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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深夜,當塔納巴伊還在進山的路上的時候,一匹坐騎在村子的街道上奔跑,引起了一陣惶惶不安的狗叫聲。
  “哎,誰在家呢?起來!”來人呼喊著房子的主人,“去開支部會去,在辦事處。”
  “怎么啦?什么事這么急?”
  “不清楚,”來人答道,“喬羅讓叫的。他要大家快點去。”
  這時候,喬羅本人正坐在辦事處。他用肩膀頂著桌子,蟋縮著身子,不斷喘著粗气。他的一只手伸進襯衣里面,緊緊地捂著胸口。他咬緊牙關,還是疼得直哼哼。發綠的臉上滿是持汗。一雙陷下去的眼睛,活象兩個黑窟窿。他不時昏迷過去。他仿佛覺得,溜蹄馬正馱著他在漆黑的草原上飛奔,他想叫住塔納巴伊,而對方,在分手時卻劈頭蓋臉地把他痛罵了一頓,頭也不回地跑了。那些話,象燒紅的火炭,灼傷著他的心……
  支部書記先在馬棚的干草堆上躺了片刻,隨后由兩個飼養員架著,把他送到辦事處。飼養員本想把他送回家去,但他執意不肯。他打發人去叫党員來開會,此刻,正等著他們的到來。
  值夜的女人點亮了燈,讓喬羅獨自留在屋里,自己便到前室收拾爐子去了。她不時看著虛掩的大門,歎著气,搖著頭。
  喬羅在等著來人,而時間在滴答滴答悄悄過去。留給他生命的最后時光,就這樣痛苦地、沉重地、一秒一秒地過去。這种時間的价值,只有此時此刻,在他度過了漫長的一生之后,才有所領悟。他感到虛度了年華,轉眼之間,那無情的歲月已經在辛苦操勞中飛一般地過去了。在他的一生中,并不是一切都順順當當,也不是万事都稱心如意。他勤奮工作過,拼死斗爭過,但在有些事上,為了繞過矛盾,為了不那么生硬粗暴,他也退讓過。到頭來,還是免不了碰釘子。他竭力想回避、不想与之沖突的那股勢力,最后還是把他壓倒了。現在他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退了。唉!要是他能早一點醒悟過來,要是他能早一點迫使自己正視現實……
  而時間在滴答滴答悄悄過去,那聲音顯得那么響亮,那么凄切。這些人怎么還不來呢,得等多久呵!
  “快,快,”喬羅怀著惊恐的心情想道,“但愿來得及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他發出一聲喑啞的絕望的叫聲想延緩即將逝去的生命。他堅持著,准備作最后一次戰斗。“我要把所有的話全說了:事情的經過,區委會,以及怎么把塔納巴伊開除出党的。讓他們知道,我是不同意區委的決議的。讓他們知道,我是不同意把塔納巴伊開除出党的。還要談談我對阿爾丹諾夫的看法。讓他們在我之后,也听听他的意見。讓党員們自己拿個主意。我還要談談自己的為人,談談我們的農庄,談談有些人……但愿來得及,但愿他們快點來,快點!
  頭一個跑來的,是給他送藥來的妻子。她嚇坏了,數落著,大聲哭起來:
  “你這是瘋啦?這些個會,你怎么還沒有開夠?跟我回家去!你瞧瞧你這副模樣。我的天,你哪怕也考慮考慮自己吧!”
  喬羅不想听她的。他揮揮手,就著水吃了藥,牙齒磕著絆子,水洒滿了前胸。
  “不要緊,我已經好點了,”他說,竭力讓呼吸平穩些,“你到那邊等著,呆會儿領我回去。不用擔心,去吧。”
  街上傳來腳步聲,這時喬羅在桌旁直了直身子,強忍著胸口的疼痛,鼓起全身的精力,准備履行他最后的職責。
  “發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喬羅?”大伙儿問他。
  “沒什么。等大家來齊了,我有話要說。”他回答道。
  而時間正滴答滴答悄悄過去,那聲音顯得那么響亮,那么凄切。
  等党員都到齊了,支部書記喬羅·薩雅可夫在桌旁站起來,從頭上摘下帽子,宣布党支部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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