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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回南方去,曾在“天津丸”中寫了一篇通信,登在本《草》上。后來北歸時,又在“天津丸”上寫了一篇,在天津東站親手投入郵筒。但直到現在,一個月了,還不見寄到,怕是永不會寄到的了。我一點不敢怪郵局,在這個年頭儿;我只怪自己太懶,反正要回到北平來,為什么不會親手帶給編輯人,卻白費四分票,“送掉”一封雖不關緊要倒底是親手一個字一個字寫出的信呢? 我現在算是對那封信絕了望,于是乎怪到那“通信”兩個字,而來寫這個“雜記”。那封信仿佛說了一些“天津丸” 中的事,這里是該說青島了。 我來去兩次經過青島。船停的時間雖不算少卻也不算多,所以只看到青島的一角;而我們上岸又都在白天,不曾看到青島的夜——听說青島夏夜的跳舞很可看,有些人是特地從上海赶來跳舞的。 青島之所以好,在海和海上的山。青島的好在夏天,在夏天的海濱生活;凡是在那一條大胳膊似的海濱上的,多少都有點意思。而在那手腕上,有一間“青島咖啡”。這是一間長方的平屋,半點不稀奇,但和海水隔不几步,讓你坐著有一种喜悅。這間屋好在并不像“屋”,說是大露台,也許還貼切些。三面都是半截板欄,便覺得是海闊天空的气象。一溜儿滿挂著竹帘。這些帘子卷著固然顯得不寂寞,可是放著更好,特別在白天,我想。隔著竹帘的海和山,有些朦朧的味儿;在夏天的太陽里,只有這樣看,涼味最足。自然,黃昏和月下應該別有境界,可惜我們沒福受用了。在這里坐著談話,時時听見海波打在沙灘上的聲音,我們有時便靜听著,抽著煙卷,瞪著那裊裊的煙儿。謝謝C君,他的眼力不坏,第一次是他介紹給我這個好地方。C君又說那里的侍者很好,不像北平那一套客气,也不像上海那一套不客气。但C君大概是熟主顧又是山東人吧,我們第二次去時,他說的那一套好處便滿沒表現了。 我自小就听人念“江無底,海無邊”這兩句諺語,后來又讀了些詩文中海的描寫;我很羡慕海,想著見了海定要吃一惊,暗暗叫聲“哎喲”的。哪知并不!在南方北方乘過上十次的海輪,毫無發現海的偉大,只覺得單調無聊,即使在有浪的時候。但有一晚滿滿的月光照在船的一面的海上,海水黑白分明,我們在狹狹一片白光里,看著船旁浪花熱鬧著,那是不能忘記的。而那晚之好實在月!這兩回到青島,似乎有些喜歡海起來了。可是也喜歡抱著的山,抱著的那只大胳膊,也喜歡“青島咖啡”,海究竟有限的。海自己給我的好處,只有海水浴,那在我是第一次的。 去時過青島,船才停五點鐘。我問C君,“會泉(海浴處)怎樣?”他說,“看‘光□子’?穿了大褂去沒有意思!”從“青島咖啡”出來時,他掏出表來看,說:“光□子給你保留著回來看罷。”但我真想洗個海水澡。一直到回來時才洗了。我和S君一齊下去,W君有點怕這個玩意,在飯店里坐著喝汽水。S君會游泳走得遠些,我只有淺處練几下。海水最宜于初學游泳的,容易浮起多了。更有一樁大大的妙處,便是浪。浪是力量,我站著踉蹌了好几回;有一回正浮起,它給我個不知道沖過來了,我竟吃了惊,茫然失措了片刻,才站起來。這固然可笑,但是事后真得勁儿!好些外國小孩子在浪來時,被滾滾的白花埋下去,一會儿又笑著昂起頭向前快快游著;他們倒像和浪是好朋友似的。我們在水里呆了約莫半點鐘,我和S君說,“上去吧,W怕要睡著了。”我們在沙灘上躺著。C君曾告訴我,浴后仰臥在沙灘上,看著青天白云,會什么都不愿想。沙軟而細,躺著确是不錯;可恨我們去的時候不好,太陽正在頭上,不能看青天白云,只試了一試就算了。 除了海,青島的好處是曲折的長林。德國人真“有根”,長林是長林,專為游覽,不許造房子。我和C君乘著汽車左彎右轉地繞了三四十分鐘,車夫說還只在“第一公園”里。C君說,“長著哪!”但是我們終于匆匆出來了。這些林子延綿得好,幽曲得很,低得好,密得好;更好是馬路隨山高下,俯仰不時,与我們常走的“平如砥,直如矢”的迥乎不同。青島的馬路大都如此;這与“向‘右’邊走”的馬路規則,是我初到青島時第一個新鮮的印象。 C君說福山路的住屋,建筑安排得最美,但我兩次都未得走過。至于嶗山,胜景更多,也未得去;只由他指給我看嶗山的尖形的峰。現在想來,頗有“山在虛無縹緲間”之感了。 九月十三日夜 (原載1930年9月22日《駱駝草》第20期)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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