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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新年


  全世界的小朋友們!你們可曾接到小坡的賀年片?也許還沒有收到,可是小坡确是沒忘了你們呀。
  小坡的父親在新年未到,舊歲將殘的時候,發了許多紅紙金字的賀年片。小坡托妹妹給他要了一張和一個紅信封。一只小白鳥撅撅著小黃嘴巴儿,印在信封的左角上。片子上的金字是“恭賀新年”和小坡父親的姓名。小坡把父親的名字抹了一條黑道,在一旁寫上“小坡”兩個字;筆上的墨太足了,在“小坡”二字的左右落了兩個不小的黑點儿;就著墨點的形象,他畫成一個小兔和一個小王八,他托哥哥大坡在帶著小白鳥的信封上寫:“給全世界的小朋友。”
  小友們,等我給你們講一講,小坡所用的“全世界”是什么意思。不錯,小坡常說:新加坡就是世界;可是當他寫這賀年片的時候,他是把太陽,月亮,天河,和星星都算在內的啊!
  太陽上雖然很熱,月亮上雖然很冷,星星們看著雖然很小,其實它們上邊全有小孩儿咧。——有老頭儿老太太沒有,不可得而知。你們不是在晚間常看見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好象金鋼石那么發亮嗎?為什么?就是因為它們上邊的小孩們放爆竹玩咧。有時候在夜間,你們听見咕隆咕隆的打雷,一亮一亮的打閃,請你們不要害怕,不必藏在母親的怀里;那是星星上的小孩一齊放爆竹:麻雷子,二踢腳,地老鼠,黃煙帶炮等等一齊放,所以聲音光亮都大了一些。他們本來是想:把你們吵醒,跟他們耍笑耍笑去。可是,你們睡著了也不要緊,因為他們也很喜歡到你們的夢中和你們耍笑耍笑。你們夢見過許多好看的小“光眼子”不是?有的還帶著雪白的翅膀?對了,他們就是由星星上飛來的。
  小坡的賀年片是在年前發的,可是你們不一定能在元旦接到。你看,他的紅片儿也許先送到太陽上去,也許先送到月亮上去,也許先在地球上轉一個圈儿,那全看郵差怎么走著順腳。就是先在咱們的地球上轉吧,不是也許先送到愛爾蘭,也許先送到墨西哥嗎?簡直的沒有准儿!可是,你們只要忍耐著點儿,早晚一定能接到的。
  假如你們看見天上有飛机的時候,請你們大家一齊喊,叫它下來,因為也許那只飛机就是帶著小坡的賀年片往月亮上或是星星上送的。
  還有一層:小坡的信封上,印著個黃嘴的小白鳥,并沒有貼郵票;他只在信封的右角上粘了半張香煙畫片,万一郵局的人們不給他往外送呢!但是,据我想,這倒不大要緊。郵局的人們不至于那么狠心,把小坡的信扣住不發。他的信是給全世界的小孩儿的,那么,郵局的人們不是也有小孩儿嗎?
  他們能把自己小孩儿的信留起來不送?不能吧。
  所可慮的是:郵差把小坡的信先交給他自己的儿女,他們再一粗心,忘了叫父親轉遞。這么一來呀,小坡的賀年片可不一准能到你們手里了。你們應當在門口儿等著,見個郵差便問:有小坡的信沒有?或是說:有貼香煙畫片的信沒有?這樣提醒郵差一聲儿,或者他不至于忘了轉寄小坡的信。
  你們也許很關心:小坡怎樣過新年呢?也許你們要給他寄些禮物去,而不知道寄什么東西好。
  好啦,你們听我說:
  小坡所住的地方——新加坡——是沒有四季的,一年到頭老是很熱。不管是常綠樹不是,(如不知什么是常綠樹,請查一查《國語教科書》。)一年到晚葉儿總是綠的。花儿是不斷的開著,虫儿是終年的叫著,小坡的胖腳是永遠光著,冰吉凌是天天吃著。所以小坡過新年的時候,天气還是很熱,花儿還是美麗的開著,蜻蜓蝴蝶還是妖俏的飛著;也不刮大風,也不下雪,河里也不結冰。你們要是送給他禮物,頂好是找個小罐儿裝點雪,假如你住的地方有雪,給他看看,他沒有看見過。他听說過:雪是一片一片的小花片儿,由天上往下落;可是,他總以為雪是紅顏色的;有一回他看見一家行結婚禮的,新郎新娘出來的時候,有許多人由樓上往下撒細碎的紅紙片儿;他心里說:“啊,這大概就是下雪吧!”從此以后,他便以為雪花是紅顏色的了。他這樣說,妹妹仙坡也自然這么信;就是媽媽也不敢斷言雪是白的,還是紅的,還是豆瓣綠的;因為媽媽是廣州人,也沒有看見過雪。
  小坡看見過的東西也許你們沒有見過,比如:你們看見過香蕉樹嗎?小坡的后院里就有好几株,現在正大嘟嚕小挂結著又長又胖的香蕉,全是綠的,比小荷葉還綠;你們看見過項上帶著肉峰的白牛嗎?看見過比螺絲還大一些的蝸牛嗎?……請你們給小坡寄些禮物吧,他一定要還禮的。也許他給你送兩個大蝸牛玩玩,(這种大蝸牛也是“先出犄角,后出頭”的。)也許他給你畫兩張圖。小坡的圖畫是很有名的,而且畫得很快;不過有時候過于慌了,也許把香蕉畫成藍的,把黃牛畫成三條腿。請你告訴他慢慢來,不要忙,他一定可以畫得很正确很美觀的。
  新加坡的人們,不象別處,是各式各樣的,以臉色說吧,就有紅黃黑白的不同。小坡過年的時候,這“各色人等”也都過年;所以顯著分外的熱鬧。那里有穿紅繡鞋的小腳儿老太太,也有穿西服露著胳臂的大姑娘。那里有梳小辮,結紅繩的老頭儿;也有穿花裙,光著腳的青年小伙子。有的婦女鼻子上安著很亮的珠子,有的婦女就戴著大草帽和男人一樣的作工。可是,到了新年,大家全笑著唱著過年,好象天下真是一家了。誰也不怒視誰一眼,誰也不錯說一句話;大家都穿上新衣,吃些酒肉,忘記了舊的困苦,迎接新的希望。基督教堂的鐘聲當當的敲出個曲調來,中國的和尚廟奏起法器,也沉遠悠揚的好听。菩薩神仙過年不過,我們不知道,但是他們一定是抿著嘴,很喜歡看這群人們這樣歡天喜地,和和美美的享受這年中的第一天。
  虫儿鳥儿一清早便唱起歡迎新歲的歌儿,唱得比什么音樂都好听。花儿草儿帶著清香的露珠歡迎這元旦的朝陽。天上沒有一塊愁眉不展的黑云,也沒有一片無依無靠,孤苦零丁的早霞,只是藍汪汪的捧著一顆滿臉帶笑的太陽。陽光下閃動著各色的旗子,各樣的彩燈,真成了一個錦繡的世界。
  小坡自己呢,哎呀,真忙個不得了。隨著鳥聲他便起來了,到后花園中唱了一個歌儿給虫儿鳥儿們听。然后進來親了親妹妹的腦門儿,妹妹還沒睡醒,可是小嘴唇上已經帶著甜美的笑意。把妹妹叫醒,給她道了新禧,然后抱著二喜去洗澡。二喜是一個小白貓,腦門上有兩個黃點儿。洗完了澡,便去見母親,張羅著同她買東西去。雖然是新年,還要臨時去買吃食,因為天气太熱,東西擱不住。母親買東西一定要帶著小坡,因為他會說馬來話又會挑東西,打价錢;而且還了价錢不賣的時候,他便搶過賣菜的或是賣肉的大草帽儿,或是用他的胖手指頭戳他們的夾肢窩,于是他們一笑就把東西賣給他了。
  在市場買了一大筐子東西,小坡用力頂在頭上,(這是跟印度人學的。)壓得他混身都出了玉米粒大的汗珠子。到了家中把筐子交給陳媽——他們的老媽子。陳媽向來是一天睡十八點鐘覺的,就是醒著的時候,眼睛也不大睜著。今天她也特別的有精神,眼睛确是睜著,而且眼珠里似乎有些笑意。
  父親也不出門,在花園中收拾花草。把一串大綠香蕉也摘下來,挂在堂中,上面還拴上一些五彩紙條儿,真是好看。哥哥的錢全買了爆竹,在門口儿放著,妹妹用手堵著耳朵注意的听響儿。小坡忽然跑到廚房,想幫助母親干點儿事。又慌著跑到花園和父親一塊儿整理花草。听見了炮聲,又赶緊跑到門口看哥哥放爆竹,哥哥不准他動手,他也不強往前巴結,站在妹妹身后,替她堵著耳朵。喝!真忙!幸虧沒穿鞋,不然非把鞋底跑個大窟窿不可!
  吃飯了,桌上擺滿了碟碗,小坡就是搬著腳指頭算,也算不清了。真多,而且擺得多么整齊好看呢!哎呀!父親還給買來玩藝儿!妹妹是一套喝咖啡用的小壺小碗小罐,小坡是一串火車,帶站台鐵軌。“到底是新年哪!”小坡心里說。
  吃完了飯,剩下不少東西,母親叫小坡和妹妹在門口看著,如有要飯的花子來了,給他們一些吃,母親向來是非常慈善的。
  父親喝多了酒,躺在竹床上,要起也起不來。哥哥吃得也懶得動。二喜叼著一個魚頭到花園里去慢慢的吃。小坡和妹妹拿著新玩藝儿在門外的馬纓花下坐著,熱風儿吹過,他也慢慢的打起盹儿來。
  這時候,四外無聲,天上響晴。鳥儿藏在綠葉深處閉上小圓眼睛。蜻蜓也落在葉尖上,只懶懶的顫動著透明的嫩翅膀。椰子樹的大長綠葉,有時上下起落,有時左右平擺,在空中閃動著,好似彼此嘀咕什么秘密。只有蜂儿還飛來飛去忙個不了,嗡嗡的聲儿,更叫人發困。
  風儿越來越小了,門上的旗子搭拉下來,樹葉儿也似乎往下披散,就是馬纓花干上的寄生草儿也好象睡著了,竟自有一枝半枝的离了樹干在空中懸懸著,好似睡著了的小儿,把胳臂輕松的搭在床沿上。
  馬儿也不去拉車,牛儿也歇了工,都在樹蔭下半閉著眼臥著。多么靜美!遠處几聲雞啼,比完全沒有聲儿還要靜寂。
  多么靜美!這便是小坡的新年。啊,別出聲,小坡睡著了!一切的人們鳥獸都吃飽酣睡,在夢里呼吸著花儿的香味。
  小坡醒來時,看見妹妹的黑發上落著三四朵深紅的馬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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