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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一個不合理的敗仗


  宗澤在早上寫來了一個信,是專人送來的,蘿接到這個信時,還沒有把信裁開,看到外面寫的一個宗字,手就微微發抖。她似乎就知道這信里有些事情,是嶄新的事情。她且不即看這個信的內容,先來從想象上找出宗澤留在印象里的一切。但沒有結果,即刻她就嘲笑自己的錯了。信是那么薄薄的,几几乎只有半張信箋寫成的東西,她因此把信裁開了。
  信里不出所料的,內中有這樣一些話:
  蘿,我愛了你。一切話是空的,一切話皆有人同你說到,所以我不必再說。
  當我覺得我愛了你時,我就想,我應當告你,我不怕唐突你,且應當說,“我覺得你得嫁我。”因為這事情如此下去,是你和我的幸福。
  你若把我當成其他男子一般,我后天就要走了。
  你笑過說是莽漢的宗澤
  真是一個希奇的信!信中還是那么單純,那么粗鹵到不近人情!可是第一次把信看過后,蘿好象還不甚明白這意思,又重新看過一次。仍然不明白,到后她又看了一次。他要她嫁他,而且說得那樣簡單,比其他任何男子都勇邁直前。看過了這信好几次,先是大笑,再過一會,她沉在思索里去了。
  來信的一种不可抵抗的力,同這人留給蘿的印象混合在一處,變成更逼人的情形了。
  怎么回這個人的信呢?對面的男子是那么一個男子,完全不同別的男子性情相似,平時把熱情蘊蓄在冷靜里,到時又毫不顯得柔弱畏縮,平素來最善于在男子弱點上把男子嘲笑的蘿,到這時,才知道男子也有難于對付的時候了。信是什么費話也不說,一個空字也不寫,就說到一件士平先生永遠不敢提出,陳白也怕談到的問題上來的。她并不愛他,可是他那言語逼得她不能說出口了。她自從一見到他,就似乎為這男子的一种魔力所征服,她強力振作也總是逃不了這個人了。她平時极其驕傲,在一切男子面前,她都有一种權利,使一切人皆低眉斂目。她在男子中,永遠皆象有一种為天所賦給的特權,選擇她所要的种种,卻同時用近于恩惠的情形同那些人接近。可是從這個人方面她得到了些什么呢?先是冷淡如陌生,話也不欲多說,凡是一個男子在熱情中必然的种种愚蠢行為都沒有見到。只三天,四天,卻忽然提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她想到許多事情,許多人的臉孔同行為都在印象上一一复活起來。
  她記起几日來所受的委屈,她想到這時是复仇的時候了。
  她回了信,說得非常簡單,說:
  “宗澤先生,你的希望失敗了,要走你明天就可以走了罷。”
  她把信即刻就派人送到附近郵筒里去,事情做過后,她象是放心了,就躺到床上睡了。
  ……
  晚上陳白到宗澤處去,卻看到蘿在宗澤客廳里。陳白心中明白,力持鎮靜,做了一個微笑,望到蘿,輕輕的說:“蘿,風吹了白楊以后,想不到走到這里來了。”
  蘿對陳白臉上搜索了一會,忽然說道:
  “陳白,我告你一件事情,我明天要同一個人訂婚了。”
  陳白望到宗澤,“宗澤,你知道這個人是誰?”
  宗澤說,“你當然知道是我,還故意裝什么痴?”
  陳白就极不自然的打著哈哈,走去握宗澤的手,且走到蘿身邊去,大聲的笑著,“好极了,好极了,真是想不到的好事!”
  蘿擺脫了陳白,走到宗澤身邊去,輕輕的說,“我說過知道他要這樣,就真是這樣!”兩個人就也同樣的笑了。
  ……
  “士平先生同那周姓學生,听到這消息時,怎么樣?”陳白一面走進××學校的校門時,一面就這樣打算。他极狼狽出了宗澤的住處,漸漸的恢复了自己的本來意識,他這時卻為了帶著這消息,給士平先生,因為想到士平先生的神气發笑了。


                      作于一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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