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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歡樂劇場關了一整個冬季,重新開幕時,換了一個“幻化劇院”的名字,不過對不習慣改變的市民而言,還是它的老名字順口一點。不管它叫什么名子,今晚劇院門口車水馬龍,水泄不通,連擠到人口處都不太容易。門外擠了一群沒有收到邀請函的紳士淑女,正在瞼紅脖子粗地跟門房吵得不可開支。雅安和麥爾、嘉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擠了進去。從外面的盛況看來,就可以想見這一場盛會受矚目的程度。
  進到劇院里頭,人好象也不見得比外頭少些,嗡嗡的人聲几乎蓋住了樂團的伴奏。放眼望去,座位上都是珠光寶气、農香鬢影的淑女。在場几乎看不到深一點的顏色,因為紳士們不是躲在餐廳避難,就是站在包廂后面,保衛他們妻女的安全和舒适。沿著一排香肩看過去,有种整齊划一的動作。現是因為天气暖和,加上屋里的人气和煤气燈熱,小姐太太一個個都搖著手里的小扇子,遠望就像一只只只小蝴蝶。
  韓家的畫位离舞台很近,此刻正如嘉培所擔心的,已經給人捷足先登。占位的是一個傲慢的農場夫人和她兩個体態丰滿的侄女儿。雅安本以為要把她們請起來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可是麥爾本事不小。他只消站在包廂后面,隨隨便便批評這儿的座位不好,非僅嘈雜,离出口又遠,天曉得万一發生火滅怎么是好?接著他就繪聲繪影地談起几年前這儿發生過的一場大火,离出口遠的人吃了多大的虧,沒被燒死的也給踩死了。他說得活龍活現,惹得座位上的三位女士對他頻頻注目。他便趁机殷勤地說,靠窗那邊好象還有三個空位。如此這般三言兩語,他就把那三個女士請走了。雅安馬上搶上去,當中坐下,左邊的位置放披肩,右邊放望遠鏡和手套,隨時准備和下一個想來爭座位的人奮戰一番。
  還好她沒有等多久,羅莎和凱馨就跟來了。麥爾和嘉培看見三位女士都已坐定,便离開包廂,到餐廳去補充体力。默雷本來想留下來。凱馨卻老實不客气地告訴他,如果他再站在她背后,非把她悶死不可,他這才乖乖地离去。隔座的女孩探過頭來跟凱馨打招呼,原來是她在主日學校的同學。這會儿說不上三句話,她就迫不及待地要給凱馨看她剛收到的訂婚手鐲。
  羅莎趁女儿聊天的空檔,轉過頭對雅安說;“現在你不必擔心有人偷听,可以告訴我你和嘉培是在說什么了吧!”
  雅安心思轉了一圈,決定用一种淡然的態度說:“我們在談若維和游行。”
  “不要騙我了,雅安。我雖然年紀大了,耳朵可還靈得很。我听到你們談到我的名字,還說到有關婚姻的事情,不是嗎?”
  雖然嘉培沒說,可是雅安曉得他一定希望她能保密。她也愿意,可是羅姨多年來一直是她的密友,分享過她無數的少女情怀,長大后又總是听她談論增加飄夢樓生產的計划。她沒有辦法拒絕她。
  “不是很重要的事。”雅安終于說。
  “我不同意。一想到你和嘉培在背后談論我,我就覺得不對勁。”
  “不是那樣的。我們只不過在隨意閒聊。”
  “如果真的這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嘉培會不高興的,你當面去問他好了。”雅安近乎辭窮地說。
  “我當然會,不過我也想听听你的說法。”
  雅安鎮住眉尖。“你不會以為我們之間有什么秘密罷?那太荒謬了!”
  “那就請你證明吧!”羅莎耐心地堅持道。
  一個主意突然惊過雅安心頭。一個遁辭,至不濟也可以交換一點她想知道的消息。“我也不一點困扰。以前我問過你一次,可是你沒有說得很清楚。說不定你現在再想一想,可以回答我。”
  羅莎抿著唇,然后謹慎地說道:“可能。”
  “那是若維上一次向我求婚時說的一句話。你向我解釋清楚,我就告訴你嘉培的話。”
  如果她以為羅莎會保護若維,讓她也保護嘉培,那她就太低估她的繼母了。羅莎立刻就犧牲若維。“當然,只要我能夠的話。”
  “他在求婚的時候,”雅安慢慢說,把那一夜的情景又帶回心中。“他說他相信你會記得‘最近的約定’,好象你欠他一份什么情,所以你就算不愿意,也不能拒絕他向我求婚似的。”
  羅姨驀然面色凝重,几乎是下意識地別過頭去看她的女儿。“當然,我記得。”
  直到再度提起這件事,雅安才了解當時她自己有多么困扰。突然間,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變成最重要的事,就算影響她和嘉培以后的關系也無所謂,什么都無所謂。雅安等待繼母回答,開始覺得胃裹在打結。羅姨一直不開口,她抑制地問道:“到底是什么事?”
  “這件事有點复雜,牽涉到其它人。”
  “當然。”雅安想象得到,可是她不明白羅姨為什么又要別過頭去。
  “我想你也知道。我不太滿意凱馨選擇的婚姻對象。”
  “我知道你要求她和默雷再等一陣子。”雅安謹慎地回答。
  “我希望他們的關系會淡下去。直到目前為止,卻還沒有這种跡象。”
  “凱馨心腸特別軟。”
  “是的,而且默雷是個最殷勤的情人。她沒有他几乎就活不下去。”
  雅安挑高眉毛。“那是一种錯誤嗎?”
  “也許不是,可是我實在不喜歡凱馨跟他在一起。”
  “為什么呢?你到底不喜歡他哪一點?”
  羅莎動一動圓墩墩的肩,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許因為他就要帶走我的女儿。也許因為他是美國人,而不是克羅依人。也許他總是讓我覺得他像一只教養太差的小狗,你一轉過身子,他就會偷偷地咬家具的腿柱,還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雅安忍不住笑了起來。“好啦,羅姨!”
  “那純粹是想象,可是我還是想也許在一個要求表現紳士气節的情形下,凱馨會發現他缺乏勇气,因此了解他不是她要的男人。”
  雅安立刻跳到一個明顯的結論。“圣查爾斯舞會上的挑戰。”
  羅莎重重地點個頭。
  “但你是怎么安排的?你如何說服若維做這件事?”
  “很簡單。我送給他一張邀請卡,請他過來一趟。當他來時,我就告訴他我要什么,我希望他和默雷吵上一架。起初他拒絕了,他說那違反他的原則。然后他發覺我知道他和嘉培參加的集會。”
  “你知道?”雅安傾過身去,很快地抓住老婦人的胳臂。
  “拜托,你弄痛我了!我當然知道。”
  “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嘉培告訴我是為了義警團,我想他沒有理由騙我。”
  “義警?”當然。那群人是反對腐敗的一無所知党。雅安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釋怀,淚水几乎要奪眶而出,好一會儿才平靜下來。“我不知道若維會肯受人威脅。”
  “不管怎么說,他的确是答應了。借由你向默雷挑釁就是他的計划。本來凱馨是最直接的選擇,可是他說為了未婚妻一般人都會奮戰到底,至于未婚妻同父异母的姊姊,他就未必會那么踊躍了。可是凱馨跟你的感情那么好,如果默雷不肯挺身護衛你,她只怕會更加失望。”
  雅安點點頭。現在她總算知道若維為什么會打破他們之間的默契,但是她為什么沒有比較快樂一點呢?
  “你錯了!”她說。“默雷非但挺身而出,而且還主動提出挑戰。”
  “是的。”羅莎歎了口气道。
  “你怎么能這么做呢?他們其中一個可能因此而喪生,你的良心怎么過得去呢?”
  “我不相信默雷會有這么大的勇气,更不相信事情竟會演變到決斗的局面。一旦事情開始之后,就停不下來了。只有你找到一個阻止的辦法,你打傷若維,損害他的名譽,結果我欠他的就更多了。我怎能拒絕他向你求婚呢?你想想看。”
  “是他造成的。”
  “是你在搧風點火。”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以為默雷是個懦夫。你還記不記得那一晚我們遇到劫時,他槍殺了那個人?”
  “顯然是我錯了。”羅莎說道,口气立刻轉回來。“現在你可以把嘉培說的話告訴我了吧!”
  雅安只猶豫了一會儿。她答應過,而且她也實在想看看繼母的反應。“大致上說來,他就是在告訴我為什么不能向你求婚的理由。”
  “他喜歡事情各歸原位,社交生活和私生活分得一清二楚,我在這一邊,他的混血情婦在另一邊。”
  “你知道她的事?”
  “我不是傻瓜。”
  “也許不是,但是你也錯怪嘉培了。”一片陰影襲上雅安心頭。干涉別人的生活永遠是錯的。
  “是嗎?”
  “如果他相信你會接受,他一定會向你求婚。那個情婦只是一個障眼法,為了保全你的名聲。他愛你。”
  雅安到底希望羅姨會有什么表示呢?她也說不上來,臉紅、羞澀不是她繼母的個性,就像粗言惡語也不是一樣。然而,她多少希冀得到的回答多一點。
  “真的嗎?”羅莎就說了這么一句,便搖著扇子別過頭去,加入女儿的聊天了。
  雅安落了單,一個人坐在那儿沉思。若維和嘉培,秘密的義警團組織。這是真的嗎?還是嘉培哄羅姨的?如果是真的,他們的潛力竟然大到連無能的警方都要干涉的地步?義警團,意味著什么呢?替天行道?也許他們之中的确有人怀抱崇高的理想,可是也可能有的人只是想取當局而代之,不是嗎?誰敢保證他們肅清政府中的敗類之后,不會一樣的腐化呢?權力永遠是一种腐化人心的東西。
  奇怪的是,果真若維屬于義警團,想殺他的人或者是想殺她的人又會是誰?飄夢樓的歹徒和他們遇劫那一晚的搶匪有沒有什么關聯?難道真的有人蓄意要她的命,例如那些阿拉伯人的攻擊?
  不!她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他們第一次碰到的搶匪純粹是意外,是因為他們為了躲開交通阻塞,不小心誤入偏辟的街道才碰到的。意外就是意外,她不能再牽強附會。
  底下寬敞的舞台上出現一個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布幕后本來一直都有些碰撞低語的聲響,這會儿已經完全安靜下來。台前到觀眾席也寂然無聲,那個穿晚禮服的人舉起一把金笛,吹出一聲悅耳的笛音,然后大聲宣布:“當各位下一次听到這個聲音時,就是表示午夜時分。不過現在它是用來揭開第二屆瑞威眾神畫景舞會的序幕。敝人謹代表瑞威眾神,竭誠邀請各位盡情享受今夜的狂歡。現在,就請欣賞眾神的風采。”
  手臂一揮,那個司儀便退出舞台中央,后面的布幕跟著翩然拉開。四周立刻響起一片惊歎聲,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舞台上美輪美美的畫景。所有的神話人物和景致都妝點得栩栩如生,每一尊天神凝立台前,周圍布滿了鮮花异卉,還有珍禽怪獸。在舞台燈光探照之下,顏色仿佛爆開了似的,絹紡燦爛地烘托出神仙世界的至善与极惡、光榮与黯敗。
  這樣的美景不曉得要多少人力、財力方能砌得出來。有些人不禁搖搖頭,感慨道:“浪費,真是浪費。”可是更多的人僅僅是張大了憧憬的眼睛,滿心享受這一片視覺美景。
  慢慢地,觀眾席上又響起嗡嗡的人聲。
  “看,那邊那只蝙蝠。好象!”
  “天鵝耶!真漂亮。”
  “可怜的亞特拉斯,負擔那么重!”
  “他們怎么做到的?”
  若維在第三幅畫景上。雅安坐在那儿、看著他扮成牧羊神的模樣,原本應該很可笑的,但是竟然一點也不。她忍不住一直盈盈笑著。他真像一個愛之神,就像一個天神那么俊美,而黑眸黑發又正像愛情本身那么變幻不定。他擺的姿勢完美之极,溫柔而又充滿威脅的迫力。他站在那儿一動也不動,后面的燈光流离宛轉地照著他發上纏繞的葡萄藤,照著他一片古銅色的肌膚,照著他仿佛就在山林原野中游走,專門迷惑年輕的男女。
  他看不見她,雅安忍不住要謝天謝地。為什么她一定要愛他呢?為什么僅只是看著他,心里就會燃起一股絕望的渴慕?她覺得自己一直要被他吸引過去,仿佛分离是錯的,仿佛過去七年來她并沒有真正地与他隔絕。簡直就像是那個虛榮的神批一時興起,使他們兩人湊在一塊儿,注定要在愛与恨、嫉妒与毀滅的漩渦中掙扎。他們做不了自己的主人,甚至無法逃避,因為外面只有死路一條。
  最后帘幕又拉上了,一直在旁邊輕柔伴奏的樂隊揚高了樂音。接下來的,就是化裝人物的巡場。包廂里的仕女們開始響起一陣騷動,一個個在梳頭整衣。待會儿巡場,她們之中有些人會接受瑞威諸神的邀請,加入巡場的行列。巡完會場之后。就是舞會開始。不過,一切都要照規矩來。穿晚禮服的男士都不能下場,穿戲裝的男士也不能上包廂。司儀會喊出被選中的女士芳名,然后他們再走下來和躲在面具之后的男伴相會。
  巡場開始,眾神在台前一列排開,讓觀眾再看一眼他們的丰姿。短暫的過場之后,第一位女士芳名開始報了出來。很快地,一個接著一個的女士便蓮步跚跚地步下台階,尋找點她們名的人。只見台上亂成一團,各色名字此起彼落,生怕搭錯了伴。最有趣的還是那些還留在看台上的女孩,臉上故意裝得不在乎,心里卻是熱呼呼的,恨不得下一個點到的人就是自己,可以拔了腿就跑,最怕的是凄凄涼涼地坐在冷板凳上替人家打拍子。
  “韓小姐,韓雅安小姐!”
  那個喚聲起初不甚清楚,第二聲卻像是當頭棒喝,喝得雅安呆在座位上,作聲不得。若維!在他們那樣分手之后,她沒想到他會選她做舞伴。司儀又喚了一聲,雅安還是文風不動。他在想什么?索性證實了別人的蜚短流長?別人不可能認不出他,因為比起其它諸神,他几乎沒什么化裝或面具。
  羅莎推她一把。“你在等什么?去呀!”
  “我怎么能去?”
  “今天是狂歡日,你怎么不能?”
  的确,為什么不能?雅安站起來,款款地步下台階,若維就在舞台邊緣等著她。她看著他,一顆心沒來由地開始怦怦亂跳,微顫的手指搭住他正式伸過來的手腕。
  他側過頭,熱烈的眼神掃過她全身上下,注意到她雙頓一抹紅暈,還有衣衫映在她眼里的流光閃爍;她的頭驕傲的斜度,她的酥胸隱在禮服下溫柔的起伏。他不敢确定她是不是會下來;如果她讓他一個人怔在舞台前,他也不會覺得意外。也因此,他總覺得像是得到一次胜利,雖然不曉得誰胜了誰。現在,只要他設法控制自己,不要在那些虎視眈眈的老太太眼前對她施暴,待會儿跳舞時腳下這雙羊蹄形的靴子不要太作怪,他就真的可以謝天謝地了。這一會翩然轉身,他帶著她走進巡場的行列。
  “我想你大概知道,”雅安低聲道。“你剛剛證實了關于我們兩人最坏的謠言。”
  “我想是我扮演你的救命恩人的角色吧?只怪你那迷人的輕裝使服,我怎能不心醉神迷、神魂顛倒呢?”
  “便服?我穿得再正式不過的!”
  “算了,你可否告訴我,你找出推理錯誤的地方了嗎?你最好別再瞪著我,不然那些三姑六婆又有得好想了。”
  她給他一個甜蜜蜜的笑容。“我很快就了解你的意思,可是我一直不能決定到底哪一种比較糟糕。我收到的到底是一分義務的求婚呢,還是出于男性需要的沖動求偶?”
  巡場開始了。他們后面的人跟上來,前面的人又還沒動,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等到他再開口時,是种認命的口气。“我早該知道,你會把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想成最坏的意思。”
  “因為它們本來就是那個意思!不過你不必再重复一次了,羅姨不會再幫你講話。我知道她為什么沒有拒絕你,威脅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慢著,”他柔聲問道:“誰說會有第二次呢?”
  “喔,沒有了?那我真是感激不盡!”她的眼睛深冷如海。
  “我希望你沒有把羅莎夫人的安排告訴倪默雷吧?”
  “當然沒有!”
  “那就好,他恐怕未必能夠充分地諒解。万一他知道了,只怕更會帶著一股正義的怒火來找我,重拾我們好不容易才丟開的事情。”
  “我真希望讓他去會你,看你現在還會不會這樣趾高气揚!”沒有人會像他那樣惹火她。從來沒有。
  “當然不會,”他好聲好气地說。“我說不定已經含恨九泉了。”
  巡場結束,樂隊開始奏起輕揚的華爾茲舞曲,一對對巡場的人面對面,就著音樂旋轉開來。若維不給她拒絕跳舞的机會,左手握緊她的細腰,右手挎住她的左手,便舞進華爾茲舞曲之中,很快便融成了一体。
  含恨九泉?這個想法讓雅安不寒而栗。他是那么強壯,怎么可能轉瞬間就灰飛煙滅?可是,世界上還有什么是恒永不變的呢?她的愛?她那顆無路可逃的心?如果她突然說:“若維,我愛你。”他會相信嗎?就算相信,他會不會哈哈大笑?或者是利用此一弱點?還是無動于衷?甚至更糟糕的,變成同情?
  他不是在場唯一半裸的男人,然而他自然是最出色的一個。包廂上半數以上的女人都把望遠鏡瞄向他,而且大部賽人都會樂于犧牲閨譽,但求能在舞會上被他選中。
  為什么女人就是喜歡無賴?她們就像飛蛾扑火一樣,喜歡冒險的滋味。她不能當一只愚蠢的蛾。
  “今晚你的母親來了嗎?”她問道,再一次環視包廂上的女人。
  “我勸不動她。”
  “不是身体欠安吧?”
  “不,不!事實是,她們的文學圈子今晚也要聚會,她宁可到那儿去。她的病只有在不順心的時候才會發作。可能她的心髒是有點衰弱,可是我發現當她要我做什么時,心髒就特別脆弱。”
  “比如說,要你放棄去年冬天的尼加拉瓜之行,留在紐奧良?”
  “她一想到這個就會嚴重心悸,我簡直拿她沒辦法。”
  他的口气溫柔得牽動人心。“那么她總有去看游行吧?”
  “去了,還說我的戲服雖然不太庄重,可是效果非常好。”
  “眼光獨到。”雅安認真地說。
  效果的确好。在公共場合如此貼近他半裸的身軀,讓她覺得体內有股熱流緩緩溢上來,仿佛他就是牧神的化身在蠱惑她。
  若維垂視她釀紅的雙頰,輕聲道:“很高興你也喜歡。”
  雅安搜索枯腸,急切想換個話題。“我還沒有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他搖頭。“沒有我,你也救得了自己。”
  “我的命對我意義非常重大,我不能不表達謝意。”
  “它對我的意義也一樣重大。”
  她跟著他轉了一個圈,無言地咽進那句話。他們開始配合無間,舞成一個和諧的整体。他的手擁住她的腰,准确地踩節拍,而她隨著他旋轉,仿佛變成了他的一部分。撕裂便是傷害。他從來不要放她走,今生今世絕對不能放她走。
  音樂停止時,周遭響起一片掌聲。雅安和若維意猶未盡地退開,她再度把手擱在他的腕上。包廂上,凱馨坐在那儿,兩手托腮,一瞼的羡慕。羅姨正和她的朋友閒聊,嘉培就在她身后。麥爾和默雷不曉得到哪里去了。
  為了打破他們之間僵緊的沉默,雅安說:“凱馨不能跳舞實在很可惜。”
  “她哪里不對嗎?”若維問?
  “不!只是她除了麥爾和默雷,又不認識別的人,偏偏他們兩人都穿著禮服,不能下場。”
  “我可以請她跳舞。”
  她的目光射向他,可是他正專心看著回座的路。“你當然可以,但是那樣不太合規矩吧!”
  “我守規矩守得有點累了。”
  “我剛剛還以為你在擔心默雷正義的怒火呢!”
  “剛剛你還希望我跟他一決雌雄。告訴我,如果真的發生這种事,這一次你打算想什么辦法救他?”
  “不要說廢話!”
  “也許不是廢話,也許我們最好回到起點,才能做個了結。”他低頭望著她,黑眸深沉冷硬。
  “你在嚇我!”
  “你會被嚇著嗎,雅安?”
  “你發過誓,絕對不會主動去向默雷挑釁!”她的胸口緊得發疼,疼得她喘不過气來。
  “我不會。我只是想請一位受到冷落的小妹跳一支舞而已。”
  “那就是挑釁!”
  他邪惡地微笑著,眼里卻閃著戒備的神色。”現在,如果我把你拖進怀里,一邊吻你甜蜜的唇,一邊解開你美麗的衣服,那才叫挑釁。”
  “那個,”她咬牙道。“叫做自殺。我會親手宰了你。”
  “牡丹花下死,做個風流鬼也值得。”
  他們已經接近階梯。雅安迫切地說:“若維,你不會真的去惹默雷吧?”
  “你可以給我另一個种選擇。”
  “什么意思?”她狠狠地望向他。
  “答應找另一种私人的娛樂。”
  當她領會他的意思時,臉上血色盡褪。她等著怒气勃發,可是涌上來的卻只是痛楚。這儿有些事她不了解。他的話、他說話的態度,听起來一點也不像他。好象他不再關心她的想法,她像他就只想激怒她,可是又還有一點別的,到底是什么?
  她隔了好一會儿;終于沉聲道:“我會先看著你被人吊死。”
  “這又是何必呢,親愛的雅安?為什么你要否認我們之間共享的樂趣?”
  她無話可說,也不需要說,因為一個始終隱身在階梯陰暗處的人影冒了出來,是麥爾。他的神色興奮得出奇,可是仍然文質彬彬地鞠躬致意。
  “我相信在那張面具后面的杜若維,又再一次騷扰雅安小姐。你一直在打扰她,總該有人出面阻止你了。”
  若維的眼睛陡然大睜,暗暗罵了一聲。等到那一瞬間的意外過后,他又好整以暇地隱在他的面具之后,鎮定地開口。
  “而你打算當那個阻止的人?”
  “如果有必要。”
  “你對她的關心真是令人感動。”
  “你對她的騷扰更令人看不慣。”
  “你是什么意思?”他柔聲質問道。
  “我是說你配不上她,你的行為就像你們扮演的美國式神怪世界那么野蠻!”
  “麥爾,不要!”雅安惊呼道。
  “不!”默雷也跟著走上階梯,一下子就在他們中間冒出來。“身為美國人,我拒絕接受這种侮辱。”
  麥爾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我先解決這條惡狗,再跟你算帳。”
  憤怒終于使雅安沖口而出:“你們這群白痴,為什么一定要小題大作?”
  “我必須請你离開我們,雅安小姐。”麥爾禮貌地說。“這件事跟女人無關。”
  “當然有關”,我是當事人!我不能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你們任何人因為我而喪生。”
  “你無法阻止。”
  嘉培顯然被門外的聲音吸引,也跟著下來一探究竟。他環視三個年輕人,冷靜地說:“你們在吵什么?惊動了女士不說,雅安小姐先要給你們嚇死了。”
  “對,”麥爾說。“我們到別處去談吧!”
  “何必呢?”默雷問道。“我們立刻就可以解決事情,只是誰先站在決斗場上的問題而已。”
  “胡說!”嘉培斥道。“事情不是這樣蠻來的。”
  “我堅持要一個滿意的答复。”默雷道。
  在他們身后傳來一聲惊呼,凱馨就站在包廂門口,兩手捂著嘴。突然間,她雙膝一軟,就暈了過去。
  麥爾本能地就要去扶她,可是他看見羅莎已經搶先。他便轉向默雷道:“先生,這里沒有你堅持的余地,那個特技屬于杜若維。”
  “這才對。”嘉培同意道。
  “省省吧!”若維跟麥爾說。“我不會跟你決斗。你是吉恩的弟弟。”
  “所以還是由我來提出挑戰,”默雷說道。“我是雅安未來的妹婿,我有這個權利。”
  “你沒有,”麥爾轉向默雷道。“如果你想挑戰,就得排隊。”
  “我看你們干脆先交手,”若維又好笑又好气地說道。“活著的那一個跟我比好了。”
  麥爾回過身來,冷冷地看住他。“這件事一點也不好笑,杜若維。就算你不肯接受我的挑戰,為了你騷扰曾是我哥哥未婚妻的雅安小姐,我也不可能放過你。”
  “很好!”若維突然爆發地說。“讓我們先交換名片,再各自去找朋友准備替我們收尸。明天是圣灰日。如果我們死了,就可以不必面對四十天吃齋的日子。如果我們活下去,面對忏悔的節日,還有什么比這更值得好好忏悔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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