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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杜小棣嫁后,一談起舊日的情人,通常不大接朱之正的話碴。不是禁忌,也非傷感,而是她這個人,眼前不見誰,腦子里也就不會想著誰,不是無情,也不是健忘,她更專注此時此地的快樂,是個地道的今天主義者。昨天已經過去,明天還沒有來,想那么多,不累?
  她是那种看來聰明,其實不算很聰明的女孩子,你既然是個可以賣弄色相,但不情愿隨便什么人都可以解褲帶的姑娘,那就不要把“公用品”的話,再轉述給那個走投無路的人听。一個落水的人,救命要緊,哪怕一根稻草,也撈住不放的。
  “小棣,我求你這一回,為了我,你再去試一試!”
  “不,不,不是怕再碰釘子,我不能干!”
  “小棣!沒有一個男人,會拒絕漂亮女人的!只有他能決定我的命運——”
  她第二次又去了朱之正的家,他在廚房里忙吃的,他女儿在美國,只是他一個人過著單身貴族的生活。
  在辦公室里的他,挺官僚的,板著臉,說的話和社論一樣嚴肅。可在他自己的家里,雖然還字斟句酌,口气緩和多了。他說,連上帝也原諒年輕人犯錯誤的,不過,鞏杰也太過分,太任性,就說那個挨批的節目吧,就是听不進別人的話,結果如何,碰得頭破血流。現在,你犯了錯誤,你還發那藝術家的脾气,別人誰會買你的帳呢?
  她靠攏過去,再三說明鞏杰這人,他是有這些不在乎的毛病,可心并不坏。
  他暗自好笑,心這個東西誰看得見,你來干什么?我可能做什么?亮出來都未必是冠冕堂皇的。他和她拉開一點距离,因為气氛不到那么融洽的程度,他不能不戒備著她,她也提防著他,他雖是官,可他更是男人,房間里又無他人;朱之正一閃念間,那邪惡的占有欲,曾使他橫下心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來個突然襲擊,抱住摟住這個近在咫尺的女人。她呢,來訪的目的,本意就是出賣自己,她希望他是個坏蛋,但又害怕他果真是個坏蛋。她等待著那個場面,來救鞏杰,可又擔心,万一占了便宜,并不辦事,豈不是吃啞巴虧么!她也往后退了退。
  朱之正索性推開廚房的窗戶,天气在熱起來。念頭是一回事,后果又是另一回事。誰知她是怎么一個女人,万一鬼哭狼嚎,大叫大嚷,弄得沸沸揚揚,惊動全樓怎么辦呢?像他在研究所遇到的那個不反感動作粗魯強暴的女技術員,終究少見。何況當時山溝里為了備戰,疏散居住,左右無人,那個小段,她叫喊下大天來,也無濟于事。
  那時,長時間不沾女人,屋子里有個异性,空气似乎要溫馨一些,他不愿讓她即刻走掉。朱之正太了解自己,心地确是不那么善,但還未惡到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步,所以他才敗在郭大官人手里。不過對付一個未經世故的女孩子,還是游刃有余的。“話說回來,年輕人,又是藝術家,好激動,犯錯誤是難免的。”
  “那您——”杜小棣回到他身邊站立著,把想表達的意思,總算婉轉地說了出來。仰著那張好看的臉,等待他的答复。
  這時,要親她一下,她會抗拒么?他問自己。
  他相信,她在使用女人的武器,至少是魅力。他記得,那個技術員也是有求于他,要求調离三線,和杜小棣一樣,一次,兩次地來找他,先在辦公室,后來到他住處,也是這种春天和夏天之間發生的事,她穿著又薄又透的短裙,在他屋子里晃來晃去。那時,他是所長,是有權放走她的,但此例一開,至少得走掉一大半。他拒絕了,說到底,連他本人也不愿呆在這山溝里。
  但她纏住他不放,有一次賴著不走,非要他在申請書上表態同意。其實山區的夏天來得晚,那時還不炎熱,她那白嫩的玉臂挨著他,向他撒嬌,向他展開魅力攻勢。
  小段存心穿得那么短的,那露出來的丰腴的大腿,以及無需想象,就在裙邊裸露出來的白白嫩嫩的臀部,原意是供展覽,只許觀看,不許動手的。但他忍不住地伸出胳臂,摟住了她,一把將那個長得相當丰滿的身子,強拉過來,按倒自己的腿上,并且不是十分溫柔而是急切地撫摸著她。
  他的下屬先是怔了一下,本來她是打算付出一小點代价,不動真格的。可她估計錯了,朱之正是個正派的君子,但不等于他不是一個男人。那雙眼睛里的欲火,早把君子、偽君子那面具扯掉了,碰上這樣一個無所謂体面的人,知道不是簡簡單單地摟一下,摳一下就可了結的場面了。
  小段后悔了。
  她掙脫了他,臉急得飛紅,要离開他的屋子。他知道,邁出了剛才的一步,弄到手和弄不到手,后果反正是一樣的。于是等不到她拉開門,就死活把她拖住。“別,別——”他知道自己卑鄙,口口聲聲不迷信權力,此刻卻無恥地利用權力,一分鐘前還嚴詞拒絕她的請求,現在又改口同意了。“只要你答應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的。”他罵自己真他媽的不是東西,可摟抱著的這軟綿綿的肉体,他又不愿放開。但她對他的承諾,不領情,也不服帖,她的尊嚴,她的憤怒,加上她的恐懼,促使她跟他死命地掙扎著。
  “難道讓我馬上批你走嗎?我說了,不是不可以考慮,這是算數的……”
  不管他說多少好話,那女技術員也不順從,充滿憤恨,和他不出聲地在大沙發上撕擄著,不讓他貼近。但她穿得實在太少,那短裙經不起几下揉搓,褪脫了下來,正好一面大鏡子里,她看到自己裸出來的恥部,吃了一惊。他趁此按住了她,小段兩條腿空空地蹬動了一陣,也就不再動彈,喘息著,呻吟著,任他擺布。后來,他自己也詫异,不知什么時候,反轉雙臂抱住他不放手的,卻是這個始終怒目而視的女人。
  一直到夜幕降臨才离開,因為撕裂了裙子,無法見人。但她再也沒開口,甚至他說他要娶她,也不吭一聲。直到送她出門,他真是感到得不償失,為他的傷害而后悔,說了一聲抱歉,沒想到她的回答只有兩個字:“畜生!”
  也許他想起那女人的詛咒,便不再對杜小棣胡思亂想,問她:“你在我這儿隨便吃一點?食堂該不買飯了。”
  “謝謝——”她也不打算馬上告別,難得把要求提出了,能獲得一個肯定的答复,保證不把鞏杰送給有關部門處理,在內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謝天謝地了!于是沒話找話,“怎么,您炒的熬的全是洋白菜?拌沙拉也是洋白菜?”不知為什么,那年那季,上頓下頓,离不開它。
  “如果你不挑剔,就不必客气!請吧!”
  她就是從那一刻起,解除了對他的敵意,杜小棣通常不想那么多的,吃就吃,而且馬上進入主題,“求求你,別把他送走,那樣,他很可能是要坐牢的。”
  “是啊,我是不贊成一鍋煮的,要區別對待嘛!”
  她干脆說了,鞏杰其實是頂冤的,瑪蒂被卷進來,根本是個誤會,他們有來往,可絕不能有什么里通外國的事。說著眼淚掉下來了,他要是抓進去,那她還能跟他好么?她找不到一個适當的詞,表達出她和鞏杰沒有結婚,但也同結過婚差不多的關系,弄得她會在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的矛盾局面之中,“我可就糟了!”
  他一笑。
  這不知深淺的笑,她和鞏杰探討好一會,不得其解。
  “總的來說,他這种反應,我認為是個好兆頭。”鞏杰像所有處于劣境中的人一樣,愿意把事情往好處想。
  “可他并未答應。”
  “但也沒拒絕。”
  “不過,我一掉淚,弄得他飯都沒吃好。”
  “這說明他對你有弗洛伊德因素——”
  “誰?”杜小棣除一張臉子,和一個妙不可言的身体外,談不上什么知識,她的全部學問是怎么樣臭美和享受,其他,一律不關心,确實跟這位充滿現代意識和時代感情的藝術家,談不到一塊。
  “那你趁熱打鐵,勤跑著一點,功夫做到家,他會軟化的——”
  “還去?”她問。
  “那是當然——”
  這回她倒不搖頭畏難了。
  女人哭起來,再漂亮的臉也會有點變形,朱之正從藝術欣賞角度出發,給她拿來了一盒紙巾,供她擦拭。這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也無特別的意思,但杜小棣獨是在這些地方,有她的特別來得快的靈感,憑嗅覺,憑触覺,判斷出決不是國貨,馬上她涌上來一股好奇心。
  她對這個單身貴族,忽然想知道得更多些。
  她雖然說不好那個弗洛伊德是誰?但對洋玩藝有天然的親近感,這個開端,一下子把她的心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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