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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爭  論


  楊亮剛走出劉滿的家,就碰著老百姓告訴他,說文采回來了,四處在找他呢。他赶忙跑回去,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文采的愉快的聲音,他在述說里峪工作的順利。楊亮走進屋時,文采只向他點了一點頭,仍繼續下去道:“那簡單得多,明天晚上就開斗爭會,四十九家斗一家,那還不容易,全村就那么一家富農,真是個窮村子。”
  “能解決多少土地呢?”胡立功坐在柜子上聚精會神的听。“他一共有三十多畝地,在里峪就得算個富農,准備留給他二十畝,哈,老董還分了三畝葡萄園子呢。老董……你要了那几畝地,誰給你种嘛?”
  坐在炕桌前擦他那杆橛槍的老董,也許由于包槍的紅綢子映在他臉上,顯得有些紅。而文采同志又說起他的笑話來了。說這次一定要吃了老董的喜酒才回去,老董便赶忙分辯沒有這回事。
  楊亮從這些簡單的言語之中,對里峪情形的看法,覺得并不能同文采一樣,卻也不好多說,只問:“那么是四十九家分十几畝地,老董還占了三畝吶。”
  “不,”文采仍然很自得的說,“同志,你別急嘛,當然不會這樣,他們种得有外村的地嘛,暖水屯就有五十几畝,龍王堂還有十几畝。這么一來,除開几家中農,平均每家可以分到二畝地了。他們很高興,老董,你說是么?”
  “是,那几個村干部可起勁。”老董也附和著說。
  “咱說,那個支書比暖水屯的好,你說怎樣,老董?”“差不离,那邊村子小,有事好布置。張裕民也不錯,暖水屯的事難辦些。”老董把槍包起來,又去翻他的挂包了。楊亮又問道:“這恐怕還只能解決佃農,赤貧戶還是沒辦法。干部起勁,不一定就是老百姓全高興。四十九家斗一家,就只因為他是唯一的富農么?”
  文采覺得楊亮老歡喜挑岔子,他有點不高興,冷冷的說:“要不夠條件還能斗他?你要是有興趣,明晚去參加他們的會去吧。咱們全布置好了。”
  楊亮還想說:“靠布置不一定辦得了事。”但還沒說出,文采卻問起這几天暖水屯的情形了。胡立功和楊亮便一件一件的匯報著。胡立功把張裕民,趙得祿來商量賣果子的事也談了。
  文采坐在那里耐心的听著,做出一副只有他才能掌握政策的樣子,他很不喜歡這兩個人輕易發表自己的一知半解,和堅持一端。他心里想:“你們做做調查工作是可以的,可是要決策于千里之外的才干卻沒有。”他總是做出一副最老練最懂政策的樣子,常常引用一些書本上的話,可是他其實是并沒什么辦法,照他自己的真心話,他這人是一個謹慎的人,不致犯多大錯誤的。他就是一個常常以為自己看准了,在事后才來批評,而且是很會發議論的人。
  “聰明人”是不容易碰釘子的,即使在群眾運動面前,也常常會躲閃,會襲擊,事情出岔子的時候,便插科打諢,輕松的把責任卸在別人頭上,不論在什么時候,都要擺出一副自己很正确的架子。這种人表面上常常是很積极,很靈活,也很能一時的把少數人蒙混住,以為他倒比較有用,但在群眾眼中,常常覺得很難与那些隱藏在革命隊伍里的投机者區別開。
  “唔,劉滿那個人,我知道,”文采想起那天在路上遇到他的情形:“完全像個有神經病的;既然他哥哥是個瘋子,很可能有遺傳。老董,他家里還有什么人有神經病的么?”“沒听見,”老董答應,“他春上那場官司,咱知道,村干部怕是有些馬虎,這里面說不定錢文貴、江世榮都有鬼。他過去的确是個党員,啥時把他停止了,連區上也不清楚呢。”
  文采認為當甲長總是賺錢的,都是漢奸,如今听說有人當甲長是被強迫的,是為仇家所陷害,結果破產,成了极貧的農民,還逼瘋了,怎么會有這回事呢?他不大相信這种話。錢文貴在村上包攬詞訟,出出歪主意,一定是可能的,可是,從經濟上來看,他三口人只有十多畝地,把他分給儿子們的五十畝划開了,頂多是個中農,縱使出租,也不是什么大事,從政治上看,他是一個抗屬。對一個革命軍人家屬,在社會上不提高他的地位,已經不對,怎么能打擊他呢?因此他覺得干部們不提出他來作為斗爭對象,完全是對的。他反而不贊成張裕民,在會上不提,會后嘰嘰咕咕,這是种什么作風!這只有扰亂目標,也就扰亂了陣容。而這兩個同組的工作者,很能接近群眾是真的,但分析能力不夠,容易被片面的事實所迷惑。文采還特別向他們指出黑板報那件事,明明是群眾起來說話,他們卻听信了李昌的話,以為這是坏分子的破坏活動,李昌不是和李子俊同姓么,這些干部都有些耍私情!偏偏這兩個少不更事的同志,卻相信干部的意見。
  老董以他的對村子上的了解,和他用一個農民的直感,他覺得不管李子俊也好,顧涌也好,分他們的土地,大家也會樂意。但如果要斗爭,那么就很少有人發言了,甚至會有人同情顧涌。而李子俊平日的某些小恩小惠,也會使人覺得對他太過了。他的思想常會不約而同的接近張裕民,但卻比張裕民更小心,更多猶疑。他覺得在文采的理論政策的淵博學問之下,就不敢堅持一個一定的主張,就不得不采取些模棱兩可,含混的語句了,雖然這是同他的性格完全不調和的。
  一些糾纏不清的爭論,繼續著,一些夾七雜八的所謂群眾觀點,空洞的語言,使胡立功不能忍受了,他跳起來說:“咱們的工作,如果老這樣吵下去的話,只有一個前途,就是垮台!我也曾經做過減租減息的工作,從來沒有見過這种做法!”
  “是的,我也認為工作組的意見太難于統一了!”文采慢吞吞的答道,“枝節太多,民主也太多,很難集中。主要還是由于我們對政策理解的深度不一致。不過,至于工作,我想還不至如你所希望——就說是擔心也可以——那么的坏吧。
  哈……”
  楊亮簡直覺得只有用痛苦兩個字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像李子俊那樣的封建地主,應該被清算的,而且應該很徹底。但農民還沒有階級覺悟以前,他們不清楚惡霸地主的相互關系,他們恨惡霸比恨地主更甚,如果不先打倒這种人,他們便不敢起來。他覺得如果這樣攪不清,倒不如先回區上去一趟,或到縣上去,讓他們來決定這工作吧。可是他又壓制住自己,他責備自己的辦法太少,自己不善于与人合作,他想:“這恐怕是給我的一個最好的鍛煉吧。”他又想:“何必在形式上爭上下呢?先做一兩件事,從事實上來說明我們的想法,讓實際來決定行動吧。”于是他提議,根据要紅契失敗的經驗,再進行一次有把握的胜利的戰斗,用小小的胜仗來鼓舞士气,磨練斗志,在大的決戰之前,小的胜仗是有它的作用的。
  果然,這個提議立刻為大家所接受,這不會有妨礙于任何人的自尊心,和新的行動的布置的。為著消弭适才爭吵的厭倦之感,新的問題,具体的准備工作,是比較容易得到一致的。因此房子里的空气有了轉換,大家在這個問題上談得很融洽。
  合作社里的郭富貴的印象,在胡立功腦子里活躍了起來,他笑道:“父親打了敗仗,那么,讓儿子去打胜仗吧。”“是的,這不是一個孬种!可以上陣的角色!”大家同意這個想法。
  老董說江世榮是個大滑頭,應該先告訴佃戶們,怎么去算賬,該不該算賬。這個意見也很對,上次就因為事先沒有使佃戶們明白,為什么要去拿紅契,這不是訛人搶人,只為去算還自己被剝削了的血汗!
  文采在對于分配果實上,也提出了意見,也被贊同,并補充了些辦法。總之,在重新拿紅契這件事上,大家思想倒很一致,這給了人很愉快的感覺,大家又有了信心。那么,就先來把這件事辦好再說吧。他們立刻一同動身去合作社找張裕民、程仁他們,商量著開始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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