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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之极


  我有一位年輕朋友,販螃蟹,從一輛摩托赶早貪黑起家,后來搞水產加工,后來登陸做房地產生意,后來成了名副其實的大款。真是發了,臉盤子大了一圈,手也粗了,几百几千,他像几毛几分地花,走起路來跟螃蟹一樣橫著。
  發,是一件好事情,上上下下,當前中國的明白人,連做夢也想著發。但發了以后,下一步除了吃喝嫖賭之外,還該干些什么?好像想得不多,抓住机遇,先發了再說,這是大眾心態。
  我的這位朋友,已經跨過這個初級階段,錢掙足了以后,光看到鈔票就不夠心滿意足了,他開始在乎那些不是金錢能買到的東西。
  于是,他有了他的苦惱。
  一天,他來看我。我恭維他,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資本家都講究包裝,從頭到腳,無不名牌,但他衣衫不整,還是販螃蟹時那副拖泥帶水的德行。
  “好,小毛,你居然保持本色!”
  小毛是他小名,一個從小整天拖著鼻涕過河的頑童,現在和市長平起平坐。元旦省里團拜,和他握手的人,對不起,排著隊。
  他一臉晦气地告訴我,原來他老婆跟他离婚了。
  “這不容易嗎?現在,漂亮一點的女人,傍大款,是种時髦!”
  這小子不,逢場作戲是一回事,真正的愛情又是一回事。
  他簡直不能理解,那么愛她,還是被她甩了。
  我想這肯定涉及男性自尊心了,不是他拋棄她,而是她和他拜拜了。何況他多么有錢啊!這對金錢万能的神圣原則,也是嚴重的“褻瀆”啊!
  沒想到小毛還是一個天生的雙料情种,就認准這個小莉,非常看重這份從小胡同就開始的愛。“真的,我向你發誓,我給她的愛,比錢多得多。還是留不住她。”他所以跑來找我,想進行一番學術性的探討:“一個女人最大的欲望是什么?”
  “得到愛吧?”我想。接著,我又補充了一句:“也許,除了愛之外,還有錢——”
  “愛和錢,全給了,我不知道還要怎樣無微不至?”
  “也許你有外心?”
  “砍頭也不會!”
  “也許你忙發財,冷淡了她?”
  “我把兩家公司的董事長都讓別人干了,守著她!”
  我也奇怪了:“那么她也得說出一個理由,因為什么要跟你离?”
  “她說,她多一天也不愿跟我過了!你說說,你說說——”
  過了几天,我見到了這個小媳婦,已經辦了离婚手續,嚴格說,是他的前妻了。“怎么回事?小莉!你把財神爺一腳踢了?”
  她一笑,“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受不了他。”
  “他不愛你?”
  “不愛倒好了!”她歎气。
  “那怪了,”我不禁納悶,“愛,還离婚?”
  她說,挺痛苦:“我努力過,忍受過,不行,還是分開吧,我不想得神經病!”
  “怎么回事呢?”
  “反正他的愛,讓人實在受不住!”
  我看她那張憤激的面孔,訝异之极,愛豈有嫌多之理。可听小莉一說,她哪怕多看—眼別的男同志,她的前夫就像犯病似的沒完沒了。我覺得,這种虐待式的愛,能把人逼瘋了的。
  這就明白了,小毛是個十足的奧賽羅。“不對,年輕人,你對你以前的妻子那种感情是不正常的。”
  他振振有詞,“我不愛,我能嫉妒嗎?正因為我發瘋地愛她,我才受不了她,哪怕一秒鐘對我的不忠——”
  由此,我相信,愛,過分的愛,也會成為一种對于別人的痛苦的。
  我望著依舊晦气的那一張偏執狂的臉,不禁想起那些喜歡幫助別人,關怀別人,挽救別人的同志,誰也不能說他們是坏心;當然,心怀叵測的也并不少。姑且就算是百分之百的愛心,愛到要人家挖思想,挖根源,挖一閃念,挖靈魂深處,挖得体無完膚還不罷手,挖到跳樓、喝敵敵畏,還要接著挖下去的階級感情,也是讓人受不了的。
  如果大家多一份豁達,冷靜,多一份替他人想一想之心,也許事情會是另外一個樣子。我把這個意思講給我的年輕朋友,他听了以后,脖子一梗,“我愛她,我有什么錯?”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生活中,不該發生的悲劇終于發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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