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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時間 前幕半月后,下午。

  地點 同前幕。

  人物 前幕見過的有:
  破風箏 
  方珍珠 
  方大鳳 
  方太太 孟小樵
  向三元 白花蛇

  應該介紹一下的有:

  王力——男,三十歲,文藝作家。他愿深入民間,寫出大眾文藝,故肯与藝人來往。心地光明,身体也不錯,富有常識。

  李胖子——男,四十多歲,勾結反動官僚与特務,包辦走私,囤積居奇,手眼闊,肚子大,是華北商界中一霸。他有兩個錢庄,一個地產公司,可是不知為何,人都稱他為李將軍。

  憲兵班長。

  丁副官。

  〔幕啟:景同前幕,唯屋中已安置好,不象先前那樣亂七八糟了。花瓶插著芍藥花。桌上有孟小樵的鳥籠。方太太手里拿著兩張扑克牌,臉紅脖子粗的跑進來,把門一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方太太 媽拉個臭的!什么玩藝儿!

  向三元 (緊跟著跑來)你怎么個碴儿?輸不起,跑啦?
  方太太 你也算個男子漢!看!(指牌)大牌都教你作上記號!作巧妙點也好哇,就這么楞窩硬折,我輸了錢窩囊!這不是賭,是明火路劫!

  向三元 那,那,看明白,珍珠的事沒我可作不成!
  方太太 那是另一回事,賭錢是賭錢,要賭就公公道道的,怕輸錢,別來!

  向三元 我怕輸錢?我怕不贏!

  方太太 你還不如我這梳頭擦粉的老娘們!
  向三元 罵人哪?我可會揍你!我才不管什么男的女的,說翻了都揍。

  方太太 你揍揍老太太看!

  向三元 看我不敢哪?(一把抓住她的腕子,逐漸用力)哽!哽!哽!

  方太太 (喊)哎喲!救命喲!

  向三元 救命?我要你的命!

  孟小樵 (赶來)三元,放手!

  向三元 (用力握了一下才撒手)哽!
  方太太 哎喲!好!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你等著我的吧!
  向三元 (又伸手向前)再來!

  孟小樵 三元!你怎么啦?瘋啦?事情還沒作成,你們怎先起內哄呢?

  向三元 孟老頭子你少說話!要不然,連你也揍!他媽的,我一拳揍扁了你們倆!

  孟小樵 這是怎么說話呢?你能到這儿騙吃騙喝,是憑我的面子呀,你怎么過河拆橋?

  向三元 屁!你帶我來的,對!一混熟了,我可就得作頭子了!我是國家的官員,有頭有臉的特務。你們倆算什么東西?打這儿起,誰不听話我揍誰!急了,這儿(拍)還有槍呢!

  李胖子 (進來)你他媽的揍誰呀?賞給你臉,教你跟我平起平坐的玩玩牌,你他媽的就嘬不住糞啦,什么東西!又特務嘹,我是特務的祖宗!滾出去!
  向三元 喳!(并沒出去,垂首侍立)
  李胖子 (對方)甭跟他生气,他混天地黑,跟畜生一樣!方太太 將軍,看看我的手!

  李胖子 我看見了!你當然也看見了我怎么懲治三元!他厲害,我比他又厲害十倍百倍!三元!

  向三元 喳!

  李胖子 你敢再自動的欺負她,留神你的腦袋!
  向三元 喳!

  李胖子 我叫你去懲罰誰,你不听話,也留神你的腦袋!
  向三元 喳!

  孟小樵 將軍!三元要是跟我撒野呢?
  李胖子 你是什么東西?

  孟小樵 您問的好。

  李胖子 方太太,你看明白沒有?這倆,一個小特務,一個老混蛋,都是孫子!可是他們還比你們作藝的高點!這么一說,你就曉得你的身分了。我要珍珠是賞你的臉,幫你的忙;我高興,也許賞給你十條金子。
  方太太 那敢情好!

  李胖子 不高興,也許一個銅板不給!
  方太太 那……

  李胖子 不要打岔!

  孟小樵 別打岔!

  李胖子 你看,我給蔣委員長作事,委員長高興,也許賞給我一車金條;不高興,也許抄了我的家!我對你也是那樣,證明我是委員長的忠實信徒!
  方太太 那么……

  孟小樵 別打岔!

  李胖子 你放心,我決不把珍珠硬搶了走,那不文明!不是我的政策!在蔣委員長領導之下,一切都得進步,有計划。我們娶小老婆也得改良,不搶不劫,而要先交朋友,一塊儿玩熟了,有了感情,再同居。以后,我派汽車來接珍珠,你得負責教她哪時傳哪時到,還不許她哭喪著臉!三元!

  向三元 喳!

  李胖子 招呼司机的!你也跟我走!

  向三元 喳!(下)

  李胖子 還有,你剛才玩牌的時候說,珍珠愿意上學,可以教她去!如今事事都要文明;我自己很文明,我的小老婆也得文明!(隨說隨往外走)不送!我最討厭官僚气!(下)

  方太太 (楞磕磕的送到門口)再見!
  孟小樵 (在她身后,行九十度鞠躬禮)再見!再見!(她已轉身,他還彎著腰)再見!將軍!

  方太太 (歸坐)好,這是你辦的好事!看樣儿,姓李的是要硬炸醬呀!

  孟小樵 (也落坐)你原本說珍珠是塊心病,只要出脫了她,你就高興!

  方太太 我那么說來著?我要不看你上了歲數,就啐你几口!我這不是要落個人財兩空嗎?好吧,別人我斗不了,反正我饒不了你個老梆子!

  孟小樵 別急!別急!我是一片好心,并沒想到向三元會這么翻臉不認人,也沒想到李將軍那么不拉人屎!我告訴你說吧,我心里比你還難過!好嗎,我在袁世凱的時候,曹錕的時候,甚至于日本鬼子在這儿的時候,都沒見過這樣邪門的事!就是張宗昌,至多也不過叫我聲屌,那是鬧著玩的呀;今天,他當面叫我孫子!真文明!我看哪,咱們得另打主意了,這倆家伙靠不住!(去提鳥籠)

  方太太 你有什么主意呀?

  孟小樵 你等我慢慢的去想,別催我,有道是忙中有錯!(往外走)

  方太太 你回來!

  孟小樵 我得找個清靜地方,好好的想想去。(悲哀的走出去)

  方太太 (狠狠的撕碎那兩張牌)多他媽的文明啊!〔王力上。

  王力 怎么啦!大嫂!前天我來,你出門儿了;大哥還說,你近來精神很好。這是怎么啦?又跟誰鬧了脾气?
  方太太 王先生!王先生!你來得好!有人要搶走珍珠!

  王 力 搶珍珠?誰?

  方太太 一個又是錢庄老板,又是什么公司的經理,又是將軍的,他姓李!

  王力 大哥知道不知道?

  方太太 他還不知道。

  王力 赶緊告訴他呀!

  方太太 不,不,不能告訴他!

  王力 不能告訴他?(想了想)大嫂,你沒對我說實話!
  方太太 (打自己一個嘴巴子)我……沒法說!
  王 力 我能猜到。你又跟珍珠犯了別扭,想賣了她,可是遇見了惡霸流氓,你上了當,是不是?
  方太太 我跟她鬧別扭?才沒那么大工夫呢!她跟我鬧別扭,她早晚是跟破風箏跑了,把我甩下!!
  王 力 你看大哥是那樣的人嗎?

  方太太 他……

  王力 他最大的毛病是爭強好胜,容易得罪人,這,我對你說過不止一回,教你常勸勸他。

  方太太 他听我的話才怪!

  王力 你根本不勸告他,他怎能听你的話呢?大嫂,你太任性!在你的朋友里,只有我一個人肯說出你的毛病,所以你又怕我,又恨我。多喒你不怕我,也不恨我啦,們就由好朋友變成真朋友了!
  方太太 你是真朋友!你不騙吃騙喝,你白給破風箏寫詞儿,你說話不轉文,不扯謊,你是好人!我并不糊涂!
  王 力 可是,我每逢一勸你給珍珠個好臉儿,你就馬上一撇嘴不理我啦!

  方太太 你是念書的人,不懂我們的事。珍珠是賣唱的,天生來的下賤。你不理會,我可看得清楚,她的骨頭縫儿里都下賤。

  王力 就算大嫂你的眼睛尖,能看到她的骨頭縫儿里去,現在這年月也不作興買賣人口呀!

  方太太 那是你那么說!不信咱們打個賭,我現在出去一吆喝:有賣孩子的沒有?馬上就能買回一打來!再說,我們把孩子拉扯大了,就為賣出去賺几個錢,連我們的祖師爺都不見怪!

  〔珍珠自外面唱著進來,手中拿著毛筆,紙本,書。
  王 力 (向方擺手)待會儿再說。

  方珍珠 媽!喲,王老師!(要和他握手,中途而止)
  方太太 又上哪儿瘋去啦?大鳳儿呢?
  方珍珠 她在后邊呢,就回來。王老師,看!(示以書)
  王 力 (使眼色)先教媽媽看。

  方珍珠 媽!您看,書,紙本,毛筆。再看,(拉衣襟)這件藍布衫,小平底鞋。我象個女學生不象?
  方太太 象女學生又怎么樣呢?

  方珍珠 媽!王老師給我找了個補習學校,我念半天的書,耽誤不了上園子掙錢!媽!沒您的話,我可不敢去!您點點頭!我認多了字,念新詞不是更容易了嗎?再說,念點書,我心里越來越清楚,也少招您生气呀!
  王 力 (哄孩子似的)給媽媽敬個禮!

  方珍珠 敬禮!

  王力 大嫂,教她去試試!她要是耽誤了上場,就不用再去上學。您看她越念書越淘气,也不用再去。好不好?

  方太太 好吧!

  方珍珠 (狂喜)媽!媽!您答應了?好媽媽!好媽媽!您真比我親媽媽還好!(上去要擁抱媽媽,看媽媽冷淡,只扶了她的肩膀一下)

  方太太 (用手拂珍珠扶按之處,好象珍珠手上有糞)躲我遠遠的!你念書也不會念出好處來。(忽然想起李將軍的話)多文明呀!(大笑)哈哈哈!

  方珍珠 怎么啦?媽?

  王力 大嫂,有什么可笑的?

  方太太 可笑!太可笑!(立起來往外走)買金的遇見賣金的!文明!(又想起李將軍的霸道,板起臉來)他娘的皮的!(下)

  方珍珠 怎回事呢?

  王力 誰知道!珍珠!(欲言又止,看她那么歡喜,不忍以惡消息告之)

  方珍珠 什么!

  王力 我,我說,你該到學校去報到。
  方珍珠 等爸爸回來我就去,讓他看看我拿著書,紙本,由這儿出去,不是去賣藝,是去上學!

  王力 (不由的歎气)唉!

  方珍珠 王老師,你怎么啦?看我上學去,倒不高興了?
  王 力 怎能呢!

  方珍珠 我念了書,明了理,就可以自由戀愛,自由結婚了,是不是?

  王力 先別提那個!媽媽剛放了你,你可別招她生气!
  方珍珠 不是您告訴我的?年輕的人應當自由戀愛,自由結婚?

  王力 是!是!現在你可先別想那些事!
  方珍珠 我十九歲了!

  王力 我知道!先把書念好了,再說別的。〔白花蛇在院中叫:“方大哥!方大哥!”
  方珍珠 二叔啊?進來!

  白花蛇 (進來)喝!這是怎回事?小藍布衫,象個小女學生?
  方珍珠 二叔,這是王先生。

  白花蛇 王先生,您多照應!我姓白,白花蛇,說相聲的。在樂春園伺候您,有工夫請賞光!

  王力 一定去領教!

  方珍珠 二叔,看!書,紙本,筆!我真是女學生了!
  白花蛇 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你媽媽許你去嗎?
  方珍珠 媽媽剛才點了頭。

  白花蛇 兩個太陽一齊由西邊出來!我問你,二姑娘,你爸爸租到了天順園,他一個人作前后台老板,是真的?
  方珍珠 大概是。他這兩天催我溫詞儿,也許快開張了。

  白花蛇 他都約了誰?

  〔箏輕輕開了門。

  破風箏 我正要去約你!

  白花蛇 好大哥,會在門外頭偷听話儿!
  破風箏 王老師,有了茶嗎?二姑娘,怎樣?真要上學去?
  方珍珠 我淨等著您哪!看,(用手帕包起書筆,夾在腋下)走嘍,上學嘍!王老師,白二叔,爸!(一一的鞠了躬,得意的走出去)

  白花蛇 真行,大哥,你凡事都走在前面,硬教唱書的姑娘去上學,行!

  破風箏 都是王先生的指教!(指門外)我們那位知道嗎?
  王 力 同意了!

  破風箏 您也真行!得,這我才覺得對得住她了!好好的念點書,再幫我三年二載的,正經八擺的結了婚,也不枉她從這么大(用手比)就幫我掙錢!
  白花蛇 您的角儿都約齊啦?大哥。

  破風箏 差不多啦,就差相聲。你有人沒有?
  白花蛇 怎么沒有呢?北平別的不好找,說相聲的可有的是。
  破風箏 那么怎會我約誰誰搖頭呢?

  白花蛇 那不是因為您不肯跟我合作嗎?
  破風箏 噢,多年的朋友了,你成心撅我?

  白花蛇 是您成心撅我!這玩藝,您故意的租下天順園,离我的地方不遠,不是有意跟我打對仗,拆我的台嗎?
  破風箏 我既沒故意的要挨著你,也沒意思跟你打對仗!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白花蛇 好吧!您不用想約到相聲啦!說句不好听的話,沒有我的吩咐,北平的說相聲的誰也不敢搭班!
  破風箏 你是一霸?

  白花蛇 在我本行里,差不多!

  破風箏 哈!

  白花蛇 只要您一開張,我就減价,減价,再減价,看誰能把誰拉趴下!

  王力 白先生,我是外行人,本來不該多嘴。不過,大家既都是朋友,我不愿意看著你們這么誓不兩立的斗爭。据我看——

  破風箏 王老師,您不用管!我們有我們的辦法!白老二承認了他是一霸,我倒要斗斗他!

  白花蛇 王先生,您不明白我的心意。方大嫂是我的師姐,按說我應當管方大哥叫姐夫,我還能故意跟他搗蛋嗎?不過是,方大哥老處處拔尖。

  王力 他是要強。

  白花蛇 不管怎么說吧,他的主意多,心眼快,事事維新,我們受不了!

  王力 怎么?

  白花蛇 就拿珍珠說吧。一個賣唱的姑娘,讀哪門子書?大哥這里又有文章。近來,你們爺儿倆到處唱義務,轟動了九城,天天小報上有您的消息,還有珍珠的像片。好家伙,珍珠這一上學,小報上又那么一登,就比登什么廣告都強啊。喝,誰不想來看看又是女學生,又是唱玩藝的姑娘!

  破風箏 (無可如何的笑起來)哈哈!
  白花蛇 大哥你不用笑,听主儿要都去看女學生,誰還來照顧我?

  王力 白先生,我看您這都是多慮,听主儿有愛看珍珠的,也有愛看怪里怪气的姑娘們的,不是嗎?
  白花蛇 您想的也對,王先生。不過,這只是一件事,方大哥的新招儿還多著呢!我們沒法防備他,沒法跟他比賽!他敢干,他不怕破坏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
  王 力 (譏諷的)祖師爺都定下了什么規矩?
  白花蛇 (板起臉)王先生,您可別拿我們祖師爺開玩笑!
  王 力 我錯啦!白先生!我錯啦!您到底要怎么辦呢?您也不能教他挨餓不是?

  白花蛇 他頂好搭我的班儿!

  破風箏 過去的十年,我老作老板!

  白花蛇 您非成班不可呢,得算我一份儿!
  破風箏 拿胳臂錢?

  白花蛇 您怎么啦,大哥?我是實心實意的幫助您,怎么說我拿胳臂錢呢?

  破風箏 咱們請你師姐來評評理,好不好?
  白花蛇 那倒不必,咱倆的事,咱倆辦!〔憲兵班長上。

  憲兵班長 方老板!

  破風箏 哎喲,劉班長!歡迎!

  憲兵班長 白老板也在這儿哪?

  白花蛇 劉班長,今天怎這么閒在?

  破風箏 來!來!坐會儿!

  憲兵班長 我不坐,抓著空儿來給你道喜,听說你已經租好了園子,快開張啦。

  破風箏 不敢當,班長!以后地面上您多幫忙!來,坐一坐,這是王先生,文學好,好得很!

  〔兵、王一點頭。

  憲兵班長 還是不坐!來求你點事。

  破風箏 有事您自管吩咐,怎么說求呢?以后,我求您的事多之呢!

  憲兵班長 有張小支票,明天才到期,我現在等著用錢,老板給我兌一兌。(遞支票)

  破風箏 班長,可真不湊巧!我半個多月沒作生意,現在又租園子——

  憲兵班長 拿回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甭磨煩!
  破風箏 我要是方便,可連這點小事都不給您作,我是兔子!
  憲兵班長 別再說了!拿支票來!

  破風箏 這么辦,把支票留在這儿,我看看家里有個金鎦子什么的沒有,待會儿把錢給您送去。

  憲兵班長 有鎦子就要鎦子,我自己會去變賣!我急等用錢!
  破風箏 是,是!我看看去!老二,你替我招待著劉班長。(下)

  白花蛇 他假裝窮,永遠摳門儿!

  王力 白先生,干您這行的!也還有點同行的義气吧?
  白花蛇 怎么沒有呢?我是沒帶著現錢,要不然我替班長換那張支票!

  憲兵班長 那太好了,我這儿還有一張呢!(又掏出一張來)
  白花蛇 班長,班長,我改天孝敬您!我不是剛說過,我沒帶著現錢。

  憲兵班長 你手上帶著什么?

  白花蛇 班長,這是我結婚的戒指!不信您到我家里看看去,我要是還有第二件黃登登的東西,您就抄了我的家!
  憲兵班長 我知道你沒有第二件,所以才要這一件!摘下來!
  白花蛇 (無可如何的摘下戒指)班長……
  憲兵班長 這張支票可不假!改天見,我找破風箏去。(下)
  白花蛇 (把支票撕碎)他媽的,銀行已經關閉了半年!王先生,您說我們不講義气,我們怎么講得起呢?看見沒有,無緣無故硬敲走個金戒指。這种事,大小不拘,差不多天天有,一搖頭准蘑菇,不是砸園子,就是抓走人。您說我們同行的狗咬狗,連這樣我們還混不上飯吃呢!

  王力 白先生,你們掙錢不容易,所以沒法再講同行的義气;我看明白了。可是,為什么大家不齊心站在一條線上,跟惡霸流氓們干呢?心齊就是力量,誰也不敷衍他們,他們還敢欺負你們嗎?

  白花蛇 您到底是念書的,不明白我們的事。誰敢出來挑頭說,咱們都齊心跟他們干?誰挑頭誰先玩完!我們能罷工?連工人罷工還成群的槍斃呢,何況是我們說玩藝儿的!

  破風箏 (上)他媽的,給中華民國丟人!
  白花蛇 走啦?

  破風箏 不走還死在這儿!

  〔大鳳儿提著菜筐上,筐內有小蘿卜,韭菜什么的。
  方大鳳 王先生!啊,白二叔真在這儿哪?外面有位丁副官找你!

  白花蛇 丁副官?(順手揪個小蘿卜,吃著)媽的,反正我沒第二個戒指!(迎出去)

  方大鳳 王先生,別走,我給您作燴蘿卜吃!
  王 力 我不走,可別多弄菜!

  〔鳳下,白同丁上。

  白花蛇 (介紹)丁副官,方老板,王先生。
  丁副官 方老板,听說你拴了班子,快開張啦?
  破風箏 您多照應!

  丁副官 可得給我紅票噢!

  破風箏 那沒錯!您哪時到,哪時有您的座儿!
  丁副官 不光我自己,我算算啊:我姥姥,三舅媽,四嬸子,街坊小劉夫婦,這就是五張;連我自己,六張。干脆就說十張吧!

  破風箏 不多!您看,小園子上滿了座,也上二百多人呢!
  丁副官 這是什么話!你當是我老粗听不出來呢?我不能象劉占元那么缺德,要來紅票自己不用,暗地里賣出去!

  白花蛇 副官吃煙!(獻煙)方老板准給您十張紅票!
  丁副官 (看煙)咦!還是他媽的三炮台呢!你小子發財呀!
  白花蛇 (拿出煙盒,打開)您自己看吧。這邊,只有兩根炮台的,專為敬您這樣的貴人;這邊,全是哈德門,我自己用!

  丁副官 真有你的!好啦,先留會儿這根,再給我枝哈德門!
  白花蛇 (遞煙)副官,您這么不客气,叫我太高興了!
  丁副官 甭他媽的說俏皮話儿,我懂!沒有我,你就弄得上總司令府上的堂會啦!

  白花蛇 什么話呢,沒您的栽培,我們窮小子們還不得喝西北風!怎樣,司令又要傳堂會嗎?

  丁副官 我特意來提醒你一聲儿。別忘了,下月初九是四姨太太的生日!

  白花蛇 走,丁副官!咱們菜館里說去!
  破風箏 老二,放心,我不搶你的買賣!

  丁副官 這倒不在乎誰搶不搶,水大漫不過鴨子去;沒有我,誰也不能作上這號生意!

  白花蛇 是,我都听您的!

  丁副官 (對箏)上次我約他走堂會,這小子跟我耍熊!
  白花蛇 我哪敢!

  丁副官 約去的姑娘,穿得都花狸狐哨的,可連一個胖呼呼的也沒有!我們的司令還專愛胖呼呼的姑娘!
  白花蛇 老吃窩窩頭嗎,胖的了?我以為司令喜歡瘦溜的呢!丁副官 你少說話呀!還有兩個姑娘居然不听副官們的話,摸摸也不行,要個嘴儿也不行……
  白花蛇 我反正沒教給她們那么作!是她們自己不聰明!這一回,您再試試我,我准保辦得教您滿意!走,我帶您看看去,先嘗后買,管打管換!走!(拉丁)丁副官方老板,你也打點著點,這回堂會我用投標的辦法,誰好我用誰!

  破風箏 好吧!丁副官!改天我給您請安去!
  丁副官 別忘了送票子去!(看箏要送)不送,有客人。(同白下)

  破風箏 看見沒有,王老師?

  王力 看見了!在這儿一會儿,我明白了多少多少事,都是書本上沒有的!

  破風箏 您一來,我就高興;能跟個文墨人談談,我心里透亮!可是,我又怕您在這儿;遇上白花蛇什么的,我怕您恥笑我們!

  王力 我并不小看他!他的毛病不是天生帶來的,是教社會給逼出來的!

  破風箏 我不大明白您的話!我只盼望我自己能規規矩矩的作生意,盼望珍珠別出了毛病!我不明白什么社會不社會!

  〔珍珠气沖沖的走進來,布衫上洒著各色墨水,連臉上也有墨點子,手中緊握著書包;進來,一語不發,呆呆的看著父親与王先生。

  破風箏

  王力 怎么啦?怎么啦?

  方珍珠 …………

  破風箏 說話呀!怎么啦?誰欺負了你?
  方珍珠 (說不出話來)……
  王 力 珍珠!你不是上學了嗎?

  方珍珠 (狂怒的)你們教我去上學,這(看布衫)你們心里就舒服了!

  破風箏 不要冤枉人,你自己不是也要上學嗎?
  王 力 珍珠,好好的告訴我,到底是怎回事!
  方珍珠 我全明白了!以前,我當是只在家里我不算人!
  破風箏 我,大鳳儿,都沒錯待過你!
  方珍珠 為什么不提媽媽?(冷笑)嘁!以前,我當是只在園子里我不算人!

  破風箏 誰也沒欺負過你!

  方珍珠 沒有?那些怪聲叫好的,到后台來看“姑娘”的,在園子門口等著我的……
  王 力 所以你才要上學,你父親跟我也愿意教你上學!
  方珍珠 現在,我知道了,我到哪儿去也不算人!媽常說,我的骨頭縫儿里都下賤!對!你們都錯了,只有媽媽對!

  破風箏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方珍珠 (腿一軟,坐下,卷弄著書包,半天無語。忽然打開手帕,狠命的撕書,紙本;而后把筆頭扯下;折筆管,折不動,放在腳下跺)不算人!不算人!不算人!

  王力 珍珠,同學們說了閒話,是吧?
  方珍珠 閒話?(立起來)她們拿墨水潑我!啐我!我一進門,她們就嘀咕:方珍珠!方珍珠!然后,聲儿越來越大:唱大鼓的,小窯姐,暗門子,臭……,她們質問老師,這是補習學校,還是落子館?不等老師說話,她們就……看,我的身上,臉上,頭發上……我明白了,我在重慶,昆明,桂林,不算人;回到北平來,還不算人;到哪儿也不算人!
  王 力 珍珠,我看你是人!

  方珍珠 你?你也沒安好心!天下沒有一個好人!
  破風箏 珍珠!珍珠!

  〔向三元上。

  向三元 姑娘在家哪?李將軍派汽車來接!打扮打扮,快!(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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