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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洛普霍夫走進了屋里,看見了包括韋羅奇卡在內、正坐在茶桌旁喝茶的這一家子人;而包括韋羅奇卡在內的這一家子人當然也看到教師進屋來了。
  “請坐,”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瑪特遼娜,再拿一只杯子來。”
  “要是給我的,那我謝謝您啦,我不喝。”
  “瑪特遼娜,不要拿啦。(是個有教養的年輕人!)為什么不喝呢?喝吧。”
  他看著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但是同時,好像有意地又瞧了韋羅奇卡一眼,也許真是有意的吧?也許他發現她微微地聳了聳肩吧?“他看出我的臉紅了。”她想。
  “謝謝您,我只在家里才喝茶。”
  “他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個孤僻的人,他一進來就微微地、瀟洒自如地鞠了個躬。”她在桌子的這一邊暗自思量。——“不過即使她是個學坏了的姑娘,至少也會為她母親的俗不可耐害羞的。”他在桌子的另一邊思量。
  但是費佳很快就喝完茶,學習去了。所以這個晚上最重要的收獲,就是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知道她那缸白糖大概不會由于上課時間從早晨改為晚上而蒙受重大損失,便對教師產生了好印象。
  過了兩天,教師又碰到那一家人在喝茶,而且又謝絕了喝茶,這就使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完全放了心。可是這一次,他看見桌旁多了一張新面孔——一位軍官,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盡向那人獻殷勤。“哦,是求婚的!”
  求婚人認為不僅要看教師,還要在看過以后用上流社會里人們習慣的那种漫不經心的怠惰目光,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這才符合自己的身份和門第。可是他剛開始打量,就發覺教師并未也來打量他本人,而是更不禮貌:用目光直視著他,并且目光那么專注,求婚人打量不下去了,才開口道:
  “洛普霍夫先生,干您這行可不易啊——我是說干醫生這行。”
  “是的,不容易。”他仍舊直視著他。
  求婚人感覺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故從上往下地擺弄起制服上第二和第三只紐扣來。唔,如果他都求救于紐扣了,那就表明他除了赶快喝完這一杯茶,請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再給一杯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來掩飾自己的慌亂了。
  “假如我沒有搞錯的話,您身上穿的是什么團隊的制服吧?”
  “對,我在一個團里服役。”米哈伊爾·伊凡內奇答道。
  “服役很久了嗎?”
  “九年了。”
  “一開始服役就在這個團里嗎?”
  “對”
  “您當上連長沒有?”
  “不,還沒有。”(“他這樣盤問我,仿佛我是他的傳令兵似的。”)
  “快有希望當上了吧?”
  “還沒有。”
  “哦。”教師認為盤問夠了,于是又朝那假想的傳令兵看了看,也就不再盤問了。
  “不過……不過,”韋羅奇卡想道,“這‘不過’是什么意思呢?”她終于想出來“不過”是什么了:“不過他的行為舉止,就像那次帶著好心的朱麗來這儿的謝爾日。他哪是什么孤僻的人?可他對姑娘們為什么又持以种种奇談怪論呢,說什么只有沒頭腦的人才愛美人呢?還有……還有……什么‘還有’?”她想起來“還有”什么了:“還有他為什么一點不愿听關于我的事,說是不感興趣呢?”
  “韋羅奇卡,你彈彈鋼琴吧,隨便彈點什么都成。我和米哈伊爾·伊凡內奇想听听!”當韋羅奇卡把第二杯茶放到桌上的時候,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
  “好吧。”
  “您若能再唱點儿什么就更好啦,韋拉·巴夫洛夫娜。”米哈伊爾·伊凡內奇用奉承的口吻補充說。
  “好吧。”
  “不過這個‘好吧’听起來就像是說:‘成,只要我能脫身,’”教師想到,因為他已經在那儿坐了四五分鐘,雖然沒看她,卻知道她除了剛才回答求婚人時,沒有瞧過對方一眼,而她剛才瞧他這一眼,就像看著母親和父親一個樣:冷冷地、毫不客气。這儿總有那么一點跟費佳說的不一樣。不過她倒很可能真是一個傲慢冷漠的姑娘,她一心想進入上流社會去當女皇和明星,她現在心里所以不痛快,是因為沒有找到更好的求婚人。可是盡管她看不起這個求婚的,卻還是答應了他,因為再沒有別的人能把她帶到她所向往的地方。不過這件事倒挺有意思的。
  “費佳,你盡快喝完。”母親說。
  “別催他,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如果韋拉·巴夫洛夫娜允許,我也想听一听。”
  韋羅奇卡隨手抓起了一本樂譜,甚至連是什么樂譜都沒看,就又隨手翻開一頁,机械地彈奏了起來,反正彈什么也無所謂,只要能夠盡快解脫。說也湊巧她翻到的是一支有意思的樂曲,是從一部不錯的歌劇中挑出來的。姑娘的彈奏很快顯得生机勃勃。彈罷,她想站起來。
  “可是您答應唱歌的,韋拉·巴夫洛夫娜。我不嫌冒昧,想請您唱唱《弄臣》選段。”(那年冬天,“La donna e mobile”是一支流行的詠歎調。)
  “好的。”韋羅奇卡唱完“La donna e mobile”便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不,她不是一個無動于衷的冷漠的姑娘。這倒很有趣。”教師想道。
  “唱得好,是吧?”米哈伊爾·伊凡內奇已經是用平常的聲調和教師說話了,并且也不再打量他。沒必要和這种人搞坏關系,雖然他曾像盤問傳令兵似的盤問過自己。為什么不可以隨和點跟教師談一談,免得他生气呢?
  “嗯,唱得好。”
  “您懂音樂吧?”
  “馬馬虎虎。”
  “您本人就是音樂家吧?”
  “算不上,只是懂一點。”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听完這段對話,計上心頭。
  “您玩什么樂器嗎,德米特里·謝爾格伊奇?”她問。
  “鋼琴。”
  “可以請您來給我們助助興嗎?”
  “很樂意。”
  他彈了一支曲子。他彈得不怎么樣,很一般,也許還算是不坏。
  等他上完課,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走到他面前,說明天他們家有個小小的晚會,是給她女儿過生日,她請他光臨。
  顯然是男舞伴不夠,這种晚會一般都是這樣。不過沒有關系,他可以從近處來觀察這姑娘,她自己本身或者与之相關的事情中定會有些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多謝您,一定來。”但是教師錯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意圖對她自己來說,要遠比對那些跳舞的女郎重要。
  讀者,你當然會預料到,要交代在這次晚會上韋羅奇卡和洛普霍夫相愛了吧?自然是相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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