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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時間 前幕后四個月,午前。民間曲藝社已成立了兩個多月。

  地點 民間曲藝社的后台。

  人物 
  破風箏 
  方太太 
  方大鳳 
  方珍珠 白花蛇
  王 力 周巡長(解放后,“巡長”稱呼已不存在;在對話中宜稱“同志”) 
  孟小樵 老趙(檢場的) 眾:彈弦的,男女藝人,若干人,可多可少。簡稱甲,乙,丙……

  〔幕啟:相當大的一座后台,有二門,一通前台,一通外面。正面牆上有毛主席及朱總司令像,代替了祖師的牌位。像旁,一大水牌,上貼紅紙條,為本日演唱節目,上寫“破風箏:大生產”……。室中有一大長桌,圍置椅凳。桌上有花瓶,鏡子,茶具等;并有臨時用的紙,刀,漿糊碗,棕刷,錦旗等。大鳳立桌旁裁紙。老趙手持紅綠的標語,往壁上貼。破風箏立八仙桌上,撕揭后窗上的舊紙。他一邊干活,一邊信口開河的唱太平歌詞。

  破風箏 (唱)有一位姑娘本姓方,幫助她爸爸糊后窗。有朝一日她出了嫁,誰肯來幫爸爸的忙!(笑)哈哈哈。
  方大鳳 (也唱)有一位姑娘本姓方,愛她的爸爸也愛她娘。她媽媽一點一點的有了進步,她爸爸精明又要強!

  破風箏 大姑娘,嗓子不坏呀,還真夠味儿!
  方大鳳 (得意的)我長著耳朵為干什么的?這么多年了,您跟妹妹一天到晚的唱,還攔得住我偷偷的學嗎?
  破風箏 (跳下來)老趙,這里的貼完了?把前台的貼到前台去。讓老宋幫你的忙,我已經跟他商議過怎么貼了。
  老 趙 那,熟事,准保貼的是地方。(拿標語,下)
  方大鳳 待會儿,弄壺茶來喲!

  破風箏 你真會?來,試吧試吧,唱兩句鼓詞!
  方大鳳 哪段儿?您說!多了不會,會十來段!
  破風箏 十來段?有板有眼?

  方大鳳 沒板沒眼還算唱嗎?

  破風箏 來兩句,我听听!

  方大鳳 先糊窗戶,待會儿再唱。

  破風箏 (上桌子)剛才你唱的那兩句數板呀,可不坏!你的嗓子還沒蹓開;好好調一調啊,比珍珠的強。她有尖儿,可沒膛音儿,你有!

  方大鳳 這是您說的?我可也要作藝去了!現在,藝人的地位已經提高,我又不甘心在家里白吃飯;您許我作藝去好不好?

  破風箏 (糊紙)得,齊不齊,一把泥!(跳下來)可是,你媽肯讓你去嗎?我會猜,她得說什么:(學方的口吻)怎么著?我的親女儿跟珍珠一樣的去賣藝?呸!得,准得給你個滿臉花!

  方大鳳 也許不能。媽不象從前那么不講理了,對妹妹好了點,家里的事也動手幫助點。我要是也能掙錢,多讓她吃口好的,她不會不樂意!

  破風箏 也有你這么一說!椅子也全擦呀!有你這么一說!可是,你真會唱嗎?

  方大鳳 還能冤您?在補習學校,我天天唱!
  破風箏 天天唱?

  方大鳳 下了班,同學們拉住我不放,拚命鼓掌。方大鳳同志,大家嚷,你爸爸,妹妹,都會唱,你能不會?唱一個!唱一個!

  破風箏 你就唱起活儿來?

  方大鳳 一天一段,把我會的都唱過了。
  破風箏 我還得听听你入弦儿不入。光有嗓子,不入弦,還不是猴儿拿虱子,瞎掰?

  方大鳳 我想,錯不了;我是誰的女儿啊,能不入弦?就這么辦了,從明天起,我就調嗓子。然后,我就走遍了各處,給工人唱,給老百姓唱;鄉下人一年也未必听到一回玩藝儿。我有我的老主意,我才不跟你們在大城里頭擠熱羊呢!

  破風箏 你由哪儿學來的這么一套?

  方大鳳 哪儿學來的?我跟妹妹常討論這种問題!
  破風箏 有什么爸爸,有什么女儿;帶勁!我這些日子也常這么琢磨!等待會儿咱們開會,我想對大家談談。方大鳳真的?好!您要走,可帶著我!〔周巡長上。

  周巡長 方同志!大鳳姑娘!

  破風箏

  方大鳳 周同志,早啊!

  周巡長 行啊,您真象個新時代的經理了,自己動手收拾后台!

  破風箏 建立勞動觀點!怎樣,今天有工夫吧?來听听我們的玩藝儿?

  周巡長 不會有工夫,也沒錢打票!

  破風箏 您不怪我們不送紅票?

  周巡長 哼,想起當初我怎么對待你們,今儿個要紅票,明儿個要包袱,我真想抽自己几個大嘴巴!
  破風箏 可是,那并不是您一個人那樣儿啊。那時候,您也跟我們一樣受上頭的剝削,壓迫呀!那叫作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現在,可好嘍,連蛤蟆骨朵(蝌蚪)都可以晃搖著小尾巴活著了!
  周巡長 真是那樣!我說,昨天咱們不是談向三元跟孟小樵來著嗎?

  破風箏 是呀,他們倆怎樣了?

  周巡長 向三元已經交軍法處。起碼是十年,我猜。孟小樵呢,只要有人保,馬上能出來。

  破風箏 真的?

  周巡長 已經圈了三個多月,并沒有作特務的證据。
  破風箏 他愛取巧,貪小便宜;至于殺人放火,他沒有那個膽子。

  周巡長 就是。您肯保他嗎?省得他多費政府的小米儿。
  破風箏 我肯!我想班儿里用得著他!
  方大鳳 爸!又獨斷獨行!這不是件小事,怎么不跟白二叔商量一下呢?

  破風箏 對!對!周同志,我先跟白老二說說,再給您個准話儿。

  周巡長 听您的話儿啦,回頭見。(要走)
  破風箏 (赶上去)周同志,您前后都看過啦?給我們點意見!
  周巡長 我看了一遍,都不錯。只有一點小意見;好不好把“不得怪聲叫好”,改成“請勿怪聲叫好”呢?
  破風箏 馬上改,謝謝您哪!

  方大鳳 周同志,老趙沏茶去了,您喝碗再走吧?
  周巡長 不了!我們當巡警的,現在是茶水自備!哈哈!〔白匆匆上。

  白花蛇 周同志,您早!我還沒給您送紅票去!(抽自己的嘴)缺德!我那么說慣了!說慣了的嘴,跑慣了的腿!沒留神,我說走了嘴!您可別見怪!

  周巡長 您要真送給我紅票,我才真見怪呢!再見!
  破風箏
  白花蛇 再見,周同志!

  方大鳳 看,二叔,窗戶,桌椅,標語,全弄好了,只差掃地;來,您的事儿。(遞笤帚)

  白花蛇 大姑娘,幫忙到底;我今儿個鬧情緒!
  破風箏 老二,來的這么晚,還鬧情緒,象話嗎?

  白花蛇 大哥,您要是我呀,就也得鬧情緒!
  破風箏 怎么啦?

  白花蛇 還不是金喜的媽,纏了我這么一大早上;要不然,我早就來了!

  破風箏 她又出了什么典故?

  白花蛇 麻煩透了!要不看她是個堂客!我真揍她一頓好的。
  破風箏 這年月,老二,女人可揍不得!〔珠拿著一束鮮花,上。

  方珍珠 誰要揍女人呀?是不是白二叔?
  白花蛇 是我,我要揍那個不守團体紀律的小女人!(掏出小本來)糊窗戶,有預算;貼標語,有預算;買笤帚,也有;可誰說過買鮮花呢?前后台統由我們自己管,不再受剝削,夠多么好哇!架不住有人浪費,自己亂出主意呀!

  方珍珠 (假裝也掏出小本來)糊窗戶,有預算;鮮花,由前進的女藝人自動捐獻!得了吧,二叔!我自己的錢買來的!今天開會,有點鮮花,看著痛快!
  白花蛇 小丫頭片子!有本事再自動的獻給我一雙新鞋!
  破風箏 夠了!夠了!該說正經的啦!〔三四小姑娘,二三青年男人,一同說笑著進來。
  眾  方老板!白老板!大鳳!珍珠!
  破風箏 辛苦!嗨,大鳳,你的買賣來了。

  方大鳳 識字小組到前台去,我擦擦手就來。
  眾  走啊!待會儿見,方老板,白……(同鳳下)
  破風箏 老二,說你的!

  白花蛇 金喜的媽說:第一,金喜的份儿太小。
  破風箏 那是公議的,而且并不小!

  白花蛇 她不听那套!第二,金喜得在珍珠后邊唱。
  破風箏 咱們不分牌位。金喜不會新玩藝,當然得在珍珠前面唱,這也是公議的。

  白花蛇 她也不听那套。第三,她不准金喜學新詞,上識字班,也不准她來開會,怕耽誤工夫。她說家中人口多,都仗著金喜一個人掙錢,所以金喜得赶三個園子。

  破風箏 這簡直是破坏團体!

  白花蛇 她才管那個!她一急了,還許逼著金喜賣身呢!
  破風箏 我真想報告公安局,抓她!

  白花蛇 我的傻大哥,就憑現在的警察們那股和气勁儿,准保去了就教她給罵出來!

  方珍珠 你們光說金喜的媽,怎么不提金喜呢?去跟金喜談一談,我們幫助她斗爭她媽!

  白花蛇 哼,說著容易!金喜她媽說了,她要找你媽去,一齊跟咱們干!你連自己的媽還不敢惹,說什么斗爭別人的媽?

  方珍珠 二叔,別那么說,我媽近來可對我不錯!
  破風箏 可不是,她近來有點進步。

  白花蛇 師姐能有進步?我看中國是真要太平了!金喜的事,你們想主意吧,我還有好几件事得去辦呢。
  破風箏 別忙!剛才周同志來,說咱們可以保出孟小樵來。白花蛇 保他?

  破風箏 你听著呀!他當初給我寫過詞儿,我總不忘他的好處。他有多少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可不愿意記仇儿!
  白花蛇 他可沒幫忙過我!

  破風箏 他什么都能寫,咱們要是待他好,他就許能給你寫几段相聲!再說,咱們缺個會寫字的,何不教他來幫幫忙?

  白花蛇 咱們養得起他嗎?

  破風箏 咱們跟公會兩拼著用他,給他湊點小米,還不行?
  方珍珠 爸爸唯恐餓死個老不要臉的!真!
  破風箏 就是說,咱們要是能幫忙,何必餓死一個人呢?老二,你看呢?

  白花蛇 好,我看看去。他要是有了進步,我就替您保出他來;沒有進步呢,拉倒;好不好?

  破風箏 我相信,圈了三個多月,他必定有點進步!這年月,連條驢也會進步!老二,你去一趟吧。快快回來,王先生十一點鐘來。

  白花蛇 好,我快去快來!(下)

  破風箏 今儿個有三個會,珍珠,咱們商量商量都教誰去。
  方珍珠 等大伙儿到齊,商量一下吧。
  破風箏 我不放心!我不反對民主,我可怕推選出的人不對勁,把事作砸了!

  方珍珠 可是,您不給大伙儿出去創練的机會,大伙儿就永遠不會進步,不是嗎?

  破風箏 我到底還是不放心!我知道我自己能辦事,有經驗,愿意多受累!

  方珍珠 是呀,我知道您行!可是,您要老不放心別人,不給別人机會,別人就不信任您;說您包辦,說您獨斷獨行;您受了累,還落個勞而無功!
  破風箏 那么,大伙儿一起哄,真推選出十三歲的小紅,或是一個炸彈炸不出屁的老孫,怎辦呢?方珍珠您是干什么的?我是干什么的?白二叔是干什么的?咱們不會去組織組織呀?先組織好,就不會選出頂不中用的人來。即使選出不大中用的人,教他們練習練習去,不就慢慢的成為有用的人了嗎?
  破風箏 喝,珠子,再過一年半載的,你要不作經理,我要不作檢場的,才怪!

  方珍珠 哼,有那么一天,我會領個班子,給您看看!那時候呀,我要有個三十多件樂器的樂隊,給我伴奏;我的鼓鍵子就是指揮棍儿。看,我一輕敲鼓,音樂就落下去,十來把提琴,跟兩三把三弦,慢慢的,輕輕的,似斷似不斷的,拉著彈著;我一高舉鼓鍵子,嘴里使上勁,渾身全使上勁,樂隊的鼓響起來,喇叭響起來,象一陣暴雨似的!暴雨里可立著一朵白蓮花,就是我!我!

  〔三五老男女藝人進來,要向箏打招呼。

  破風箏 哧——(指珠,暗示大家不要作聲)
  方珍珠 那時候,我唱的是大鼓,又不是大鼓;是,是一种以前沒有過的新東西。唱完了,台下跳起來,歡呼,鼓掌。我鞠躬,再鞠躬。我進去,又出來謝幕。出來進去,出來進去,十几次!末后,有人獻上鮮花來。我抱著花,向大家敬禮。

  眾 (鼓掌)好!好!

  方珍珠 (轉身)喲,你們都來啦?爸,你們說說,我看看姐姐去。

  (下)

  眾 珍珠是怎回事?

  破風箏 作夢呢,作夢呢!可也別說,過几年,她的夢也許就變成事實。你看,解放才几個月,咱們已經由唱玩藝的變成民間藝術家;誰知道,再過三年五載,我們的地位得又高起多少去呢!

  方珍珠 (在前台門叫)同志們,識字小組開會,你們也來呀!
  眾  好,來啦!(下)

  〔方提著菜筐上。

  方太太 大鳳!珍珠!倆丫頭片子都哪儿去啦?(對箏)跟你說呀,剛才金喜的媽找我去了,跟我叨嘮了半天。
  破風箏 叨嘮什么來著?

  方太太 還不是為了金喜的事。我可就告訴她,眼下呀,年頭儿大改良,就別再一把儿死拿;死腦筋吃不開啦!得忍气就忍气,胳臂反正扭不過大腿去……
  破風箏 她怎么樣?

  方太太 她□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我白費了唾沫。她比我可差多了!你總算有造化,有我這么個會改良的太太!

  〔王夾著些書,上。

  王力 方大嫂,老沒見,您好哇?

  方太太 喲,王先生,怎么老不上我們那儿去了?這是學習完了,出來了吧?

  破風箏 王先生,您好?看我的愛人進步了沒有?親自挎著小筐儿去上街買菜,不含糊!

  方太太 唉!

  〔白上。

  白花蛇 喲,師姐,您也參加義務勞動?
  方太太 去!躲開我!

  白花蛇 王先生,給您道喜,您畢了業!(對箏)大哥,剛才我去了,那位負責的同志說,孟小樵真有了進步,我就把他帶來了,在門口儿呢。

  破風箏 快教他進來呀!

  白花蛇 我叫他去!(下)

  方太太 王先生,您坐著,我看看那兩個丫頭去!(對箏)對孟小樵,你可得留點神,別再上了他的當!(下)〔白与孟上。

  白花蛇 大哥,孟先生來了。

  破風箏 孟先生,您倒好哇?

  孟小樵 唉,我謝謝你,我以為我不會再出來了,誰知道政府這么大仁大義,放了我!沒有哇,一個人來保我,只有你和白經理寬宏大量,還沒忘了我是你們的朋友。你們講義气,作藝的人講義气!我沒有別的可說,只求你們給我點小事儿作;無論作什么,我保證都要作得好!

  王力 孟先生,現在您明白了新政府是怎回事啦吧?
  孟小樵 我明白了!圈了我三個多月呀,人家沒罵過我一聲,沒打過我一下,人家只一勁儿勸告我。在一塊儿圈著的,不叫犯人,叫同學。同學們還舉我作了小組長,因為我識字,有文化。同學里,有小偷儿,有鴉片煙鬼,有強盜;他們經人家一感化,都認了錯儿,改邪歸正;我也跟著認了錯儿。現在,我心里清楚了,象吃過了一劑瀉藥!

  破風箏 孟老師,我跟白老二都愿幫您的忙,想請您給我們編編寫寫的。可是,我們的班子是講民主的,非大家同意,我們倆不敢獨斷獨行!

  孟小樵 先別決定什么,讓大家先試一試我,看我能作不能作,肯好好作不肯。我作的好呢,大家留下我;不好呢,我,我……唉,我,也快六十歲了,沒儿沒女的!

  破風箏 您先別傷心,只要您肯好好干,我跟白老二不能看著您餓死!是不是?老二!

  白花蛇 那沒錯儿!

  孟小樵 唉!你們多分心吧!好,我先回家看看去!方經理,白經理,王先生,都多為我分分心吧!(下)〔老趙提大水壺上,給大家倒茶。鳳上。
  方大鳳 王先生,給您道喜!

  王力 謝謝!你好哇,大姑娘?

  方大鳳 爸!我們又有了新辦法。以后,誰不來上識字班,扣誰的錢!

  破風箏 我的大姑娘,不能扣錢,絕對不能!
  方大鳳 大家提的意見,大家表決的,怎么不能?
  破風箏 好家伙,這要傳到金喜的媽耳朵里去,又得給我造一片謠言,說我是專制魔王!不行,赶緊從新商議!
  方大鳳 對,也有您這么一說!

  破風箏 咱們開會吧?(叫)珠子,開會嘍!〔珠領眾上。

  方珍珠 王先生!(握手)

  白花蛇 大家坐下,茶自己倒哇。

  方珍珠 王先生,您拿的什么書?

  王力 給你帶來的。不見怪吧,上邊有我寫的字,亂七八糟的。

  方珍珠 只要是書就好!

  破風箏 該開會了吧?老二,今天輪到你作主席。
  白花蛇 現在開會。(掏出小本來)今天沒有多少可報告的。前后台的標語都換上了新的。窗戶也糊好。桌上的花儿是珍珠自己的錢買的,我們該謝謝她。
  眾  (鼓掌)

  白花蛇 今天晚上胜利工厂的小晚會,人家指定要李四寶、邱德祿兩場,用不著討論了吧?

  眾 用不著。

  白花蛇 好。請他們兩位注意,時間是晚八點半,千万別誤了。明天晚上的文藝座談會,應該誰去參加?請反感意見。

  方珍珠 反映,不是反感!二叔!

  白花蛇 啊,反映!反感反映,我始終鬧不清楚誰是誰!
  方珍珠 我想請二叔去,他能說會道,不至于丟人。
  白花蛇 我反感。

  眾 (笑)

  方大鳳 我也贊成二叔去。

  白花蛇 好,我反映。還用表決嗎?

  眾 不用了!(鼓掌)

  白花蛇 今天還有個音樂觀摩會。應該請誰去參加? 甲  還是方經理去好。我們耳朵里沒活,去了也是在那儿坐著。

  破風箏 坐著听听就長知識。

  乙 您看誰好,就派誰去吧。

  白花蛇 不是這么說。大家看誰去合适,就請誰去。
  老 趙 抓鬮好啦。抓著誰,誰倒霉。
  破風箏 倒霉?哪儿的話呢!這個班子是咱們自己的,誰都得作點事儿!

  方珍珠 請米大哥去吧,他的耳朵好,也許能記下點新調子來。

  白花蛇 諸位看珍珠的意見怎樣?

  眾 我們沒意見!

  方珍珠 我就不信!只要您一想,您就會有意見;有意見就該說!

  甲 這么點小事值不得想!

  方珍珠 一丁點的小事都值得想!誰要不替我們自己的事用心,誰就不肯為自己的事出力!

  破風箏 珠子說得對!我們就請老米去,好不好?
  眾  好!(鼓掌)

  破風箏 主席,沒別的事了吧?我想給大家介紹一位朋友。這是王力先生。他是咱們的真朋友,常給咱們寫新詞儿。現在,他在革命大學畢了業。他請求組織上允許他到這儿來工作。

  眾 歡迎!請王先生講話!

  王力 朋友們,我不是來講話;我來,是為拜師,拜老師!
  方珍珠 拜誰為師?

  王力 在座的諸位,從此都是我的先生!
  眾  不敢當!不敢當!

  王力 以前,我跟方先生,珍珠,學了點腔調,給他們寫過些鼓詞。那時候,我不過是要幫忙他們;我覺得我的學問,文化,都比他們高,我是老師,他們是學生。

  破風箏 一點也不假嗎!

  王力 現在,我學習過了,我明白了。我并不比他們和你們高。我應當變成你們里的一個!我要切實的向你們學習,老跟你們在一起。你們愿意要我這么個徒弟嗎?

  白花蛇 王先生,您這是開玩笑呢?還是真話呢?以我自己說,我連反感跟反映都弄不清,還作您的老師?
  王 力 就拿你說吧,白先生,你的天才,你的本事,你的經驗,你的進取心,你的工作,我赶得上嗎?
  破風箏 我有個建議,我們請王先生作我們的名譽經理好不好?

  眾 (鼓掌)贊成!贊成!歡迎!
  王 力 依著我的意思,至多我應當是名譽社員!
  眾  主席!王先生太謙虛了,不許他再推辭,停止討論!
  白花蛇 好!我們不再討論這個。方大哥,說說您的意見。
  破風箏 朋友們,我的意見還沒有成熟,隨便說說吧。自從咱們大家合作,組織了這個班子,咱們總算搞得不錯。在思想上,行為上,學習上,民主作風上,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了進步,生意也還不算坏。這,對吧?

  眾 對!

  破風箏 可是,前几天我跟政府里,党里的領導我們的人,和文藝界的朋友,去討教,他們給了我很寶貴的意見。那就是我們應當往前再多邁一步。

  白花蛇 上哪儿?

  破風箏 到工人那里去,到農民里去,到文化低的地方去。你們看,咱們都在北京這儿擠著,而鄉下成年的連個打鐵的響聲都听不到,咱們不是只為掙錢,沒盡了為人民服務的責任嗎?

  王力 (鼓掌,鳳,珠,隨著)

  白花蛇 大哥你要是走開,我們怎么辦呢?
  破風箏 不是我個人走不走的問題,是大家怎么組織一下儿的問題。出外要是有好處,我不應當獨自去占便宜;出外有苦處,我也不獨自去逞能。這是大家的事,我不能獨斷獨行!

  方珍珠 比如說,把班里的人分成兩半儿,一半儿在這儿安營扎寨,一半儿去打游擊,兩三個月一換班儿,成不成?爸!

  破風箏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不過,不能一刀兩斷,整整齊齊的切成兩半儿。年紀過六十的,不滿十六的,不去。家中有特別困難的,不去。身体釘不住的,不去。不愿意去的,絕不勉強。

  甲 我不能去,家里都指著我吃飯。
  方大鳳 你家里沒困難,你也不肯去!白花蛇 大鳳儿!

  方大鳳 他不去,我補他的缺!

  眾 你?你去干嗎?

  方大鳳 去唱!听著:(唱)古道荒山苦相爭,黎民涂炭血飛紅。

  眾 好!好!

  破風箏 大鳳儿,你真能唱?

  方大鳳 會十几段呢!只要您說走,我就跟去!
  方珍珠 我也去!

  王力 我也去!我不會唱,我會給你們組織;我干脆作秘書好了!諸位朋友們,曲藝是從民間來的,教咱們把它再帶回民間去。

  乙 我愿意去,可是我不會唱新詞儿!

  破風箏 唱舊的也好,而且可以隨時學新的!
  白花蛇 看這樣,咱們的班子非馬上垮一半不可!干脆大家散伙不好嗎?

  破風箏 這不過是個建議,大家認為可以作呢,咱們要花很多時間去准備。我們這個攤子必須留著,這儿是大本營。誰走,怎么走,往哪儿走,問題還多之呢。我們得詳細討論,向領導机關請示,跟各方面取得聯絡,我們這不是件小事。

  王力 不小!諸位,再讓我說几句吧!方經理不會冒而咕咚的就走,請放心!說不定,頭一次出去,也許是由白經理領隊呢!

  白花蛇 我?

  方珍珠 二叔是解放前的女孩子呀,不敢出門儿!
  白花蛇 甭使激將法!大家真教我走,我,我……
  方珍珠 就反感?

  白花蛇 我就走!小丫頭片子!

  王力 朋友們,我們應當輪流著走。大家是北京首都的藝人,我們一動,全國的曲藝藝人都得動。大家都動了,民間才有了歌聲,有了音樂。等年頭好了,我們給人民歌唱,人民供給我們吃喝;那時候,咱們才真成了民間的藝人。咱們到處去唱,同時采取各處的故事,各處的腔調,咱們才能有真好的歌詞,嶄新的腔調。咱們在這儿能有什么出路?能有多大的作用?咱們走哇,走!

  方大鳳

  方珍珠 (高呼)走!到群眾里去!

  眾 (有几位)走!我們也去!

  破風箏 主席,我看,今天咱們不必表決什么;剛才這點表示已經教我高興极了……咱們還得多討論;討論夠了,咱們再走!

  王力 我也真高興!北京解放才不很久,可是我們已經由賣唱儿的改成了藝術家。緊跟著,我們的思想解放了,由封建的變成民主的。然后,我們的業務解放了,由受壓迫剝削變成了公議和團結。現在,我們的責任也解放了,由養家吃飯改為去給群眾服務。這是多么大的變動,多么大的進步!

  破風箏 主席,(拿起桌上的錦旗)這是昨天我們在救濟災民大會上得來的,教大家看看,好不好?(展開錦旗)看,這上面寫的是什么?(指旗)“從民間來,到民間公!”

  眾 從民間來,到民間去!(鼓掌)(幕·全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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