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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骨拉巴唧


  小坡,仙坡的晚飯差不多是閉著眼吃的。看猴子,逛植物園,看電影,來回走路,和一切的勞神,已經把他們累得不成樣儿了。
  吃過晚飯,小坡還強打精神告訴母親:“大腦袋”怎么轉眼珠,怎么捏鼻子嚇跑四眼虎。說著說著,眼皮象小金魚的嘴,慢慢的一張一閉,心中有些發迷糊。脖子也有些發軟,腦袋左右的直往下垂。媽媽一手拉著小坡,一手拉著仙坡,把他們兩個小瞎子送到臥室去。他們好似剛一撒媽媽的手,就全睡著了。
  睡覺是多么香甜的事儿呀!白天的時候,時時刻刻要守規矩;站著有站著的樣子,坐著有坐著的姿式,一點儿也不自由。你不能走路的時候把手放在頭上,也不能坐著的時候把腳放在桌子上面。就是有意拿個“大頂”,耍個“猴儿啃桃”什么的,也非到背靜的地方去不可!誰敢在父親眼前,或是教室里,用腦袋站一會儿,或是用手走几步“蝎子爬”?只有睡覺的時候才真有點自由。四外黑洞洞的,沒有人來看著你。你愿把手枕在頭下也好,愿把兩腿伸成個八字也好,彎著腰儿也好,張著嘴儿也好,睡覺的時候你才真是自己的主人,你的小床便是王宮,沒人敢來搗麻煩。
  況且頂有意思的是隨便作些小夢玩玩,誰能攔住你作夢?先生可以告訴你不要這么著,不要那些著,可是他能說,睡覺的時候不要作夢?父親可以告訴你,吃飯要慢慢的,喝茶不要唏溜唏溜的響,可是他能告訴你要一定怎樣作夢嗎?只有在夢里,人們才得到真正的自由:白天里不敢去惹三多的糟老頭子,哼!在夢中便頗可以奪過大煙袋,在他帶皺紋的腦門上鑿兩三個(四五個也可以,假如你高興打)大青包。
  作夢吧!小朋友們!在夢里你可以長上小翅膀,和蜻蜓一樣的飛上飛下。你可以到海里看鯨魚們怎樣游戲。多么有趣!多么有趣!
  請要記住:每逢看見人家睡覺的時候,你要千万把腳步放輕,你要小聲的說話,簡直的不出聲儿更好。千万不要把人家吵醒啊!把人家的好夢打斷是多么殘忍的事呀!人家正在夢中和小蝴蝶們一塊儿飛呢,好,你一嚷,把人家惊醒,人家要多么不痛快呢!
  來!我挨在你的耳朵上輕輕告訴你:小坡睡著了,要作個頂好玩的夢。我自己也去睡,好看看小坡在夢中作些什么可笑的事儿。
  小坡正跪在電影園中的戲台上,想主意呢。還是把白帳子弄個窟窿,爬進去呢?是把帳子卷起來,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東西呢?還是等著帳子后面的人出來,給他們開個小門,請他進去參加呢?
  忽然“大腦袋”來了,向小坡轉眼珠儿;小坡也向他轉眼珠儿,轉得非常的快。他向小坡搖頭儿,小坡也赶快搖頭儿。他張了張嘴,小坡也忙著張嘴。“大腦袋”笑了。啊,原來這轉眼珠,搖頭,張嘴,是影儿國的見面禮。他們這樣行禮,你要是不還禮,可就坏了。你不還禮,他們就一定生气!他們一生气可不得了:不是將身一晃,跑得無影無蹤,再也不和你一塊儿玩;便是嘴唇一動,出來一片洋字,叫你越看越糊涂!幸而小坡還了禮,“大腦袋”笑了笑,就說:“出來吧!”
  “你應當說,進去吧!”小坡透著很精明的樣儿說。“沒有人不從那邊出來,而能進到這里來的,糊涂!”“大腦袋”的神气很驕慢,說話一點也不客气。
  小坡因要進去的心切,只好咽了口气,便往白帳子底下鑽。
  “別那么著!你當我們影儿國的國民都是老鼠嗎,鑽窟窿?”“大腦袋”冷笑著說。
  小坡也有點生气了:“我沒說你們是老鼠呀!你不告訴我,我怎么會知道怎樣進去!”
  “碰!往帳子上碰!不要緊,碰坏了帳子算我的事儿!”“碰坏帳子倒是小事,碰在你的頭上,你可受不了!你大概知道小坡腦袋的厲害吧?”小坡說。
  “嘔!”“大腦袋”翻了翻眼,似乎是承認:自己的頭是大而不結實。可是他還很堅強的說:“我試試!”“好吧!”小坡說完,立起來,往后退了兩步,往前碰了去。哼!軟忽忽的好似碰在一片大蘑菇上,大腦袋完全碎了,一點跡渣沒剩,只是空中飛著些白灰儿。“怎樣告訴你來著?我說我的頭厲害,你偏不信,看看!”小坡很后悔這樣把大腦袋碰碎。
  忽然一回頭,哈!“大腦袋”——頭已經不大了——戴著眼鏡,草帽,在小坡身后站著笑呢!
  “真有你的!真有你的!你個會鬧鬼儿的大腦袋!”小坡指著他說,心中非常愛惜他。“你叫什么呀?大腦袋!”“我?等等,我看一看!”“大腦袋”把草帽摘下來,看了看里面的皮圈儿:“啊,有了,我叫骨拉巴唧。”“什么?”
  “骨拉巴唧!”
  “嚕行不行?”小坡問。
  骨拉巴唧想了一會儿,說:“行是行的,不過這頂帽子印著骨拉巴唧,我就得骨拉巴唧。等買新帽子時再改吧!”“那末,你沒有准姓呀?”小坡笑著問。
  “影儿國的國民都沒有准姓。”
  “嘔!嘔!”小坡看著骨拉巴唧,希望問他的名子,他好把為什么叫“小坡”的故事說一遍。
  骨拉巴唧把帽子戴上,一聲也沒出。
  小坡等不得了,說:“你怎么不問我叫什么呢?”“不用問,你沒戴著帽子,怎會有名子!”
  “喲!你們敢情拿帽子里面印著的字當名子呀?”“怎么,不許呀?!”
  “我沒說不許呀!我叫小坡。”
  “誰問你呢!我說,我的帽子呢?”
  小坡哈哈的笑起來了。他初和骨拉巴唧見面的時候,他很想規規矩矩的說話行事;而一看骨拉巴唧是這么一种眼睛看東,心里想西,似乎明白,又好象糊涂的人,他不由得隨便起來;好在骨拉巴唧也不多心,骨拉巴唧原來就是這么樣的人:兩眼笑迷迷的,鼻子很直很高,透著很鄭重。胳臂腿儿很靈活,可又動不動便摔個嘴啃地。衣裳帽子都很講究,可是又瘦又小緊巴巴的貼在身上,看著那么怪難過的。他似乎很精明,可又有時候“心不在焉”:手里拿著手絹,而口中叨嘮著,又把手絹丟了!及至發覺了手絹在手中,便問人家:昨天下雨來著沒有?
  小坡笑了半天,骨拉巴唧想起來了:帽子在頭上戴著呢,赶緊說:“不要這樣大聲的笑!你不知道這是在影儿國嗎?我們說話,笑,都不許出聲儿的!嘿嘍!你腰中圍著的是什么玩藝儿呀?”
  “這個呀?”小坡指著他那塊紅綢寶貝說:“我的寶貝。有它我便可以隨意變成各樣的人。”
  “赶快扔了去,我們這里的人隨意變化,用不著紅綢子!”“我不能扔,這是我的寶貝!”
  “你的寶貝自然与我沒關系,扔了去!”
  “偏不扔!”
  “不扔就不扔,拉倒!”
  “那末,我把它扔了吧?”
  “別扔!”
  “非扔不可!”小坡說著,解下紅綢子來,往帳子上一摔,大概是扔在戲台上了,可是小坡看不見,因為一進到帳子里面去,外邊的東西便不能看見了。
  “我說,你看見鉤鉤沒有?”骨拉巴唧忽然問。“誰是鉤鉤?”
  “你不知道哇?”
  “我怎會知道!”
  “那么,我似乎應該知道。鉤鉤是個大姑娘。”“嘔!就是跟你一塊儿,抱著小狗儿的那位姑娘!”小坡非常得意記得這么真确。
  “你知道嗎,怎么說不知道,啊?!”骨拉巴唧很生气的樣子說。
  小坡此時一點也不怕骨拉巴唧了,毫不介意的說:“鉤鉤那儿去了?”
  “叫老虎給背了去啦!”骨拉巴唧似乎要落淚。“背到那儿去啦?”
  “你不知道啊?”
  小坡搖了搖頭。
  “那么,我又似乎該當知道。背到山上去了!”“這個這個骨里骨嚕,呸!骨骨拉巴唧,有點裝糊涂,明知故問!”小坡心里說。然后他問:“怎么辦呢?”“辦?我要有主意,我早辦了,還等著你問!”骨拉巴唧的淚落下來了。
  小坡心中很替他難過,雖然他的話說得這么不受听。“你的汽車呢?”
  “在家呢。”
  “坐上汽車,到山里打虎去呀!”小坡很英勇的說。“不行呀,車輪子的皮帶短了一個!”
  “那儿去了?”
  “吃了!”
  “誰吃的?”
  “你不知道哇?”骨拉巴唧想了一會儿:“大概是我!”“皮帶好吃嗎?”小坡很惊訝的問。
  “不十分好吃,不過加點油醋,還可以將就!”“嘔!怪不得你的腦袋有時候可以長那么大呢,一定是吃橡皮輪子吃的!”
  “你似乎知道,那末,我一定不知道了!”
  “這個人說話真有些繞彎儿!”小坡心里說。
  “嘔!鉤鉤!鉤鉤!”骨拉巴唧很悲慘的叫,掏出金表來,擦了擦眼淚。
  “咱們走哇!找老虎去!”小坡說。
  “离此地很遠哪!”骨拉巴唧撇著大嘴說。
  “你不是很能跑嗎?”
  “能!”骨拉巴唧嗚咽起來:“也能摔跟頭!”“不摔跟頭怎么招人家笑呢?”
  “你摔跟頭是為招人家笑呀?!”
  “我說錯了,對不起!”小坡赶快的道歉。
  “你干什么說錯了呢?!”
  小坡心中說:“影儿國中的人真有點不好惹,”可是他也強硬起來:“我愛說錯了!”
  “那還可以!你自要說‘愛’,甚么事都好辦!你看,我愛鉤鉤,鉤鉤愛我;跟你愛說錯話一樣!”
  小坡有點發糊涂,假裝著明白,說:“我愛妹妹仙坡!”“你無論怎么愛妹妹,也不能象我這樣愛鉤鉤!再說,誰沒有妹妹呢!”
  “那末,你也有妹妹?”小坡很關心的問。
  “等我想想!”骨拉巴唧把手指放在鼻子上,想了半天:“也許沒有,反正我愛鉤鉤。”
  “鉤鉤不是你的妹妹?”
  “不是!”
  “她是你的什么人呢?”
  “告訴你,你也不明白,我只能這么說:我一問她,鉤鉤你愛我不愛?她就抿著小紅嘴一笑,點點頭,我當時就瘋了!”“愛和瘋了一樣?”小坡問。
  “差不多!等赶明儿你長大成人就明白了!”
  “嘔!”小坡想:假如長大就瘋了,也很好玩。“你到底要幫助我不呢?”
  “走啊!”小坡挺起胸脯來。
  “往那里走?”
  “不是往山里去嗎?”
  “那邊是山?”
  “山那邊啊?”小坡很聰明的說。
  “對了!”骨拉巴唧拿腿就走,小坡在后面跟著。走了一會儿,骨拉巴唧說:“离我遠一點啊,我要摔跟頭了!”
  “不要緊,你一跌倒,我就踢你一腳,你就滾出老遠,這樣不是可以走的快一點嗎?”
  “也有理!”說著,骨拉巴唧摔出老遠去:“踢呀!”小坡往前跑了几步,給了他一腳。
  “等等!”骨拉巴唧立起來,說:“得把眼鏡摘下來,戴著眼鏡滾,不痛快!”
  骨拉巴唧把鏡子摘下來,給小坡戴上,鉤儿朝前,鏡子正在小坡的腦杓儿上。
  “怎么倒戴眼鏡呢?”小坡問,心中非常高興。“小孩子戴眼鏡都應當戴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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