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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爾日,她母親會講法語嗎?”這是朱麗醒來的第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還沒有打消這個念頭嗎?”
  不,她沒有打消。他們回想了一下劇院里的种种跡象,可以判斷出來那個姑娘的母親大概不會講法語,所以朱麗帶了謝爾日來當翻譯。不過這也是他命該如此,即使韋羅奇卡的母親是紅衣主教梅位凡蒂,他也得去。他從不抱怨命運,情愿跟隨著朱麗漂游四方,倒像是高乃依劇本中女主人公的心腹女伴。朱麗醒得晚,順路去了一趟維爾曼商店,然后又去了四家商店購買所需之物,雖然都不順路。因此當朱麗和謝爾日從利堅橋來到豌豆街時,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已經解釋過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發夠了脾气,并巨已經坐了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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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梅佐凡蒂(一七七四—一八四九),意大利一大學教授,通曉五十來种語
  2高乃依(一六○六—一六八四),法國古典主義劇作家。

  “我們來這儿用什么理由呢?呸,多髒的樓梯!我在巴黎也沒見過這樣的樓梯。”
  “隨便想個什么理由都行。她母親是做抵押放款的,你就摘下胸針做抵押。也許這樣做更合适:她教鋼琴課,我們就說你有個侄女想學鋼琴。”
  瑪特遼娜看見了謝爾日的軍官制服、特別是朱麗的奢華裝束,才生平第一次為臉上受過傷的顴骨害羞了:她還從未面對面地見過這樣尊貴的太太。當瑪特遼娜稟報說,NN上校攜同夫人光臨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也同樣感到誠惶誠恐和一种無法言傳的惊奇,特別是“攜夫人”這句話!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听到的有關最高層的流言至多也只是到四品文官這一階層,而涉及真正的貴族圈子的流言在傳到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之前早在半途中消失得無蹤影了。因此她只理解法律規定的“夫妻”涵義;而謝爾日和朱麗是按巴黎人的習慣互稱“夫妻”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連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跑著迎上去了。
  謝爾日說,昨天有机會見面相識,非常高興,等等,又說什么他妻子有個侄女等等,還說什么他妻子不會講俄語,所以他才來當翻譯。
  “是的,我可感謝造物主的恩賜,”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韋羅奇卡在教鋼琴方面是很有才能的。她若能到貴府上教琴,我以為不胜榮幸;可是不巧,我的這位教師近來不大舒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話聲音特別大,好讓韋羅奇卡听見并且知道出現了和解的轉机。而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盡管對兩位客人滿怀敬仰之情,但還是用眼睛緊緊盯著他們。“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出來給你們試彈一下。韋羅奇卡,我的孩子,你能不能出來呀?”
  既然當著外人的面,不至于再吵架了,為什么不出去呢?韋羅奇卡打開房門,一眼就看見了謝爾日,又羞又惱,臉一下子漲紅了。
  即使眼光再遲鈍的人也不會看不出這情形,何況朱麗的眼光几乎比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眼光還敏銳。法國女人直言不諱地說:“我親愛的孩子,您看到這個人感到惊訝、難堪,因為昨天您受侮辱時他也在場,他本人恐怕也參与了對您的侮辱。我的丈夫輕狂浮躁,可是比起那些浪蕩公子來還好些。請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他吧,我是怀著善意來看您的。給我的侄女教課只是個借口,不過還不能戳穿。您隨便彈點什么,然后我們到您的房間里去再談。听我的話,我的孩子。”
  這就是在彼得堡的貴族青年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那個朱麗嗎?這就是開起玩笑來毫無分寸、連某些浪蕩公子也要臉紅的那個朱麗嗎?不,這是位連一句粗話都沒听過的公爵夫人。
  韋羅奇卡坐到鋼琴前試彈,朱麗站在她身旁。謝爾日跟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攀談著,以便搞清她跟斯托列什尼科夫到底是怎么回事。過了几分鐘,朱麗就不叫韋羅奇卡彈了,摟著她的腰一同走過客廳,到她房里去了。謝爾日解釋說,他妻子對韋羅奇卡的彈奏很滿意,可是還想跟她聊聊,因為需要了解女教師的性格及其他方面的情況。接著他繼續把話題引到斯托列什尼科夫的身上。這一切都做得那么恰到好處,然而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卻以越加警惕和怀疑的目光來看他了。
  “我親愛的孩子,”朱麗走進韋羅奇卡的房間,說道,“您母親是個很坏的女人。但為了讓我了解怎樣來和您談話,我請您講講:您昨天怎么會去劇院的?為什么要去那里?這些情況我已經從我丈夫那里了解到了;可是我還想從您的敘述中來了解您的性格。別對我存有戒心。”她听完韋羅奇卡的敘述,說道:“好啦,可以告訴您,您很有個性。”于是她非常慎重、非常委婉地向她講述了昨大那場打賭。韋羅奇卡也把斯托列什尼科夫建議郊游的事講述了一遍,作為回報。
  “他是想騙您母親呢,還是他倆合伙要陰謀算計您?”韋羅奇卡激烈地反駁說,她母親還不至于是那种要陰謀的坏女人。“我這就能知道,”朱麗說,“您留在這儿,您沒必要到那儿去。”朱麗回到了客廳。
  “謝爾日,他已經邀請這個女人和她的女儿今晚去玩了。告訴她昨天吃飯的情況。”
  “我太太喜歡您女儿,現在只需談妥學費就行了,我們大概不會在這事上出什么問題的。還是讓我把咱們共同的那位熟人的事說完吧。您很贊賞他。可您知道嗎,他是怎樣介紹他和您家的關系?比方說,您知道他抱著什么目的邀請我們昨晚去您的包廂?”
  在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眼中,探詢的神色消失了,而表現出這樣的意思:“果不其然。”
  “我不是那种愛造謠生事的人。”她不高興地回答說,“我自己不去散布謠言,也不愿意去听!”這話不免有點挖苦人的意味,雖然她對來訪的客人滿心的敬意。“年輕人在一起嚼舌頭的還少嗎,沒必要去管這。”
  “那好,夫人,依您看,這是造謠生事?”他開始講起昨天吃晚飯的經過。他剛一提到打賭,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就不許他說下去了,她一躍而起,狂怒地喊起來,根本不顧及有尊貴的客人在場了。
  “原來是這么回事!呸,他這個強盜!呸,他這個混蛋!他請我們去玩原來是為了這個!他想把我打發到城外送我歸天,好去欺負這沒人保護的姑娘!呸,他太惡了……”她又說了許多罵人的話,然后她感謝客人救了她的命和女儿的名譽。“是的,老爺,我一開頭就琢磨著你們不是平白無故來的,教課歸教課,你們還另有目的。可是我決沒有想到會那樣;我以為你們給他又找了個未婚妻,想把他從我們手里搶走。我這老不死的,錯怪了你們,你們寬宏大量些,包涵吧!真可以說,你們這輩子積了大德了……”咒罵、感激和道歉的話滔滔不絕于口,她語無倫次地講了好久。
  朱麗對這段冗長的話听了沒多大一會,其間的意思從聲調和手勢中她就了然了。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剛說了几句話,法國女人就站起身來,回到韋羅奇卡的房里去了。
  “對,您母親不是他的同謀,現在她正滿腔仇恨地罵他呢!可是我非常了解您母親這類人。在他們心中沒有任何一种感情能長久地抵擋住功利的考慮。她很快又會給您找個未婚夫來,結果會怎樣?天曉得。總之,無論怎樣,您都是要很痛苦的。最初她會讓您安靜一段時間的,但我告訴您,那時間不會長。您現在該怎么辦呢?您在彼得堡有親戚嗎?”
  “沒有。”
  “很遺憾。您有情夫嗎?”韋羅奇卡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只是惊訝地大睜著眼睛。“抱歉,抱歉,顯然您沒有,沒有就更糟。這表明您還沒有一個安身之處。怎么辦呢?好,您听我說,我并非您表面上看到的那种人,我不是他的妻子,我只是靠他來供養。全彼得堡都認為我是最坏的女人,其實我是個正直的人。到我家去會有損您的名譽;我來這儿一次,您就要擔風險了;再來第二次,非把您置于死地不可。但是我還必須和您再見面,也許要不止見一次呢,就是說,如果您信得過我,信得過嗎?那么您明天什么時候有空?”
  “十二點左右。”韋羅奇卡說。朱麗覺得有點早,但沒有關系,她可以囑咐人到時叫醒她,然后在客商市場、面對涅瓦大街的那排店舖里和韋拉會面。那排店舖最短,在那儿互相容易找到,而且也沒有人認識朱麗。
  “對了,還有個好主意:給我一張紙,我給那個坏蛋寫封信,叫他逃不出咱們的手心。”朱麗寫道:
  斯托列什尼科夫先生:
    您現在大概很為難,如果您想擺脫困境,晚七點來找我。
                       朱·勒泰利埃
  “現在再見吧!”朱麗伸出手來,而韋羅奇卡卻跑過去樓住她的脖子,又是親吻,又是哭,后來再一次去親吻她。朱麗當然更是難以控制了,因為她不像韋羅奇卡那樣能忍住眼淚,況且她正在做著一件高尚的事情。她從中体驗到喜悅和自豪,因而內心异常地激動。她簡直達到亢奮狀態,她嘴里絮絮不休地說著,還一邊流淚,一邊親吻,最后她十分興奮地說道:
  “我的朋友,我親愛的孩子,啊,但愿你永遠也体驗不到我現在的心情,多少年以來,我的嘴唇才第一次親吻到純洁的嘴唇。宁可死,也不要去吻你不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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