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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



1

  他們五個人之中,要算金山的思想最激烈。正象曲時人所說的,他什么也不學,什么也都會。在學校里,同學們呼他為才子,教師們不敢惹他。他知道自己聰明,所以講堂上的功課,他不大去听,不管那些功課對他有用与否。他專念講堂上不講的新書;把新書讀厭,或是該不通了,他便去讀些冷僻的書,作為消遣。這些冷僻書的閱讀差不多是使他成為才子的主要原因。那些書并不奇,而冷僻沒人肯去念;他并不淵博,但能利用這些冷書突擊教授們,使教授們沒法開口,惶愧的自認學疏才淺。金山便成了才子。至于他讀的那些新書,別人也曾讀過,并且別人讀得或者比他還仔細還清楚。因此,他只能在舉止行動上表現得更放蕩不羈,比別的同學都多著一股“新气”,假若不能比他們多著些新知識与新思想。
  他并決無意取巧,用最小的勞力取得最大的成功。不,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沿著青年好胜好奇的心,把自己的聰明老挂在最明顯的地方;慢慢的,自己想改變態度也無從轉過彎子來,只好就那么一直的下去,于是不能不自信自負,聰明的上面涂飾上一道狂傲的顏色。
  可是,他看見了。他看見了城頭的太陽旗,看見了路旁的死尸,看見了學校變成敵人的軍營。他那些新書,經解除了武裝的保安警察的勸告,都一把火燒完。圖書館那些冷書,再也不給他以摸住書皮上的塵土的机會;圖書館已全關了門,而善本的圖書已被日本強盜用卡車拉了走。什么都沒有了,他成了亡國奴!新思想么,新姿態么,才子么,革命青年么,都是廢話;要救國,得簡單得象個赳赳武夫;血肉是真的,只有犧牲了血肉才能保住江山,別的都是瞎扯。是的,他一時不能完全改變了他那狂傲的態度;可是,在心里,他不能不把愛國的熱气代替了空洞的自負。
  在平日,他必定會和洗桂秋這樣的人紅了脖筋的駁辯,或變成頂好的朋友;今天,他簡單的凡庸的問洗桂秋:“假若明天敵人來到這里,你怎么辦呢?”因為他看見了亡國的事實,嘗到了亡國奴的滋味。
  他決不想和洗桂秋交朋友,他愿意急快的离開洗家。

2

  平牧乾學繪畫,都只是因為考不上比藝術學院入學試驗更難的學校,她并沒有藝術的天才。她好看,她溫和,她的人比她的繪畫成績好的多,她不故意的去浪漫,但是也不完全拒絕藝術學院里一般的小故事与派頭。出自小康之家,她自己承認是位小姐;入了藝術學院,在小姐上自己又加上“最摩登的”。
  仗著自己的青春与俊秀,她不為將來想什么,今日的美貌与快活直覺的使她預料到來日的光明与享樂,所以用不著顧慮与思索;春天的鳥是只管在花枝上歌唱的。家在天津東局子飛机場附近,斷了消息,她也不敢回去。一兩天的炮火,使她變成個沒有家的女郎,沒有國家的國民。一兩天的工夫,使她明白了向來沒有思慮過的事情。平日,她与國家毫無關系;照鏡描眉是世間最有意義的一件事;今天,她知道了國家是和她有皮与肉那樣的關系。她不敢回家,不能回家,也不屑回家,她須把“小姐”扔得遠遠的,越遠越好;她須把最摩登的女郎變成最摩登的女戰士;眉可以不描,粉可以不搽,但槍必須扛起。
  洗桂枝的享受自然又比平牧乾丰富的多,但這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要在平日,平牧乾是頗可以与洗小姐心气相通,結成膩友,在一處講講服裝,談談戀愛的。現在,平牧乾可是沒有這個心程;反之,她看洗桂枝有點奇怪。洗桂枝讓她搽粉,的确是巴黎的真品,香細柔潤;可是搽在臉上,她覺得极不自然,好似流亡了几天,她已經忘掉搽粉這回事。她,她也不愿留在洗家。

3

  易風是個貧家出身,仗著几個朋友的供給,才能在大學讀書。接受友人的幫助,他深深的明白何謂貧寒,与何謂同情。他簡單直爽,有一顆純洁熱烈的心。一方面讀書,一方面他留意社會上种种的不平等,想在畢業后獻身社會,竭盡心力去減除人与人間的隔閡与等級。在不知不覺中,他是個社會主見者,至少他比金山更激烈更真誠一些,雖然在理論上他講不過金山;金山是從理論上得到信仰,易風是在体驗中決定去奮斗。
  在北平西郊,他曾看見洋車夫自動的義務的去拉傷兵,曾看見村間的老太太把家中的末一塊餅子,送給過路的弟兄吃,曾看見賣菜的小伙子拾起傷兵的槍向敵人射擊……在這些事件里,他深信平民是真正愛國的,國家的興亡是由他們決定。他自己也是個窮人,所以他自傲,并且決定去仿效那些誠朴勇敢的平民,把血肉犧牲在戰場上,證明他不是貪生怕死的富家公子。他看不起洗桂秋,厭惡洗桂秋;假若不是過于疲乏了,他宁可在露天地里睡一夜,也不愿接受洗桂秋的招待。

4

  曲時人不象易風那么窮,可也不很寬綽;在學期初交一切費用的時候,有時候就須轉磨為難。父親是個老舉人,深盼儿子畢業,去作個小官。自幼儿被這种督教希冀包圍著,曲時人几乎沒有過青春,老是那么圓頭圓腦的,誠誠實實的,不對任何人講他有什么志愿,而暗自里常常想畢業后怎樣結婚,怎樣規規矩矩的去做事。他絕對不浪漫,同時也就不惹人討厭。誰都對他不錯,誰對他也不重視,在各种集會与團体里,他永遠是個無足輕重的基本人員——他永遠擔任庶務或會計,事情辦得相當的好,而對于會中的計划与大事不十分清楚。
  敵人的飛机与炮火把他嚇醒:國破家亡,閉上眼再也想不出他將來的太太,与將來的職業;這些穩當安全的想象,都被炮聲打得粉碎。亡國奴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假若他必須達到那小小的志愿,他得倒退几十年或几百年,活在太平世界里——這不可能。目前要打算生存,他得放下那個老實的夢,而把青年的血濺在國土上。要不然,他就須低頭屈膝去做漢奸,混兩頓飯吃。他還不這么愚蠢。
  他的父親和洗桂秋的父親有相當的交情,洗家老人雖已去世,可是曲家老人還愿儿子与洗桂秋維持著父輩的友誼,以便對儿子的前途有些好處。在平日,曲時人并想不起洗桂秋會對他有什么幫助,因為自己的志愿既不很大,當然就無須乎格外的拉攏闊人,象洗桂秋那么闊的人。現在來到洗家,只是為大家的方便,他并沒有長久住下去的心意。他心中那些小小愿望既已破碎,現在是用著些不十分固定的,較比遠大的志愿來補充。他說不出來什么漂亮的話,可是心中象棵老樹似的發了新芽。他愿隨同著這几個新朋友去掙扎,即使他自己不怎么高明,他相信這几個朋友是可靠的,必能把他引到一條新的路上去。

5

  厲樹人是天生下來的領袖人才,他知道在什么時候應當動作,在什么時候應當緘默。有時候,他管束不住自己,那只是因為青春与熱血的激動,使他忘了控制:但在這种時候,他自有一种威嚴与魄力,使人敬畏。
  在心里,他很愿安靜的研究哲學,不多管閒事。可是他的气度与聰明,几乎是他的不幸;到時候就會有人找他來,求他指導什么工作。同時,這种義不容辭的事務,往往叫一些愿做首領而不肯受累負責的人們在他背后嘀咕,說他有野心有陰謀,把他的誠實看作虛偽,精明看作詭詐。因此,他在不去与他們計較的寬大中,更想去多讀些書,少做些事,他沒有必成個學者的志愿,可是也不愿把時間都花費在辦事上。這种避免無謂的犧牲,与自覺缺乏任勞任怨的精神,又每每使他苦惱。有時候他甚至于顯出抑郁。
  平津的陷落矯正過來他的抑郁。他認清中國人——即使是大字不識的——有一种偉大的哲學作他們舉止行動的基礎;不識字的只缺欠著些知識,而并非沒有深厚的教化。那受過教育的倒可以去作漢奸,原因是在有哲理而不能在行動上表現出來,他們所知道的不就是所能作到的。在這一點上,受過教育的倒有臨難力圖苟全的行動,而沒受過教育的卻見義勇為,拼命殺上前去。他自己是研究哲學的,他當首先矯正這個錯誤;國難當前,而缺乏在行動上的壯烈与宏毅,是莫大的恥辱。他必須任勞任怨的去做事,生也好,死也好,偉大的國民必須敢去死,才足以證明民族的文化有根,才足以自由的雄立于宇宙間。設若空有一套仁義禮智的講章,而沒有熱血去作保證,文化便是虛偽,人民便只是一群只會摹仿的猴子。
  他不屑于和洗桂秋談什么,洗桂秋不過是個漂亮的猴子而已。

6

  几天的辛苦,使他們睡得象几塊石頭;洗家的床舖是那么干淨柔軟呢。一覺睡到天明,象要抓早赶路似的,他們都不敢再放心去睡,雖然不大舍得那柔暖的被窩。忍了一會儿,朦朧之間听到街上一些聲音,他們決定起床。再睡下去似乎是可恥的事。連睡得最遲的金山也不甘落后,楞楞磕磕的坐起來,打著酸長的哈欠。
  他們找不到水,又不愿去喊仆人——洗家的仆人一向是到八點多鐘才起床的。好在不洗臉已算不了什么嚴重的事,他們開始低聲的商議。每個人似乎都已把話預備好,一開口大家便都表示出不愿在洗家多住。這個,用不著怎樣細說,彼此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到哪里去呢?這是個嚴重的問題。若是大家要為自己找個安全的去處,或者倒容易解決;他們是要馬上找到工作,救國的工作——假若不是為盡個人一分力量,去參加抗日的工作,大家何必由北平跑出來呢——這卻很難!“不要亂講!”厲樹人象主席似的阻止大家。“我們須一項一項的討論。先決定我們是必須在一處呢,還是分散開,各自找各自的工作呢?”
  誰也不肯發言。靜了一會儿,都慢慢低下頭去,不敢相看,恐怕落出淚來。
  “是的,”厲樹人低聲的說,“分頭找工作,較比容易。可是誰也舍不得朋友。我們沒有了一切,只有這几個朋友,雖然是新交的。不過呢,我們的才力不同,而同時在一處找到工作又十分困難,也就只好分頭各自奔前程了,雖然這是极難堪的事!”
  “我不愿离開你們!”曲時人含著淚說。“不愿离開你們!”
  “愿不愿可不能代替行不行!”金山勉強的笑著。“假如有什么訓練班,我們不是可以一同加入嗎?”易風想給大家一點希望,以減除些馬上就要分离的苦痛。“我不能去受訓!”金山堅決的聲明。“去賣命倒痛快!”“那可見受訓比賣命更難,更重要!”樹人方硬的臉上透出點笑容。“不過,那要看是怎樣的受訓。假若教我們去讀兩三個月的歷史与地理什么的,就是白糟蹋工夫,而我一點也不敢保險,主辦訓練班的人就不把歷史地理排進功課里去,而把一切要緊的東西都放在一邊。”
  “我看這樣好不好?”曲時人唯恐大家嫌他多說廢話,所以語气极客气:“今天咱們先分頭出去打听打听,晚上聚齊,再決定一切。”
  “這就是說,我們至少還可以多在一塊儿一天,甚至于兩天,是不是,老曲?”金山笑著問。
  曲時人的臉上紅了些,答不出話來。
  “可以,”厲樹人很鄭重的說:“這也是個辦法。不過,附帶著就出了好几個問題:晚上我們上哪里去住?今天一天的飯食上哪里去找?平牧乾是否還隨著我們?我們是否一定得留在陰城?是不是可以一邊訪工作,一邊去進行食住問題,假若必定留在陰城的話?”
  “叫平牧乾留在這里,咱們找得著事与否,都別叫她跟著受苦,”易風干脆的說。
  “近乎污辱女性!”金山插進一句。
  “先教易風說完!”樹人向易風點了點頭。
  “我們馬上出去,不必和洗桂秋告別,省得廢話。”易風越說越堅決。“晚上六點鐘一齊到破廟去。有人找到住處呢,大家一同去;誰也沒找到呢,便住在破廟里,至于今日的飲食,那就憑天掉了;我宁在街上要點吃,也不再吃洗先生的飯!在找工作的時候,為自己找到,便馬上決定,不用顧慮大家。為大家找到,須回來商議一下。”
  “我看這辦法很好!”曲時人赶著說,恐怕說話的机會被別人搶去。“我還有個小計划,小計划:我把這件大褂,”他扯著衣襟,叫大家看:“當了去。哪怕是當几毛錢呢,大家好分一分,省得餓一天。本來可以向桂秋借几塊錢,不過大家既都討厭他,我也不便去開口。你們在這儿等我,等我把大衫入了當舖,拿回錢來,再動身。”沒等別人發言,他已把大衫脫下來,往外走。走到屋外,他又找補了一句:“當舖開門很早,我很快的就能回來!”

7

  曲時人走后,他們三人停止了談話,雖然還有許多話要說。他們并沒為那件大衫發愁,在這种時節,多或少一件衣服簡直沒有任何關系。他們的靜默無言,似乎是欣賞著由當大衫這件事而來的一种生活的美麗——新的美麗,象民族史中剛要放開的一朵花那么鮮,那么美。這花是血紅的,枝粗瓣大,象火似的在陽光下吐出奇香。這种美麗絕對不是織巧溫膩,而是浩浩蕩蕩的使人惊歎興奮,与大江的奔流,怒海的狂潮,沙漠中的風雪,有同樣的粗莽偉大。他們感到一种新的浪漫——比當大衫這樣的犧牲要大到不知多少倍,几乎是要拿生命的當作炮彈,打出去,肉成了細粉,血成了紅雨,顯出民族在死里求生的決心与光榮。
  等到快七點半了,曲時人還沒有回來,他們有點坐不住了。金山首先發了言:“我不等了,一兩毛錢有什么關系呢!”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听!”易風拉住了金山。
  “空襲警報!”厲樹人的眼睜得很大,几乎大得可怕。

8

  多年在夢里的陰城,象狼嚎似的啼起來,嗚——嗚——嗚——粗細的聲音攙在一起,引起空前的混亂。陰城的人久已納過防空捐,而絲毫沒有防空的設備与訓練。警報一響,沒有一個人知道怎么辦才好。街上,車都擠在一處,誰都想跑,誰也跑不開。巡警揀著洋車夫与小販們,用槍把打,用鞭子抽,沒用。舖戶的人們七手八腳的把剛卸下的門板又安上,而后警懼的,好奇的,立在門外,等著看飛机。行人們,有的見了鬼似的亂跑,有的揚著臉把一只老鷹誤認作飛机,熱心的看著。上學的小學生嚇得亂哭,公務人員急忙的撥頭往家中跑,賣菜的撞翻菜挑,老婦女惊癱在路上……戰爭已到了頭上,怎么這樣的快呢?日本兵不是在天津附近打呢嗎?陰城,整個的陰城,顫抖著這樣問。
  街上混亂,小巷里也擠滿了人。大家指手畫腳的亂問,眼望著天空亂找。有的想起上學去的孩子,有的去尋上街買菜的老太太,哭著鬧著喊著,還夾著不少聲的蠢笑。出來的又進去,進去的又出來,哪里都不安全,生死全難料想;保佑保佑吧,有靈的菩薩与娘娘!
  這里沒有憤慨,沒有辦法,沒有秩序,沒有組織;只有一座在陽光下顯著陰暗腐臭的城,等著敵人轟炸。
  緊急警報!只有這几個警笛象是消息很靈通,開著玩笑似的給大家以死亡破滅的警告。嗚——嗚,嗚!沒有任何作用,除了使人惊慌,使人亂跑,使漢奸歡躍。
  洗桂秋一向是十點多起床的,也被惊醒。披著大花的印度綢裝梳袍,趿拉著漆皮的拖鞋,找了厲樹人們來;人多,好壯一壯膽。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嘴唇不住的顫動,他坐在一張床上;手里拿著根香煙,顧不得點著,慢慢的被捏扁。忽,忽,忽,空中有了響動。洗桂秋全身都哆嗦起來。屋門忽然開開,曲時人滿頭熱汗跑了進來:“敵机到了!”說完,把一張當票裹著的几毛錢扔給了厲樹人。
  “我們唱義勇軍進行曲,”金山挺著胸說:“一,二!”“別!別!”洗桂秋的手哆嗦著,向大家搖擺:“別唱!叫飛机听見還了得!”
  金山哈哈的笑起來。“再有十個人唱,上面也听不見!”可是,他也沒再督促大家歌唱。
  飛机的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似乎把整個的天空都震動得發顫,使太陽失去光輝,使藍天失去晴美,人人的頭上頂著危險与死亡,在晴天白日之下無可奈何的等待著生命的破滅。忽,忽,忽,近了,越來越近了!大家停住了呼吸,整個的陰城把生的希望与死的危險緊緊的連在一處;机聲越響,生的希望越稀薄,死的黑影越深厚,想象的听到爆炸,看到血肉飛騰,火光四起,人間變成了地獄!机聲稍小了,稍遠了,生的希望又大了些,慘白的臉上開始有點表情,象惡夢初醒那樣的惊疑不定。
  咚!咚!咚!“投彈了!”在每個人的牙縫中吐出。地動了几下,窗子象被個巨人搖動著那樣亂響,樹上的秋葉雨似的往下落。人人曉得了戰爭,知道了在空中殺人的是日本,在生死關頭明白了許多的事;這不是夢,這是戰爭,是殘暴,是破坏,是無可逃避的——即使象兔儿似的藏起去,炸彈是會往地下鑽的!

9

  解除。金山催動大家:“還不該走嗎?”
  “你們上哪里去!”洗桂秋楞楞磕磕的問。沒等他們回答,他接著說:“都別走!我馬上去收拾行李,咱們一同走,上香港,九龍,桂林……隨你們的便。我心髒衰弱,受不了這樣的激刺震動!”
  “我們出去找些工作,”厲樹人不想揶揄洗桂秋,因為欺侮一塊豆腐是沒什么意思的。“敵人的炮火是要我們的血肉擋住的,我們不能去找安全,倒必須迎著槍彈走!我們謝謝你的招待,再見!”
  “你們不回來了?”洗桂秋惊异的問。
  “不回來了!”還是厲樹人回答的。
  “無論怎樣,你們今天晚上必須回來,我央求你們!我不再說逃走,行不行;”洗桂秋往日的驕傲已經絲毫不見了。“你們回來,我跟大家商議商議;按著你們的辦法商議些——”
  “救國的工作。”金山給他補上。
  “——對,工作!”
  “怎樣?”厲樹人的大眼掃視著大家。
  “回來就回來,好在——”曲時人既不愿使洗桂秋過于難堪,又不愿自己泄气,想不出滿意的詞句來。
  “好啦,晚上還回到這里!”易風痛快老到的說,仿佛還有點賞給洗桂秋好大臉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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