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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信:(祝秀俠)




  昨閱及大作《透底》一文,有引及晚前發表《論新八股》之處,至為欣幸。惟所“譬”云云,實出誤會。鄙意所謂新八股者,系指有一等文,本無充實內容,只有時髦幌子,或利用新時裝包裹舊皮囊而言。因為是換湯不換藥,所以“這個空虛的宇宙”,仍与“且夫天地之間”同為八股。因為是挂羊頭賣狗肉,所以“達爾文說”“蒲力汗諾夫說”,仍与“子曰詩云”毫無二致。故攻擊不在“達爾文說”,“蒲力汗諾夫說”,与“這個宇宙”本身(其實“子曰”,“詩云”,如做起一本中國文學史來,仍舊要引用,斷無所謂八股之理),而在利用此而成為新八股之形式。先生所舉“地球”“机器”之例,“透底”“衛道”之理,三尺之童,亦知其非,以此作比,殊覺曲解。

  今日文壇,雖有蓬勃新气,然一切狐鼠魍魎,仍有改頭換面,衣錦逍遙,如禮拜六禮拜五派等以舊貨新裝出現者,此种新皮毛舊骨髓之八股,未審先生是否認為應在掃除之列?

  又有借時代招牌,歪曲革命學說,口念阿彌,心存罔想者,此种借他人邊幅,蓋自己臭腳之新八股,未審先生亦是否認為應在掃除之列?

  “透底”言之,“譬如,古之皇帝,今之主席,在實質上固知大有區別,但仍有今之主席与古之皇帝一模一樣者,則在某一意義上非難主席,其意自明,苟非志在捉虱,未必不能兩目了然也。

  予生也晚,不學無術,但雖無“徹底”之聰明,亦不致如“透底”之蠢笨,容或言而未“透”,致招誤會耳。尚望賜教到“底”,感“透”感“透”!

  祝秀俠上。

  回信:

  秀俠〔8〕先生:

  接到你的來信,知道你所謂新八股是禮拜五六派〔9〕等流。其實禮拜五六派的病根并不全在他們的八股性。

  八股無論新舊,都在掃蕩之列,我是已經說過了;禮拜五六派有新八股性,其余的人也會有新八股性。例如只會“辱罵”“恐嚇”甚至于“判決”〔10〕,而不肯具体地切實地運用科學所求得的公式,去解釋每天的新的事實,新的現象,而只抄一通公式,往一切事實上亂湊,這也是一种八股。即使明明是你理直,也會弄得讀者疑心你空虛,疑心你已經不能答辯,只剩得“國罵”了。

  至于“歪曲革命學說”的人,用些“蒲力汗諾夫曰”等來掩蓋自己的臭腳,那他們的錯誤難道就在他寫了“蒲……曰”等等么?我們要具体的證明這些人是怎樣錯誤,為什么錯誤。假使簡單地把“蒲力汗諾夫曰”等等和“詩云子曰”等量齊觀起來,那就一定必然的要引起誤會。先生來信似乎也承認這一點。這就是我那《透底》里所以要指出的原因。

  最后,我那篇文章是反對一种虛無主義的一般傾向的,你的《論新八股》之中的那一句,不過是許多例子之中的一個,這是必須解除的一個“誤會”。而那文章卻并不是專為這一個例子寫的。

  家干。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九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干。

  〔2〕八股明、清科舉考試制度所規定的一种公式化文体,每篇分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后四部分是主体,每部分有兩股相比偶的文字,合共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3〕陰沉木一稱陰桫,指某些久埋土中而質地堅硬的木材,舊時認為是制棺木的貴重材料。這里借喻思想的頑固僵化。〔4〕功令舊時指考核、錄用學者的法令或規程,也泛指政府法令。

  〔5〕指祝秀俠發表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四日《申報·自由談》的《論“新八股”》,其中列舉“新舊八股的對比”:“(舊)孔子曰……孟子曰……《詩》不云乎……誠哉是言也。(新)康德說……蒲力哈諾夫說……《三民主義》里面不是說過嗎?……這是很對的。”〔6〕格物推究事物的道理。《禮記·大學》:“致知在格物。”〔7〕這里是諷刺國民党政客吳稚暉,他在一九二六年二月四日寫的《所謂赤化問題》(致邵飄萍)中說:“赤化就所謂共產,這實在是三百年以后的事,猶之乎還有比他再進步的;叫做無政府。他更是三千年以后的事。”

  〔8〕秀俠祝秀俠,廣東番禺人。曾參加“左聯”,后投靠國民党反動派。

  〔9〕禮拜五六派禮拜六派,又稱鴛鴦蝴蝶派,興起于清末民初,多用文言文描寫迎合小市民趣味的才子佳人故事,因在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二三年間出版《禮拜六》周刊;故稱禮拜六派。禮拜五派是當時進步文藝界對一些更為低級庸俗的作家、作品的諷刺說法。〔10〕“辱罵”“恐嚇”甚至于“判決”作者在一九三二年十二月曾發表《辱罵与恐嚇決不是戰斗》一文(后收入《南腔北調集》),對當時左翼文藝界一些人在對敵斗爭中表現的這种錯誤傾向進行了批評。文章發表后,祝秀俠曾化名“首甲”,与別人聯合在《現代文化》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三三年二月)發表文章,為被批評的錯誤傾向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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