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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詩話




  “人權論”〔2〕是從鸚鵡開頭的。据說古時候有一只高飛遠走的鸚哥儿,偶然又經過自己的山林,看見那里大火,它就用翅膀蘸著些水洒在這山上;人家說它那一點水怎么救得熄這樣的大火,它說:“我總算在這里住過的,現在不得不盡點儿心。”(事出《櫟園書影》〔3〕,見胡适〔4〕《人權論集》序所引。)鸚鵡會救火,人權可以粉飾一下反動的統治。這是不會沒有報酬的。胡博士到長沙去演講一次,何將軍〔5〕就送了五千元程儀。价錢不算小,這“叫做”實驗主義〔6〕。

  但是,這火怎么救,在“人權論”時期(一九二九——三○年),還不十分明白,五千元一次的零賣价格做出來之后,就不同了。最近(今年二月二十一日)《字林西報》〔7〕登載胡博士的談話說:

  “任何一個政府都應當有保護自己而鎮壓那些危害自己的運動的權利,固然,政治犯也和其他罪犯一樣,應當得著法律的保障和合法的審判……”

  這就清楚得多了!這不是在說“政府權”了么?自然,博士的頭腦并不簡單,他不至于只說:“一只手拿著寶劍,一只手拿著經典!”如什么主義之類。他是說還應當拿著法律。

  中國的幫忙文人,總有這一套秘訣,說什么王道,仁政。你看孟夫子多么幽默,他教你离得殺豬的地方遠遠的〔8〕,嘴里吃得著肉,心里還保持著不忍人之心,又有了仁義道德的名目。不但騙人,還騙了自己,真所謂心安理得,實惠無窮。詩曰:

  文化班頭博士銜,人權拋卻說王權,朝廷自古多屠戮,此理今憑實驗傳。

  人權王道兩翻新,為感君恩奏圣明,虐政何妨援律例,殺人如草不聞聲。

  先生熟讀圣賢書,君子由來道不孤,千古同心有孟子,也教肉食遠庖廚。

  能言鸚鵡毒于蛇,滴水微功漫自夸,好向侯門賣廉恥,五千一擲未為奢。

  三月五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六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干。

  按本篇和下面的《伸冤》、《曲的解放》、《迎頭經》、《出賣靈魂的秘訣》、《最藝術的國家》、《內外》、《透底》、《大觀園的人才》,以及《南腔北調集》中的《關于女人》、《真假堂吉訶德》,《准風月談》中的《中國文与中國人》等十二篇文章,都是一九三三年瞿秋白在上海時所作,其中有的是根据魯迅的意見或与魯迅交換意見后寫成的。魯迅對這些文章曾做過字句上的改動(個別篇改換了題目),并請人謄抄后,以自己使用的筆名寄給《申報·自由談》等報刊發表,后來又分別將它們收入自己的雜文集。

  〔2〕“人權論”指《人權論集》。該書主要匯集胡适、羅隆基、梁實秋等在一九二九年間所寫的談人權問題的文章,一九三○年二月上海新月書店出版。

  〔3〕《櫟園書影》即《因樹屋書影》。明末清初周櫟園著。該書卷二中說:“昔有鸚鵡飛集陀山,因山中大火,鸚鵡遙見,入水濡羽,飛而洒之。天神言:‘爾雖有志意,何足云也?’對曰:‘嘗僑居是山,不忍見耳。’天神嘉感,即為滅火。”這原是一個印度寓言,屢見于漢譯佛經中。按周櫟園(1612—1672),名亮工,河南祥符(今開封)人。〔4〕胡适(1891—1962)字适之,安徽績溪人。一九二七年曾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他早年留學美國,一九一七年回國任北京大學教授。“五四”時期,他是新文化運動的右翼代表人物。后來先后投靠北洋軍閥、國民党反動派,為帝國主義的侵略效勞。一九四九年四月逃美國,后病死于台灣。

  〔5〕何將軍指何鍵(1887—1956),湖南醴陵人,國民党軍閥。當時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一九三二年十二月胡适應何鍵之邀到長沙講演《我們應走的路》,据傳何送他“路費”五千元。〔6〕實驗主義現代資產階級哲學的一個主觀唯心主義派別,認為有用即真理,否認真理的客觀性。主要代表人有美國杜威等。胡适是杜威的學生和信徒。一九一九年胡适在北京連續講演宣傳實驗主義。一九二一年寫《杜威先生与中國》一文為之吹噓,文中說杜威的哲學方法“總名叫做‘實驗主義’”。

  〔7〕《字林西報》(“NorthChinaDairyNews”)英國人在上海辦的英文日報,一八六四年七月一日創刊,一九五一年三月三十一日停刊。

  〔8〕离得殺豬的地方遠遠的見《孟子·梁惠王》:“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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