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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又是道里阿


  呂西安對柯拉莉道:“憑良心講,那些年輕人脾气再好沒有。現在我當了記者,只要拼命的干,一個月六百法郎收入是穩的了。兩部稿子一定能賣出去,將來還可以寫。朋友們預備捧場,保證我成功!所以,柯拉莉,我也和你一樣說法:听其自然吧!”
  “孩子,你一定成功。不過你人這樣漂亮,心腸可不能太好,你要吃虧的。對人要狠才是辦法。”
  柯拉莉和呂西安上布洛涅森林兜風,又碰見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德·巴日東太太和夏特萊男爵。德·巴日東太太瞧著呂西安,脈脈含情的神气很象打招呼。卡繆索定下最好的酒菜。柯拉莉恢复了自由,對可怜的絲綢商十分殷勤;絲綢商記不起和柯拉莉同居的十四個月中間,有沒有看見過她這樣親切,這樣動人。
  他私下想:“無論如何,還是不离開她好。”
  卡繆索有一筆六千法郎利息的存款瞞著老婆,他偷偷向柯拉莉說,只要繼續同他相好,他愿意把這筆錢用柯拉莉的名字存入國債基金庫;柯拉莉和呂西安的愛情,卡繆索可以不聞不問。
  “叫我欺騙這樣一個天使嗎?……你瞧瞧他,再瞧瞧你自己,可怜的丑巴怪!”她向卡繆索指著詩人說。詩人已經被卡繆索灌得半醉了。
  當初由貧窮送給卡繆索的女人,卡繆索決意等貧窮再把她送回來。
  “那么我只能和你做朋友了,”他吻著柯拉莉的額角說。
  呂西安別了柯拉莉和卡繆索,上木廊商場。他參与過報紙的秘密,精神上大起變化。他和潮水般的群眾混在一起不再惊慌;因為有了情婦,變得目中無人;因為做了記者,走進道里阿舖子神態自若。他遇到許多名流,同勃龍代,拿當,斐諾,以及一星期來混得很熟的作家們握手。呂西安覺得自己不但是個人物,而且還比同伴高出一等;略帶几分酒意對他很有幫助,他談笑風生,表示也會張牙舞爪的嚇唬人。可是出乎呂西安意料之外,大家明里暗里對他并不贊許;相反,他發覺眾人已經有些嫉妒;他們不一定是為了他而恐慌,卻是心中好奇,要看看這個能干的新人能爬到什么地位,在新聞界中能撈到什么油水。只有把呂西安當做搖錢樹的斐諾,自命為可以支配他的盧斯托,向呂西安堆著笑臉。盧斯托拿出總編輯的气派,使勁敲了敲道里阿辦公室的玻璃窗。
  出版商在綠窗帘上探出頭來張望,見是盧斯托,便道:
  “一會儿就來,朋友。”
  一會儿事實上是一小時。過了一小時,呂西安和朋友走進圣殿。
  新任的總編輯問:“喂,咱們朋友的事你考慮過沒有?”“當然嘍,”道里阿在靠椅中气派十足的欠身回答,“稿子我翻了一遍,還請一位有眼力的人,請一個行家看過,我并不冒充內行。告訴你,朋友,我只收買成名的作家,象那個英國人買愛情一樣。老弟,你的詩才跟你的品貌不相上下。拿我老實人的名譽打賭,——我不說出版商,注意沒有?——你的十四行詩妙极了,看不出雕琢的痕跡,一個有靈感有才情的人難得做到這一點。你有新派詩人的長處,很會押韻。你的《長生菊》的确好得很,可惜不成其為生意經,而我是只做大生意的。老實說,你的詩集我不愿意接受,沒有辦法推銷,沒有什么賺頭,犯不上花錢推廣。何況你也不會再寫詩,你的集子只是孤零零的一部。你還年輕,小朋友!你們老是把第一部詩集送到書店來,其實哪個文人离開中學的時候不多多少少寫過一些?開頭他們看得很重,后來都不當一回事。比如你的朋友盧斯托,一定也有一部詩稿塞在破襪子堆里。嗯,盧斯托,你不是寫過自以為了不起的詩嗎?”道里阿意義深長的瞧著盧斯托問。
  盧斯托道:“唉!在我那個年紀,怎么能寫散文呢?”
  道里阿接著說:“你瞧,他從來沒跟我提起,可見咱們這位朋友對出版業和生意經是內行。”他又裝著討好的神气和呂西安說:“在我這方面,問題不在于知道你是不是大詩人;你有的是才气,而且是大才;要是我初辦書店,准會冒冒失失印你的作品。可是今日之下,我的合伙老板和墊款的股東先要斷絕我的糧草;只要去年我印的詩集蝕掉兩万法郎,他們就不愿意再听到詩歌兩字;他們是我的老板,叫我有什么辦法!何況問題還不在這里。我承認你是大詩人,可是你出品多不多呢?十四行詩能經常生產嗎?將來能寫上十部嗎?是不是可以當一樁生意做呢?噯!才不會呢,你將來是個出色的散文家,你才气那么旺,決不肯自暴自棄,寫那些拼湊字數的歪詩。難道你不去替報紙寫稿,弄上三万法郎一年,倒反靠胡謅的詩勉強掙到三千法郎嗎?”
  盧斯托說:“你知道,道里阿,他是我們報館的人。”
  道里阿回答:“我知道,他的文章我拜讀過了;正是為他的利益著想,我才不接受他的《長生菊》。是的,先生,我六個月之內請你寫起稿子來,你掙的稿費比你銷不掉的詩集要多几倍呢!”
  “可是怎么成名呢?”呂西安叫起來。
  道里阿和盧斯托一齊笑了。
  盧斯托道:“糟糕!他還存著幻想。”
  道里阿回答說:“聲名是要花十年苦功去換的,對出版商來說,不是賺進十万便是虧掉十万。如果你碰到一些瘋子肯印你的詩,一年之后听听他們做多少生意,你准會佩服我。”
  “我的原稿在這里嗎?”呂西安冷冷的問。
  “在這里,朋友,”道里阿對待呂西安的態度變得非常軟和。
  呂西安覺得道里阿的神气明明是把他的詩集看過了,接了原稿也就不去查看繩子。他同盧斯托走出來,既不詫异,也不气惱。道里阿陪兩位朋友走出辦公室,談著他的刊物和盧斯托的報紙。呂西安心不在焉拿著《長生菊》的稿子在手里翻弄。
  艾蒂安咬著呂西安的耳朵問:“你相信你的集子道里阿真的看過,或者叫人看過嗎?”
  呂西安說:“是的。”
  “你瞧瞧我做的暗號。”
  呂西安發現繩子緊靠著墨水畫的線,根本沒有動過。
  他又气又恨,鐵青著臉問出版商:“你特別注意的是哪一首呢?”
  道里阿答道:“噢,朋友,沒有一首不精彩,寫長生菊的一首尤其妙,最后一段的思想細膩极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寫散文必定成功,所以馬上把你介紹給斐諾。你還是替我們寫些書評吧,我們給的報酬很高。一個人固然應當求名,也不能不講實際;碰到机會總不能放過。你有了錢再做詩還來得及。”
  詩人只怕自己按捺不住,突然走往木廊商場,心里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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