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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凱特躺在床上毫無倦意。臥室的天花板上涌現出一連串的人物,他們的面目一個比一個猙獰。她看了看床頭柜上的小鐘,是早晨3點鐘。窗戶上的遮光帘打開著,看得見屋外漆黑一片。她听見雨滴敲打在窗戶玻璃上。往常雨聲听起來靜溢安逸,但此刻卻簡直就像敲打著她的腦袋似的,讓人頭疼。
  電話鈴響了。起初她沒有接。她感到四肢沉重,懶得動一動,好像四肢里的血液都同時停止了循環。在可怕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中了風,在電話鈴第五次響起時,她才拿起听筒。
  “喂?”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微弱得差一點就會听不見;她的气力都已消耗殆盡。
  “凱特,我需要些幫助。”
  四個小時之后,他們坐在創業者公園旁一家小吃店的前排座位上。這里曾是他們分手多年以后再次約會的地方。天气變得更加惡劣,大雪舖天蓋地席卷而來,開車出門几乎是不可能的,也只有那些失去理智的人才膽敢步行出門。
  杰克看著她。他已把帶兜的派克大衣脫掉,但是他頭上戴的滑雪帽,連同几天沒刮的胡須和一副厚厚的眼鏡使他看起來面目全非,凱特看了兩遍才認出他來。
  “你敢肯定沒人跟蹤?”他焦急地看看她。面前熱气騰騰的一杯咖啡多多少少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可以看得見他臉上的緊張表情。很清楚,他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我照你說的做了。我乘了地鐵,搭了兩輛出租車,再坐公共汽車。要是在這种天气還有人跟蹤我,那他們就不是人。”
  杰克放下咖啡。“根据我的觀察,他們沒有跟來,”
  在電話里他并沒具体點明會面地點。他現在感覺到凡是与他有關的什么事、什么人他們都能竊听得到。他只是說“老地方”,相信凱特會明白的,她的确明白。他看看窗外。經過這個地方的人每張臉看起來都帶著殺气。他塞給她一份《郵報》。初讀上面頭版披露的消息時,杰克气得直發抖。
  塞思·弗蘭克雖然有些腦震蕩,但躺在喬治·華盛頓大學醫院里病情穩定。那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的身份仍然沒有查明。他就沒有塞思那么幸運。杰克·格雷厄姆在報道的中間出現,被說成掀起了一股單獨操刀行凶的犯罪狂潮。她讀罷這篇報道,抬眼看著他。
  “我們得換個地方。”他看著她,把咖啡喝光,然后站了起來。
  出租車把他們帶到亞歷山德拉爾舊城郊區杰克住的汽車旅館里。他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他們就朝他的房間走去。鎖上門,又把它閂好,他這才脫下滑雪帽,拿下眼鏡。
  “我的天,杰克,你牽扯進這种事情我心里真替你難過。”她渾身打顫,他的确看到她是顫抖著走到房內的。他用雙臂摟了她一會儿,直到覺得她身体平靜放松下來才松開。他看著她。
  “是我自愿卷進來的,而現在我只想擺脫掉。”他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但這并沒有減弱她心中的那份擔惊受怕,她害怕他也會很快像她父親那樣步入黃泉不歸路。
  “我在你的留言机里留下了一打留言。”
  “我沒有心思去听,凱特。”接著他花了半個小時向她講述了這几天來發生的一切。講到每一個險處,她眼睛里的神色就愈加惊恐。
  “我的上帝!”
  他們沉默了一會儿。
  “杰克,你知道這一切是誰在幕后操縱嗎?”
  杰克搖搖頭,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我掌握了几條聯系不大緊密的線索,它們一直在我腦中轉來轉去,至今還沒有理出一個頭緒。我希望這种狀況會改變,馬上就會改變。”
  說最后這句話時他的眼睛里露出异常堅定的神色。听罷此言,她好似被扇了一個耳光。話中傳遞的信息一清二楚。再怎么喬裝打扮,在路上無論怎樣七轉八拐,無論天生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在這种較量中施展,他都會被找到。警察或是其他什么人想要他的命,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但至少他們把想要的東西已拿到手了呀?”她慢吞吞地說道,用祈求的目光看著他。
  他躺在床上,攤開的四肢疲憊得好像已不再屬于他了。
  “這种事我可不能長期拖下去。對吧,凱特?”他坐起來,朝房間對面看去,看到一幅廉价的耶穌肖像畫挂在牆上。他即刻得到了一次神啟。一個小小的奇跡就會使他辦得到。
  “但你并沒有殺害任何人,杰克。你告訴過我弗蘭克早就清楚這一點。特區警察也會搞清楚的。”
  “他們會嗎?那是因為弗蘭克了解我,凱特。即使他了解我,剛開始在他的話音中我也能听到有一种怀疑的口吻。他覺察到那杯子有問題,但沒有證据說明有人在杯子或槍上搞了鬼。另一方面,指控我殺死了兩個人的證据可是明擺著的,隨時都可以拿出來作證。要是算上昨晚的那一個,可以指控我殺死了三個人,我的律師會建議我認罪,這樣可以有希望判二十年監禁,并且還有可能獲得假釋。我也會建議自己這樣做。如果我走上法庭,就不會挨槍子儿。你只要能把盧瑟、沃爾特·沙利文以及其他所有的事情都生拉硬扯地聯系起來,把這一切描繪成是一場陰謀就可以了。當然,你得承認,這會把人搞得頭暈腦脹。法官听了會把我轟出去,陪審團也拒絕旁听。确實,沒有什么值得一听。”
  他站起來,倚著牆,手摩掌著口袋,眼睛并沒有看著她。無論從短期還是長期而言,他都命數已定。
  “我會老死在監獄里,凱特。當然,前提是我能在里面活到耄耋之年……但這本身就是個問題。”
  她坐在床上,雙手放在大腿上。她一口气憋在喉嚨里沒有吐出來,徹底的絕望感沉入心中,就像一塊巨石落入漆黑的深淵。
  塞思·弗蘭克睜開眼睛。起先什么都看不清。腦子里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大塊白色的畫布,接著有人在上面拋洒了几百加侖的黑色、白色和灰色的油彩,畫布變成了一個色斑累累、令人望而生畏的沼澤地。他內心感到非常焦急。這樣過了几分鐘他才看清病房的輪廓。房間四壁呈純白色,里面的什物大都用鉻鐵制成,線條分明,一目了然。他企圖坐起來,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不……不行,探長,別這么著急。”
  弗蘭克抬眼看見了勞拉·西蒙的臉。她的笑容沒有完全掩飾住眼睛周圍憂慮的皺紋。可以听見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你夫人回去看孩子們了。她在這里呆了一夜。我告訴她說她一离開你就會蘇醒。”
  “我這是在哪里?”
  “這是喬治·華盛頓大學附屬醫院。我想要是有人腦袋上挨了一下,他一般會就近看病。”西蒙的身子繼續靠向病床,這樣可以使弗蘭克不用扭頭。他抬眼盯著她。
  “塞思,你還記得發生什么事了嗎?”
  弗蘭克回憶起昨天晚上。“是不是昨天晚上?”
  “今天星期几?”
  “星期四。”
  “那就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了?”
  “大約11點多鐘。起碼他們是在這個時間找到你還有那家伙的。”
  “還有一個家伙?”弗蘭克扭頭想看看四周,但一陣疼痛直逼脖頸。
  “別著急,塞思。”勞拉趁机在弗蘭克腦袋旁邊墊了一個枕頭。
  “還有一個家伙,是個流浪漢,身份還沒查明。也是后腦勺被擊了一下,可能當場就死了。你比他幸運。”
  弗蘭克小心翼翼地摸摸砰砰跳動的太陽穴,他倒并不這么認為。
  “還有什么人?”
  “什么?”
  “他們還找到了什么人?”
  “噢,沒有,但有一點你可能不會相信。你認識跟我們一起看錄像帶的那個人吧?”
  弗蘭克不由得緊張起來。“認識啊,杰克·格雷厄姆。”
  “就是他。這家伙在他供職的法律公司一連殺了兩個人,又有人看見他從地鐵站跑出來,時間恰好是你和那個人遭襲擊的時候。這家伙是制造惡夢的殺人犯。他長得像美國先生。”
  “他們找到他了嗎?就是那位名叫杰克的人?他們肯定讓他逃了?”
  勞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他是從地鐵車站逃掉的。但早晚會抓到的。”她朝窗外看去,手掏著錢包。“一旦你覺得能說話了,特區警察就要跟你談談。”
  “我不知道能幫上多少忙。很多東西我都記不起來了,勞拉。”
  “這是暫時的記憶缺失症。你會恢复的。”
  她穿上夾克。“我得走了。有人在為富人和名人維護米德爾頓縣的治安,而你卻躺在這里睡大覺。”她笑了笑。“別老是這樣,塞思。那樣的話我們真擔心又要聘用一名新警探了。”
  “你到哪里去找像我這樣优秀的?”
  勞拉大笑起來,“你夫人几分鐘之后就要回來了。你得休息了。”她轉身朝屋門走去。
  “對了,塞思,那個時間你到法拉古地鐵西站干什么?”
  弗蘭克沒有立即回答。他沒患記憶缺失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
  “塞思?”
  “我說不上來,勞拉。”他閉上眼睛,接著又睜開。“我就是想不起來了。”
  “別擔心,你會想起來的。与此同時,他們也會抓住格雷厄姆的,到那時可能一切都會清楚的。”
  勞拉走后,弗蘭克并沒休息。杰克還在外面躲著。他當時肯定會首先想到是探長搞鬼把他給坑了,但要是他看了報紙,就會知道探長是糊里糊涂走進了為律師設的埋伏的。
  但他們拿到了拆信刀。就是盒子里的那東西,他敢肯定。沒有拿到手他們還敢這樣濫殺無辜嗎?
  弗蘭克又企圖掙扎著站起來。胳膊上還打著點滴,腦子感到有一股擠壓感,他立即又躺了回去。他必須离開,必須与杰克取得聯系。現在他不知該做哪件。
  “你說你需要我的幫助?我能做什么呢?”凱待直勾勾地看著杰克,她臉上的表情一覽無余。
  杰克靠近她坐在床上。他看起來心里很煩。“讓你也牽連進這种事情里來,我心里确實也沒個底。實際上我還在想該不該給你打電話。”
  “杰克,這四年來我都是跟強奸犯、持槍搶劫犯和殺人犯打交道。”
  “我知道。但至少你知道他們是什么人。而現在卻說不准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人。有人隨時隨地都會被殺掉,凱特。這要多嚴重就有多嚴重。”
  “除非你讓我幫你,我才會离開。”
  杰克遲疑了一會儿,眼睛避開她的目光。
  “杰克,要是你不讓我幫你的話,我就把你交給警察,你最好到他們那里碰運气吧。”
  他看著她。“你會這樣做的,是嗎?”
  “我絕對會這樣做。我現在跟你呆在一起就是冒天下之大不匙。要是你肯讓我幫你一把,今天見你的事我就不提了,不然的話……”
  她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讓他此時此刻或多或少地感覺到有一种幸運感,盡管他心中在思索著諸多可怕的可能性。
  “好吧,你幫我跟塞思聯絡。除他之外就剩下你一人值得我信任了。”
  “但你把那包裹丟了。他又能幫上什么忙呢?”凱特話語中透出對那位凶殺案刑偵探長的厭惡。
  杰克起身踱步。他終于停了下來,低頭看著她。“你知道,你老爸是位出其不意、后發制人的怪杰,他總會留一手。”
  凱特冷冰冰地說道:“我記得。”
  “對了,我就靠這一手。”
  “你在說些什么?”
  “盧瑟在這事上也留了一手。”
  她瞠目結舌地盯著他。
  “布魯姆夫人?”
  門打開了個縫,埃德溫娜·布魯姆探出頭來。
  “什么事?”
  “我叫凱特·惠特尼,是盧瑟·惠特尼的女儿。”
  凱特看見老太太笑著跟她打招呼,緊張的心情放松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我從前見過你。盧瑟常常拿出你的照片給我看。你比照片漂亮多了。”
  “謝謝您。”
  埃德溫娜推開門,“我這人真是的,腦子在想些什么。你肯定凍僵了,請進來吧。”
  埃德溫娜把她領進客廳。里面有三只貓盤坐在家具上。
  “我給你泡茶,想喝一點是嗎?”
  凱特愣了愣神,時間很緊張。她看看四周狹窄擁擠的空間:角落里放著一架豎式舊鋼琴,琴板上面布滿了灰塵。凱特看到這女人的目光孱弱,彈奏音樂的興致已不复存在了。丈夫過逝,唯一的女儿也死了。還有誰來造訪她呢?
  “謝謝,就喝點吧。”
  兩個人坐在雖有些破舊但不失舒适的沙發上。凱特啜著釅茶,開始感到暖意融融。她把頭發從臉上撩到旁邊,朝對面的老人看去,發現她正用哀傷的眼神盯著她。
  “你父親就這樣死了,我真難過,凱特,我确實難過。我知道你們父女倆不和,但盧瑟可是我一生中遇到的好人。”
  凱特覺得自己身上越來越暖和。“謝謝您,我們倆在這方面都有很多要面對。”
  埃德溫娜的目光移向臨窗的一張小桌子上,凱特的目光也跟了過去。桌子上擺放著許多照片,作為對万達·布魯姆的紀念,同時也記錄了她度過的美好幸福時刻。她的長相酷似她母親。
  一种紀念。凱特心頭一震,想起了她父親保存的一些記錄她的輝煌的紀念品。
  “你父親确實是個好人。”埃德溫娜又重新看著她。
  凱特放下茶杯。“布魯姆夫人,我不愿馬上談論正題,但我必須抓緊時間。”
  這位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把身子前傾過來。“這件事情是不是与盧瑟還有我女儿的死有關?”
  凱特面帶惊奇地看著她。“你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這件事上來了?”
  埃德溫娜把身子又向前傾過來一些,聲音壓低成了竊竊私語。“因為我知道盧瑟不會殺死沙利文太太,我說這話就像我親眼看見了一樣地肯定。”
  凱特有點迷惑不解。“你知道是誰……”
  埃德溫娜赶緊傷心地搖著頭。“不,不,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父親殺的?”
  埃德溫娜欲言又止。她靠向椅背,閉上雙眼,最后又睜開眼睛。凱特仍然紋絲不動。
  “盧瑟是你父親,我相信你應該知道真相。”她停頓了一會儿,啜了一口茶,用餐巾擦干嘴唇,靠向椅背。一只黑色波斯貓悄悄走過來,躺在她的大腿上不一會儿就睡著了。“我了解你父親,當然是他的過去。他和万達認識,万達几年前遇到麻煩,盧瑟幫了她,幫她重新站了起來,過上了安穩体面的生活。我對他非常感激。只要我和万達有什么事需要幫忙,他就會過來。事實上,要不是為了万達,那天晚上你父親也就不會進入那座房子。”
  埃德溫娜講了几分鐘。講完之后,凱特靠著椅子,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是在屏住呼吸。她舒了一口長气,聲音之大好像在整個房間里回響。
  埃德溫娜沒再說什么,繼續用憂傷的大眼睛看著這個年輕女子。最后,凱特打了個激靈。然后,一只布滿皺紋的手拍打著她的膝蓋。
  “盧瑟很疼愛你,孩子,你是這世界上他最疼愛的人。”
  “我覺得……”
  埃德溫娜慢慢地搖著頭。“無論你怎么待他,他從未怪罪過你。實際上他曾說過你做得對。”
  “他這么說過?”
  “他為有你這個女儿,為有這樣的女儿做律師,為你身上所有所有的一切而感到驕傲。他常對我說:‘我女儿是律師,是相當棒的律師。她崇尚正義,她這樣做是正确的,絕對正确。’”
  凱特感到天旋地轉,此時体驗到的情感使她措手不及。她用手摩掌著脖頸,朝窗外看了一會儿。一輛黑色豪華轎車沿街道開過來,然后消失不見了。她很快又轉眼看著埃德溫娜。
  “布魯姆夫人,謝謝您把這些事告訴我。但我來這里是為了一個特別的原因。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會盡力幫你的。”
  “我父親給過你一個包裹。”
  “對,我照盧瑟囑咐的那樣把它寄給了格雷厄姆先生。”
  “是的,我知道,杰克收到了。但有人……有人從他那儿奪走了。我們想知道我父親還給了你別的什么東西嗎?可以幫助我們的東西?”
  埃德溫娜的目光不再憂傷,變得炯炯有神。她朝凱特的背后看去。
  “就在你身后,凱特,在鋼琴凳上,左邊的贊美詩集里。”
  凱特打開鋼琴凳,拿出贊美詩集,里面夾著一個小包,她低頭看著這個小包。
  “盧瑟是我遇到的最有心計的人。他告訴我要是那件包裹的寄送發生了意外,就把這東西寄給格雷厄姆先生。我一听到電視里有關他的報道,就打算這樣做。格雷厄姆沒有像電視上報道的那樣殺人,我沒說錯吧?”
  凱特點點頭。“真希望每個人都這么認為。”
  凱特開始動手拆那個小包。
  埃德溫娜提高嗓門喊道:“別拆,凱特。你父親說只有杰克,格雷厄姆才可以看里面的東西。只有他能。我看最好還是照他說的去做。”
  凱特遲疑了一下,按捺住与生俱來的好奇心,把包封好。
  “他還告訴過你什么東西嗎?他知不知道是誰殺了克里斯婷。沙利文?”
  “他知道。”
  凱特緊盯著她。“難道他沒說是誰嗎?”
  埃德溫娜連忙搖搖頭。“但他卻說過一件事。”
  “說過什么?”
  “他說要是告訴我誰殺的,我根本不會相信。”
  凱特坐了回去,心急如焚地想了一會儿。
  “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呢?”
  “不過,這肯定會使我感到吃惊,我可以告訴你。”
  “為什么?為什么讓你吃惊?”
  “因為盧瑟是我遇到的最誠實的人。他說什么我就會相信什么,我把他奉若神明。”
  “他看到的無論是什么,無論是誰都會令人難以置信,因為這一切看來絕對不可能,即使你也不會相信。”
  “沒錯,我也這么認為。”
  凱特起身要走。“謝謝你,布魯姆太太。”
  “請叫我埃德溫娜好了。這名字听起來有點滑稽,但我只有這一個名字。”
  凱特笑了笑。“等這一切都結束了,埃德溫娜,我……我想再來拜訪您,要是您不介意的話。到那時再詳談。”
  “我真巴不得。人老了也好也不好。像我這樣一個孤身老太婆日子可不好過。”
  凱特穿上大衣,朝房門走去。她把那個小包穩妥地放在錢夾里。
  “這東西會讓你找起來省不少力气,不是嗎,凱特?”
  凱特轉過身來。“什么?”
  “找誰也想不到的一個人。我想這种人不會太多。”
  醫院的保安高個頭,粗壯結實,看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我确實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頂多才离開兩三分鐘。”
  “你不能擅离職守,蒙羅。”小個頭的上司把蒙羅罵了個狗血噴頭,這個大個子渾身冒汗。
  “我說過,那個女的讓我幫她抬袋子。我就幫了她一下。”
  “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我已經說過,就是一個女的。年輕、漂亮,著裝非常職業化。”這位上司沒好气地轉身走了。他無從知道那女的就是凱特·惠特尼,她和塞思·弗蘭克早已坐著她的轎車离這里有五個街區那么遠了。
  “疼嗎?”凱特看著他,無論是表情還是聲音都沒有太多的同情。
  弗蘭克輕輕地摸摸頭上包扎的繃帶,生怕碰疼。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那六歲的孩子都比這打得厲害。”他的目光在車內搜尋著。“你有煙嗎?你難道不知道醫院都是禁止吸煙的嗎?”
  她在錢夾里摸了摸,扔給他一包已經拆了封的煙盒。
  他點著煙,透過煙霧看著她。“對了,你這個雇佣警察當得可不賴,你應該演電影。”
  “好极了!我正想換工作呢。”
  “我們的小伙儿怎么樣?”
  “安然無恙,至少現在是這樣。咱們就先別管他了。”
  她轉過拐彎處,眼睛緊盯著他。
  “你知道,确實不是我設的圈套讓你父親在我面前被殺的。”
  “但杰克卻是這樣說的。”
  “但你不會相信他,是嗎?”
  “相信還是不相信又有什么關系呢?”
  “有關系,對我有關系,凱特。”
  她看見紅燈,把車停了下來。“好吧,我這樣說好了,我明白你不想讓那件事發生,這樣行了吧?”
  “不行,不過就暫時這樣說好了。”
  杰克繞過拐角,想休息一下。最近的一次暴風雪冷鋒在首都上空已力疲勢盡。但是雖然不再有雨夾雪的惡劣天气,气溫仍然保持在華氏20度左右,狂風已肆無忌憚地卷土重來。他往凍僵的手指上哈气,擦了擦缺乏睡眠的眼睛。銀色的月亮挂在黑黑的天幕上,顯得柔美明亮。杰克查看了一下四周,街對面的樓房黑漆漆、空蕩蕩的。他身后的這個建筑很早以前就已關閉。有几個人冒著惡劣的天气從這里路過,但大部分時間都是杰克一人站在這里。最后,他走進這座樓的門廊里面,躲避風寒,一面等待著。
  离這里有三個街區遠的地方,一輛銹跡斑斑的出租車剎了車,后門打開,一雙淺跟鞋踏上水泥人行道。出租車很快就离去了,緊接著街道又恢复了宁靜。凱特把大衣裹緊,匆匆走開。當她走過下一個街區時,另一輛汽車沒有打燈,轉過拐角,慢慢地跟在她后面。由于注意力集中在前面的腳步聲上,凱特沒有朝后看。
  杰克看見她轉過拐角,他朝四下里看了看才迎上去。這种習慣是他很快養成的,但他希望馬上就能拋掉。他快速朝她迎過去。街頭很安靜。他們倆都沒有看見那輛豪華轎車的車頭慢慢開過這座樓的前部邊側拐角。里面的開車人用一种夜視儀器對准這兩個人。据郵購訂單目錄吹噓,這儀器是用最尖端的蘇聯技術研制成的。雖然這個前共產主義國家不懂得如何治理民主的、資本主義社會,可是在制造頂呱呱的武器裝備方面卻沒的說。
  “天哪!你都凍僵了,你等了多久了?”凱特摸了摸杰克的手,冰冷的感覺傳遍她的全身。
  “等的時間比我需要等的要長。汽車旅館已經不給我好臉色看了。我只得出來。即使蹲監獄,我也會令人討厭。事情辦得怎么樣?”
  凱特打開錢包。她給杰克打的是公用電話。她不能告訴他是什么東西,只是說有件東西。杰克同意埃德溫娜·布魯姆說的要是冒險的話,他冒的險最大這句話。凱特做得夠多的了。
  杰克抓住那小包,不難辨明里面的東西:是几張照片。
  
  謝天謝地,盧瑟,你沒讓我失望。

  “你沒事吧?”杰克端詳著她。
  “我去了。”
  “塞思呢?”
  “他就在附近,他會開車把我送回家。”
  他們互相盯著對方。杰克心里明白,最好讓凱特离開這里,或許暫時离開這個國家一段時間,直到風平浪靜或他被判處謀殺罪后再回來。如果結局是后者,她那個遠走他鄉、一切從頭開始的打算可能會是最好的一條路。
  但是他不想讓她离開。
  “謝謝你。”這三個字看起來說得完全文不對題,好像她剛為他准備好早餐,或者是為他拿出干洗好的衣服似的。
  “杰克,你現在要干什么?”
  “我還沒想好。但關鍵時刻快要來臨,我不能束手就擒。”
  “不錯,但是你并不知道你在跟誰斗,這樣就不大公平了。”
  “誰說要斗個公道?”
  他朝她笑笑。這時舊報紙被風刮得沿街亂飛。
  “你得离開。呆在這里會有危險。”
  “我帶了催淚辣椒。”
  “好樣的。”
  她轉身要走,又抓住他的胳膊。
  “杰克,要小心。”
  “我總是小心翼翼。別忘了,我是律師。”
  “杰克,我不是在開玩笑。”
  他聳聳肩。“我知道。我答應你盡量小心。”杰克說著,就朝凱特走去,一面把帽兜摘下來。
  一直都在對准著杰克暴露在外的五官的夜視鏡這時放了下來。顫抖的手拿起了汽車里的手机。
  兩個人輕輕擁抱在一起,其實杰克非常想親吻她。鑒于眼下的情況,他只好在她的脖子上輕輕用嘴唇親了一下。他們彼此松開對方時,淚水已開始滲出凱特的眼睛。杰克轉過身,匆匆离開了。
  凱特沿街走著。那輛汽車轉彎從街對面駛來几乎撞在街道的路緣上,凱特這才注意到。駕駛室的邊門突然打開,她朝后踉蹌著退了几步。不遠處警笛聲乍起,朝她扑來。是朝杰克扑來的。她本能地向身后看去,他已經不見蹤影。她又轉過身來,看見一雙長在又厚又密眉毛下面的沾沾自喜的眼睛。
  “當時我就想我們會再次相逢的,惠特尼小姐。”
  凱特盯著這人,仍然沒有認出他來。
  他看起來有些失望。“鮑勃·加文。《郵報》記者,記起來了嗎?”
  她看看他的汽車,她以前見過,是在埃德溫娜·布魯姆家所在的那條街上。
  “你一直都在跟蹤我。”
  “是的,一直在跟著你。覺得你會幫我找到格雷厄姆。”
  “是警察來了嗎?”她把頭扭過來,一輛巡邏車的警笛呼嘯著沿街向他們開過來。“是你報的警。”
  “趁警察還沒來到,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可以給我提供獨家新聞,說杰克身上的罪名只不過是栽贓陷害;我的報道可以改成這樣,說你不是幫凶,而只不過是整個事件中的一位清白無辜的旁觀者。”
  凱特怒視著這人。一個月來的擔惊受怕在她心中所積蓄起來的憤怒几乎就要爆發出來,而鮑勃·加文就在這憤怒的中心。
  加文扭頭看見巡邏警車向他們開來。不遠處還有兩輛警車朝他們開過來。
  “快一點,凱特,”他催促道,“時間不多了。你就用不著蹲監獄,我也可以拿到早就應該拿的普利策獎,只要15分鐘我就可以名揚四海。這些不就夠了嗎?”
  她气得咬牙切齒,但反應卻异常平靜,好像這种制怒的方式已經被她練習了好几個月了。“是疼痛難忍,加文先生,是在15分鐘內讓你感到疼痛難忍。”他兩眼盯著她。而她卻拿出巴掌大的罐子,對著他的臉,擠壓上面的触發器。气化辣椒粉末不偏不倚噴進加文的眼睛和鼻子,臉被染成了紅色。這時,警察從汽車里鑽出來。鮑勃·加文在人行道上徒勞地抓撓著臉,巴不得把眼睛都摳出來。
  一听到警笛聲,杰克就沿邊上的一條街道飛奔而去。
  他停下來,手扶著一座樓房大口吸气。他感到肺部作痛,寒風抽打著他的臉。他所處的位置很空曠,不利藏身。他可以繼續向前走,但是就像一張白紙上的一只黑螞蟻,一目了然。警報聲越來越響,但他辨不清是從什么方向傳過來的。
  實際上,警報聲來自四面八方,并且越來越近。他拼命朝另一個拐角處跑去,停下來,朝四處窺視。看起來情況不妙。他的眼睛盯住了在街道另一端豎起的警用路障上。他們的圍捕戰略很明顯。他們知道他的大体位置,用警戒線圈住一個較大的包圍圈,再一步一步地縮小,反正有人有時間。
  但是,他卻對這一帶很熟悉。他的很多公設辯護當事人都是來自這個地方。他們的夢想不是上大學、進法學院、愛家顧家并且在城郊擁有一座躍層式住宅,而是賣袋裝餅干能掙多少錢,過一天是一天,也就是說如何生存。這就是人所具備的強烈生存動力。杰克希望自己的生存欲念也足夠強烈。
  他迅疾地沿小巷跑著,前面与什么遭遇他心里一點儿也沒底。他認為即使當地的重罪犯也會被惡劣的天气擋在屋內。他几乎要笑出聲來,在巴頓-肖公司的他以前的合伙人不會到這個地方,即使有全副盔甲的大隊人馬護送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他更像是在冥王星上奔跑。
  他跳過用鐵鏈串起來的柵欄,著地時身体有點失衡。他伸手扶在凹凸不平的磚牆上穩住。這時耳際傳來兩种聲音:一种是他自己急促的喘气聲;另一种是跑步聲,是几個人的腳步聲。他被人發現了。他們正朝他跑來。警大就會被帶過來,你可跑不過四條腿的警犬。他沖出胡同,朝印第安那大街跑去。
  杰克又沿另一條街跑下去,車胎的吱呀聲朝他飛來。他往哪儿跑,就有一隊迫蹤者迎過來。被他們抓到只是時間問題。他往衣袋里摸摸那個小包。他要它有什么用呢?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一般來說,從被捕者那里收繳的財物要列一個清單,上面要有适當的簽名,監管護衛還要在場。但所有這些在杰克眼里都不起作用。凡是在成千上百的法警眼皮底下生殺予奪、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肯定能夠從特區警署那里拿到犯人的私人財物。他把一切都押在口袋里的這個小包上。華盛頓特區不設死刑,但是不准假釋的終生監禁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從多方面看來還要糟得多。
  他跑進兩座樓之間,踩到冰上,撞上一堆垃圾罐,重重地摔在人行道上,他爬起來,連滾帶爬地來到街上,擦破了胳膊時。他感到的痛,又覺得雙膝發軟。他不再打滾,試圖爬起來,但卻動彈不得。
  一輛汽車的前燈迎面向他照過來。他感到警燈明亮刺眼,這時,車輪离他的頭部也就只有兩英寸遠。他又跌倒在瀝青路面上。他喘不過气來,不再動彈了。
  汽車門彈開。杰克迷惑地抬眼看去,開的是后面的門。接著駕駛室的門打開了。一雙大手伸進他的腋窩。
  “真他媽見鬼,杰克,把屁股抬起來。”
  杰克抬眼看見是塞思·弗蘭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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