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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最近洛普霍夫沒有工夫跟醫學院的熟人見面。可基爾薩諾夫還仍不斷地跟他們見面,他們問起洛普霍夫來,他總回答說洛普霍夫有件什么操心事,于是如像我們已經知道的,他們一個共同的朋友便把洛普霍夫正去看望的那位太太的住址交給了他。
  “如果這事成功了,往后的安排就會很順利的,”洛普霍夫在去她家的路上想,“再過兩年,最多再過兩年半,我會當上教授。那時候完全可以生活下去了。暫時她就安心在B家待著,只要B确實是個好人,對這點是根本無需怀疑的。”
  洛普霍夫果然看出B太太是個聰明善良的人,她沒有什么過分的要求,從她丈夫的職位,從她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親屬關系來看,按說她是本可以有許多要求的。她那几條件优越,家庭環境會使韋羅奇卡感到很安适,一切都像洛普霍夫期望的那么圓滿。B太太對洛普霍夫關于韋羅奇卡性格的回答也挺滿意,事情很快就成功了。談了半個鐘頭,B太太說:“要是您那位年輕的姑媽同意我的條件,就請她搬到我這儿來,越快我越高興。”
  “她同意,她委托我代她表示同意。現在我們既然已經決定了,我應該向您說明一點,在我們決定之前,是沒必要說的。這個姑娘不是我的親戚。她是一位官員的女儿,我在他家教書。除我之外,她找不到別人可以替她奔走張羅啦,不過我跟她完全沒關系,是外人。”
  “這我知道,洛普霍夫先生。您、N教授,”她說出那位轉交住址的熟人的姓,“還有您那位跟他談討您的這件事的同學了解彼此都是純洁無瑕的人,所以你們之間才能相互談論你們中間的一個跟一位年輕姑娘的友誼,而沒有影響另外兩個人對姑娘產生不好的看法。N對我也是同樣的看法,他知道我在物色家庭教師,他認為自己有權告訴我,那位姑娘不是您的親戚。別責備他不慎重,他很了解我。我也是個正直的人啊,洛普霍夫先生,請相信,我懂得該尊重什么人。我相信N同相信我自己一樣,而N相信您如同相信他自己一樣。不過N不知道她的名字,現在我或許可以問問她的名字了。因為我們談完了,她今天或者明天就要進入我們的家庭了。”
  “她叫韋拉·巴夫洛夫娜·羅扎利斯卡婭。”
  “現在我這方面要做點解釋。您也許覺得奇怪,我既然關心孩子,為什么在還沒見過那位對我的孩子將發生密切關系的小姐,就敢跟您把事情最后定下來。不過我非常了解您的圈子里都是些什么樣的人。我知道,如果你們中間某位對一個人抱有這樣友好的同情態度,那么,在一個希望女儿真正向善的母親看來,這人一定是難能可貴的。因此我覺得面測是多余的、不得体的行為。我不是恭維您,倒是恭維我自己吶。”
  “現在我為羅扎利斯卡啞小姐高興极了。她的家庭生活使她痛苦難熬,能到任何一個哪怕可以湊合的人家,她都會感到自己很幸運了。我卻沒想到居然能給她找到像您家里的這种真正美滿的生活。”
  “是的,N對我說過,她在家里過得很糟。”
  “很糟。”于是洛普霍夫開始講起B太太必須知道的一切,以便她跟韋拉談話的時候,能夠避開那些會引起這個姑娘想起往昔煩惱的話題。B太太滿怀同情地傾听著,最后她与洛普霍夫握了握手,說:
  “不,別講了,洛普霍夫先生,我會极為動情的。說來可笑,我這年紀,都快四十了,直到今天,我也無法心平气和地听人說起家庭中的暴虐行為,因為我自己年輕時候也受過虐待。”
  “請允許我只再說一點,這對您無關緊要,也許無需告訴您。不過還是預先說一下好:她母親正強迫她嫁人,現在她可以逃婚了。”
  B太太沉思起來。洛普霍夫瞧瞧她,也沉思起來。
  “加果我沒搞錯的話,這件事對您來說,不像我當初想的那么無關緊要吧?”
  B太太看來心緒十分不佳。
  “請原諒我,”他看到她完全茫然不知所措,便繼續說道,“請原諒我,我看您挺為難。”
  “對,這件事十分嚴重,洛普霍夫先生。違反親人的旨意离家出走,這當然預示著會引起一場激烈的爭吵了,但是我對您說過,這還不算什么。假如她只是躲避他們的粗暴和虐待,不管怎樣同他們是可以和解的,至多花上几個冤枉錢,他們也能過得去了。這倒不算什么。可是……這樣的母親強迫她嫁的那個人,必定是個有利可圖的闊人。”
  “當然。”洛普霍夫用失望的語調說。
  “當然,洛普霍夫先生,當然是闊人,正是這點叫我不安。因為在這种情況下,她母親決不會示弱的。您是知道父母的權力的!在這种情況下,他們可以充分使用那些權力。他們會起訴,把官司打到底。”
  洛普霍夫起身告辭。
  “那么,我只好求您把我剛才說過的話忘掉。”
  “不,再待一會儿。讓我至少在您面前稍微辯白几句吧。我的天,在您心目中,我該是多么糟!每個正派人都要表示同情和挺身維護的事,竟使我退縮不前了。啊,我們是多么可怜的人吶!”
  看上去她确實可怜,沒有裝假。她确實難過。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她說話語無倫次,她是那樣于心不安。后來她的思想才開始清晰有序了。不過,語無倫次也好,清晰有序也好,她跟洛普霍夫說話已經沒有什么新內容了,而且他自己心里也很亂。他是這樣看重她向他吐露心曲這一事實本身,對于她所講的內容卻沒能听進去。等她痛快淋漓地講完以后,他說;
  “您講的這全部情有可原的理由都白說了,我待在這儿不走,只是怕失禮,怕您以為我在責備您或者生您的气。可是不瞞您說,我并沒有听您講話。如果我不知道您是對的,倒好;如果是您不對,那也好說。我只要告訴她我們談條件沒談成或者我不喜歡您,就行了!我和她還能指望碰見其他獲救的机會。但是現在我跟她怎么說呢?”
  B太太哭了。
  “我跟她怎么說呢?”洛普霍夫下樓時不斷重复說。“這叫她怎么辦?這叫她怎么辦?”他心里想著,這時离開了戰船厂街,走上了一條通往近衛騎兵林陰道的大街。
  自然,B太太并非絕對對,并非像給小孩子證明用手摘取不到月亮的人那樣絕對地對。憑她的社會地位,憑她丈夫那些相當重要的職務上的關系,如果她一定要韋羅奇卡住到她家里,那么,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既不能從她手中把韋羅奇卡奪走,也不能對她或她丈夫做出令人太不愉快的事情,情況很可能如此,甚至毫無疑問會如此。如果起訴,她丈夫將是正式的被告,她就是替他擔心。但B太太畢竟要碰到許多麻煩,也許還有一些煩人的談話。她不得不為了別人的事欠下人倩,這筆人情債不如留著為自己辦事好。有誰就一定不像B太太這樣做呢?哪一個明智的人不愿這樣做呢?我們無絲毫權利責備她。可是洛普霍夫也沒有錯,他對于搭救韋羅奇卡不抱任何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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