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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認識。”艾絲苔說,一邊用望遠鏡瞄准大廳。
  “小姐已經不叫艾絲泰(苔),”男爵回答,“她現在的名字系(是)德·向(尚)碧夫人,這系(是)我開(給)她買的一處小小的地產2……”
  
  2德·尚碧是名叫德·圖爾納地方的一個名稱,巴爾扎克的《幽谷百合》中寫過這一地方。

  “您事情辦得很体面,”伯爵說,“可是這些女士說德·尚碧夫人太愛擺架子……如果您不愿意記起我,也請您賞臉認一認瑪麗艾特,杜莉亞,杜·瓦諾布爾夫人。”這個新貴說。德·莫弗里涅斯公爵抬舉他,把他安置到了王儲身邊。
  “如果這几位女士對我心怀好意,我也會對她們很熱情。”德·尚碧夫人冷淡地回答。
  “她們不但心怀好意,”菲利普說,“而且十分高尚,稱您為圣女貞德呢!”
  “那號(好),雨(如)果介(這)些女士愿意陪陪你,”紐沁根說,“我央(讓)你單獨留下,我先走,因為我吃得太多了。馬切(車)會太(帶)著你的仆銀(人)來接你……阿細阿(亞細亞)介(這)個魔貴(鬼)!……”
  “您第一次讓我一個人留下!”艾絲苔說,“那怎么行?死也要和自己的保護人死在一起!我出去的時候要有我的男人保護,万一受到侮辱,喊叫不是也沒有用嗎?……”
  老百万富翁為了承擔情人的義務,不得不收起了自私自利的特性。男爵感到不舒服,但還是留下了。艾絲苔將他的男人留在身邊是有道理的。如果她會見那些老相識時有人陪伴而不是單獨在場,那些人就不會追根究底地盤問她。菲利普·勃里多急忙回到女舞蹈演員的包廂去,向她們通報這邊的情形。
  “啊!原來是她承襲了我的圣喬治街的房子!”杜·瓦諾布爾夫人辛酸地說。拿這類女人的話來說,她如今是“落難”了。
  “杜·蒂耶告訴我,”上校回答,“男爵在這方面花的錢,可能要比你那位可怜的法萊克斯多三倍。”
  “我們走過去看看她?”杜莉亞說。
  “哎,不能去!”瑪麗艾特表示不同意,“她太漂亮了。我以后到她家里去看她。”
  “去冒冒險,我覺得很不錯。”杜莉亞回答。
  這個大膽的頭等演員便在幕間休息時來跟艾絲苔重敘舊交。艾絲苔只說些一般性的話。
  “那么,我親愛的姑娘,你是從什么地方回來的?”女舞蹈演員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
  “哦!我在阿爾卑斯山一座城堡里跟一個英國人呆了五年,他是一個闊佬,跟老虎一樣唯恐失去我。我管他叫侏儒,因為他的身高還不及菲雷特的大法官1。后來我又落到一個銀行家手里,就像弗洛麗娜說的,出了狼窩,又入虎穴。現在我重新來到了巴黎,真想好好玩一玩,就像讓我再過一個真正的狂歡節。我將接待客人。啊,我要從五年的孤獨中走出來,要把它彌補過來。跟一個英國人過五年,這太長了,貼的告示也只能保留六個星期嘛2!”
  
  1這個人物是整個复辟時期巴登大公派駐巴黎的特使。巴爾扎克在《薩拉齊納》和《外省詩神》中都提到過他。
  2債權人貼出宣布扣押欠債人動產的告示可保留六個星期。當時債權人被稱作“英國人”。

  “你這身打扮是男爵送你的嗎?”
  “不,這還是侏儒留給我的呢……我真倒霉,親愛的!那人臉色蜡黃,我還以為他不出十個月就要死了呢。可是,嘿,他強壯得像一頭牛。對那些自稱生肝病的人,都不能相信……我不想再听別人提起‘肝’字了3。我太相信別人的誠意了……。這個侏儒坑了我,他沒寫遺囑就斷了气。他家里的人像赶瘟神一樣把我掃地出門。所以,我這回對這個胖子說:‘你付雙份錢吧!’你們叫我貞德,真是叫對了,因為我丟了英國!而且我可能也會被燒死。”
  
  3此處為文字游戲:法文foie(肝)与foi(相信)發音相同。

  “被愛情燒死!”杜莉亞說。
  “活活燒死!”艾絲苔回答。這句話使她陷入了沉思。
  男爵听了這些粗俗無聊的話呵呵大笑,然而他并不都能立刻理解,因此他的笑聲就像被遺忘的禮花,一陣煙火過后,禮花才出現。
  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某個圈子里,每個圈子里的人都有同等程度的好奇心。第二天,艾絲苔歸來的事成了歌劇院后台的新聞。下午從兩點到四點,所有去香榭麗舍大街散步的巴黎人都認出了“電鰩”,最終知道了這個德·紐沁根男爵的熱戀對象。
  “你知道嗎?”在歌劇院觀眾休息室里,勃隆代對德·馬爾賽說,“那天我們在這里認出‘電鰩’是小魯邦普雷的情婦后,第二天她便失蹤了。”
  在巴黎,跟在外省一樣,什么事情都會被人知曉。耶路撒冷街的偵探不如交際場合的偵探机靈。在交際場合,人人都在不知不覺地互相偵察。所以,卡洛斯早就料到呂西安在泰布街時和离開泰布街后他的地位會遇到什么危險。
  沒有比杜·瓦諾布爾夫人當時的處境更為可怕了,用“落難”兩字來形容真是恰如其分。這類女人過著無憂無慮,揮霍奢靡的生活時,不會去考慮自己的前途。在這個遠比人們想象更為可笑而輕浮的特殊世界里,只有那些姿色平常,并非天生麗質,缺乏青春常駐和惹人注目的美,那些只能叫一時心血來潮的男人愛上的女人,才會想到自己人老珠黃后怎么辦,才會去積攢一點錢: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沒有預見。“你搞固定收入,是擔心自己變丑吧?……”這是弗洛麗娜對瑪麗艾特說的一句話,它能使人理解這种揮金如土的一個原因。如果碰上一個投机商最后自殺了,或者一個浪蕩公子最后把錢花光了,這些女人轉瞬間就會從驕奢淫逸的富貴生活墮入貧困的深淵。她們于是便投入女脂粉商的怀抱,用低价賣掉精致的首飾,向人家借債,主要是為了維持表面奢華,以便重新找回失去的東西:用之不竭的錢篋子。她們這种不穩定的生活充分說明与人建立私情的重要性。這种私情實際上几乎都有人牽線,就像亞細亞把紐沁根和艾絲苔“撮合”(這又是她們的一個專用詞語)在一起那樣。因此,那些熟悉巴黎的人,在香榭麗舍大街這個變幻不停、喧囂紛繁的市場上,曾經見過某個女士身著華麗服裝坐在令人惊羡的高級馬車上,而一年或六個月后,又見她坐出租馬車,他們就完全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掉入圣貝拉日監獄后,要善于再跳進布洛涅森林。”弗洛麗娜在談到德·波爾當杜埃小子爵時,笑著對勃隆代這樣說1。一些机靈的女子從來不去冒這种大起大落的險。她們藏身在那些連家具一起出租的下等旅館里,過著困頓的生活,來補讀往日揮霍浪費的罪過,就像旅行者在某個沙漠中迷途后要受這种罪一樣,但是她們沒有絲毫節儉的愿望。她們到化妝舞會上碰運气,去外省旅行,在天气晴朗的日子穿上漂亮的衣服到大街上拋頭露面。此外,她們之間還有那种被社會擯棄的階層中所顯示的互相照應的精神。一個幸運的女人會這樣思忖:“到下星期天,我也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她救助一下別人,是不花什么力气的。然而,最有效的保護還是女脂粉商的保護。如果有人欠了這位高利貸者的債,她就要去探索每個老頭子的心思,好為在她那里抵押高統皮靴和帽子的女人尋找出路。
  
  1巴爾扎克的《于絮爾·彌羅埃》中曾講述薩維尼安·波爾當杜埃被關進圣貝拉日監獄。這座監獄當時是關押欠債的犯人的。

  杜·瓦諾布爾夫人預見不到一個最富有、最精明的經紀人的破產,她便一下子亂了陣腳。她把法萊克斯的錢胡亂花光,對于正經事情和自己的未來,全指望著法萊克斯。“一個看上去那么好心的孩子,哪會料到出這种事呢?”她對瑪麗艾特這樣說。几乎在所有社會階層里,“好孩子”總是寬厚大方,這邊借給人几個埃居,那邊借給人几個埃居,而并不去討帳。他總是按某种高尚的超越一般承擔義務的道德准則行事。某些像紐沁根那樣被稱為高尚誠實的人卻把自己的恩人搞得傾家蕩產。而某些從輕罪裁判所出來的人對一個女子卻非常正直。完美無缺的道德,莫里哀幻想的阿爾賽斯特這樣的人物是极為罕見的。不過,這种美德還是到處存在,甚至巴黎也有。“好孩子”是性格中某种优美成分的產物,說明不了什么。一個這樣的人就像一只摸上去柔軟光滑的貓,或做得非常合腳的拖鞋一樣。所以,法萊克斯作為靠情人養活的女人所理解的“好孩子”,他應該將破產提前通知自己的情婦,并給她留下生活所需的條件。風流騙子德·埃斯圖爾尼也是個“好孩子”。他在賭場作弊,但是他為情婦留了三万法郎的錢。因此,在狂歡節的夜宵桌上,有人譴責德·埃斯圖爾尼時,女人們便回答說:“這無關緊要!……你們說什么都沒有用,喬治是個好孩子,他行為高尚,該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妓女們不把法律放在眼里,而仰慕某种正直的行為。她們像艾絲苔一樣,能夠為某种私下的美好理想,而把自己賣給她們追求的目標。
  杜·瓦諾布爾夫人費了很大力气從災難中救出几件首飾后,又受到這樣的譴責:“是她使法萊克斯傾家蕩產的!”她在這种責難的可怕重壓下,垮了下來。她已經三十歲,雖然還有花容玉貌,但是,由于在這种危机中有眾多對手,這樣一個女人也就很容易被人看作未老先衰了。瑪麗艾特、弗洛麗娜和杜莉亞熱情地接待她們的這位朋友吃晚飯,給她一些接濟,但是不知道她欠了多少債。她們不敢追根究底問個明白。
  “電鰩”与杜·瓦諾布爾夫人已有六年沒有見面,這在巴黎這個潮起潮落的海洋中已是一段漫長的時光,因此杜·瓦諾布爾夫人“落難”者竟然不敢向“電鰩”這個坐高級馬車的女人開口。但是,瓦諾布爾知道艾絲苔很寬厚,有時候不能不想到艾絲苔“承襲”(按瓦諾布爾的說法)了自己的房子,想要尋找一個看來似乎碰巧其實是有意制造的机會,去跟艾絲苔會面。為了尋求這一巧遇,杜·瓦諾布爾夫人穿上体面的衣服,每天挎著泰奧多爾·加亞爾的胳膊去香榭麗舍大街溜達。泰奧多爾·加亞爾最后還是娶了她。加亞爾在困境中對他的前情婦很不錯,為她租包廂,讓別人邀她參加各种社交集會。她相信終有一天艾絲苔會出來散步,她們會面對面地碰頭。
  艾絲苔的車夫是帕卡爾。根据卡洛斯的吩咐,艾絲苔的房子在五天內已由亞細亞、歐羅巴和帕卡爾進行安排,以便把圣喬治街的那幢房子變成一個無法攻克的堡壘。
  另一方面,貢當松告訴佩拉德,德·紐沁根先生的情婦已在香榭麗舍大街露面。佩拉德便在深切仇恨和報复愿望的驅使下,尤其是怀著要讓心愛的女儿莉迪站住腳的意圖,把香榭麗舍大街當作自己散步的目的地。佩拉德裝扮成一個十足的英國人,講法語時還摻雜一些英國人講我國語言時小儿學話的腔調,而且學得惟妙惟肖。他講一口地道的英語,對英國的情況非常熟悉。一七七九年和一七八六年,巴黎警察局曾三次派他去英國,在倫敦和一些大使官邸冒充英國人,而沒有引起怀疑。佩拉德從著名的故弄玄虛者繆松1那里學來不少本領,善于巧妙地喬裝改扮,有一天,連貢當松都沒有認出他。有一次,貢當松扮裝成一個黑白混血儿陪伴著佩拉德,佩拉德表面上顯得漫不經心,實際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用這种目光搜索著艾絲苔和她那些下人。
  
  1繆松(一七三九—一八二○),法國畫家,帝國時代頗有名望。

  天气晴朗和干燥的日子,坐高級馬車的人們都到道路一側的平行便道上去散步。艾絲苔在便道上与杜·瓦諾布爾夫人相遇的那天,佩拉德自然也在那里。佩拉德身后跟著那個穿仆人制服的黑白混血儿,儼如一位只在考慮自己事情的英國佬,毫不做作地走向兩個女人站著的那條線上去,以便盡力竊听她們談話的片言只語。
  “啊,親愛的,”艾絲苔對杜·瓦諾布爾說,“來看我吧。紐沁根對自己負有責任,他總不能讓他的經紀人的情婦身無分文呀……”
  “而且人家說,是他搞得那個人傾家蕩產的。”泰奧多爾·加亞爾說,“我們本來可以好好敲詐他一番……”
  “他明天來我家吃晚飯,你也來吧,我的好姑娘。”艾絲苔說。接著她又在杜·瓦諾布爾夫人的耳邊嘀咕道:“現在,我想怎么樣,他就得依我,他還沒得到這個呢!”她把一個戴手套的手指放在最漂亮的一顆牙齒下面,做出這個人們很熟悉的動作,那意思是:什么也沒有到手!
  “你抓住他了……”
  “親愛的,他到現在只替我還清了債……”
  “他真小气!”蘇珊·杜·瓦諾布爾夫人叫起來。
  “哦!”艾絲苔又說,“我欠的債能嚇得財政大臣往后退。現在,跟他過第一夜之前,我要三万法郎的年金!……哦!他很不錯,我沒有什么可抱怨的……他身体挺好……一星期以后,我們歡慶遷入新居,你一定來……上午,他應該交給我圣喬治街房子的房契。按情理說,本人要是沒有三万法郎的年收入,是沒法住這樣房子的,遇到不幸時可以靠這筆錢過活。我嘗過貧窮的滋味,再也不愿受窮了。有些苦頭是不能一下子經受的。”
  “你過去總說:‘我就是財富!’。現在可大大變了樣!”蘇珊大聲說。
  “那是因為呼吸了瑞士的空气,到了那里,人就會變得節儉……嘿,到瑞士去吧,親愛的!到那邊找個瑞士人,說不定會當你的丈夫!瑞士的男人還沒有見過我們這种女人是什么樣子……不管怎么說,你回來時就會對帳本上的定期利息表現關注的,也會重新獲得正直高尚的愛的!再見!”
  艾絲苔重新登上那輛華麗馬車,拉車的是几匹當時巴黎最漂亮的帶灰色斑點的高頭大馬。
  “上車的那個女人确實不錯,”這對佩拉德用英語對貢當松說,“不過,我更喜歡還在散步的那一個,你去盯上她,打听她是什么人。”
  “這就是那個英國人剛才用英語說的話。”泰奧多爾·加亞爾向杜·瓦諾爾布夫人重复一遍佩拉德說的話。
  佩拉德冒險講英語之前,已經吐了一個英文詞。泰奧多爾·加亞爾听后臉上顯出某种表情。佩拉德由此知道這名記者懂英語。杜·瓦諾布爾夫人那時步履緩慢地走回住處去,邊走邊瞄□那個黑白混血儿是否跟在她的身后。她住在路易大帝街一個還算不錯的帶出租家具的旅館里,旅館的女老板叫杰拉爾夫人。杜·瓦諾布爾夫人興旺發達的那一陣,曾經給過她恩惠。杰拉爾為感激她,讓她住得較為体面。這位好心腸、正直而有德行,甚至十分虔誠的女老板把這位花娘當作上等女子。她過去見這個花娘一直在奢華中生活,現在把她視作一位失勢的王后。她把自己的女儿也托付給這位風塵女子看管。比人們想象的更合乎情理的是,這個風塵女子帶兩個女孩上戲院看戲時,竟像一位母親那樣嚴肅認真,獲得兩位杰拉爾小姐的愛戴。這位正直庄重的旅館女老板很像那些高尚的教士,他們認為那些處身于法律之外的女人仍然應該加以拯救,應該予以熱愛。杜·瓦諾布爾夫人尊敬這位正直的女老板,晚上与她聊天哀歎自己的不幸時,常常表示對她的仰慕。“你還很有姿色,你會有一個好的結局。”杰拉爾夫人常常這樣對她說。
  杜·瓦諾布爾夫人其實也是相對地落難。她的那些极為奢華和漂亮的服飾,現在還保留著很多,在必要的場合,例如圣馬丁門劇院演出《理查·德·阿爾林頓》的那种日子里,她仍然能夠珠光寶气地出現在眾人面前。這位落難的女子外出吃飯或上戲院看戲的往返路上需要用車時,杰拉爾夫人還是經常慷慨地給她付車錢。
  “嘿,親愛的杰拉爾夫人,”她對這位正直的母親說,“我相信,我的命運快要改變了……”
  “哦,夫人,那太好了!不過,你要慎重點儿,要為將來著想……別再欠債了。那些來找你討債的人,我費了多大的勁儿才把他們給打發走!……”
  “哎,對這些狗呀,你不要擔心,他們個個都從我身上賺了大錢。拿著,這是几張多藝劇院1的戲票,給你女儿的,二樓上的一個好包廂。今晚如果有人來找我,而我還沒有回來,你就讓他上樓吧。我把我過去的貼身女仆阿黛爾叫來,讓她在樓上等著。”
  
  1多藝劇院:一八○七年開設的一個演劇場,位于蒙馬特街,上演一些粗俗、放蕩的短劇或鄉村小戲。

  杜·瓦諾布爾夫人沒有姑姑,也沒有母親,只好求助于她的貼身女仆(也是一個“落難”人),讓她到一個陌生人面前去扮演圣埃斯泰弗夫人的角色。征服這個陌生人就能使她恢复自己原來的地位。她這時出去跟泰奧多爾·加亞爾一起吃晚飯。泰奧多爾·加亞爾那天正好有個社交活動,也就是納當打賭打輸了請他吃一頓飯。人們在這种花天酒地的場合總是對客人這樣說:“還有女人呢。”
  佩拉德沒有充分理由是不會全力以赴會揭穿這個謎的。另外,他也和科朗坦一樣,受著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科朗坦無緣無故心甘情愿地投入了這場戲。
  這期間,查理十世的政策已經最后轉變。國王把國家大事托付給他所挑選的几位大臣,自己准備遠征阿爾及爾,好將這一胜利當作被稱為“路易十四政變”的通行證。國內不再有人搞陰謀,查理十世以為沒有任何敵手了。在政治上也和在海上航行一樣,有時出現風平浪靜地假象。科朗坦此刻再也沒有什么事可做了。在這种情況下,一個真正的獵人,為了不使自己閒著,“沒有斑鳩,就打烏鶇”1。多米蒂安沒有基督徒可殺時,便打蒼蠅2。貢當松上次目睹艾絲苔被捕,他以暗探的敏銳感覺,對這一行動作出了正确的判斷。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這個怪人甚至沒有對德·紐沁根男爵發表什么見解。
  
  1意為沒有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
  2多米蒂安(五一—九六),八一至九六年為羅馬皇帝。据說他掌權初期,一人無事,便打蒼蠅。以后發展到殺人,以殘酷著稱。

  “在銀行家的愛情上進行敲詐,誰得到好處呢?”這是兩個朋友互相提出的第一個問題。貢當松后來認出了亞細亞是這場戲中的人物,便指望通過她來了解誰是編劇。但是,亞細亞像一條鰻魚從他手里滑掉了,藏身在巴黎的泥沼中好一段時間。當他重新見到她,知道她當了艾絲苔的廚娘時,他覺得無法理解与這個混血女人的合作。這兩個偵探能手第一次碰上無法解答的難題,怀疑這是一起神秘事件。貢當松對泰市街那幢住宅連續進行三次大膽進攻,沒有獲得任何情況。只要艾絲苔住在那里,看門人似乎總怀著深深的恐懼,大概亞細亞威脅過他:如果他稍有不慎,亞細亞就要拿有毒的肉丸子毒死他的全家。艾絲苔离開這套房子的第二天,貢當松發現看門人變得較為開朗了。看門人很留戀這位小夫人,据他說,她因剩余的飯菜養活他。貢當松裝扮成商業經紀人,為租這套房子去上門討价還价。他听著看門人的訴苦,一邊裝出對他說的不以為然,在他每一句話后面都要用“這可能嗎……?”來反問。
  “當然了,先生,這位小夫人在這里住了五年,從來沒有出過門。雖然她的行為無可指責,但是她的情夫妒忌心很重,證据就是他每次來這里,進出都采取最嚴密的謹慎措施。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小伙子。”
  呂西安當時還在馬爾薩克他妹妹賽夏爾夫人家里。但是,他一回來,貢當松就派看門人到馬拉凱河濱去,問德·魯邦普雷先生是否同意出售馮·博格賽克夫人搬出的房子中的家具。看門人認出呂西安确實就是那個年輕寡婦的神秘情人。貢當松不想知道更多的事,這對他來說已經夠了。可以想象,呂西安和卡洛斯表面上雖然鎮靜,但內心十分緊張。他們裝出那种樣子:認為是看門人發了瘋,想盡力穩住他。
  卡洛斯在二十四小時內組織起一場反偵察,派人將正在搞偵察的貢當松當場抓獲。貢當松扮成巴黎中央菜場的搬運工,已有兩次將亞細亞早晨在那里買好的菜送過來,兩次進入圣喬治街的小公館。科朗坦那邊也重新采取行動。但是,由于卡洛斯·埃雷拉這個人物确有其人,這就使他無法動作,因為他很快獲悉:這位教士是費迪南七世的密使,于一八二三年底來到巴黎。可是,貢當松不得不研究是什么原因促使這個西班牙人去保護呂西安·魯邦普雷。科朗坦很快就看出,艾絲苔給呂西安當了五年情婦。因此,用那個英國女人代替艾絲苔,是為了維護這個紈褲子弟的利益。然而,呂西安沒有任何生活來源,人家不想把德·格朗利厄小姐嫁給他做妻子。他于是剛剛買下价值一百万的魯邦普雷地產。科朗坦巧妙地使王國警察總監采取行動。巴黎警察局長告訴總監說,關于佩拉德的事,前來告狀的不是別人,正是德·賽里奇伯爵和呂西安·魯邦普雷。
  “這下清楚了。”佩拉德和貢當松叫起來。
  兩個朋友很快制訂了計划。
  “這個妓女過去有不少關系,”科朗坦說,“她有一些女友,這些女友中不會找不出一個倒霉的。我們中間應該有個人扮演外國闊佬去供養她,叫他們友好往來。她們這些人為了情人的事總是相互需要的,這樣我們就能打入內部了。”
  佩拉德自然想扮演這個英國人的角色。他已成了這個秘密事件的犧牲品。在揭開這個秘密事件所需的時間內,他可以過放蕩生活,這很合他的心意。科朗坦國工作勞累,身体衰老,倒不大關心這樁事。
  貢當松扮成黑白混血儿,很快擺脫了卡洛斯的反偵察。就在佩拉德与杜·瓦諾布爾夫人在香榭麗舍大街相遇前三天,德·薩爾蒂納先生和雷努瓦先生1時代的最后一名警察持完全合乎規定的護照,住進了和平街米拉波旅館。他來自海外殖民地,途經勒哈佛爾,然后坐一輛敞篷小四輪馬車來到這儿。馬車滿是污泥,仿佛他真的從勒哈佛爾赶來,實際上他只走了圣德尼至巴黎這段距离。
  
  1薩爾蒂納在一七五九至一七七四年間任警察總監,雷努瓦于一七七四至一七五年間任警察總監,其中一七六五至一七七六年為約瑟夫·德·阿爾貝所代替。

  卡洛斯·埃雷拉呢,他在西班牙大使館辦好了簽證,在馬拉凱河濱作好了去馬德里旅行的一切准備。他這樣做的原因是:12天后,艾絲苔要成為圣喬治街那座小公館的主人,她將獲得三万法郎年金的票据。歐羅巴和亞細亞施用詭計,想叫艾絲苔賣掉這票据,把所得的錢偷偷交給呂西安。呂西安可以假托他妹妹對他慷慨解囊,這樣便能支付魯邦普雷地產款項了。這种做法誰也不能指責,只有艾絲苔可能泄露出去,但是她宁可丟掉性命,也不會輕易地皺一下眉頭。
  克洛蒂爾德剛剛在她細長的脖子上系上一條粉紅色的小頭巾,這說明對格朗利厄公館那邊已經贏得了胜利。公共馬車的股份投机已經賺了三倍。卡洛斯好几天內銷聲匿跡,他由此挫敗了一切敵意。所有謹慎措施都已采取,不可能有任何疏漏。冒牌的西班牙人本該第二天動身。然而頭一天,佩拉德在香榭麗舍大街碰上了杜·瓦諾布爾夫人。當天夜里兩點鐘,亞細亞乘馬車來到馬拉凱河濱,在臥室里找到了卡洛斯這個大煙囪,他正在檢查上述安排,就像一個作者翻檢自己的書頁,發現錯誤加以糾正一樣。像他這樣的人再也不愿重犯對泰布街看門人的疏忽的錯誤了。
  “昨天下午兩點半,帕卡爾在香榭麗舍大街認出了貢當松。”亞細亞湊近主子的耳朵說,“他裝扮成黑白混血儿,給一個英國人當佣人。那個英國人為了窺測艾絲苔,三天來一直在香榭麗舍大街轉來轉去。黑白混血儿裝成菜場搬運夫的時候,帕卡爾和我從他的眼睛認出了他。帕卡爾把小姑娘送回來,同時繼續盯著那個家伙。他住在米拉波旅館。但是,帕卡爾說,從貢當松跟那個英國人交換的那些暗號上可以看出,那個英國人決不是真正的英國人。”
  “我們的背上叮著牛虻,”卡洛斯說,“我只能后天動身了。叫泰布街的看門人來找我們的人,正是貢當松。必須弄明白那個冒牌的英國人是不是我們的敵人。”
  中午,薩繆埃爾·約翰森先生的黑白混血仆人鄭重其事地服侍主人吃飯。約翰森先生在吃的方面精心打算,所以總是吃得很好。佩拉德希望自已被看作是一個嗜酒型的英國人,出門總是醉醺醺的。他帶著內裝墊料的黑呢護腿套,一直裹到膝蓋上,好讓雙腿顯得粗壯些。他的褲子也襯著一層厚厚的毛料織物,背心的扣子一直扣到下巴上。藍色領帶高高地系在脖子周圍,碰上了面頰。他戴一副橙紅色假發,遮住了半個前額,他設法使自己身高增加三寸1左右,以至大衛咖啡館資格最老的常客都几乎認不出他了。過路人看到他那如英國禮服一樣的寬松干淨的黑色方格禮服,大概會把他當成一個英國百万富翁。貢當松擺出一副富豪人家心腹仆人的冷淡高傲姿態,沉默不語,大模大樣,國空一切,感情很少外露,作一些不同尋常的手勢,凶狠地大喊大叫。佩拉德正要喝完第二瓶酒時,旅館的差役將一個人徑直帶到他的住處,佩拉德和貢當松認出這是一個穿便衣的憲兵。
  
  1法國古長度單位,一寸約合二十七點零七毫米。

  “佩拉德先生,”憲兵湊近富翁的耳朵說,“我奉命帶你去警察局。”
  佩拉德站起來,毫不分辯,尋找自己的帽子。
  “門口有一輛馬車等你。”憲兵在樓梯上對他說,“警察局長本想派人將你逮捕,現在只派治安警察來,要求你把自己的行為說清楚。治安警察就在馬車里。”
  “我應該跟你呆在一起嗎?”佩拉德上車后,憲賓問治安警察。
  “不用了。”治安警察回答,“請你小聲告訴車夫,把車拉到警察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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