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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從15歲起,我就無依無靠地獨立生活了,我的父母都已過世,沒有兄弟姐妹,當地也沒有別的親人,离開家鄉以后,我就再未回去過了……我很像那种隨風飄動的無根草……”
  第二天早晨,陽光明媚。一塵不染的甲板上,杰克与露絲并肩散著步,但一直是杰克在講著話,露絲靜靜地听著。
  “等等、我們已經繞著甲板走了大約一里路了,談過天气、我的身世,但我猜想,你來找我不是想談這些吧?”
  露絲笑了笑,點頭表示承認。
  “道森先生……”露絲禮貌地開口了。
  “叫我杰克。”杰克更喜歡隨便的稱呼。
  “杰克,我想多謝你的搭救,不僅是把我拉上來,更要感謝你沒透露實情。”露絲說得真誠又坦率。來找杰克表示謝意,是她昨晚就打定的主意,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像杰克這种又仗義又善解人意的人實在大少了,母親和卡爾的強加于人逼得她快喘不過气來了
  “別客气。”杰克并不認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而自尊心過強的露絲卻似乎听出了什么:
  “看,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這富家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對嗎?”露絲很怕杰克會因為看到自己要自殺而瞧不起她。
  “不,我不是在想這些,我在想,是什么事情使你這樣的女孩儿想到要走絕路,”杰克站住了,直率地問露絲。實際上這也是從昨晚到現在一直纏繞在他腦子里的問題。只是出于禮貌不便直問罷了。
  說到實質問題,露絲立刻顯出了不安与煩躁,她似乎又置身于由母親与卡爾編織的羅网之中,困惑与無奈涌上眼角,杰克又看到了昨夜要跳海時的露絲。
  “什么事情?原因是我周圍的世界,身邊所有的人,都那么枯燥乏味,而我又只能隨波逐流,無力自拔……”
  露絲說得很急切,并伸出手指給杰克看——那是戴在無名指上的一只碩大的訂婚戒指,杰克拖起來看了看。風趣地說:
  “天啊!這么大個東西:要是掉下海,它准會拉你沉入海底的。”露絲不理會杰克的玩笑繼續述說,好像要把一肚子的委屈不平都倒出來才痛快:
  “已經發出了五百封情柬,費城的名流都會來參加訂婚典禮……可我卻感覺自己像身處茫茫的人海里在拼命掙扎,想大聲喊叫,但沒人听,沒人理……”露終一口气說出了自己要逃离現實,哪怕投身大海的感受。露絲不明白,為什么有的人后著是在燃燒,而有的人則是在腐爛;為什么有的人每個汗毛孔都充滿著丰富的內容,而有的人,渾身上下都是那么乏味,他的一生不過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罷了……
  “愛他嗎,”杰克一句道破了最關鍵的問題。
  “什么?”露絲一時沒明白杰克在問什么。
  “你愛他嗎?”杰克追問。事實上這個問題杰克早有答案,哪個即將訂婚處于熱戀中的少女會想到要自殺呢?杰克不過是想讓露絲自己想明白,自己說出來罷了。
  “你真無禮,不應該問我這個問題!”露絲顯然被触到了疼處,而這又是自己始終說不明白想盡力回避的問題。也是最不敢回答的問題,因為在母親的极力安排下,這樁婚事中最沒有參考价值的就是露絲是否愛卡爾。
  “很簡單的問題,這不難回答,你愛那家伙嗎?”杰克執意要問,這時他才意識到,眼前這位看上去高稚聰慧不愁吃穿的姑娘,原來正如迷途羔羊,需要有人來點撥和幫助。而首先是要自己先撥開云霧,看個透徹。
  “不便說……”露絲不知該如何表達。
  “回答!”杰克窮追不舍,態度強硬起來。
  有女孩子的羞澀,有對杰克的陌生,更有難以用簡單的“愛与不愛”來表示的复雜心理,露絲決定不回答杰克的質問。她用淡笑掩飾住自己的不安,背過身子,走了几步,又回頭對杰克說:
  “這真荒唐,我們才認識不久:不該談論這事,……你根本不該問這個問題。你可真夠粗魯、放肆、無禮的了!……我要走了,杰克·道森先生。”露絲說著就伸手与杰克告別,表情也已恢复正常。
  杰克只好放棄追問。
  “我是來向你道謝的,可你卻難為我,應該受到懲罰……”露絲做出生气的樣子。
  “你真要走嗎?”杰克有些依依不舍。
  “對,我要走了,你真麻煩!”露絲說完,真的轉身走了。可才邁步,又像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不用离開,我就住在這邊,應該是你离開!……”說這后時,露絲顯得任性又嬌气,簡直有些不講理。說完,她自己也被剛剛露出的孩子气逗笑了。
  “好,我离開,可誰才無禮呢?”杰克寬容地笑著問。
  露絲無話可答,一時顯得尷尬。潛意識告訴她,自己并個想馬上离開這位有救命之恩的小伙子,倒不是因為他咋晚救了自己而是因為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力在驅使她向他靠攏,正在進退為難之際,露絲一眼瞟見了杰克手中的畫夾,一把搶過來,終于有了不离開的契机。
  “看看你帶了什么傻東西?”露絲打開了畫夾——几張線條分明,功底扎實的人物素描畫出現在眼前。
  “你是干什么的?藝術家?”露絲大為惊訝,沒想到這個一臉稚气的小伙子竟然會畫畫?會有与自己共同的愛好。而且還畫得相當不錯。
  “真不錯……實在是非常好。”露絲早已忘了剛才自己的不安和尷尬,也忘了已經道別,她就近坐在一張長椅上,逐一欣賞著杰克的每一張素描,杰克坐在了她身旁。
  杰克畫夾中的人物素描真可謂千姿百態。有敞怀乳喂嬰儿的婦女,有幼童与母親緊緊相握的兩雙手,有路邊、碼頭做著各种雜事的人群,一幅幅線條流暢,形態鮮明。
  “真好!是一流的作品!”露絲情不自禁地贊歎起來。
  “可巴黎的畫評家不懂欣賞……”杰克為自己找到知音而由衷地高興,想到自己的畫在巴黎遭到冷遇,他總是心生不平。
  “巴黎?看來你經歷甚廣,只有你這樣的窮……對,窮兄弟才可能游歷四方,”露絲沒有說出那個不夠恭敬的字眼。
  “窮光蛋,說出來吧,說吧!”杰克說出了露絲吞進去的那個詞,他對窮光蛋這個稱謂一點儿也不在乎,更不覺得是對自己的不敬。
  露絲在他面前顯導更輕松愉快了。
  翻到一張裸体女人的臥像,接著又有這女人吸煙、站立、側臥等多种姿勢的几張素描,都畫得很細致,很傳神,其中畫手部的格外多。
  “這些是你的實物寫生?”露絲注意到這畫上的女人与杰克關系不同。
  “在巴黎有很多女孩子愿意當模樣儿。”杰克從繪畫角度介紹這女人。
  露絲干脆直問:“你喜歡這女人,多次用她做模特?”
  杰克用手指著一張素描上手的局部:“她的手很美,看到嗎?”杰克還是在講畫。
  “我猜你和她有戀情,”露絲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想象。
  “不,只喜歡她的手,她是個獨腳妓女,看到嗎?”杰克很坦然地講著。
  露絲果然從畫上看出那女人腳的殘疾,不免一惊。
  “她很有幽默感。”杰克回憶著。露絲看了杰克一眼,似乎對他又多了一些了解。
  杰克又指著素描中的另一個婦人對露絲介紹說:“看這女士,每天晚上都坐在酒吧里,戴很多珠寶,等待遠方的愛人回來。我們都叫她珍寶女郎,可她的衣服上有很多虫洞……”說這些話時,杰克的語气流露出几分同情,露絲也被那可怜女人的故事打動了,她在畫上看出了那女人眼神中的悲哀和絕望,承認杰克對人物內心的洞察力。
  “杰克,你真有天分,真的,能看透人心……”露絲又一次贊揚杰克并明顯地表示了崇敬。
  一個人与大自然相比,渺小得連一粒灰塵都不如,然而一個人頭腦里可以裝下的東西實在是不可限量的。露絲不明白,杰克怎么會知道那么多事情呢?
  “我也看透了你。”杰克友好地說,
  “我怎樣,”露絲好奇地想听听杰克對自己的剖析。
  杰克那湛藍清澈的眼睛發著光,他直視露絲,一字一字地說:“你當時不會跳下海去。”
  露絲沒想到他心中依然惦念著昨晚的事,并一語道破了自己复雜兩難的心境。剛剛欣賞素描的愉悅頓時消散了,她表情急劇變化,木訥地坐在那里,重又回到了現實之中,杰克的素描仍攤在她的手上……。
  泰坦尼克號上等艙的咖啡廳,魯芙正在与另外兩位貴夫人聊天儿,說起女儿露絲,她總是自鳴得意,滔滔不絕。
  “女孩子讀大學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丈夫,露絲已經做到了。”魯芙在夸獎女儿,實際上是在宣揚自己教育的成果。
  兩位夫人隨聲附和著。忽然她們發現那位被視為暴發戶的胖夫人莫莉·布朗朝這里走來。
  “那個粗俗的女人來了,”伯爵夫人悄聲說。
  “在她坐到我們這里之前快走。”另一位提議說,同時都站起了身。
  魯芙也只好收住了炫耀自己女儿的話頭。盡管都是上流社會成員,但對從下層混出來的新貴人,她們仍存有明顯的歧視和反感。可未等三人离去,胖夫人已走到她們眼前。
  “你們好,我正想找你們喝茶哩!”莫莉夫人親熱地要与她們為伍。
  “對不起,太遲了,我正要与伯爵夫人到甲板上散步。”年輕些的夫人指著伯爵夫人說。
  “那好极了,老在屋里呆著我也怪悶的,想听最新的花邊新聞嗎?”胖夫人沒听出她們要甩開她的意思,也許是听出來了裝傻。她滿不在乎地尾隨她們走出咖啡廳,來到了甲板上。
  咖啡廳的另一側,泰坦尼克號的老板——船商艾斯梅先生正在与船長史密斯交談。
  “最后的四個鍋爐還沒燃燒起來?”艾斯梅詢問船長。
  “是的,不需要了,船速已經很快。”船長匯報沒有點燃最后四個鍋爐的原因。按照經驗和常識,不是极特殊的情況,像泰坦尼克這樣大型的輪船,最后的四個鍋爐只是備用的。
  “報界都知道泰坦尼克船有多大,我還想叫他們看到船速之快,要讓新聞界總有新鮮東西報道,泰坦尼克號的啟航,一定要成為頭條新聞,”艾斯梅從來就是好大喜功的人,多年來,生意場上的春風得意養成了他剛愎自用的性格。能以令人瞠目的數額投資建造泰坦尼克,已使他在人類客輪船運史上留下了輝煌的一筆。早在泰坦尼克建造和啟航之前,他就已經出盡風頭,占盡報界頭條了,此時更是難以掩飾那副沾沾自喜之情,至于這狂妄得有些忘乎所以可能會帶來的隱患,會招致儿千名無辜乘客落難,他可是連想都沒想過。
  “艾斯梅先生,我認為不妥,船要再加速,要等它開順了以后。”船長史密斯尚保留著清醒,從技術上提醒艾斯梅要尊重科學。誰知艾斯梅听了有些不悅,根本不考慮船長的意見,而是對他施加壓力:
  “我只是乘客,是否加速由你決定吧。……這是你一生中的最后航程,假如能夠在周二晚上將船駛入紐約,叫所有人惊奇;成為報界的頭條新聞,你的退休將會是多么光彩。想想看,怎么樣?再見!”艾斯梅說完,不等船長表態,徑自走了。他相信,老船長不會也不敢違背他的意見。
  果然,史密斯船長被他的話打動了,想到能盡快到達紐約,順利結束一生的航海事業,為自己勤勉克己的38年划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他可不想得罪船商,至于如此大的船啟航不久就加速到极限可能會產生的后果,他僅憑經驗是無法預測的,畢竟泰坦尼克號太重太大了。
  史密斯船長下令點燃最后四個鍋爐,巨人般的泰坦尼克號在大西洋上撒歡似地馳騁……
  黃昏的甲板上,柔和的晚霞映照著海水,映照著杰克和露絲的臉龐。他們倚著船欄而站几乎已交談了一整天。說不完的話題,听不夠的新鮮事,對露絲來說,這一天里所領略到的生活樂趣,几乎大于她17年來的總和。此時,她的臉上洋溢著青春少女的紅暈,眼睛里除了好奇的詢問目光,更多了几分柔情和親密,她對杰克已沒有陌生感,仿佛他們已是多年的知己至交了。談完了繪畫談巴黎,談過了見聞又談到人生,而最讓露絲听不夠的,就是杰克那不平凡的經歷。她總是不斷地追問杰克每到一處的詳細過程:他都做過什么?碰到什么?想些什么?而杰克也總是全盤托出,盡量滿足她的好奇之心。說是好奇,不如說羡慕更恰當,因為杰克所有做過的事情,去過的地方,都是露絲無法實現而又十分向往的,也許露絲在借杰克的故事來填補自己生活中的空白或空虛吧。這不,杰克只好不厭其煩他講述自己的又一段閱歷了。
  “當時我在捕鯨船上工作,然后又去了洛杉磯,在圣莫尼卡碼頭替人畫肖像,每幅畫一毛錢……”杰克不需要對自己的經歷有絲毫的描繪和評价,只要平淡他講出時間地點就足以令露絲羡慕和滿足了。他發現眼前這位上流社會的姑娘不再矜持,她像個勤奮求知的小女孩儿,問這問那,像個頑皮的小男孩儿,總想去嘗試杰克經歷的生活。
  “你真讓人羡慕!可以隨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樣?想去什么地方就去闖一闖?……也許以后我們有机會去那頭?……哎,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做不到……”露絲歎了一口气,流露出對自己生活的失望。
  “不,你當然能去,”杰克不忍看到她沮喪的樣子,“我們可以去喝劣質啤酒,可以去坐馬車翻山越岭,一直坐到你受不了為止。……我們還可以在沙灘上騎馬,可是你要像牛仔一樣,不准用馬鞍,不能側著身子……”
  “你是說兩只腳要分開,”露絲真的又被感染了,立刻天真地想象著自己隨杰克浪跡天涯的景象。
  “是的。”杰克要幫助露絲編織另一場人生之夢,一場与她現在的生活毫不相關的充滿勃勃生机的人生真夢。
  “到時候你可要示范給我看。”露絲急切地說,好像明天就要像牛仔一樣去騎馬似的。
  “當然。”
  “教我像男士一樣騎馬……”
  “教你怎樣像男士一樣嚼煙草。”
  “教我怎樣像男士一樣吐口水?……”原來露絲對男人們的事情如此感興趣,連吐口水的樣子都想學。
  “在學校里沒學過吐口水,”杰克故意逗她,哪有學校教吐口水的呢?可露絲偏偏認真地回答:“沒有哇!”杰克笑了,笑露絲的率真活潑,笑她的單純可愛。
  “那好,我現在就給你示范,教你怎樣吐口水!”說完,拉著興致勃勃的露絲,去到船甲板無人的清靜之處。
  “不,杰克,……等等,杰克,我做不到。”露絲一想到真的要學男人吐口水的樣子,有些害羞了,畢竟那不是很文雅的動作,何況在人來人往的甲板上。
  杰克可不管她的顧慮,仍拉著她走。說也怪,露絲不再拒絕,順從地跟著杰克站到了船艉的一角。
  “仔細看著,”杰克夸張地做了一個吐口水的動作,朝大海吐了一口水,又遠又有力量。
  “真惡心!”露絲覺得開心又好笑。
  “該輪到你了。”杰克催露絲來一次。可露絲覺得這事儿自己做起來很荒唐,就敷衍了事地朝大海吐了一口。
  “不行,不理想,要先在嘴里積滿口水,然后用力支撐住,扭動脖頸,身体從后向前猛伸,吐出!看見我那口水的距离嗎?……吐!”杰克一本正經,嚴然一位体育項目的專業教煉似的講解著吐口水的要領,露絲也只好認真地按要領重做了一遍。她學著杰克的樣子,在口里積存口水,脖子猛一仰,吐了出來,果然比剛才遠多了。
  “好一點儿了,要不斷努力,要用力在嘴里積存口水……”杰克又要做示范,這時露絲發現胖夫人莫莉正從他身后走過,忙拉了拉杰克的衣角,示意他停止。杰克回身一看,四位夫人都已經站在身后,只好把一口水咽了口去。
  “媽媽,這是杰克·道森。”露絲將新朋友介紹給魯芙。
  “幸會,”魯芙露出并不欣賞的樣子,也沒有一句感謝他救了自己女儿的話。她發現杰克嘴角上還留有口水,第一面的印象就不好。胖夫人站在她身后,用手比划了一下,杰克明白了,立刻用手擦去剛才做游戲留下的痕跡。
  老人的聲音不時地跳出她敘述的故事,將那些人物的心態做一個說明。而這种說明又恰恰是我們所不了解的:“其他人對救我的男士抱著敬佩、好奇的目光,好奇地問個不停,而我母親則視他為臭虫,一只危險的臭虫,恨不得立即把它掐死。”
  胖夫人莫莉倒是對杰克頗有好感。也許是從下層人中奮斗成了暴發戶的原因,也許是自來熟的性格,胖夫人很容易親近杰克這類青年。她友好地走到杰克身邊,親切地說:“看來你是個臨危不亂的人。”這顯然是在贊揚杰克昨晚救露絲的事,也算為魯芙沒有道謝補了一筆。
  杰克禮貌地笑了笑。
  號聲響了,就是那种軍營中常能听到的號角聲,它清脆嘹亮,使人想到軍旅的操練和沖鋒時的陣容,它回蕩在泰坦尼克這艘巨大豪華的客輪上空,回蕩在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上,顯得有几分滑稽,又有儿分庄重。
  “為什么他們宣布晚餐開始竟要用號角?好像是讓人去沖鋒陷陣!”快人快語的胖夫人開了腔,夫人們這才明白是晚餐的時間到了,大家都愜意地笑了起來。
  “媽媽,我去換衣服了,……杰克,晚餐見!”露絲早就想离開母親和貴婦人們了,臨走時沒有忘記提醒杰克昨晚的邀請,她發現自己還想在最短的時間里再見到杰克。
  夫人們邁著典雅做作的步子离開了甲板,胖夫人卻留了下來。
  “年輕人,知道你將要做什么嗎?”
  “不知道。”杰克還沒有明白胖夫人的用意。
  “你將要進入蛇穴……准備穿什么衣服赴宴?”莫莉夫人很同情眼前這位平民青年,她決意助他一臂之力,使他不在上層社會人前出丑,免受他們的奚落。
  是啊!穿什么衣服去參加卡爾邀請的晚宴呢?杰克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舊了且有几分髒污的便服.他是在泰坦尼克號船碼頭的小酒館里賭牌贏得的船票,匆匆上船,哪里有什么行李服裝?何況他几乎沒有出席過上流社會的交際場所;一個賣藝為生的窮畫家,又哪里會有晚禮服呢,杰克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頭,攤著一雙手,表示沒有什么辦法改變自己的裝束。
  “早猜到了,跟我來吧!”莫莉夫人拉走了杰克。
  莫莉夫人的艙房,杰克對鏡穿上了晚禮服。
  “顯得不錯,很漂亮,很帥,看來你和我儿子的身材一樣。”胖夫人由衷地贊歎著。鏡子里的杰克果然煥然一新,顯得瀟洒風流。那雪白的硬領襯衣配上長款的黑色晚禮服,一副標准的紳上派頭,合身合体簡直如同定做的一般。
  “簡直像換了個人!”莫莉夫人滿意地笑了。
  亮如白晝的泰坦尼克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行進,遙遠的天際還殘余一縷晚霞沒有散盡,正好映照著泰坦尼克冒出的濃煙,縹縹緲緲、朦朦朧朧,令這艘郵輪平添了几分神秘。船体周圍的水域,因燈光的照射仍能顯出海水的藍色,而船身一過,藍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是漆黑如墨的深洞。
  杰克·道森一身筆挺來到了上等艙的宴會廳。侍從替他打開兩扇對著的雕花木門,一個規范的動作將他請進大廳。面對這种禮遇,杰克顯得有些拘謹,他勉強地朝侍從笑了笑,以示謝意。大概是發覺自己笑得不夠自然,他三步并做兩步就离開侍從走到了對面的走廊上。
  杰克這才發現,這里是座圓形的建筑,他是站在大廳上層圈形的走廊上。頭頂上,環形的穹隆是由白色的磨砂玻璃鑲上彎曲的黑邊构成的,中央垂下一挂金碧輝煌由几十盞燈搭成的大吊燈。四周的牆壁都由彩色玻璃和壁畫拼成,環形平台就像大影劇院的一個個包廂,每一弧度的包廂牆壁上都有一幅壁畫,有的是金屬做的禽鳥樹木,有的是珠鑲金繡的奇怪的海底植物,有的更似妖蛇蚊鱗,半人半魚的海神。來自不同角度的光線被圓形造成的斜面反射著,增強了反光的效果,使玻璃、金屬和油漆的光澤追逐嬉戲,令人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走南闖北的杰克曾惊异過法國巴黎建筑的美景,為盧浮宮的豪華典雅而贊歎不已,但沒有想到,在一艘郵輪上也能達到甚至超過宮殿的陳設。
  沿著黑色油亮的漆木樓梯,杰克朝樓下大廳走去,樓梯口拐角處,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牙白色的半裸体希腊女神有一人多高,過往的貴夫人和紳士無不駐足矚目,被她那光滑得有几分透明的皮膚和略帶性感的媚人微笑而傾心。杰克流連了几眼,為不能把如此美妙的藝術品寫生下來而感到遺憾,若不是心中有事,恐怕在這里呆上半天會畫出几張不錯的素描哩!杰克心中想著,開始注意四周的客人,邀請者卡爾還沒到,杰克想松弛一下被晚禮服束緊了的身体,便習慣地雙臂交叉依著身旁的一根雕花木柱而站,顯得自在散漫。忽然,杰克發現廳里有人朝他這邊瞟了一眼,他下意識地感到自己的姿勢与這里的環境气氛不諧調,就立刻垂下雙臂,將一只手放在背后,做出了十分不習慣的那种彬彬有禮狀,還故作熱情地向過往的達官貴人致注目禮,顯出一派紳士風度。這時一位年過半百的老紳士正走過杰克身旁,他右臂彎曲著平放在前身,左手攙挎著一位女士,頭微微向左前方傾斜,用視線的余光觀照著女伴,那副既做作又典范的姿態,使杰克覺得又滑稽又可笑,相信那老紳士一定是從小到大花了半輩子功夫練就的。“看來我今天晚上也必須做作一番了,誰讓我穿著禮服呢!”杰克對自己說著,竟在老紳士的背后模仿起了他的動作,還把左臂伸過去繞了一下,假設著挎女人的姿勢,又前行一步,做了一個与人握手的動作。誰知那种似真似假煞有介事的樣子,竟被剛剛走進環形平台的露絲看了個正著。她忍不住笑了,笑杰克的可笑幽默,為又發現了一個异樣的杰克感到開心。
  發現露絲正從高處看他,杰克沒有絲毫窘迫,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身穿絳紫色金絲絨長裙、臂上斜搭著黑色薄紗披肩的露絲從樓梯上緩緩走下,光彩照人。他們相互注視著對方在裝束上的變比,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興奮。露絲對杰克的一身紳上打扮尤其顯得惊訝,她沒有說什么,但眼光說出了她的贊許和欣賞。杰克伸手拉住露絲的手。站在比她低兩級台階的地上,模仿上流社會的身姿,伏身吻著它。
  “在戲劇中看到的,一直想試試。”杰克自嘲地說。
  露絲被他的裝模作樣逗笑了,杰克仍一本正經地向她伸出了彎曲的右手臂,露絲會意,把手套進去,讓杰克挎著,杰克又故意夸張地仰了仰頭,兩人笑著走向里廳的人群。
  “親愛的,你一定記得道森先生。”露絲在卡爾的身后叫住了他,他正与魯芙交談著。
  “道森!啊!你扮紳士真像,我都認不出來了!精彩!”卡爾顯得也很愉快。
  “真的像?”杰克禮貌地應了一句。
  “真是出神入化!”卡爾一向以貌取人,這個昨晚被他叫作肮髒鬼的小伙子眼前嚴然上流社會的巨子少爺,實在讓他有點儿不可恩議。魯芙正在与伯爵夫人和另几位貴夫人打招呼,對杰克的衣著變化不以為然。
  “這航程真有意思。”魯芙扯開了話題。
  “像瘋狂一樣。”一位夫人寒暄著。
  “完全瘋狂,真是有意思极了。”另一位隨聲附和。
  露絲可不想參与這毫無意義的談話,她把杰克拉到一邊,開始悄悄地介紹著周圍的各位貴人:
  “那是洛士伯爵,美國富翁斯恩·艾士托,他是整個泰坦尼克號上最有錢的人,那是他嬌小年輕的妻子麥菲。已經有身孕了,看她還想怎么掩飾。”杰克看到不遠處站著的那位体形已有些變化但仍穿著線條分明的緊身衣的夫人覺得有几分可笑。
  “老夫少妻夏夠荒唐的。”露絲不僅有介紹,還有評价。
  “看那一對是班杰明·古威和情婦歐芭蒂,他的夫人高威太太一定義是在家照看孩子了。那邊是高莫爵士,還有呂商·魯賽爾夫人,她可是才華橫隘,專門會設計大膽的睡衣,在貴族圈中是有名的。”露絲一邊說一邊与視線所到的各位行著注目禮,顯得得体又有禮貌,可只有杰克听得見,露絲說起他們的口气統統充滿著輕蔑与嘲諷。
  “實在是恭喜你了,她長得多么端庄響!”伯爵夫婦在和母親談話,异口同聲地夸獎著露絲。
  “多謝多謝!”卡爾搶先表示了謝意,他一直為自己有一位如花似玉、人見人愛的未婚妻而沾沾自喜,得到比自己身价還高的伯爵夫婦的贊揚,他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陪女士去進餐?”這時胖夫人莫莉走過來,明知故問地与杰克打著招呼。
  “當然。”杰克對胖夫人頗有好感,在周圍這圈人里,除了露絲,也就能与她搭上話了。說完,杰克自然大方地用另一只手臂挽起了胖夫人。
  “在這個圈子中交際并不難,他們喜歡錢,你就裝成有錢的樣子,他們就會奉承你。”早看透上流社會趨炎附勢的胖夫人不失時机地點撥著杰克。
  “喂,瑪麗亞,幸會!”露絲將杰克引見給一對夫婦,并向男人介紹說:“這位是杰克·道森先生。”杰克友好地与那紳士握手。
  “你是波士頓道森家族的成員!”那紳士立刻表現出了趨炎附勢的勁頭,胖夫人說得一點儿沒錯,杰克可不想与這些人為伍。
  “不,是哲華瀑布的道森。”杰克并不想滿足他的好奇心和虛榮心,不會忘記自己的家鄉在哲華瀑布。
  有人招呼就座,杰克隨人群被安排在長形餐桌的四周。他与露絲對面,坐在了胖夫人身旁。
  “那天他一定有點儿緊張,但沒有出洋相。他們以為他也是有錢人子弟,也許以為他是鐵路大亨的繼承人,反正把他看作暴發戶,受到了上流社會的接納。……只是母親終于找机會戳穿了他……”老人在敘述到她的母親時,似乎處于一种矛盾的心理。往往這時,她總要解釋一下。但是,我們從她的話語中已經對她母親有了一個准确的了解。
  “告訴我們三等艙的情況吧,听說不錯。”魯芙以她一貫的尖酸刻薄口气開始了對杰克的挑釁。在她看來,杰克是個危險的人物,是她和露絲生活中的不速之客,從見到杰克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要把杰克赶出露絲的視線,可惜這是在船上,否則她早就采取必要的行動了。
  “十分好,沒有老鼠。”杰克很坦然地說。
  卡爾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杰克的來歷,免得在座的貴人們莫名其妙。
  “道森先生是三等艙的客人,他昨天晚上救了我的未婚妻,是我邀請他來的。”說這話時,卡爾一直看著在場的几位最有身份的貴人,他并不是要替杰克圓場,而是擔心那些人認為与杰克這种下等人共餐有失体面而責怪他的不得体。
  可露絲卻听出了卡爾對請杰克共進晚餐的不情愿,她認為母親和卡爾對杰克都不夠公正,便搶過話頭說:
  “道森先生是出色的畫家,今天他還把自己的一些作品拿給我看呢。”
  露絲明顯地表示了她對杰克畫藝的欣賞和贊美,而卡爾卻做了個未置可否的表情,意思是你認為出色的畫我看不見得,忽然,他意識到自己太過份了,因為根本就沒見過杰克的作品嘛,于是他忙道:
  “我和露絲對藝術的理解從來就不同,并不是批評你的作品。”
  杰克根本就沒在乎卡爾的態度,他現在是被擺在眼前的一大堆用餐器皿給難住了,左邊三把,右邊五把,哪個該用,哪個不該用?先用哪把,怎樣使用呢?刀叉勺子并列排在桌子上,擦得珵亮,發著銀光,似乎在嘲笑杰克對它們的陌生。這些該死的貴人們,把吃飯搞得如此复雜,簡直比畫一張巨幅油畫用的畫筆還要多!杰克在心中埋怨著,仍然不知從何下手。
  “這些都是我的?”他只好求助于胖夫人了。
  胖夫人看出了他不知所措的窘相,不動聲色地低聲說:“從外向內一個一個地用。”
  杰克如釋重負,開始學著紳士們的樣子用起餐來。
  “安德魯對整艘船了如指掌……”泰坦尼克號上的人最熱衷談論的就是泰坦尼克號,不知是誰又率先開了這個話題。
  “安德魯先生,你建造的這艘船真是神奇……”露絲友好地才离她很近的泰坦尼克號總設計師安德魯說。
  “多謝你,露絲。”安德魯當然高興得到這樣一位有知識有教養又漂亮的上流社會女孩儿的夸獎,但他其實不知道,露絲感謝他更多地不是出于對泰坦尼克工程上的設計和建造,而是感激他用泰坦尼克為露絲提供了認識杰克的机會。如果沒有這艘大船,露絲恐怕一輩子也無法結交杰克這种平民藝術家朋友,那她的生活該是多么乏味無聊啊!露絲所謂的“神奇”,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含義了。想到此,露絲情不自禁地朝對面的杰克望去。
  一位頭發雪白、制服雪白的老年侍者,正站在杰克左側,手中端著一大托盤,上面放著小盤子的深褐色的魚子醬。
  “先生,要怎樣食魚子醬呢?”雖然是侍者,但那戴著金絲邊眼鏡的斯文派頭,說起話來的紳士風度,都提醒人們他是皇家郵輪上訓練有素的專職角色,詢問之后,他就躬著腰,靜靜地等著杰克的回答。
  這下又把杰克難住了,侍者的問話顯然說明魚子醬有多种吃法,可杰克一种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呢,魚子醬就是魚子醬,既然已經是熟食可吃了,那放在嘴里不就行了嗎?為什么還要有花樣呢?杰克無法理解上等人的繁瑣習俗,他又不想令自己顯得太沒經過大世面,于是他干脆放棄這道菜:
  “不,我不吃魚子醬,一向都不大喜歡。”杰克很自然地擺脫了困境。
  一直悄悄觀望著杰克的露絲听到了他的回答,杰克的机智令她低頭暗笑了一下。
  魯芙沒忘記對杰克的繼續攻擊,她認准了今天要讓杰克當眾出丑,把他從上層人中徹底赶出去,再不給他混跡于其中的机會。
  “道森先生,你住在哪里。”魯英顯然是要提醒杰克不要忘記自己的出身和社會地位。
  “目前地址是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將來住在哪里要看上帝的恩寵了。”杰克很幽默地應答。
  “那你怎么會有錢出來旅游呢?”露絲的母親對杰克能登上泰坦尼克號并且与自己的女儿相識始終耿耿于怀。
  而杰克并不介意露絲母親明顯的反感甚至敵意,他索性坦坦蕩蕩他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到處工作,在貨船碼頭打工時,玩扑克牌贏得了泰坦尼克號的船票,真是十分幸運。”
  所有的上等人都感到惊訝,他們听不明白杰克說的打扑克贏船票是個什么意思,就像杰克無法理解他們一樣,他們無法了解平民社會的生存方式和游戲規則。
  “人生也許就是一場幸運游戲……”船商艾斯梅先生似乎听懂了杰克的故事,接過了話頭。而卡爾不認為如此。為顯示自己的高明,他要把話說得更具哲理些,就朝杰克問道:
  “人要創造命運,你是這個意思,對嗎?”
  杰克點了點頭,就算表示同意。
  “那么你覺得無根的生活有意思嗎?”魯芙又發起了新一輪進攻,她口气中鮮明的傾向性表示了對杰克這种生活方式的不認同,胖夫人莫莉反感她的不斷挑釁,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的表情,擔心地看著杰克,很怕杰克沉不住气會与這群上層社會的人發生爭執。
  “很有意思。”杰克繼續饒有興味他講自己的故事。
  “我雖然一無所有,但也一無所缺、每天呼吸自由空气,知足常樂。我喜歡一覺醒來,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儿,也不知道會碰到什么人,這才是真我……”杰克發現席間所有的人都在傾听他的故事,他知道自己對于他們而言是一個謎,是一個新鮮又好奇的星外來客,他愿意讓這些被种种外皮包裹著的可怜人与他共享人生的自由和隨遇而安的樂趣,于是他又講了下去:
  “……有的晚上我睡在橋下,現在則与你們這些上流人士在一起用餐,乘坐世界上最豪華的郵輪。……”杰克停頓了一卜注意到自己的話對几位紳士有所感染,也注意到露絲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听著。
  “生命是天賜的,我不想浪費,不知未來命運如何,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杰克說到此處,發覺卡爾和露絲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也停止了嘴里食物的咀嚼,卡爾取出香煙,正欲拿出打火机點上,杰克手疾眼快,一聲:
  “接著,卡爾!享受每一天!”就扔過去了自己的打火机。那動作嫻熟瀟洒,頗具男子漢風度,也傳遞了對卡爾的友好和寬容。
  杰克得到了所有上層人士的好感,他的話沖散了慣常席間的寒暄套話和虛偽的恭維餡媚,人們開始有說有笑,气氛輕松了許多。
  “說得好!”胖夫人第一個鼓掌。
  “說得精彩!”艾斯梅先生也放下酒杯鼓起掌來。
  無論各人的理解有多大差异,“享受每一天”的确成了此時此刻每一個人都能接受都愿意奉行的一句話。
  露絲覺得杰克的話猶如一縷春風吹進她干涸寒冷的心田,她由衷地贊美這句話,就舉起酒杯,朝著杰克、也對所有的紳士夫人,大聲地說:“亨受每一天!”
  “享受每一天!”在座的各位上等人,都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男人一飲而盡,女士們也都盡興地大飲了一口,連魯芙也沒例外。
  “精彩极了!”又是艾斯梅先生。
  餐桌不遠處的角落里,樂隊奏起了音樂。這是由四位小提琴手和一位大提琴手組成的弦樂隊,輕柔婉轉的提琴聲使餐廳充滿溫馨祥和的家族气氛,大概這本該是泰坦尼克號所追求的賓至如歸的境界,但是配上刀叉杯盤的碰撞聲和紳士女士們各顯神通的高談闊論,仍不免流俗地成了地道的上流社會沙龍。畢竟泰坦尼克號是艘郵輪,是艘供人們從此地到彼地的交通工具,說它是公共場所、是大眾集市也是不為過的,因為在這里,所有人都會有些放縱。
  “布朗不知道我把錢藏在了火爐里,他回家時爛醉如泥,就點起了火爐……”莫莉夫人講起了她發家史中的趣聞,百無聊賴的貴人們開始了新的話題。
  趁著眾人說笑的混亂,露絲走近杰克,輕聲對地說:“接著該是到吸煙室喝白蘭地了。”
  果真,露絲剛說完,艾斯梅先生就站了起來,他离開餐桌,彬彬有禮地說:
  “各位,陪我去喝杯自蘭地嗎?”
  男士們紛紛起立,卡爾也在其中,為了表示對泰坦尼克號船主的恭敬,他們是一定要接受邀請的,無論心中愿意還是不愿意。
  “到了那個房間他們就開始互相吹捧,好像自己是宇宙的主宰……”露絲小心地向杰克介紹著上流社會男人們的虛偽和自以為是,似乎她自己根本不是他們圈子中的成員。
  “女士們,多謝你們的奉陪。”艾斯梅禮貌周到地向女人們告別,然后走出了餐廳,几乎所有的男士都跟在了他的后邊。
  卡爾走到露絲身后:
  “我送你回客艙好嗎?”
  “不,我要留在這里。”露絲拒絕了卡爾的安排。
  “來,莫莉夫人!”杰克起身,走到胖夫人身邊。卡爾以為杰克也要隨他們一起去喝白蘭地,他可不愿意這個下等人進入他們談天說地的場所,就故意問道:
  “道森先生,也想跟我們一起去?不想留下陪女士們?”
  杰克根本沒有要与他們同去臭吹臭擂的意思,他立刻明确表態:
  “不,不,多謝了,我要回自己的客艙了。”
  “很好,的确,我們會談政治經濟大事,你不會感興趣的。”卡爾舒了口气,為馬上就与這個格格不入的底層青年分手而慶幸,不過他倒沒忘記紳士的禮貌:
  “道森先生,多謝你与我們共進晚餐。”然后朝杰克扔回他的打火机,徑自走了出去。
  “一定要走?”听到杰克說要回客艙,露絲有些失落,她還想与杰克在一起多呆一會儿,無論做什么事情。
  “和那些奴隸一起划船的時間夠長了,晚安,露絲。”杰克把那幫被身份地位所累、被金錢財富所困的上等人稱為生命的奴隸,和他們在一起對杰克而言不僅毫無樂趣,簡直就是活受罪,他可不想再奉陪了。可只露絲,就另當別論了……
  杰克俯下身子,托起露絲的手,深情含蓄地吻了吻,眼光里流露出期盼等待的目光,魯芙看到了兩人告別的場面,以為女儿与這個毛頭小伙子的交往終于結束了,臉上也溫和了許多,但她哪里知道,就在杰克托起露絲手的一秒鐘內,露絲手心中留下了一張紙條,她本能地攥住了它,目送著杰克走出了大了。
  露絲的心怦怦跳著,她知道自己与杰克的交往還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她的心告沂她,為了能從杰克那儿得到更多的自由和快樂,真希望泰坦尼克號能在大海上多漂流些日子……
  “享受每一天,在鐘樓見……”看著紙條上杰克的留言,露絲的心亂了,但几秒鐘后,她就悄悄离開了乏味的女士們,打定主意去赴約了。
  樓梯頂端的環形平台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壁式挂鐘,白色的鐘盤上鑲著記時用的羅馬數字,一長一短的時針在白底上顯得格外分明,好像時間老人在隨時監視著這里即將發生的一切。
  的确,一次真正的約會就要來臨。如果說杰克与露絲的邂逅是在昨晚船艉甲板上露絲欲跳海的剎那,今天一整天的交談不過是露絲出于禮貌和謝意的回訪;而此刻卻是站在鐘樓面前,背對樓梯的杰克主動向露絲發出了邀請。但這第一次約會還遠不是我們的男女主人公相互傾心愛慕的時刻,他們既沒有羅米歐朱麗葉那种一見鐘情的青春沖動,也沒有出于某种肉体欲念的狂熱刺激,畢竟一個是天馬行空、四海為家的流浪藝術家,一個是已訂了婚的上層社會少女。盡管他們相互吸引,互有好感,但彼此都十分清楚各自的身份,更清楚人世間有些事情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那么,杰克為什么要約會露絲呢?
  忐忑不安的露絲一邊登上樓梯,目視著杰克的背影,一邊在心中詢問著自己;他會約我去做什么呢?為什么我几乎沒有猶豫就來了呢?
  對于露絲來赴約,杰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堅信她會來,會不加猶豫也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見而來,至于為什么對露絲如此有信心,杰克也說不清楚,是緣份?是觀察到的露絲對上流社會的逆反心理?還是兩人之間隱隱約約產生的默契?總之,杰克相信自己的判斷:露絲一定會來。今天他要給露絲一個真正愉快歡樂的夜晚,讓她把一切煩惱、憂傷統統忘掉,至少在泰坦尼克號的這個晚上。
  像是計算好了分分秒秒,像是杰克的身背后還有一雙眼睛,就在他以极其优美瀟洒的姿態回轉身來時,露絲正好走在离他几步遠的台階上。已脫下黑色禮服的杰克,此時身著銀灰色束腰的西服背心,露出他庭美体魄的身材,別有一番風度,他向露絲伸出了自己的手,但這次沒有接過露絲的手去吻它,而是親切地將露絲拉到身邊,熱情洋溢地問:
  “想參加真正的舞會嗎?”
  泰坦尼克號三等艙,平民百姓組成的乘客也在舉行聚會,這就是杰克所說的“真正的舞會”。
  几個工人模樣的人敲打著手鼓,雖然動作不夠規范,但鼓點節奏卻鮮明有力,站在手鼓后面的是兩位風笛手,愛爾蘭民族風格的風笛聲悠揚地傳遍整座大廳。這里的空間遠沒有上等艙宴會廳那么宏偉開闊,更沒有雕梁畫棟的裝飾品和藝術品點綴,除了几張條桌、木椅之外,就是供三等艙乘客跳舞戲耍的平地了。乍一進去,就立刻感到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這里人擁人擠,誰也不應酬恭維誰,誰也不需要悄聲細語地交談,可以盡可能地大著嗓子說話,盡情地揮舞手足伸展四肢。這里沒有准會笑話誰,誰也不必介紹自己的家世、名份或是什么頭銜。一股混合著劣等煙草的气味彌漫著整間屋子,誰來到這里都會被向由平等的消閒空气所感染,都會情不自禁地讓自己卷進這一群泰坦尼克號乘客的親情之中。
  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一對老人合著風笛和手鼓的節拍跳著傳統的民間舞蹈,也許這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行,泰坦尼克號圓了他們的夢。他們跳得盡情盡興,盡管動作有些遲緩,甚至不大協調,但仍是那么悠然自得。好像整個泰坦尼克上只有他們兩個……
  一對青年男女手牽著手開始了雙人舞。看上去他們是剛剛在泰坦尼克號認識的新旅伴,小伙子略有凡分靦腆地問著姑娘:
  “可以把手放在這里嗎,”顯然他是要用手臂摟著姑娘的腰,姑娘大大方力地點了點頭,兩個人開始翩翩起舞。几分鐘后,這一對年輕人就旋轉得自如瀟洒,好像多年的舞伴了。
  無論是裹著圍巾的鄉間婦女,還是頭發蓮亂的雜役工人;無論是苗條纖細的少女,還是粗魯高大的壯漢,無論是講英語的,還是操西班牙吾、瑞典語的,這里的人都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是泰坦尼克把他們聚集在了一起,他們要在這艘世界上最被人羡慕的大船上愉快地度過每一分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正是三等艙所有人不約而同的人生信條。
  自被杰克帶到這里的第一分鐘起,露絲就有了新生活新生命的覺醒,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張著大大的嘴吸著,似乎她所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張面孔都在朝著她微笑,歡迎著她的光悵她所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气,都讓她感受到親人的溫暖呵護,都如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如果說在上等艙宴會廳鐘樓處接受杰克的邀請來三等艙是出于好奇心,那么此刻露絲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覺。雖然她第一次參加平民社會的舞會,但卻一點儿不覺得陌生,似乎自己本該屬于這里而并不屬于上等艙的那些人。
  母親、卡爾,還有那群貴婦人,露絲只想盡快忘掉他們,至少此時不要再去想他們。
  把露絲帶來安置在桌旁后,杰克就蹦到舞池去了。他的舞伴是一位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大而圓的眼睛、胖而圓的臉蛋,一頭卷曲的長發,簡直就是個洋娃娃。她就是杰克在甲板上寫生的那個小姑娘,從那以后,小姑娘對杰克頗有好惑,找机會就要和杰克在一起,不是讓杰克給她畫畫,就是要杰克講故事,陪她玩游戲,有時她父親來找她也拉不走。像杰克這樣侍人親密友善,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隨和樣子,又有誰會不喜歡他呢?噢!對了,當然有,魯芙、卡爾,還有卡爾的勒杰——那個一臉嚴肅、好像天生就被抽取了笑神經的家伙,不是都明顯地表示過對杰克的厭煩嗎?這也難怪,因為一看見杰克,他們就會發現自己身上缺少了些什么,而杰克天性中所具有的樂天達觀,是他們終生也學不會的。
  小姑娘和杰克手拉著手、面對著面地蹦跳著,她的身高剛剛到杰克的腰部,所以她的手高高抬著,而杰克卻要半伏著上身才能与她保持平衡。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舞伴,看上去滑稽可笑,但不僅小姑娘跳得認真,連杰克也像回事儿似地牽引著小姑娘左搖右擺不停地旋轉。小姑娘的小大人勁儿和杰克的頑童气引得大家為這一對儿叫好,不時為他們的動作鼓起掌來。
  露絲正与桌旁一男人聊著天儿,沒人注意到她是頭等艙的來客,也沒人意識到她与他們有什么不同。露絲大口地喝著飲料,還与對面一個操西班牙語的大胡子比手畫腳地談論著什么,其實她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說什么,因為房間里聲音嘈雜,鼓聲、笛聲、笑聲、舞聲匯集到一起,成了個聲響大雜燴。平民社會的五光十色令露絲感到興奮舒适,她沒有拘謹也沒有束縛,几天來的煩悶一掃而光,只覺得今晚的泰坦尼克格外美好動人。
  杰克和小姑娘跳得正歡,杰克滿頭滿臉流著大汗,冒著熱气。与晚禮服配套的那件白襯衣早已敞開衣領,但僵硬的領片不斷摩擦杰克晃動中的脖子,使他惑到不舒服,他時不時拽拽領子,但仍顧不上脫掉它。看著杰克那股投入又忘我的表情,露絲覺得挺有意思,好像又認識了一個新的杰克,情不自禁地合著節拍鼓起掌來。忽然坐在离露絲只有一步之遙的一個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沒有坐穩,那人摔得很狠,酒也都洒在了自己身上,把露絲嚇了一跳。她正要起身去扶那人,卻見他一咕碌又爬了起來,臉上既沒有痛苦也沒有埋怨,反而一把接過旁人的酒杯繼續喝了起來。更讓露絲感到奇怪的是周圍的人對那男人的意外毫不在意,也不加干涉,只是友好地朝他看看,又接著跳自己的舞,唱自己的歌,就像完全沒人摔倒過一樣。露絲覺得這里的人相處起來太簡單大輕松了,這在上層社會是難以思議的。一想到沙龍客廳里那些繁文褥節和大惊小怪,露絲就覺得倒胃口,赶緊甩開了那些念頭。
  杰克手牽著小姑娘在人群中轉著圈,目光卻一直沒有离開露絲。趁小姑娘累得气喘吁吁站在那里時,杰克放開手俯身又對她說:
  “我請她跳,好嗎?”說完就拉起了坐著的露絲,露絲略有點儿涼訝,但仍被杰克拉到了舞他邊上。小姑娘臉上露出不大高興的樣子,杰克立刻安慰道:
  “她比不上你的,考拉。”小姑娘笑了。
  “來,跟我來!”杰克要把露絲拉到舞他中央去。
  “不,杰克,等等,我不會跳!”露絲覺得有點儿緊張。
  “沒關系,要靠得近一點儿……像這樣……”說著,杰克就托住了她的腰,帶著她輕盈地滑向人群。
  “我不會步子。”露絲乍一跳顯得拘謹,步子有些亂,再說她也的确沒跳過這种大眾化的雙人舞。
  “我也不會,跟著音樂節拍跳,別想別的!”杰克鼓勵著她,就像昨天夜里鼓勵她用力向上不要掉下大海一樣。露絲覺得,從昨天晚上起,杰克好像就成了自己生命中的慧星,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有勇气有樂趣,就可以去做許多自己本來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跳舞本就是露絲的專長,從小受過嚴格的舞蹈訓練,只不過她從小到大的生存環境与這里太格格不入,使她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經杰克一提醒,她才發覺其實自己正在尋找著節奏的感覺,而且很快就踩踏自如,与杰克配合得協調默契了。
  几分鐘以后,這一對青年舞伴就成了三等艙舞廳里眾人矚目的人物。一個是翩翩少年,一個是美貌少女,不僅使平民舞廳里增輝添彩,更帶來了一股洋溢著青春活力的朝气。沒有人停下自己的舞蹈,但又都在欣賞著他們大起大伏、旋轉自如的舞姿,手鼓敲得更響,風笛吹得更亮,杰克与露絲的雙人舞把三等艙舞會推向高潮……
  “停停,杰克,停一停!”露絲一邊跳一邊大聲笑著叫著。她好像要告訴杰克什么事情,但杰克此時什么也不想听,也根本听不見,只是想擁著露絲不停步地跳下去。大概是覺得舞池里還不夠過癮,杰克又不管不顧地把露絲帶到了舞廳邊緣的一個小平台上,這里可能是演出區,供專業演員表演用的,离地面約有一米高,杰克一步跳上去,也把露絲拉了上去。杰克放開露絲,把雙手背在身后,用皮鞋的尖部和跟部敲出響亮有力的節拍,跳起了當時最時髦的踢踏舞。杰克的膝蓋抬得很高,小腿伸得筆直,但腰部以上卻平穩得絲毫不動,只有腳下飛速地變換著位置和節奏,只憑腳尖的動作就令人眼花繚亂。看得出來,杰克在踢踏舞技藝上下過功夫,他果然是舞廳好手。也許是受了杰克的感染,也許是好胜之心要与杰克比試比試,露絲像打擂台似地站到了杰克旁邊,面對舞台下的眾人,竟毫不猶豫地甩掉了皮鞋,光著兩只穿黑絲襪的腳站在了台上,她兩只手扯起左右兩側的裙邊,使人們能夠一無遮攔地看到她的小腿像只蝴蝶以地跳了起來。露絲也是舞動著腳尖腳跟,節奏合著杰克的拍子,那意思像是在說:“看我也行!”杰克欣賞地笑了。接著露絲又做了更難一些的新節奏的踢踏動作,杰克也立刻模仿了一遍,准确無誤。一個是黑亮的皮鞋在躍動,一個是柔軟的纖足在閃動,四只腳展示出的生命律動。青春活力令所有人傾倒,舞廳里發出震耳的歡呼聲、鼓掌聲……杰克与露絲的手又一次緊緊拉在一起,跳起了新的雙人舞。他們忽儿臉對臉,忽而背對背,無論是哪种姿態,都伴隨著腳下飛快旋轉的舞步。轉著轉著,露絲就失衡扑倒在了杰克怀里。……
  上等艙的咖叫廳里,紳士們果然在議論著政治經濟的大事,一個個面目嚴肅、煞有介事的樣子。露絲說得沒錯,好像他們就是人類命運的主宰似的。本世紀初,西方資本主義經濟仍在迅速發展。有些歐美國家已進入了資本壟斷階段,什么輪船大亨、鐵路大亨、滿天飛的跨國財團的确控制和主宰著一些行業的生存發展,而這些財團又都与政界要人有著千絲万縷的聯系。有些政府要員干脆就是某一時團的成員或由某一財團豢養的附庸,難怪這些有錢人湊在一起時,對政治、法律甚至國家的所有事物,都可以隨意指手畫腳、頤指气使了。
  卡爾吸著香咽來回踱著步。原本已年輕的面孔露出一副老于世故的傲慢神態。他們正在討論美國最近的洛克菲勒財團案,這也是大亨們勢必關注的事情。
  “……超越了聯邦政府規定的權限范圍……”卡爾表示著自己的不滿。
  “洛克菲勒說最高法院不受理此案……”另一紳士透露著自己听到的有關此案的新消息……
  三等艙舞廳,平民旅客們仍在狂舞。樂隊里又多了手風琴和吉他。桌角處不喜歡跳舞的男人們圍成一圈在看兩個人掰手腕比賽。賽者一個是身高馬大、長著大胡子、說著西班牙語的人,臉上一副胜者必我的神情;另一個顯得斯文許多,個子体魄也遠不如對方,但他也好像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捋著袖子,伸縮著手掌,大有躍躍欲試之勢,旁邊圍觀的人大聲喊叫著助興,手舞足蹈使出的勁儿一點儿不亞于比賽者。掰手腕這游戲,實在是非下層社會人莫屬了。它不需要任何場地、任何器具,不需要有任何的輔助設施,只要有兩個有手的人,比賽就能進行,照樣能決出胜負,照樣賽得公平,玩得盡興。不知道是誰發明的這個玩儿法,它所需要的技巧和力量完全不需要進行專門的訓練、而需要平日里干活時使得上的蠻勁儿和巧勁儿。“活儿”干得好的人一定能在掰腕儿比賽中獲胜,這是公認的,所以這游戲就是為勞動者創造的。對于像卡爾那類人,就是看著也不會玩,就是玩儿也贏不了,這大概也算是個社會分工吧。
  這邊掰腕儿比賽熱火朝天,那邊杰克与露絲已跳得精疲力竭。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出舞他,擠進桌邊的人群,汗出得太多,渴得喉頭冒火,杰克從桌上取來兩大杯飲料。遞給露絲一杯。露絲接過杯子,仰起頭,大口大口地飲了起來,那樣子活脫脫一個社會底層勞動姑娘,全然沒有了上流社會貴族少女的矜持和典雅,把杰克几乎看呆了。剛才跳舞的葉候,杰克就發現了一個全新的露絲,她那豪爽開朗的大笑,她那活潑熱烈的動作,使杰克認識到了她的天性,對她急于要擺脫周圍的環境、周圍的人有了理解。而此時,杰克又發現了這個新露絲身上的更新的一面——言談舉止都更像自己圈子里的人!杰克被露絲放肆地喝飲料的樣子吸引住了,自己手中的杯子反而沒有動。
  “看什么?你以為頭等艙的女孩儿不會喝水?”露絲沒有了向杰克學吐口水和最初与他跳舞時的拘謹,她從容大方地又仰脖大喝了二口,樣子依然洒脫,可就在露絲昂頭的一剎那,她身后的一個男人不經意地撞到了她身上,把她手中的飲料打翻,全都洒在了露絲裙子上,也使她受了一惊。杰克當然不能容忍露絲受到欺負,他立刻要上前去与那個人理論,沒想到,露絲反而寬容地一笑,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表示毫不在意,那人抱歉地點點頭,走了過去。
  掰腕子比賽結束了,三盤兩胜,結果西班牙人是輸家。大家本不計較輸贏,只是為了娛樂,為了在泰坦尼克號上消磨時光。于是,男人們都拿起了酒杯,他們操著不同的語言,不知道為了什么,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只是共同祝福著,干著杯,露絲也喝了不少酒……
  “看著!”露絲把酒杯遞給杰克,突然心血來潮地從旁邊一陌生男人的嘴上取下人家正吸的香煙,就放進了自己嘴里,大大地吸了一口,嘴里冒出了一股青煙,這下又把杰克惊呆了,原來這個富家女還會吸煙!可讓杰克心惊的事情還沒有完,露絲還回香煙,脫掉披在肩上的外套,對杰克大聲說:
  “替我拿著,幫我提起裙子。”然后她就示意讓眾人閃開,自己站在了正中。杰克莫名其妙地一手拿著她的外套,一手提起了她的長裙邊儿,好奇地看著她。只見她雙手高高舉過頭,伸得直直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腹部,挺起胸部,將兩只赤腳的腳跟漸漸抬离地面。杰克這才明白,她是要表演芭蕾動作。露絲做完了准備動作,就真的開始用腳尖頂地,一點點讓腳跟腳掌提起,最后果然在剎那間兩只腳尖同時立起,整個身体靠腳尖支撐了起來,人們高叫著為她的表演喝彩。露絲堅持了几秒鐘,終于疼得忍不住了,一頭扑在了杰克的怀里,杰克被露絲天真無邪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露絲也開心地笑著。
  “天啊!”一個婦女尖叫著。
  “你沒事吧?”杰克怕露絲的腳會受傷。
  “沒事,只是很多年沒有練習過了!”露絲笑得彎下了腰……
  卡爾的勒杰奉命各處尋找露絲,難為他竟會找到三等艙的舞廳來。當勒杰正走到進入三等艙的樓梯時,發現了露絲,她剛好表演完芭蕾舞動作,栽倒在杰克怀中大笑著。那放肆的舉止,那毫無顧忌的笑聲,令勒杰惊訝地怔住了。他從未在卡爾那里見到過如此狂放的露絲,在他來看,這女孩儿大概是出了毛病,是被魔鬼偷去了靈魂。勒杰轉身就走,匆匆跑去報告給卡爾了……
  “好兄弟,盡力演奏吧!”杰克又來了情緒,對樂隊的几位樂手夸贊之后,拉著露絲重又跳入舞他。
  一支更歡快更活潑的舞曲開始了,這次是民間集体舞,舞廳里所有的乘客都手拉手圍成一個大圈,然后再分別交換位置,交換舞伴,所有的陌生人在舞中都成了朋友。音樂聲充滿整個舞廳,男人的臉上流著一條條汗水,女人的衣裙被汗水粘在身上,沒人去笑話你的舞姿是好是坏,沒人挑剔自己的舞伴,大家互相說著笑話,時時爆發出啼亮的笑聲。最令人興奮的,是所有的人的腳下都有節奏地踏著舞步,追隨著手鼓、風笛、吉他還有手風琴的樂聲。
  沒有人想起憂愁的事情,這里是泰坦尼克真正的狂歡之夜……
  泰坦尼克是座不夜之城……
  露絲完全陶醉了,忘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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