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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日下午,覺新照常到西蜀實業公司事務所去,那里沒有星期日例假。
  他剛剛坐下喝了几口茶,覺民和覺慧也來了。他們差不多每個星期日下午都要到哥哥的辦公室。跟往常一樣,他們也買了几本新書。
  覺新服務的西蜀實業公司所經營的事業,除了商場舖面外,還有一個附設的小型發電厂,專門供給商場舖面的租戶和附近一兩條街的店舖用電。商場很大,里面有各种各類的商店,公司事務所就是商場舖面經租事務所,設在商場里面,管理經租、收費等等業務。銷售新書報的“華洋書報流通處”也開設在這個商場后門的左角上。因此書店与覺新弟兄的關系就更加密切了。
  “《新青年》這一期到得很少,我們去的時候只剩了一本,再要晏几分鐘,就給別人拿走了,”覺慧在窗前一把藤椅上躺下去,翻開那本十六開本的雜志,像捧著寶物似地帶笑說。
  “我已經對陳老板囑咐過了,要他每次新書寄到,無論如何先給我留一本,”覺新正在翻閱賬目,听見覺慧的話不在意地答應了一句。
  “囑咐也沒有用,要的人太多,而且大半是以前訂閱的。這次只到了三包,不到兩天就完了,”覺慧興奮地解釋道,他翻到里面的一篇論文,津津有味地讀起來。
  “其余的不久也會到,陳老板不是說過郵包已經在路上嗎?這三包是加快的,”覺民剛坐下去,就插嘴說。他又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寫字台上取了一本《少年中國》,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看。他坐在右面靠牆的椅子上,這一排一共是三把椅子,中間間隔地放了兩個茶几。他坐的那把椅子离窗戶最近,中間只隔著覺新常坐的活動的圓椅。
  三個人都不開口了。房里只有算盤珠子的接連的、清脆的響聲。冬日的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斜射進來,被淡青色洋布的窗帷遮住了。外面有腳步聲,其中一雙皮鞋踏在三合土路上的聲音比其余的更響亮,更清晰,而且愈來愈近。房里的人可以听見皮鞋走上了石階,走進了事務所的大門,于是這個房間的藍布門帘動了一下,一個瘦長的青年掀起門帘走進來。屋里的三個人都抬頭望了他一眼。覺新帶笑地喚了一聲:“劍云。”
  進來的正是陳劍云,他招呼了覺新弟兄以后,便從桌上拿了一張當天的《國民公報》,在覺民旁邊一把椅子上坐了。他翻看了本省新聞,把報紙放在茶几上,掉過頭去向覺民問道:“你們學堂放了寒假嗎?”
  “課已經完了,下個星期就考試,”覺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答應一句,又埋下頭去看《少年中國》。
  “听說今天學生聯合會在万春茶園演戲籌款辦平民學校,是嗎?”劍云還殷勤地問。
  覺民略略抬起頭,依舊冷淡地回答說:“有是有的,我沒有留心,不一定是學生聯合會,大概是兩三個學堂主辦。”他說的是真話,因為他平日對這些事情不大留心。他每天到學校就上課,下課后就回家。明年春季游藝會里演劇,他擔任《寶島》里的李醫生這個腳色,還是英國教員指定他扮演的。“那么你們不去看嗎?听說演的是《終身大事》和《傀儡家庭》。我想一定不錯。”
  “路太遠了,我們這几天擔心考試,也無心看戲,”覺民答道,這一次他連頭也不抬起來。
  “我倒想去看看。這兩本戲都好,”覺新忽然插嘴說,他一面在撥算盤珠子,“可惜我沒有空。”
  “就是你有空,現在也來不及了,”覺慧讀完了雜志上的文章,便把雜志闔起來放在膝上,抬起頭帶笑說。
  劍云又埋下頭去,默默地拿起茶几上的報紙,沒精打采地翻看著。
  “劍云,你近來還在王家教書嗎?怎么好多天不看見你來?身体還好罷?”覺新算好了賬,忽然注意到劍云有一點局促不安的樣子,便關心地問道。
  “我著了涼生了几天病,所以好多天沒有來看你們。我還在王家教書,常常碰見琴小姐。”劍云不論當面稱呼或是背后提起,總是叫琴做“琴小姐”。他是高家的遠房親戚,還是覺新的平輩,不過年紀比覺新小,因此他習慣地跟著覺民弟兄喚覺新做“大哥”。他的父母早死了。他寄養在伯父的家里。中學畢業以后,他無力升學,只得找了一個小事餬口:教王家兩個孩子的英文和算學。王家是張太太的親戚,和張太太同住在一所公館里,他常常在王家遇見琴。
  “你臉上沒有血色,人也瘦多了。你身体素來弱,應該好好保養才是,”覺新同情地安慰劍云道。
  “大哥,你說得不錯,”劍云露出感激的樣子說,“我自己也曉得。”
  “那么為什么你的臉色總是這樣陰沉呢?”覺新關心地問道。
  劍云微笑了,不過誰也看得出他的笑是很勉強的。他說:“別人都是這樣說,不過我自己并不覺得。我想也許是身体弱的緣故罷,不然就是很早死去父母的緣故。”他的嘴唇微微地顫動,他似乎要哭了,但是他并沒有流出眼淚來。
  “身体弱就應該多運動,單是憂愁也沒有用處,”覺民抬起頭不以為然地說。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外面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一個女性的聲音喚著:
  “大表哥。”
  “琴小姐來了,”一道微光掠過劍云的臉,他低聲說。
  “啊,請進來罷,”覺新連忙站起來高聲應道。
  這時門帘一動,進來的果然是琴,她的母親和仆人張升在后面跟著,但是張升馬上又走出去了。
  琴穿了一件淡青湖縐棉襖,下面系著一條青裙。發鬢垂在兩只耳邊,把她的鵝蛋形的面龐,顯得恰到好處。整齊的前劉海下面,在兩道修眉和一根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間,不高不低地嵌著一對大眼。這對眼睛非常明亮,不僅給她的笑臉添了光彩,而且她一走進來,連這個房間也顯得明亮多了。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跟著她的母親帶笑地招呼了屋里的几個人。
  覺新們也向她們母女打了招呼,覺民和劍云連忙站起來讓座位給她們,他們自己便坐到正對著窗戶的兩把椅子上去。覺新又按鈴叫人泡來了兩碗茶。
  “明軒,听說新發祥新到了好些衣料,我想去買一兩件。不曉得有沒有合式的?”張太太跟他們談了几句話以后,便對覺新說。
  “是的,种類很多,是毛葛一類的,”覺新毫不遲疑地答道。
  “那么請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姑媽要去看,我陪姑媽去就是了。現在就去嗎?”覺新說著,就站起來,兩只眼睛愉快地望著張太太,等候她的回答。
  張太太高興地說:“你現在沒有事嗎?那么現在就去。”她也站起來,還掉過頭看了看琴。
  琴帶笑地說:“媽,我不去了。我在這儿等你。”她也站起來,走到寫字台前面。
  “也好,”張太太說。她看見覺新掀起門帘讓她先出去,便先跨出了門檻。覺新跟著她往外面走去。
  “三表弟,你在看什么書?”琴站在寫字台前,望著覺慧手里的雜志問道。
  “《新青年》,新到的,”覺慧抬起頭看她一眼,得意地答道。他緊緊地捏著雜志,好像害怕琴會把它搶去似的。琴看見他這個樣子不覺微微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又不會搶它去。”
  覺民笑了,說:“琴妹,我這儿有新的《少年中國》,你看罷。”
  覺慧坐起來,也把雜志遞給琴,接連地說:“你看,你看,免得一會儿你又說我把新雜志當作寶貝。”
  琴并不伸手去接,她只說:“你們先看好了。等你們看完,我再借回家去慢慢看。”她這話是對他們弟兄兩個說的。
  覺慧把手縮回來,又躺下去看書。但是過一會儿他忽然帶笑地問她:“琴姐,你今天這樣高興,是不是你的事情姑媽已經答應了?”
  琴搖搖頭,說:“我也不曉得我為什么高興。我的事情媽答應不答應,也沒有關系。我的事情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因為我跟你們一樣,我也是人。”她說著話便走到覺新的座位前坐下去,隨意翻看桌上的賬簿。
  “說得不錯,”覺民在旁邊稱贊道,“你真是一個新女性!”
  “不要挖苦我罷,”琴帶笑地說。忽然她的面容變得嚴肅了,她用另一种語調說:“我告訴你們一個不尋常的消息:你們的錢家大姨媽回省城來了。”
  這果然是一個不尋常的消息。“那么梅表姐呢?”覺慧坐起來,關心地問。
  “她也回來了。她出嫁不到一年就守了寡,因為婆家待她不好,她又回到你大姨媽家里,這一次便跟你大姨媽上省來了。”
  “你怎么曉得這樣清楚?你這個消息是從哪儿得來的?”覺民惊奇地問,金絲眼鏡下面的一對眼睛睜得圓圓的。
  “她昨天到我們家里來過,”琴低聲回答。
  “梅表姐到你們家里去過?她還是跟從前一樣罷?”覺民關心地問。
  “她有點憔悴,不過人并不十分瘦,而且比從前更好看些。只是那雙眼睛,水汪汪的,里面似乎含了不少的東西。我不敢多向她問話,我害怕使她記起了往事。她跟我談了一些話。談的只是宜賓的風土人情和她自己的近況。她并不曾提起大表哥。”琴的聲音變得憂郁了,說到最后一句,她忽然換過語調問覺民道:“大表哥現在對她怎樣?”
  “大哥好像早把梅表姐忘記了,他從來不曾提過梅表姐的名字,而且他對嫂嫂也很滿意,”覺民直率地答道。
  琴把頭微微一搖,略帶感傷地說:“可是梅表姐不見得就容易忘記他。單看她那雙眼睛,我就知道她至今還記得大表哥。……媽叫我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大表哥。”
  “其實告訴他也不要緊。梅表姐和大姨媽又不會到我們家里來,他們沒有見面的机會。大哥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件事情。本來几年一過,一切都改變了。況且他跟嫂嫂感情很好。還怕什么呢?”覺慧插嘴說。
  “我想還是不告訴他好。既然忘記了,就不應該讓他再記起來。哪個能夠保定大哥真的忘記了梅表姐呢?”覺民慎重地表示他的意見。
  “我看,還是不讓他曉得好些,”琴點頭答道。
  劍云坐在屋角那把椅子上,臉色不大好看。他似乎想說話,但只是把嘴唇動了几下,并沒有說出話來。他時時望著琴的臉,注意地听她談話。但是琴并沒有注意他。他又用羡慕的眼光看覺民和覺慧。這個時候,琴提到的往事深深地感動了他(同時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忍不住感歎地說:“要是大哥果然同梅表姐結了婚,那真是人間美滿的事情。”
  琴溫和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馬上又把眼光掉開了。在他卻好像受到了一次祝福,他細細地回味著琴的話:“哪個又不是這樣想呢?”
  “我不曉得當時是什么人在里面作梗,使得媽跟大姨媽起了沖突,破坏了大哥同梅表姐的幸福!”覺慧气憤地說。
  “你不曉得。我曉得的,媽都告訴我了。連大表哥本人也不曉得,”琴依舊用憂郁的調子說,“本來大舅已經托人去做過媒了。你大姨媽先有了允意,据說她后來把大表哥同梅表姐兩人的八字拿去找人排了一下,說是兩造的命相克,不能配合,否則女的會早死。因此她拒絕了這門親事。其實另外有原因。原來有一天她在牌桌子上跟現在的大舅母有了意見,自以為受了委屈,才拿拒婚的事來報复。大舅母本來也喜歡梅表姐,其實在你們家里哪個不喜歡梅表姐呢?大舅母對拒婚的事情很不滿意。后來大表哥同李家小姐訂婚的消息傳出去,你大姨媽也很不高興。她們兩個人就鬧翻了,甚至于斷絕了來往。”
  “原來有這樣的事,我們以前還不曉得,”覺民恍然大悟地說,“我們不曉得他們的親事已經提過了。我們只怪爹和現在的媽不懂得大哥的心事,不關心大哥的幸福。原來是錯怪了他們。”
  “是啊,當初哪個不希望大哥同梅表姐結婚?我們當初听見大哥訂婚的消息,心里總覺得不舒服,我們很替梅表姐抱不平,還怪大哥不起來反抗,糊里糊涂就答應了。后來梅表姐不到我們家里來了,不久她便离開了省城。后來大哥接了嫂嫂,我們都同情梅表姐,暗中抱怨大哥。說起來真好笑,我們似乎比大哥本人更起勁。……在當時我們都以為大哥同梅表姐結婚,是天經地義的事,”覺慧說到最后,不覺笑了起來。“那時候恐怕也說不上愛,他們兩個不過年紀相當,性情投合罷了。所以分別以后大哥并不怎么難過,”覺民這樣解釋說。
  “你真是!……難道在當時‘年紀相當,性情投合’八個字還不夠嗎?”覺慧反問道。
  “唉!唉!……”劍云一個人在屋角歎气。
  “劍云,你有什么事?你一個人在歎气!”覺民惊訝地問。
  劍云并不回答,好像沒有听見似的。
  “他常常是這樣的,”覺慧笑著說。
  三個人的眼光都集中在劍云的臉上。劍云埋下了頭,但是他馬上又把頭抬起來,他的一雙陰暗的眼睛畏怯地看琴的臉。琴一點也不躲避,倒是他的眼光立刻又掉開了。他只是搖著頭說:“你們不懂得大哥。你們不懂得。大哥決不會忘記梅表姐。我早就看出來了:大哥時常在思念梅表姐。”
  “那么為什么我們就看不見他一點表示呢?他連梅表姐的名字也很少提到。照你說來,豈不是心里越是愛,表面上便越是冷淡嗎?”覺民提出了這個他自己以為是很有力的反駁。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我以為這是事實,有時候連他本人也不明白,”劍云解釋道。
  “我就不信!”覺慧堅決地說。
  “我也是這樣想,”琴懇切地說;“我以為那樣的事是不會有的。這是光明正大的事,無須乎隱諱。心里既然熱烈,怎么又能夠在表面上做得非常冷淡呢?”
  劍云好像受了大的打擊似的,臉色忽然變青了。他的嘴唇微微顫動,眼睛垂下來,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琴注意到了劍云的神情,站起來惊訝地問:
  “陳先生,你怎樣了?”
  劍云抬起頭來看琴的臉,他的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接著他微微一笑。眼睛發亮了,但依舊是憂郁的眼光。于是笑容又不見了。他的面色很快地陰沉下來。
  覺民弟兄的眼光隨著琴的眼光落在他的臉上。他們三個人看到他的臉部表情的變化,卻不明白這個變化的原因。
  “陳先生,你臉色不好看,你不舒服嗎?”琴同情地問。
  “你是不是有為難的事情?”
  劍云現出了窘相,他望著琴的發光的臉,找不出一句适當的話。他的舌頭也變遲鈍了,他費力地說出了下面的話:
  “沒有什么,沒有什么。我沒有心事。”他搖了搖頭,又說:
  “我的腦筋太差,我總表達不出自己的意思。”他凄然地微微笑了。
  “陳先生,你為什么總是這樣謙虛?我們常常見面,又比不得外人,”琴溫和地說。
  “這不是謙虛,我實在不行。跟你們比起來,我總覺得自己差得太遠。我不配跟你們在一起。”劍云的臉色變紅了,這不是因為羞愧,這是由于他的誠摯、興奮的談話。他唯恐別人不相信這些話,所以特別用力地說了出來。
  “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們不要听。還是談別的事罷,”琴猝然轉過話題,用一种似乎是命令的語調,但又是同情的聲音對劍云說。
  覺民在旁邊不說什么,他的眼光時而落在琴的臉上,時而望著劍云的面孔。他很細心地听他們談話,有時又露出得意的笑容。覺慧又翻開《新青年》讀著,并不注意他們的談話。
  劍云的臉部表情時時在變化,人很難猜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琴的“我們”兩個字似乎使他難過。
  “琴小姐,改天再談罷,我要走了,我還有別的事,”劍云說著突然站起來,要往外面走。
  琴惊訝地望著他,并不說什么。倒是覺民說了:“多坐一會儿不好嗎?大家一塊儿談談也是好的。大哥馬上就要回來了。”
  “謝謝你,我就要走了,”他遲疑一下才毅然答道。他向他們點了點頭,就走出去了。
  “他有什么心事?”琴向覺民問道,她的臉上現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他的事情哪個曉得!”覺民簡短地回答。
  “他一定有什么心事,不然為什么變得這樣古怪!以前他似乎還好一點,”琴沉吟地說。
  “不錯,他近來越變越古怪了。大概因為他的環境不好,刺激受多了,人就變得古怪了,”覺民說。
  “我很想對他好一點。可是我每次見到他,想跟他多說几句話,他卻把他的心關起來,”琴誠懇地說,似乎在向誰辯解似的。她看見覺民弟兄不答話,便繼續說下去:“他自己把心關著,唯恐別人看見他的秘密,你想這樣一來別人怎好跟他接近?他有時候看見我,我跟他認真談起話來,他卻极力躲避,好像害怕什么似的。”
  “大概所謂傷心人別有怀抱罷,可惜他生錯了時代了,”覺民嘲笑地說。“不過他有時候還看看新書,”他又加上這樣的一句。
  “管他做什么?”覺慧突然把雜志闔上,拍著自己的膝頭叫起來。“像這樣的人現在到處都是,你管得全嗎?”
  他們三個人沉默了一會儿。一張陌生的臉伸進門帘里來,向四周看了一下,自語道:“高師爺出去了。”這面龐也就不見了。
  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正色地對覺民說:“我的事情已經決定了。我現在只有努力預備功課。我想跟你補習英文,你肯不肯?”
  “哪儿有不肯的道理!”覺民欣喜地說。“不過時間……”“隨便你吧,自然在晚上,白天我們都要上課。……我想不必等到明年開學的時候,能夠馬上開頭最好。”
  “好罷,我等一會儿到你們家去仔細商量。……姑媽他們回來了。”覺民添上后面一句話,因為他听見了覺新和張太太在外面談話的聲音。
  果然覺新在外面揭起了門帘,讓張太太先走進來,隨后他也進來了。張升走在最后,手里捧著一包東西。
  “琴儿,我們回去罷,時候不早了,”張太太剛剛坐下喝了一口茶,便對琴說。她看見張升還在房里,又吩咐道:“你把東西先拿出去。”
  張升答應一聲就出去了。過了一會琴和她的母親也走出去了。覺新把她們送到事務所門口,覺民和覺慧卻一直送到商業場后門,看見她們母女坐上了轎子,才回到事務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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