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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韋拉·巴夫洛夫娜和基爾薩諾夫結婚已經一年。再過一兩年她的生活還是像結婚一年后的現在,像剛結婚的那一年。假如不發生什么特別情況,再過多年也依然如故。誰知道將來怎樣呢?可是當我寫到此為止,并沒有發生這類特殊情況,所以韋拉·巴夫洛夫娜的生活仍舊跟當初、跟她和基爾薩諾夫結婚后的頭一兩年一模一樣。
  在韋拉·巴夫洛夫娜突發奇想要研究醫學,并自認為能夠研究這件使她聲名狼藉的事發生以后,我講什么都不為難了,因為其余的事再也不會像這件事那樣把她在讀者心目中大大地貶低了。因此我應該說,韋拉·巴夫洛夫娜住在謝爾吉耶夫街,還像她從前住在瓦西利島一樣每日三餐:早茶、午飯和晚茶。不錯,她還保留著這些缺乏詩意的習性,天天吃午飯,喝兩次茶,而且視之為一大樂趣。總之,她保留了自己的全部缺乏詩意、不夠風雅和格調不高的習性。
  還有許多別的、在從前那個平靜的時期形成的習性,仍然保留到了目前這個新的平靜的時期。房間還是分成中立的和非中立的兩种,未經許可互相不得進入非中立房間的規矩也保留了下來。保留下來的規矩還有:假如對方對提出來的問題回答是“不許問”,那就不能再問了;這樣的回答使你完全無心再去想你所提的問題,而把它忘卻了,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仍然相信,如果值得回答,那么無需提問,對方老早就都告訴你了,要是人家緘默不語,便表示這件事一定毫無意思。這些習性都是從前那個平靜時期養成的,到了新的平靜時期仍舊保留了下來。不過在目前的新的平靜時期,這一切發生了些微的變化,或者也可以說就沒有發生什么變化,可是畢竟跟從前不完全一樣了,生活更是全然不同了。
  譬如,中立房間和非中立房間還划分得挺嚴格,但是他們又嚴格地規定了每天在一定的時間才可以進入非中立房間,因為三餐中有兩餐是搬到非中立房間去吃的。業已形成了這樣的習慣,早茶在她房里喝,晚茶在他房里喝。用晚茶無需什么特別的程序,仆人——還是那個斯捷潘——只要把茶飲和茶具送進亞歷山大的房里就算大功告成。早茶卻有著獨特的方式:斯捷潘先把茶炊和茶具擱在韋拉·巴夫洛夫娜臥室旁的中立房間的桌子上,再對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說一聲“茶炊端來啦!”——如果看到了亞歷山大·馬特韋伊奇在他的書房里的話。如果碰不見他呢?那么斯捷潘就用不著提醒了,什么時候該喝茶,他們自己也會想起來的。于是他們又照這個慣例定下一條規矩:早晨韋拉·巴夫洛夫娜等著丈夫來,丈夫不用詢問是否許可,因為這時她不能缺少薩沙,等我說出她起床的情形,任何人就都能明白其原因了。
  她醒來以后總要賴在自己暖和的小床上懶懶地躺一躺,她懶得起床,時而想事,時而不想,像是打盹,又不是打盹。如果想事,就是在想那些正巧与這一大或這些天有關的事,關于家務、工場、熟人、關于如何安排這一天的計划,這當然不是打盹了。此外還有兩個題目,婚后三年左右又有了第三個題目——這就是她手里的孩子米佳,她給他起名叫“米佳”,當然是為了怀念好友德米特里。其他兩個題目,一個是能使她在生活中獲得完全獨立地位的學業,她一想起這來,心里就甜滋滋的;其次是想她的薩沙,這甚至稱不上是專一集中的思想,她無論想什么事必定想到他,因為在她的生活中他是無所不在的。可是這种思想,這种雖不能專一集中,卻常常存在的思想也會單獨留在她的腦海里,而且單獨停留的時間很多很多。那時該怎樣說呢?這是想事還是打盹?她是睡著還是醒著?她的眼睛半睜半閉,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對,這是打盹。現在你們自己可以看到,韋拉·巴夫洛夫娜的時間常常是這樣度過的,所以她還沒有來得及起床入浴(現在沐浴起來很方便,當初是相當麻煩的:必須把廚房的冷水管、熱水管接到她房間里來。老實說,這么奢侈一口所費的劈柴非常可觀,不過也算不了什么,現在她有能力來享用了),薩沙就來了。不錯,韋拉·巴夫洛夫娜常常還是赶在薩沙來之前人浴,沐浴后再悠閒地躺下小憩。但更經常的是,她那樣地若有所思,半睡半醒著,以致她還沒有准備人浴,薩沙卻已經進屋了。
  每天早晨沐浴是多么舒服啊:最初的水很熱很熱,然后她把熱水龍頭關上,又拔掉排水口的塞子,冷水龍頭卻仍舊開著,浴缸里的水在不知不覺中變涼了,這可真舒服!她泡在浴缸里洗上半個小時,有時半個小時,有時整整一個小時,還舍不得离開浴缸。
  她樣樣事親自動手,不用女仆干,穿衣也是自己穿,這樣好得多。這是說,如果她沒有睡過時間,她都是自己來做,如果睡過了頭呢?那就不能避免——為什么要避免?——叫薩沙履行女仆的職責!薩沙可笑至极!也許,即使那位向她低聲耳語的女歌唱家客人用手触摸過以后,也不會在想象的日記上顯現出“這簡直是一种屈辱!”這句話來的。不管怎樣,薩沙總是承擔了准備早茶的任務。
  而且也沒有別的辦法,薩沙做得對,他應該這樣做,茶杯里几乎全是滾燙的奶油,只加了一點濃濃的茶,在床上喝早茶更是特別愜意。薩沙出去拿茶具——是的,他很少直接把茶具帶進來——好一番忙活張羅,她卻仍舊悠閒自得地躺在那儿,喝完茶以后,她還要半躺半靠地坐一會,可已經不在床上了,而是坐到了一張寬大的、主要优點是軟和得像絨毛褥子似的沙發上,坐到十點、十一點,直到薩沙該上醫院或醫學院附屬醫院,或者上醫學院的課堂時為止。可是在薩沙喝完最后一杯條,點起一支雪茄的時候,他倆中間總會有一個提醒對方道:“開始干活吧,”或者說:“好了,好了,現在該干活了。”干什么活呢?當然是給韋拉·巴夫洛夫娜講解或補習大學的功課,薩沙是給她補習醫學課程的教師。不過,她在准備那些應試的中學課程時更需要他的幫助,她獨自來學太乏味。尤其可怕的一門還是數學,几乎再沒有比拉丁文更乏味的了。但是又不能不學,非硬著頭皮苦讀不可,好在不必念得很多:沒有中學畢業文憑的人入醫學院需要考試,但入學考試要求极低极低。比方說,我不敢擔保韋拉·巴夫洛夫娜有朝一日精通拉丁文,哪怕能翻譯科尼流斯·尼波斯的兩行著作呢,但是她現在已經能夠看懂在醫學書中碰到的拉丁文句子,因為這知識是她所需要的,而且又并不難學。但是話說到此就足夠了,我知道我已經使韋拉·巴夫洛夫娜名譽掃地,也許敏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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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科尼流斯·尼波斯,一世紀羅馬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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