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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紅柿


  所謂番茄炒蝦仁的番茄,在北平原叫作西紅柿,在山東各處則名為洋柿子,或紅柿子。想當年我還梳小辮,系紅頭繩的時候,西紅柿還沒有番茄這點威風。它的价值,在那不文明的時代,不過与“赤包儿”相等,給小孩子們拿著玩玩而已。大家作“娶姑娘扮姐姐”玩耍的時節,要在小板凳上擺起几個紅胖發亮的西紅柿,當作喜筵,實在漂亮。可是,它的价值只是這么點,而且連這一點還不十分穩定,至于在大小飯舖里,它是完全沒有份儿的。這种東西,特別是在葉子上,有些不得人心的臭味——按北平的話說,這叫作“青气味儿”。所謂“青气味儿”,就是草木發出來的那种不好聞的味道,如楮樹葉儿和一些青草,都是有此气味的。可怜的西紅柿,果實是那么鮮麗,而被這個味儿給累住,象個有狐臭的美人。不要說是吃,就是當“花儿”看,它也是沒有“涼水茄”,“番椒”等那种可以与美人蕉,翠雀儿等草花同在街上售賣的資格。小孩儿拿它玩耍,仿佛也是出于不得已;這种玩藝儿好玩不好吃,不象落花生或棗子那樣可以“吃玩兩便”。其實呢,西紅柿的味道并不象它的葉子那么臭惡,而且不比臭豆腐難吃,可是那股青气味儿到底要了它的命。除了這點味道,恐怕它的失敗在于它那點四不象的勁儿:拿它當果子看待,它甜不如果,脆不如瓜;拿它當菜吃,煮熟之后屁味沒有,稀松一堆,沒點“嚼頭”;它最宜生吃,可是那股味儿,不果不瓜不菜,亦可以休矣!
  西紅柿轉運是在近些年,“番茄”居然上了菜單,由英法大菜館而漸漸侵入中國飯舖,連山東館子也要報一報“番茄蝦銀(仁)儿”!文化的侵略喲,門牙也擋不住呀!可是細一看呢,飯館里的番茄這個与那個,大概都是加上了點番茄汁儿,粉紅怪可看,且不難吃;至于整個的鮮番茄,還沒多少人肯大嘴的啃。肯生吞它的,或者還得算留過洋的人們和他們的儿女,到底他們的洋味地道些。近來西醫宣傳西紅柿里含有維他命A至W,可是必須生吃,這倒有點別扭。不過呢,國人是注意延年益壽,滋陰補腎的東西,或者這點青气味儿也不難于習慣下來的;假如國醫再給證明一下:番茄加鹿茸可以壯陽种子,我想它的前途正自未可限量咧。

  載一九三五年七月十四日青島《民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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