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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平整的胡同,大概長約半華里吧?站在當街向兩頭一瞧,中國槐和洋槐,由人家院牆里面伸出來,在洁白的陽光下,遮住了路口。這儿有一列白粉牆,高可六七尺,牆上是青瓦蓋著脊梁,由那上面伸到空气里去的是兩三棵棗儿樹,綠葉子里成球的挂著半黃半紅的冬瓜棗儿。樹蔭下一個翻著獸頭瓦脊的一字門樓儿,下面有兩扇朱漆的紅板門,這么一形容,你必然說這是個布爾喬亞之家,不,這是北平城里“小小住家儿的”。 這樣的房子,大概里面是兩個院子,也許前面院子大,也許后面院子大。或者前面是四合院,后面是三合院,或者是倒過一個個儿來,統共算起來,總有十來間房。平常一個耍筆杆儿的,也總可以住上一個獨院,人口多的話,兩院都占了,房錢是多少呢,當我在那里住家的時候,約摸是每月二十元到三十元;碰巧還裝有現成的電燈与自來水。現時在重慶找不到地方落腳的主儿,必會說我在說夢話。 就算是夢吧?咱們談談夢。北平任何一所房,都有點藝術性,不會由大門直通到最后一進。大門照例是開在一邊,進門來拐一個彎,那里有四扇綠油油屏門隔了內外。進了這屏門,是外院。必須有石榴樹、金魚缸,以及夾竹桃、美人蕉等等盆景,都陳列在院里。有時在綠屏門角落,栽上一叢瘦竿儿竹子,夏天里竹筍已成了新竹,拂著嫩碧的竹葉,遙對著正屋朱紅的窗格,糊著綠冷布的窗戶,格外鮮艷。白粉牆在里面的一方,是不會單調的,牆上層照例畫著一欄山水人物的壁畫。記著,這并不是富貴人家。你勤快一點,干淨一點,花极少的錢,就可以辦到。 正屋必有一帶走廊,也許是落地朱漆柱,也許是烏漆柱,透著一點畫意。下兩層台階儿,廊外或者葡萄架,或者是紫藤架,或者是一棵大柳,或者是一棵古槐,總會映著全院綠陰陰。雖然日光正午,地下篩著碎銀片的陽光,咱們依然可以在綠陰下,青磚面的人行路上散步。柳樹枝或葡萄藤儿,由上面垂下來,拂在行步人的頭上,真有“翠拂行人首”的詞意。樹枝上秋蟬在拉著斷續的嘶啦之聲,象征了天空是熱的。深胡同里,遙遙的有小販吆喚著:“甜葡萄勒,戛戛棗儿啦,沒有虫儿的。”這聲音停止了,當的一聲,打糖鑼的在門外響著。一切市聲都越發的寂靜了,這是北平深巷里的初秋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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