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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一位姑娘從對面座位上站起身子,把島村座位前的玻璃窗打開。一股冷空气卷襲進來。姑娘將身子探出窗外,仿佛向遠方呼喚似地喊道:
  “站長先生,站長先生!”
  一個把圍巾纏到鼻子上、帽耳聾拉在耳朵邊的男子,手拎提燈,踏著雪緩步走了過來。
  島村心想:已經這么冷了嗎?他向窗外望去,只見鐵路人員當作臨時宿舍的木板房,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山腳下,給人一种冷寂的感覺。那邊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站長先生,是我。您好啊!”
  “喲,這不是葉子姑娘嗎!回家呀?又是大冷天了。”
  “听說我弟弟到這里來工作,我要謝謝您的照顧。”
  “在這种地方,早晚會寂寞得難受的。年紀輕輕,怪可怜的!”
  “他還是個孩子,請站長先生常指點他,拜托您了。”
  “行啊。他干得很帶勁,往后會忙起來的。去年也下了大雪,常常鬧雪崩,火車一拋錨,村里人就忙著給旅客送水送飯。”
  “站長先生好像穿得很多,我弟弟來信說,他還沒穿西服背心呢。”
  “我都穿四件啦!小伙子們遇上大冷天就一個勁儿地喝酒,現在一個個都得了感冒,東歪西倒地躺在那儿啦。”站長向宿舍那邊晃了晃手上的提燈。
  “我弟弟也喝酒了嗎?”
  “這倒沒有。”
  “站長先生這就回家了?”
  “我受了傷,每天都去看醫生。”
  “啊,這可太糟糕了。”
  和服上罩著外套的站長,在大冷天里,仿佛想赶快結束閒談似地轉過身來說:“好吧,路上請多保重。”
  “站長先生,我弟弟還沒出來嗎?”葉子用目光在雪地上搜索,“請您多多照顧我弟弟,拜托啦。”
  她的話聲优美而又近乎悲戚。那嘹亮的聲音久久地在雪夜里回蕩。
  火車開動了,她還沒把上身從窗口縮回來。一直等火車追上走在鐵路邊上的站長,她又喊道:
  “站長先生,請您告訴我弟弟,叫他下次休假時回家一趟!”
  “行啊!”站長大聲答應。
  葉子關上車窗,用雙手捂住凍紅了的臉頰。
  這是縣界的山,山下備有三輛掃雪車,供下雪天使用。隧道南北,架設了電力控制的雪崩報警線。部署了五千名掃雪工和二千名消防隊的青年隊員。
  這個葉子姑娘的弟弟,從今冬起就在這個將要被大雪覆蓋的鐵路信號所工作。島村知道這一情況以后,對她越發感興趣了。
  但是,這里說的“姑娘”,只是島村這么認為罷了。她身邊那個男人究竟是她的什么人,島村自然不曉得。兩人的舉動很像夫妻,男的顯然有病。陪伴病人,無形中就容易忽略男女間的界限,侍候得越殷勤,看起來就越像夫妻。一個女人像慈母般地照拂比自己歲數大的男子,老遠看去,免不了會被人看作是夫妻。
  島村是把她一個人單獨來看的,憑她那种舉止就推斷她可能是個姑娘。也許是因為他用過分好奇的目光盯住這個姑娘,所以增添了自己不少的感傷。
  已經是三個鐘頭以前的事了。島村感到百無聊賴,發呆地凝望著不停活動的左手的食指。因為只有這個手指,才能使他清楚地感到就要去會見的那個女人。奇怪的是,越是急于想把她清楚地回憶起來,印象就越模糊。在這扑朔迷离的記憶中,也只有這手指所留下的几許感触,把他帶到遠方的女人身邊。他想著想著,不由地把手指送到鼻子邊聞了聞。當他無意識地用這個手指在窗玻璃上划道時,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他大吃一惊,几乎喊出聲來。大概是他的心飛向了遠方的緣故。他定神看時,什么也沒有。映在玻璃窗上的,是對座那個女人的形象。外面昏暗下來,車廂里的燈亮了。這樣,窗玻璃就成了一面鏡子。然而,由于放了暖气,玻璃上蒙了一層水蒸气,在他用手指揩亮玻璃之前,那面鏡子其實并不存在。
  玻璃上只映出姑娘一只眼睛,她反而顯得更加美了。
  島村把臉貼近車窗,裝出一副帶著旅愁觀賞黃昏景色的模樣,用手掌揩了揩窗玻璃。
  姑娘上身微傾,全神貫注地俯視著躺在面前的男人。她那小心翼翼的動作,一眨也不眨的嚴肅目光,都表現出她的真摯感情。男人頭靠窗邊躺著,把彎著的腿擱在姑娘身邊。這是三等車廂。他們的座位不是在島村的正對面,而是在斜對面。所以在窗玻璃上只映出側身躺著的那個男人的半邊臉。
  姑娘正好坐在斜對面,島村本是可以直接看到她的,可是他們剛上車時,她那种迷人的美,使他感到吃惊,不由得垂下了目光。就在這一瞬間,島村看見那個男人蜡黃的手緊緊攥住姑娘的手,也就不好意思再向對面望去了。
  鏡中的男人,只有望著姑娘胸脯的時候,臉上才顯得安詳而平靜。瘦弱的身体,盡管很衰弱,卻帶著一种安樂的和諧气氛。男人把圍巾枕在頭下,繞過鼻子,嚴嚴實實地蓋住了嘴巴,然后再往上包住臉頰。這像是一种保護臉部的方法。但圍巾有時會松落下來,有時又會蓋住鼻子。就在男人眼睛要動而未動的瞬間,姑娘就用溫柔的動作,把圍巾重新圍好。兩人天真地重复著同樣的動作,使島村看著都有些焦灼。另外,裹著男人雙腳的外套下擺,不時松開耷拉下來。姑娘也馬上發現了這一點,給他重新裹好。這一切都顯得非常自然。那种姿態几乎使人認為他倆就這樣忘記了所謂距离,走向了漫無邊際的遠方。正因為這樣,島村看見這种悲愁,沒有覺得辛酸,就像是在夢中看見了幻影一樣。大概這些都是在虛幻的鏡中幻化出來的緣故。
  黃昏的景色在鏡后移動著。也就是說,鏡面映現的虛像与鏡后的實物好像電影里的疊影一樣在晃動。出場人物和背景沒有任何聯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別是當山野里的燈火映照在姑娘的臉上時,那种無法形容的美,使島村的心都几乎為之顫動。
  在遙遠的山巔上空,還淡淡地殘留著晚霞的余暉。透過車窗玻璃看見的景物輪廓,退到遠方,卻沒有消逝,但已經黯然失色了。盡管火車繼續往前奔馳,在他看來,山野那平凡的姿態越是顯得更加平凡了。由于什么東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內心反而好像隱隱地存在著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這自然是由于鏡中浮現出姑娘的臉的緣故。只有身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分,遮住了窗外的暮景,然而,景色卻在姑娘的輪廓周圍不斷地移動,使人覺得姑娘的臉也像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這是一种錯覺。因為從姑娘面影后面不停地掠過的暮景,仿佛是從她臉的前面流過。定睛一看,卻又扑朔迷离。車廂里也不太明亮。窗玻璃上的映像不像真的鏡子那樣清晰了。反光沒有了。這使島村看入了神,他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這當儿,姑娘的臉上閃現著燈光。鏡中映像的清晰度并沒有減弱窗外的燈火。燈火也沒有把映像抹去。燈火就這樣從她的臉上閃過,但并沒有把她的臉照亮。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她的眼睛同燈火重疊的那一瞬間,就像在夕陽的余暉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虫。
  葉子自然沒留意別人這樣觀察她。她的心全用在病人身上,就是把臉轉向島村那邊,她也不會看見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身影,更不會去注意那個眺望著窗外的男人。
  島村長時間地偷看葉子,卻沒有想到這樣做會對她有什么不禮貌,他大概是被鏡中暮景那种虛幻的力量吸引住了。也許島村在看到她呼喚站長時表現出有點過分嚴肅,從那時候起就對她產生了一种不尋常的興趣。
  火車通過信號所時,窗外已經黑沉沉的了。在窗玻璃上流動的景色一消失,鏡子也就完全失去了吸引力,盡管葉子那張美麗的臉依然映在窗上,而且表情還是那么溫柔,但島村在她身上卻發現她對別人似乎特別冷漠,他也就不想去揩拭那面變得模糊不清的鏡子了。
  約莫過了半小時,沒想到葉子他們也和島村在同一個車站下了車,這使他覺得好像還會發生什么同自己有關的事似的,所以他把頭轉了過去。從站台上迎面扑來一陣寒气,他立即對自己在火車上那种非禮行為感到羞愧,就頭也不回地從火車頭前面走了過去。
  男人攥住葉子的肩膀,正要越過路軌的時候,站務員從對面揚手加以制止。
  轉眼間從黑暗中出現一列長長的貨車,擋住了他倆的身影。
  前來招徠顧客的客棧掌柜,穿上一身嚴嚴實實的冬裝,包住兩只耳朵,登著長統膠靴,活像火場上的消防隊員。一個女子站在候車室窗旁,眺望著路軌那邊,她披著藍色斗篷,蒙上了頭巾。
  由于車上帶下來的暖气尚未完全從島村身上消散,島村還沒有感受到外面的真正寒冷。他是第一次遇上這雪國的冬天,一上來就被當地人的打扮嚇住了。
  “真冷得要穿這身衣服嗎?”
  “嗯,已經完全是過冬的裝束了。雪后放晴的頭一晚特別冷。今天晚上可能降到零下哩。”
  “已經到零下了么?”
  島村望著屋檐前招人喜歡的冰柱,同客棧掌柜一起上了汽車。在雪天夜色的籠罩下,家家戶戶低矮的屋頂顯得越發低矮,仿佛整個村子都靜悄悄地沉浸在無底的深淵之中。
  “難怪羅,手無論触到什么東西,都覺得特別的冷啊。”
  “去年最冷是零下二十多度哩。”
  “雪呢?”
  “雪嘛,平時七八尺厚,下大了恐怕有一丈二三尺吧。”
  “大雪還在后頭羅?”
  “是啊,是在后頭呢。這場雪是前几天下的,只有尺把厚,已經融化得差不多了。”
  “能融化掉嗎?”
  “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會再來一場大的呢。”
  已經是十二月上旬了。
  島村感冒總不見好,這會儿讓冷空气從不通气的鼻孔一下子沖到了腦門心,清鼻涕簌簌地流個不停,好像把髒東西都給沖了出來。
  “老師傅家的姑娘還在嗎?”
  “嗯,還在,還在。在車站上您沒看見?披著深藍色斗篷的就是。”
  “就是她?……回頭可以請她來嗎?”
  “今天晚上?”
  “是今天晚上。”
  “說是老師傅的少爺坐末班車回來,她接車去了。”
  在暮景鏡中看到葉子照拂的那個病人,原來就是島村來會晤的這個女子的師傅的儿子。
  一了解到這點,島村感到仿佛有什么東西掠過自己的心頭。但他對這种奇妙的因緣,并不覺得怎么奇怪,倒是對自己不覺得奇怪而感到奇怪。
  島村不知怎地,內心深處仿佛感到:憑著指頭的感触而記住的女人,与眼睛里燈火閃映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么聯系,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情。這大概是還沒有從暮景的鏡中清醒過來的緣故吧。他無端地喃喃自語:那些暮景的流逝,難道就是時光流逝的象征嗎?
  滑雪季節前的溫泉客棧,是顧客最少的時候,島村從室內溫泉上來,已是万籟俱寂了。他在破舊的走廊上,每踏一步,都震得玻璃門微微作響。在長廊盡頭帳房的拐角處,婷婷玉立地站著一個女子,她的衣服下擺舖展在烏亮的地板上,使人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覺。
  看到衣服下擺,島村不由得一惊:她到底還是當藝妓了么!可是她沒有向這邊走來,也沒有動動身子作出迎客的嬌態。從老遠望去,她那婷婷玉立的姿勢,使他感受到一种真摯的感情。他連忙走了過去,默默地站在女子身邊。女子也想綻開她那濃施粉黛的臉,結果适得其反,變成了一副哭喪的臉。兩人就那么默然無言地向房間走去。
  雖然發生過那种事情,但他沒有來信,也沒有約會,更沒有信守諾言送來舞蹈造型的書。在女子看來,准以為是他一笑了之,把自己忘了。按理說,島村是應該首先向她賠禮道歉或解釋一番的,但島村連瞧也沒瞧她,一直往前走。他覺察到她不僅沒有責備自己的意思,反而在一心傾慕自己。這就使他越發覺得此時自己無論說什么,都只會被認為是不真摯的。他被她懾服了,沉浸在美妙的喜悅之中,一直到了樓梯口,他才突然把左拳伸到女子的眼前,豎起食指說:
  “它最記得你呢。”
  “是嗎?”
  女子一把攥住他的指頭,沒有松開,手牽手地登上樓去。在被爐〔日本的取暖設備。在炭爐上放個木架,罩上棉被而成〕前,她把他的手松開時,一下子連脖子根都漲紅了。為了掩飾這點,她慌慌張張地又抓住了他的手說: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他從女子的掌心里抽出右手,伸進被爐里,然后再伸出左拳說:
  “不是右手,是這個啊!”
  “嗯,我知道。”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邊抿著嘴笑起來,一邊掰開他的拳頭,把自己的臉貼了上去。
  “你是說它還記得我嗎?”
  “噢,真冷啊!我頭一回摸到這么冰涼的頭發。”
  “東京還沒下雪嗎?”
  “雖然那時候你是那樣說了,但我總覺得那是違心的話。要不然,年終歲末,誰還會到這樣寒冷的地方來呢?”
  那個時候——已經過了雪崩危險期,到處一片嫩綠,是登山的季節了。
  過不多久,飯桌上就將看不見新鮮的通草果了。
  島村無所事事,要喚回對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摯感情,最好是爬山。于是他常常獨自去爬山。他在縣界區的山里呆了七天,那天晚上一到溫泉浴場,就讓人去給他叫藝妓。但是女佣回話說:那天剛好慶祝新鐵路落成,村里的茧房和戲棚也都用作了宴會場地,异常熱鬧,十二三個藝妓人手已經不夠,怎么可能叫來呢?不過,老師傅家的姑娘即便去宴會上幫忙,頂多表演兩三個節目就可以回來,也許她會應召前來吧。島村再仔細地問了問,女佣作了這樣簡短的說明:三弦琴、舞蹈師傅家里的那位姑娘雖不是藝妓,可有時也應召參加一些大型宴會什么的。這里沒有年輕的,中年的倒很多,卻不愿跳舞。這么一來,姑娘就更顯得可貴了。雖然她不常一個人去客棧旅客的房間,但也不能說是個無瑕的良家閨秀了。
  島村認為這話不可靠,根本沒有把它放在心上。約莫過了一個鐘頭,女佣把女子領來,島村不禁一愣,正了正坐姿。女子拉住站起來就要走的女佣的袖子,讓她依舊坐下。
  女子給人的印象洁淨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腳趾彎里大概也是干淨的。島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剛看過初夏群山的緣故。
  她的衣著雖帶几分藝妓的打扮,可是衣服下擺并沒有拖在地上,而且只穿一件合身的柔軟的單衣。唯有腰帶很不相稱,顯得很昂貴。這副樣子,看起來反而使人覺得有點可怜。
  女佣趁他們倆談起山里的事,站起來就走了。然而就連從這個村子也可以望見的几座山的名字,那女子也說不齊全。島村提不起酒興,女子卻意外坦率地談起自己也是生長在這個雪國,在東京的酒館當女侍時被人贖身出來,本打算將來做個日本舞蹈師傅用以維持生計,可是剛剛過了一年半,她的恩主就与世長辭了。也許從那人死后到今天的這段經歷,才是她的真正身世吧。這些她是不想馬上坦白出來的。她說是十九歲。果真如此,這十九歲的人看起來倒像有二十一二歲了。島村這才得到一點寬慰,開始談起歌舞伎之類的事來。她比他更了解演員的藝術風格和逸事。也許她正渴望著有這樣一個話伴吧,所以津津樂道。談著談著,露出了煙花巷出身的女人的坦率天性。她似乎很能掌握男人的心理。盡管如此,島村一開頭就把她看作是良家閨秀。加上他快一個星期沒跟別人好好閒談了,內心自然熱情洋溢,首先對她流露出一种依戀之情。他從山上帶來的感傷,也浸染到了女子的身上。
  翌日下午,女子把浴具放在過道里,順便跑到他的房間去玩。
  她正要坐下,島村突然叫她幫忙找個藝妓來。
  “你說是幫忙?”
  “還用問嗎?”
  “真討厭!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托我干這种事!”
  她漠然地站在窗前,眺望著縣界上的重山疊巒,不覺臉頰緋紅了。
  “這里可沒有那种人。”
  “說謊。”
  “這是真的嘛。”說著,她突然轉過身子,坐在窗台上,
  “這可絕對不能強迫命令啊。一切得听隨藝妓的方便。說真的,我們這個客棧一概不幫這种忙。你不信,找人直接問問就知道了。”
  “你替我找找看吧。”
  “我為什么一定要幫你干這种事呢?”
  “因為我把你當做朋友嘛。以朋友相待,不向你求歡。”
  “這就叫做朋友?”女子終于被激出這句帶稚气的話來。接著又冒了一句:“你真了不起,居然托我辦這种事。”
  “這有什么關系呢?在山上身体是好起來了。可腦子還是迷迷糊糊,就是同你說話吧,心情也還不是那么痛快。”
  女子垂下眼睛,默不作聲。這么一來,島村干脆露出男人那副無恥相來。她對此大概已經養成了一种通情達理、百依百順的習慣。由于睫眉深黛,她那雙垂下的眼睛,顯得更加溫順,更加嬌艷了。島村望著望著,女子的臉向左右微微地搖了搖,又泛起了一抹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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