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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向他忏悔的女教徒……一位侯爵夫人。”戈爾先生回答。
  “越來越糟!”德·格朗維爾先生望著卡繆索叫喊起來。
  “她叫憲兵和看守十分頭痛。”戈爾先生十分狼狽地接著說。
  “你們在履行職責中,對任何事情都不能疏忽大意。”總檢察長嚴厲地說,“附屬監獄修建高牆深院不是無緣無故的。這個女士是怎么進來的?”
  “她有一張符合規定的特許證,先生。”監獄長辯白道,“這位女士服飾高貴,有一名保鏢和一個仆人陪同,坐著華麗的馬車。她來看望她的听忏悔的神甫,然后去參加您叫人運走的那個不幸青年的葬禮……”
  “把警察局的那張特許證給我拿來!”德·格朗維爾先生說。
  “那張證件是根据德·賽里奇伯爵閣下的引荐而頒發的。”
  “這位女子什么模樣?”總檢察長問。
  “依我們看,像是高貴人家的女子。”
  “您看清她的面孔了嗎?”
  “她戴一塊黑色面紗。”
  “他們說了些什么?”
  “一個手捧經書的虔誠教徒,她還能說什么呢?……她雙膝跪地,要求神甫為她祝福……”
  “他們交談很長時間嗎?”司法官員問。
  “不到五分鐘。可是,我們中間誰也听不懂他們說的話,講的很像是西班牙語。”
  “先生,請您講一講全部經過。”總檢察長接著說,“我再對您重复一遍,最小的細節對我們來說也至關重要。這對您是一次教訓!”
  “她哭了,先生。”
  “是真的哭嗎?”
  “我們沒能看清,她用手帕遮著臉。她給犯人留下了三百法郎金幣。”
  “她不是您說的這种女人!”卡繆索高聲說。
  “比比—呂班喊叫過:‘她是個騙子’。”戈爾先生說。
  “她懂行。”德·格朗維爾先生說,“簽發您的逮捕證,”他望著卡繆索補充說,“赶緊查封她的家,到處貼上封條!可是,她怎么能得到德·賽里奇先生的引荐呢?……把警察局的這張特證證給我送來……您去吧,戈爾先生!赶快把這位神甫送到我這里來。只要我們看住他,危險也許不會增加。兩小時的談話大大擴展了人的心靈!”
  “特別是對于像您這樣的一位總檢察長。”卡繆索机靈地說。
  “我們兩人都一樣。”總檢察長有禮貌地回答。
  他于是又陷入了沉思。
  “在監獄的所有會客室內,應該設有一個看守的位置,付給高額的薪金,最能干最忠心耿耿的警察退休后可以得到這個位置。”他沉吟良久后說,“比比—呂班可以在這個位子上告老。這樣,在需要監視得比現在更加巧妙的地方,我們就有耳目了。戈爾先生沒能告訴我們任何有決定意義的情況。”
  “他太忙了。”卡繆索說,“不過,在單人四室和我們之間,有一個漏洞,這是不應該存在的。從附屬監獄到我們辦公室來,要經過一些走廊、院子和樓梯。我們的警察不是時時刻刻都全神貫注的,而犯人卻一直想著自己的案子。”
  “有人告訴我,雅克·柯蘭從單人囚室出來受審時,在他經過的走廊上已經來過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一直走到‘鼠籠’小樓梯上方憲兵警衛室。這是執達吏告訴我的,為這件事,我把憲兵訓斥了一通。”
  “啊!司法大廈需要完全重建,”德·格朗維爾先生說,“可是,這得花二、三千万!……您去議會要三千万,以便使法院像個樣!”
  這時听到好几個人的腳步聲和武器碰撞聲,大概是雅克·柯蘭來了。總檢察長立即顯出一副威嚴的假面孔,失去了普通人的姿態。卡繆索也模仿總檢察長的樣子。
  果然,辦公室仆役打開門,雅克·柯蘭出現了。他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惊异的表現。
  “您想跟我談話,”總檢察長說,“您說吧!”
  “伯爵先生,我是雅克·柯蘭,我自首!”
  卡繆索渾身發顫。總檢察長仍然保持著鎮靜。
  “你們大概認為我這樣做一定出于什么動机。”雅克·柯蘭繼續說,用嘲弄的目光逼視著兩位司法官員,“我可能給你們造成了很大麻煩。如果我還是西班牙教士,你們會派憲兵把我送到巴約納邊界,到了那里,西班牙的刺刀會把我從你們手里帶走!”
  兩位司法官員毫無表情,沉默不語。
  “伯爵先生,”苦役犯繼續說,“促使我這樣做的原因比這還要重要,盡管完全是個人原因。但是,我只能對您說……要是您害怕的話……”
  “怕誰?怕什么?”德·格朗維爾伯爵說。
  這位高貴的總檢察長這時的姿態、面容、表情、手勢、目光都体現出司法官員的生動形象,可以作為國民勇气的楷模。在這短暫的瞬間,他達到了昔日內戰時期最高法院老法官的水平,當時法院院長面對死亡巋然不動,如同人們為他們樹立的雕像。
  “怕和一個越獄的苦役犯單獨呆在一起。”
  “卡繆索先生,就讓我跟他單獨談談。”總檢察長急切地說。
  “我愿意請你們叫人把我手腳都捆起來。”雅克·柯蘭冷靜地說,用令人生畏的目光望了望兩位官員。
  他停頓片刻,又嚴肅地說:
  “伯爵先生,過去我只是尊敬您,此刻我真是欽佩您了……”
  “您自以為令人可怕嗎?”這位司法官員問,顯出一臉蔑視的表情。
  “‘自以為’令人可怕?”苦役犯說,“為什么要這樣?我就是令人可怕,我知道這一點。”
  雅克·柯蘭拿一把椅子坐下,像一個自知在會談中能与對手平起平坐的人那樣從容自如,這會談是強權与強權的較量。
  這時候,已經走到門檻上正要關門的卡繆索又返回來,一直走到德·格朗維爾先生身邊,遞給他兩張折疊起來的紙……
  “您看!”法官指著其中一張紙對總檢察長說。
  “再把戈爾先生叫來。”德·格朗維爾伯爵一看到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貼身女仆的名字,便大聲說。他認識這個女仆。
  附屬監獄的監獄長進來了。
  “您給我們描述一下來探望在押犯的那個女人。”總檢察長在他耳邊說。
  “矮個子,粗大壯實。”戈爾先生回答。
  “這特許證是發給一個細高個的。”德·格朗維爾先生說,“那么,多大年紀?”
  “六十歲。”
  “你們是在談我吧,先生們?”雅克·柯蘭說。“嘿,不用找了。”他和顏悅色地接著說,“這人是我的姑媽,差不多是真姑媽,是個女人,老太太。我能免除你們很多麻煩……只有我愿意,你們才能找到我的姑媽……如果我們這樣糾纏不清,那事情就別想有什么進展了。”
  “神甫先生不再說西班牙腔的法語了,”戈爾先生說,“也不再含糊不清了。”
  “因為事情已經夠亂的了,親愛的戈爾先生!”雅克·柯蘭直呼監獄長的名字回答,顯出一絲苦笑。
  這時候,戈爾先生急速地向總檢察長走去,對他耳語說:
  “伯爵先生,請您小心,這個人已經怒气沖沖。”德·格朗維爾先生從容地注視雅克·柯蘭,見他很平靜。然而他很快發現監獄長對他說的話确實沒有錯。那騙人的外表下隱藏著野蠻人冰冷而可怕的狂怒。雅克·柯蘭的眼睛里孕育著火山的爆發,緊握的雙拳正在顫動,這正是猛虎蜷起身子准備扑向獵物的姿勢。
  “讓我与他單獨談談。”總檢察長以嚴肅的神態對著監獄長和法官說。
  “您把殺害呂西安的凶手打發走了,這很好!……”雅克·柯蘭說,并不在意卡繆索是否听見這句話,“我忍不住了,馬上要掐死他……”
  德·格朗維爾先生惊顫了一下。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眼睛這樣血紅,臉頰這樣慘白,額上滲出這樣多的汗珠,肌肉這樣抽搐。
  “掐死他,對您有什么好處?”總檢察長從容地問罪犯。
  “先生,您每天都在為社會复仇,或者您認為在為社會复仇,您還問我复仇的原因嗎!……這么說,您的血管里從來沒有感受過复仇的狂濤洶涌澎湃……這么說,您也不知道就是這個愚蠢的法官殺死了他!我的呂西安,您是喜愛他的,他也熱愛您!先生,我對您非常了解。我那個心愛的孩子每天晚上回來把什么都告訴我。我安排他睡覺,就像一個女仆服侍小孩睡覺一樣,然后我叫他給我講述所有的事情……他什么都向我傾吐,直至自己最細小的感受……啊!一位慈愛的母親疼愛自己的獨生子,也不會超過我疼愛這個天使。您知道嗎,善良從他心中升起,就像花儿在草地上開放一般。他很軟弱,這是他唯一的缺點。他像豎琴上的弦那樣柔弱,但是當它緊繃時,卻又是那樣緊張……這是最美好的天性,它的柔弱便是溫情,是仰慕,是在藝術、愛情和美的陽光下成長的特性。上帝為人類創造了千姿百態的美!……說到底,呂西安是個像女子的男人。對剛才出去的那個蠢貨,我什么沒有說過啊……啊!先生,在我作為囚犯在法官面前所處的活動范圍內,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我做了上帝能做的一切。為了救儿子,哪怕陪他去見彼拉多1!……”
  
  1彼拉多:公元一世紀(約二六一約三六)羅馬帝國駐猶太的總督。据《新約全書》記載,耶穌由他判決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

  苦役犯那雙明亮的黃眼睛,現在涌出了一串串淚水。他繼續說:
  “那個蠢貨什么話也听不進去,他把這孩子給葬送了!……先生,我用淚水洗淨了孩子的尸体,懇求著這個我不認識的、在我們上方的人!我呀,我是不信仰上帝的!……(我如果不是唯物主義者,我就不成其為我了!……)我用這一句話把什么都對您說了!您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什么叫痛苦,只有我一個人体驗過。痛苦之火烤干了我的眼淚,那一夜我都哭不出聲了。我現在能痛哭了,因為我感到您能理解我……我剛才看到您擺出司法官員的架勢……啊!先生,但愿上帝(我開始信仰上帝了!)……但愿上帝保佑您免遭我的厄運……那個該死的審判官奪走了我的靈魂。先生!先生!此時此刻,人們正在埋葬我的生命,我的美,我的品德,我的良心,我的全部力量!請您想象一下一只狗,有個化學家把它的血都抽走了……這就是我!我就是這只狗……這就是為什么我要來這里對您說:‘我是雅克·柯蘭,我自首!……’今天早晨人們過來從我手里奪走這具遺体時,我作出了這一決定。我像瘋子、像母親,像圣母在墓地親吻耶穌一樣,親吻這遺体……我愿意無條件地為司法部門效勞……現在我應該這樣做了,您馬上會知道這是什么原因……”
  “您這是在向德·格朗維爾先生說,還是在向總檢察長說?”司法官員問。
  這兩個人,一個代表罪行,一個代表司法,他們對視了一下。苦役犯的話深深打動了這位司法官,他對這個不幸的人產生了高尚的怜憫之心。苦役犯猜測到了司法官的生活和情感,而司法官(司法官總是司法官)卻不了解雅克·柯蘭越獄后的行為,以為自己可以支配這個罪犯,覺得他無非是犯了偽造文書罪。對這個由善和惡构成的人——就像不同金屬合成的銅器一樣,他想用寬大手段來檢驗一下。另外,德·格朗維爾已經到了五十三歲,還從來沒能使別人對他產生過愛情,他像所有沒有被人愛過的男子一樣,欽慕溫柔的情性。這种失望的心態,這种如很多男人所經歷的只得到了女人尊敬和友誼的命運,也許就是德·博旺先生、德·格朗維爾先生和德·賽里奇先生結成知心的內在紐帶。同樣的不幸,猶如彼此共享的同樣的幸福,會使心靈以同一節拍跳動。
  “您還有前途!……”總檢察長說,向這個垂頭喪气的惡棍投去一瞥審訊者的目光。
  那人做了一個手勢,表示對自己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呂西安留下一份遺書,遺贈您三十万法郎……”
  “可怜啊!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雅克·柯蘭大聲說,“他總是‘過分’正直!我是怀有各种惡劣的情感,而他卻体現著善良、高尚、美和高貴!這樣美好的心靈是無法改變的!先生,他從我這里拿走的只是我的錢!……”
  總檢察長不能使這個人振奮起來。這個人深入徹底地表露自己的做法,是那樣有力地證實了他剛才說的那些可怕的話,這使德·格朗維爾先生站到了罪犯一邊,剩下的只有總檢察長了。
  “如果您對什么都不再關心,”德·格朗維爾先生問,“您到我這里來要說什么呢?”
  “我前來自首,這不已經夠重要的了嗎?你們非常焦急,但又抓不住我什么東西,是不是?否則我會叫你們太為難了!……”
  “多么厲害的對手!”總檢察長心里想。
  “總檢察長先生,您即將叫人砍掉一個無辜者的腦袋,而我已經找到了罪犯。”雅克·柯蘭擦干眼淚,鄭重其事地接著說,“我到這里來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您。我來免除您的一次悔恨,因為,凡是對呂西安表示過某种關心的人,我對他們都怀著熱愛;同樣,所有阻止他活下去的男人或女人,我將一直仇恨他們……
  一個苦役犯,這對我又有什么關系呢?”他停頓片刻接著說,“我眼中的一個苦役犯勉強抵得上您眼中的一只螞蟻。我就像那些意大利強盜——他們都是高傲的人,只要從哪個過路行人身上得到的東西能超過開一槍的价值,他們就會把他打死——我只是為您著想。我叫這個小伙子作了忏悔,他只信任我一個人,他是我獄中同一條鐵鏈上的伙伴。泰奧多爾是個天性善良的人,他把偷來的物品出賣或抵押出去,以為這樣做是在替一個情婦幫忙。可是,在南泰爾案件中,他的罪責并不比您大。他是科西嘉人,報仇雪恨,像打蒼蠅那樣相互仇殺,這本是他們的習俗。在意大利和西班牙,誰也不看重人命。這很容易理解。我們這儿相信有個靈魂,有個什么東西,有個影像比我們活得還長,會永遠活著。你把這种無稽之談去向唯物主義觀念學家講講!無神論國家或哲學家會叫那些扰亂生命的人為人命償付高昂的代价。他們也有道理,因為他們只相信物質。如果卡爾維告訴你們贓物來自某個女人之手,那么你們抓到的并不是真正罪人——他現在在你們手里,而是一個同謀。可怜的泰奧多爾不愿失去自己的同謀,因為她是一個女人……有什么辦法呢?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榮譽觀,苦役犯和扒手也有他們的榮譽觀。殺死這兩個女人的凶手是誰?一次那樣大膽、奇特,与眾不同的行為的作案人是誰?我現在已經知道,有人把細節情況都告訴了我。請您暫緩處決卡爾維,您就能知道這一切。不過您得許諾向他減刑,把他重新投入苦役監牢……我現在處在這樣痛苦的境地,不會煞費苦心再來撒謊,這一點您是知道的。我對您說的全是實話……”
  “這樣做會降低司法部門威信,司法部門不可能這樣妥協。但是,對于您,對于雅克·柯蘭,我認為履行我的職責時不用那么刻板,可以稍加放松,并請有權人士核定。”
  “您能給我留下這條命嗎?”
  “這是可能的……”
  “先生,我請求您向我許下諾言,我只要這一點就夠了。”
  德·格朗維爾先生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他的尊嚴受到了傷害。
  “我手里握著三大家族的榮譽,而您只攥著三個苦役犯性命,”雅克·柯蘭繼續說,“我比您更有力量。”
  “可以把您重新單獨關押起來,您還能折騰什么?”總檢察長問。
  “嘿!那咱們就玩一局吧!”雅克·柯蘭說,“我剛才直率地說了老實話,我是跟德·格朗維爾先生說的。如果總檢察長在這里,我就收起我的牌。要是剛才您能向我允諾,我就會把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寫給呂西安的那些信還給您了!”
  說話人說這些話時的語气、沉著姿態和目光都告訴德·格朗維爾先生,在這個對手面前,那怕最最微小的失誤也是非常危險的。
  “這就是您的全部要求嗎?”總檢察長問。
  “我要為我自己向您再說几句話。”雅克·柯蘭說,“用格朗利厄家族的聲譽來換取泰奧多爾的減刑,對我來說是付出多,收入少。判處終身監禁的苦役犯,這算得了什么?他如果越獄,你們可以輕而易舉地干掉他,這只是在斷頭台上放一張匯票而已。您要答應我將他押往上倫,并要囑咐好好待他,因為過去人們怀著惡意把他塞在羅什福爾監獄。好,現在說說我自己吧,我的要求更多一點。德·賽里奇夫人和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材料都在我的手里。那是一些什么樣的信件啊!……您听著,伯爵先生,妓女寫信的時候賣弄風雅,故意顯示情感高尚,可是那些貴婦人呢,她們整天在賣弄風雅,故意顯示情感高尚,寫信的時候跟妓女沒有兩樣。這种交叉移位的原因,哲學家會找到的,我就不去過問了。女人是低級動物,過于受自己感官的支配。依我看,女人只有与男人相像時,才顯得美麗!因此,這些頭腦里很有男子气概的小公爵夫人寫出了這些杰作……哦!這很美,從頭至尾都很美,就像皮隆1寫的著名頌歌……”
  
  1皮隆(一六八九—一七七三),法國作家。

  “真的嗎?”
  “您想看看嗎?”雅克·柯蘭微微一笑,說。
  司法官感到羞愧。
  “我可以叫人念給您听。不過,這不是開玩笑吧?咱們玩得正大光明?……您以后要把信還給我,而且您不能叫人對前來送信的人進行偵察、跟蹤和監視。”
  “這需要很長時間嗎?……”總檢察長問。
  “不用,現在九點半……”雅克·柯蘭望了望挂鐘,接著說,“唔,四分鐘之內,我們就能看到這兩位夫人每人寫的一封信。您看完這兩封信,就會撤消斷頭台。如果不是這樣,您就不會看到我這樣平靜了。再說,這几位夫人也已經得到了通知……”
  德·格朗維爾先生作了一個惊訝的姿態。
  “她們此刻大概也在積极活動,即將把掌璽大臣動員起來。誰知道呢?她們甚至還會去找國王……好吧,您能向我許諾嗎,在一小時之內,您不去過問來人是誰,不去跟蹤或叫人跟蹤這個人?”
  “我答應您!”
  “好。您是不想欺騙一個在逃的苦役犯的,您是心靈高尚的人,您會遵守向盜賊許下的諾言……那好,此刻在法院休息大廳里有個衣衫襤褸的女乞丐,是個老太婆。她就在大廳的中央。她可能正在与一個代寫文書的人交談一件關于界牆的官司。請您派您的辦公室仆役去找她,對她說:‘Dabor ti mandana’1她就會到這里來了……不過,請您千万不要翻臉不認人,這樣一點儿沒有用處!……要么您接受我的建議,要么您不想与一個苦役犯牽連上……您要注意這一點,我只是個偽造文書的人!……嘿!不要叫卡爾維為更衣而擔惊受怕……”
  
  1黑話:老板叫你去。

  “處決已經撤消了……”德·格朗維爾先生對雅克·柯蘭說,“我不希望司法屈從于您!”
  雅克·柯蘭用某种詫异的目光望了望總檢察長,見他拉響了鈴。
  “您不會逃跑吧?您給我作個保證就行了。您去找那個女人吧……”
  辦公室仆役進來了。
  “菲利克斯,叫憲兵撤回去……”德·格朗維爾先生說。
  雅克·柯蘭敗下陣來。
  在這場与司法官員的決斗中,他希望自己是最強大,最有力,最寬宏大度的,但是司法官員壓倒了他。盡管如此,從他戲弄司法部門,從他讓人相信那個罪犯是無辜的人,從他胜利地奪回一顆頭顱來說,苦役犯仍然覺得自己占据著优勢。但是這种优勢該是隱蔽和暗藏的,不能明明白白地加以顯示,而“鸛鳥”則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威風凜凜地壓制著他。
  雅克·柯蘭走出德·格朗維爾先生辦公室時,來了議長辦公室秘書長兼議員德·呂卜爾克斯伯爵,旁邊陪著一位体弱多病的小老頭。小老頭身上裹著一件棕褐色長棉外套,仿佛嚴冬仍然籠罩著大地。他的頭發扑著粉,面色蒼白,表情冷漠。那雙奧爾良牛皮鞋使他的腳增大了許多,走路時像痛風病患者的模樣,步履踉踉蹌蹌。他拄一條有金球飾的手杖。光著腦袋,帽子拿在手里。衣服扣眼上拴一根小鏈條,上面有七個十字架。
  “有什么事,親愛的德·呂卜爾克斯?”總檢察長問。
  “親王1派我前來。”他湊近德·格朗維爾先生的耳邊說,“為了把德·賽里奇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和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小姐的信件追回來,您有權采取各种行動。您可以与這位先生商議……”
  
  1指首相波利尼亞克親王。

  “他是誰?”總檢察長對德·呂卜爾克斯耳語道。
  “親愛的總檢察長先生,我對您不會保守秘密:這位就是著名的科朗坦。國王陛下叫人告訴您:要您親自向他稟報這個案子的全部情況以及取得成功的一切條件。”
  “請您幫幫我的忙,”總檢察長湊近德·呂卜爾克斯的耳朵說,“您可以告訴親王,事情已經全部結束,我不需要這位先生。”他指著科朗坦補充說,“結案工作還跟掌璽大臣有關,因為要發兩項特赦令,我將就此事去听取國王陛下的旨意。”
  “您把事情做在了前頭,干得很聰明。”德·呂卜爾克斯說,一邊与總檢察長握手,“辦大事2前夕,國王不希望看到貴族院和大家族受到公開指摘,受到玷污……這個案子已經不是一件普通刑事案件,而是一件國家大事……”
  “請您告訴親王,您來的時候,事情已經全部解決了!”
  “真的嗎?”
  “我相信是這樣。”
  “親愛的,現任掌璽大臣日后當了首相,您就是掌璽大臣了……”
  “我沒有這一奢望!……”總檢察長回答。
  德·呂卜爾克斯微笑著出去了。
  “請親王懇求國王兩點半接見我十分鐘。”德·格朗維爾先生送走德·呂卜爾克斯伯爵時又加了一句。
  “您沒有奢望嗎?”德·呂卜爾克斯說著向德·格朗維爾先生狡黠地望了一眼,“嘿,您有兩個孩子,您至少想當個貴族院議員吧!……”
  “如果總檢察長先生已經拿到了信件,我就不必過問了。”科朗坦与德·格朗維爾先生單獨在一起時,科朗坦說。德·格朗維爾先生好奇地望著他。這种好奇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對一個如此微妙的案子來說,像您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多余的。”總檢察長看到科朗坦已經完全明白或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便這樣回答。
  科朗坦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几乎顯示出自己是保護人的姿態。
  “先生,您認識那個關鍵人物嗎?”
  “認識,伯爵先生。他是雅克·柯蘭,万字會頭子,三個苦役監獄的錢財總管。他是一個苦役犯,五年來用卡洛斯·埃雷拉神甫的道袍掩蓋自己身份。他是如何受西班牙國王委任來向我國已故國王執行使命的?我們在調查這件事的真相中全都陷入了迷途。我已向馬德里寄去材料并派去一個人,現在正等待馬德里的答复。這個苦役犯掌握著兩位國工的秘密……。”
  “這是一個久經磨練的人!我們只能采取兩种辦法:要么把他跟我們拴在一起,要么把他除掉。”總檢察長說。
  
  2指為鞏固查理十世极權統治而要頒布一些法令。這些法令触發了一八三○年的革命。

  “我們見解一致,我感到十分榮幸。”科朗坦回答,“我不得不為許多人想許多主意,在這些人中,我總該碰上一個机智的人。”
  這些話說得很生硬冷淡,總檢察長沉默不語。他開始處理几件緊急案件。
  雅克·柯蘭在法院休息大廳露面時,人們想象不到雅克麗娜感到多么吃惊。她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兩手插著腰,因為她是一身蔬菜水果商打扮。盡管她對自己侄子的各种花招習以為常,但這一招卻遠遠胜過別的把戲。
  “嘿!如果你再像看博物館標本那樣看著我,”雅克·柯蘭說,一邊抓住他姑媽的手臂,把她拉出休息大廳,“人家就會把我們當作兩個怪物,說不定會把我們逮住,我們就要錯失良机了。”
  說著他走下木廊商場那列通往木桶街的樓梯。
  “帕卡爾在哪儿?”
  “他在紅發女郎那里等我,此刻在百花河堤溜達呢。”
  “普呂當斯呢?”
  “她也在紅發女郎家里,我說她是我的干女儿。”
  “我們走吧……”
  “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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