代有沿革,品秩差次,前史載之詳矣。齊、梁以降,歷魏暨周,廢置益損,參差不一。周宣嗣位,不率典章,衣禕翟、稱中宮者,凡有五。夫人以下,略無定數。高祖思革前弊,大矯其違,唯皇后正位,傍無私寵,婦官稱號,未詳備焉。開皇二年,著內官之式,略依《周禮》,省滅其數。嬪三員,掌教四德,視正三品。世婦九員,掌賓客祭祀,視正五品。女御三十八員,掌女工絲枲,視正七品。又采漢、晉舊儀,置六尚、六司、六典,遞相統攝,以掌宮掖之政。一曰尚宮,掌導引皇后及閨閤廩賜。管司令三人,掌圖籍法式,糾察宣奏;典綜三人,掌綜璽器玩。二曰尚儀,掌禮儀教學。管司樂三人,掌音律之事;典贊三人,掌導引內外命婦朝見。三曰尚服,掌服章寶藏。管司飾三人,掌簪珥花嚴;典櫛三人,掌巾櫛膏沐。四曰尚食,掌進膳先嘗。管司醫三人,掌方藥卜筮;典器三人,掌樽彝器皿。五曰尚寢,掌幃帳床褥。管司筵三人,掌舖設洒掃;典執三人,掌扇傘燈燭。六曰尚工,掌營造百役。管司制三人,掌衣服裁縫;典會三人,掌財帛出入。六尚各三員,視從九品,六司視勳品,六典視流外二品。初,文獻皇后功參歷試,外預朝政,內擅宮闈,怀嫉妒之心,虛嬪妾之位,不設三妃,防其上逼。自嬪以下,置六十員。加又抑損服章,降其品秩。至文獻崩后,始置貴人三員,增嬪至九員,世婦二十七員,御女八十一員。貴人等關掌宮闈之務,六尚已下,皆分隸焉。

  煬帝時,后妃嬪御,無厘婦職,唯端容麗飾,陪從宴游而已。帝又參詳典故,自制嘉名,著之于令。貴妃、淑妃、德妃,是為三夫人,品正第一。順儀、順容、順華、修儀、修容、修華、充儀、充容、充華,是為九嬪,品正第二。婕妤一十二員,品正第三,美人、才人一十五員,品正第四,是為世婦。寶林二十四員,品正第五;御女二十四員,品正第六;采女三十七員,品正第七,是為女御。總一百二十,以敘于宴寢。又有承衣刀人,皆趨侍左右,并無員數,視六品已下。

  時又增置女官,准尚書省,以六局管二十四司。一曰尚宮局,管司言,掌宣傳奏啟;司簿,掌名錄計度;司正,掌格式推罰,司闈,掌門閣管鑰。二曰尚儀局,管司籍,掌經史教學,紙筆几案;司樂,掌音律;司賓,掌賓客;司贊,掌禮儀贊相導引。三曰尚服局,管司璽,掌琮璽符節;司衣,掌衣服;司飾,掌湯沐巾櫛玩弄;司仗,掌仗衛戎器。四曰尚食局,管司膳,掌膳羞;司釀,掌酒醴醯醢;司藥,掌醫巫藥劑;司饎,掌廩餼柴炭。五曰尚寢局,管司設,掌床席帷帳,舖設洒掃;司輿,掌輿輦傘扇,執持羽儀;司苑,掌園絪种植,蔬菜瓜果;司燈,掌火燭。六曰尚工局,管司制,掌營造裁縫;司寶,掌金玉珠璣錢貨;司彩,掌繒帛;司織,掌織染。六尚二十二司,員各二人,唯司樂、司膳員各四人。每司又置典及掌,以貳其職。六尚十人,品從第五;司二十八人,品從第六;典二十八人,品從第七;掌二十八人,品從第九。女使流外,量局閒劇,多者十人已下,無定員數。聯事分職,各有司存焉。

  文獻獨狐皇后,河南洛陽人,周大司馬、河內公信之女也。信見高祖有奇表,故以后妻焉,時年十四。高祖与后相得,誓無异生之子。后初亦柔順恭孝,不失婦道。后姊為周明帝后,長女為周宣帝后,貴戚之盛,莫与為比,而后每謙卑自守,世以為賢。及周宣帝崩,高祖居禁中,總百揆,后使人謂高祖曰:“大事已然,騎獸之勢,必不得下,勉之!”高祖受禪,立為皇后。

  突厥嘗与中國交市,有明珠一篋,价值八百万,幽州總管陰壽白后市之。后曰:“非我所須也。當今戎狄屢寇,將士罷勞,未若以八百万分賞有功者。”百僚聞而畢賀。高祖甚寵憚之。上每臨朝,后輒与上方輦而進,至閣乃止。使宦官伺上,政有所失,隨則匡諫,多所弘益。候上退朝而同反燕寢,相顧欣然。后早失二親,常怀感慕,見公卿有父母者,每為致禮焉。有司奏以《周禮》百官之妻,命于王后,憲章在昔,請依古制。后曰:“以婦人与政,或從此漸,不可開其源也。”不許。后每謂諸公主曰:“周家公主,類無婦德,失禮于舅姑,离薄人骨肉,此不順事,爾等當誡之。”大都督崔長仁,后之中外兄弟也,犯法當斬。高祖以后之故,欲免其罪。后曰:“國家之事,焉可顧私!”長仁竟坐死。后异母弟陀,以貓鬼巫蠱咒詛于后,坐當死。后三日不食,為之請命曰:“陀若蠢政害民者,妾不敢言。今坐為妾身,敢請其命。”陀于是減死一等。后每与上言及政事,往往意合,宮中稱為二圣。

  后頗仁愛,每聞大理決囚,未嘗不流涕。然性尤妒忌,后宮莫敢進御。尉遲迥女孫有美色,先在宮中。上于仁壽宮見而悅之,因此得幸。后伺上听朝,陰殺之。上由是大怒,單騎從苑中而出,不由徑路,入山谷間二十余里。高熲、楊素等追及上,扣馬苦諫。上太息曰:“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高熲曰:“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上意少解,駐馬良久,中夜方始還宮。后俟上于閣內,及上至,后流涕拜謝,熲、素等和解之。上置酒极歡,后自此意頗衰折。初,后以高熲是父之家客,甚見親禮。至是,聞熲謂己為一婦人,因此銜恨。又以熲夫人死,其妾生男,益不善之,漸加譖毀,上亦每事唯后言是用。后見諸王及朝士有妾孕者,必勸上斥之。時皇太子多內寵,妃元氏暴薨,后意太子愛妾云氏害之。由是諷上黜高熲,竟廢太子,立晉王廣,皆后之謀也。

  仁壽二年八月甲子,月暈四重,己已,太白犯軒轅。其夜,后崩于永安宮,時年五十。葬于太陵。其后,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俱有寵,上頗惑之,由是發疾。及危篤,謂侍者曰:“使皇后在,吾不及此”云。

  宣華夫人陳氏,陳宣帝之女也。性聰慧,姿貌無雙。及陳滅,配掖庭,后選入宮為嬪。時獨孤皇后性妒,后宮罕得進御,唯陳氏有寵。晉王廣之在籓也,陰有奪宗之計,規為內助,每致禮焉。進金蛇、金駝等物,以取媚于陳氏。皇太子廢立之際,頗有力焉。及文獻皇后崩,進位為貴人,專房擅寵,主斷內事,六宮莫与為比。及上大漸,遺詔拜為宣華夫人。

  初,上寢疾于仁壽宮也,夫人与皇太子同侍疾。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歸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异,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狐誠誤我!”意謂獻皇后也。因呼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岩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閣為敕書訖,示左仆射楊素。素以其事白太子,太子遣張衡入寢殿,遂令夫人及后宮同侍疾者,并出就別室。俄聞上崩,而未發喪也。夫人与諸后宮相顧曰:“事變矣!”皆色動股栗。晡后,太子遣使者繼金合子,帖紙于際,親署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以為鴆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于是乃發,見合中有同心結數枚。諸宮人咸悅,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卻坐,不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烝焉。及煬帝嗣位之后,出居仙都宮。尋召入,歲余而終,時年二十九。帝深悼之,為制《神傷賦》。

  容華夫人蔡氏,丹陽人也。陳滅之后,以選入宮,為世婦。容儀婉,上甚悅之。以文獻皇后故,希得進幸。及后崩,漸見寵遇,拜為貴人,參斷宮掖之務,与陳氏相亞。上寢疾,加號容華夫人。上崩后,自請言事,亦為煬帝所烝。

  煬帝蕭皇后,梁明帝巋之女也。江南風俗,二月生子者不舉。后以二月生,由是季父岌收而養之。未几,岌夫妻俱死,轉養舅氏張軻家。然軻甚貧窶,后躬親勞苦。煬帝為晉王時,高祖將為王選妃于梁,遍占諸女,諸女皆不吉。巋迎后于舅氏,令使者占之,曰:“吉。”于是遂策為王妃。

  后性婉順,有智識,好學解屬文,頗知占候。高祖大善之,帝甚寵敬焉。及帝嗣位,詔曰:“朕祗承丕緒,憲章在昔,爰建長秋,用承饗荐。妃蕭氏,夙稟成訓,婦道克修,宜正位軒闈,式弘柔教,可立為皇后。”帝每游幸,后未嘗不隨從。時后見帝失德,心知不可,不敢厝言,因為《述志賦》以自寄。其詞曰:

  承積善之余慶,備箕帚于皇庭。恐修名之不立,將負累于先靈。乃夙夜而匪懈,實寅懼于玄冥。雖自強而不息,亮愚朦之所滯。思竭節于天衢,才追心而弗逮。實庸薄之多幸,荷隆寵之嘉惠。賴天高而地厚,屬王道之升平。均二儀之覆載,与日月而齊明。乃春生而夏長,等品物而同榮。愿立志于恭儉,私自競于誡盈。孰有念于知足,苟無希于濫名。惟至德之弘深,情不邇于聲色。感怀舊之余恩,求故劍于宸极。叨不世之殊盼,謬非才而奉職。何寵祿之逾分,撫胸襟而未識。雖沐浴于恩光,內慚惶而累息。顧微躬之寡昧,思令淑之良難。實不遑于啟處,將何情而自安!若臨深而履薄,心戰栗其如寒。夫居高而必危,慮處滿而防溢。知恣夸之非道,乃攝生于沖謐。嗟寵辱之易惊,尚無為而抱一。履謙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珠帘玉箔之奇,金屋瑤台之美,雖時俗之崇麗,蓋吾人之所鄙。愧絺綌之不工,豈絲竹之喧耳。知道德之可尊,明善惡之由己。蕩囂煩之俗慮,乃伏膺于經史。綜箴誡以訓心,觀女圖而作軌。遵古賢之令范,冀福祿之能綏。時循躬而三省,覺今是而昨非。嗤黃老之損思,信為善之可歸。慕周姒之遺風,美虞妃之圣則。仰先哲之高才,貴至人之休德。質菲薄而難蹤,心恬愉而去惑。乃平生之耿介,實禮義之所遵。雖生知之不敏,庶積行以成仁。懼達人之蓋寡,謂何求而自陳。誠素志之難寫,同絕筆于獲麟。

  及帝幸江都,臣下离貳,有宮人白后曰:“外聞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宮人言于帝,帝大怒曰:“非所宜言!”遂斬之。后人复白后曰:“宿衛者往往偶語謀反。”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勢已然,無可救也。何用言之,徒令帝憂煩耳。”自是無复言者。及宇文氏之亂,隨軍至聊城。化及敗,沒于竇建德。突厥處羅可汗遣使迎后于洺州,建德不敢留,遂入于虜庭。大唐貞觀四年,破滅突厥,乃以禮致之,歸于京師。

  史臣曰:二后,帝未登庸,早儷宸极,恩隆好合,始終不渝。文獻德异鳲鳩,心非均一,擅寵移嫡,傾覆宗社,惜哉!《書》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高祖之不能敦睦九族,抑有由矣。蕭后初歸籓邸,有輔佐君子之心。煬帝得不以道,便謂人無忠信。父子之間,尚怀猜阻,夫婦之際,其何有焉!暨乎國破家亡,竄身無地,飄流异域,良足悲矣!


  ------------------
  國學网站獨家推出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