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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勸進帳》曲終之后,島村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唉,這個女人在迷戀著我呢。這又是多么可悲啊。
  “這樣的日子里連音色都不一樣啊!”駒子仰頭望了望雪后的晴空,只說了這么一句。的确,那是由于天气不同。要是沒有劇場的牆壁,沒有听眾,也沒有都市的塵埃,琴聲就會透過冬日澄澈的晨空,暢通無阻地響澈遠方積雪的群山。
  雖然她自己并不自覺,但她總是以大自然的峽谷作為自己的听眾,孤獨地練習彈奏。久而久之,她的彈撥自然就有力量。這种孤獨驅散了哀愁,蘊含著一种豪放的意志。雖說多少有點基礎,但獨自依靠譜子來練習复雜的曲子,甚至离開譜子還能彈撥自如,這無疑需要有堅強的意志和不懈的努力。
  在島村看來,駒子這种生活可以說是徒勞無益的,也可以說是對未來憧憬的悲歎。不過這种生活也許對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彈出鏗鏘有力的琴聲。島村靠耳朵分辨不出她那纖纖素手的靈巧工夫,所以僅從弦音里理解她的感情。但對駒子來說,他恐怕是最好的听眾了。
  開始彈奏第三曲《都鳥》的時候,多半是由于這首曲子优美柔和,島村臉上起的雞皮疙瘩開始消失了,他變得溫情而平和,呆呆地凝視著駒子。這么一來,他深深感到有著一种親切的感情。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雖顯得有點單薄,但雙頰緋紅,很有朝气,仿佛在竊竊私語:我在這里呢。那兩片美麗而又紅潤的嘴唇微微閉上時,上面好像閃爍著紅光,顯得格外潤澤。那櫻桃小口縱然隨著歌唱而張大,可是很快又合上,可愛极了,就如同她的身体所具有的魅力一樣。在微彎的眉毛下,那雙外眼梢既不翹起,也不垂下,簡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眼睛,如今滴溜溜的,帶著几分稚气。她沒有施白粉,都市的藝妓生活卻給她留下慘白的膚色,而今天又滲入了山野的色彩,嬌嫩得好像新剝開的百合花或是洋蔥頭的球根;連脖頸也微微泛起了淡紅,顯得格外洁淨無暇。
  她坐姿端正,与平常不同,看起來像個少女。
  最后她說,現在再彈奏一曲,于是看著譜子,彈起了《新曲浦島》〔《新曲浦島》,曲名,以浦島的傳說為題材的長歌。由杵屋勘五郎和寒玉作曲〕。彈完之后,她把撥子夾在琴弦上,姿勢也就隨便了。
  她突然變得百媚千嬌,十分迷人。
  島村簡直不知該說什么。駒子更沒有在意島村的批評,樂呵呵地露出一副天真的樣子。
  “這里的藝妓彈三弦,你光听琴聲,能分辨出是誰彈的嗎?”
  “當然能分辨出來,還不到二十人嘛。彈《都都逸》〔《都都逸》,又名《都都一》,流行的愛情民歌〕就更好分辨了,因為它最能表現出每個人的風格來。”
  于是她就地挪了挪跪坐著的右腿,又拿起三弦琴放在腿肚子上,把腰扭向左邊,向右傾斜著身子,望著三弦琴把說:
  “小時候就是這樣練習的。”
  “黑——發——的……”
  她一邊稚气地唱著,一邊“叮鈴鈴叮鈴鈴”地彈奏起來。
  “你最初就是學唱《黑發》〔《黑發》,是長歌之一〕的嗎?”“哦哦。”駒子像小時候那樣搖了搖頭。打這以后,即使過夜,駒子也不再堅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了。
  “駒姐。”從走廊遠處響起了提高尾音的喊聲。駒子把客棧的小女孩抱進被爐里,一心陪著小女孩玩,直到快晌午,才帶著這三歲的小女孩去洗澡。
  洗完澡,她一邊給小女孩梳頭,一邊說:
  “這孩子一看見藝妓,就提高尾音喊駒姐、駒姐的。無論是看照片還是圖片,凡有梳日本發髻的,她就認為是‘駒姐’。我很喜歡孩子,因此很懂得孩子的心理,我說:‘小君,到駒子姐家里去玩好嗎?’”
  駒子說罷,站起身子,走到走廊,又悠閒地坐在藤椅上。
  “東京人都是急性子,瞧,已經開始滑雪啦。”
  這個房間座落在高處的一角,可以望見山腳下的滑雪場。
  島村也從被爐里回過頭來看了看,只見斜坡上的積雪花花搭搭的,五六個身穿黑色滑雪服的人在山麓那頭的旱地里滑著。那邊的梯田田埂還沒被雪覆蓋,而且坡度也不大,實在是沒意思。
  “好像是學生哩。今天是星期天吧?這樣滑法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他們滑雪的姿勢多优美啊!”駒子自言自語地說,
  “据說藝妓要是在滑雪場上向客人打招呼,客人就會吃惊地說‘哦,是你呀!’因為滑雪把皮膚晒黑了,都認不出來了。而晚上又總是經過化妝的。”
  “也是穿滑雪服嗎?”
  “是穿雪褲。啊,真討厭,真討厭!在宴席上才見面,他們就說:那么明年在滑雪場上見吧。今年不滑算了,再見。喂,小君,走吧!今晚要下雪哩。下雪前的頭晚特別冷。”
  駒子起身走了以后,島村坐在她坐過的藤椅上,望著駒子牽著小君的手,從滑雪場盡頭的坡道走回去。
  云霧繚繞,背陰的山巒和朝陽的山巒重疊在一起,向陽和背陽不斷地變換著,現出一派蒼涼的景象。過不多久,滑雪場也忽然昏沉下來了。把視線投向窗下,只見枯萎了的菊花篱笆上,挂著凍結了的霜柱。屋頂的融雪,從落水管滴落下來,聲音不絕于耳。
  這天晚上沒有下雪,落了一陣冰雹后,又下起雨來了。回去的前一晚,明月皎洁,天气冷颼颼的。島村再次把駒子喚來,雖然已快到十一點了,駒子還說要去散步,怎么勸說也不听。她帶著几分粗暴,將他從被爐里拖起來,硬要把他拽出去。
  馬路已經結冰。村子在寒冷的天空底下靜靜地沉睡著。駒子撩起衣服下擺塞在腰帶里。月儿皎洁得如同一把放在晶瑩的冰塊上的刀。
  “一直走到車站吧。”
  “你瘋了,來回足有一里地呀。”
  “你快要回東京了,我要去看看車站。”
  島村從肩頭一直到大腿都凍僵了。
  回到房間,駒子無精打采,把兩只胳膊深深地伸進被爐里,跟往常不同,連澡也不洗了。
  蓋在被爐上的被子原封不動。也就是說,將另一床被子搭在它的上面。褥子一直舖到被爐邊。只舖了一個睡舖。駒子在被爐邊烤火,低下頭來,一聲不響。
  “怎么啦?”
  “我要回去了。”
  “盡說傻話。”
  “行了,你睡吧。我就這樣。”
  “為什么要回去呢?”
  “不回去了,就在這里等到天亮。”
  “沒意思。不要鬧別扭了。”
  “誰鬧別扭了?我才不鬧別扭呢。”
  “那么……”
  “哎,人家難受著呢。”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沒什么關系嘛。”島村笑了,“又不把你怎么樣。”
  “討厭!”
  “你也真傻,還那么亂跑一气。”
  “我要回去啦。”
  “何必回去呢。”
  “心里難過。哦,你還是回東京去吧。我心里真難過啊。”
  駒子悄悄地把臉伏在被爐上。
  所謂“難過”,可能是擔心跟旅客的關系陷得更深吧?或是在這种時候她极力控制自己郁郁不樂的心情而說的?她對自己的感情竟發展到這個地步了嗎?島村沉思了好一陣子。
  “你回東京去吧。”
  “我本來准備明儿就回去。”
  “喲,為什么要回去呢?”駒子若有所悟似地揚起臉來說。
  “就是呆下去,我也幫不上你什么忙呀。”
  她羞答答地望著島村,忽然帶著激昂的語調說:“你就是這點不好,你就是這點不好!”
  駒子焦急地站起來,冷不防地摟住島村的脖子,她簡直方寸已亂,順嘴說了一句:“你不該說這种話呀。起來,叫你起來嘛。”說著她自己卻躺了下來,狂熱得不能自己了。過了片刻,她睜開了溫柔而濕潤的眼睛:“真的,你明天就回去吧。”她平靜地說過之后,撿起了脫落的發絲。島村決定第二天下午三點動身。正在換裝的時候,客棧掌柜悄悄地把駒子叫到走廊上。島村听到駒子回答說:“是啊,你就算十一個鐘頭好了。”大概是掌柜認為算十六七個小時太長了。
  一看帳單,才曉得一切均按時間計算:早晨五點以前走的,算到五點;第二天十二點以前走的,就算到十二點。駒子在大衣外面圍上一條白圍巾,把島村一直送到車站。島村為了打發時間,去買了些木天蓼醬菜和香蘑罐頭一類土特產,還富余二十分鐘,便走到站前稍高的廣場上散步,一邊眺望著周圍的景色,一邊想道:“這是布滿雪山的狹窄地帶啊!”
  駒子濃密的黑發在陰暗山谷的寂靜中,反而顯得更加凄愴了。
  在這條河流下游的山腰,不知怎地,有個地方投下了一束淡淡的陽光。
  “我來了之后,雪不是融化得差不多了嗎?”
  “可是,只要一連下兩天雪,馬上就積上六尺厚。倘使連著下,那邊電線杆的燈也要埋在雪里羅。若是我一邊走一邊想你什么的,沒准會把頭碰在電線杆上受傷呢。”
  “能積那么厚嗎?”
  “听說前面那條街的中學,學生們在下大雪的時候,一大早就裸著身子從宿舍二樓的窗口跳到雪地里。身体一下子完全沒進雪中,看不見了。他們像游泳似地在雪中划著走。喏,那邊也停著一輛掃雪車呢。”
  “我倒是想來賞雪的,可正月里客棧會很擠吧?火車會不會被雪崩埋掉呢?”
  “你這個人多悠閒自在,淨是這樣打發日子嗎?”駒子望著島村的臉說,“為什么你不留胡子呢?”
  “唔,想留來著。”島村一邊撫摸剛剃過胡須的青色胡茬,一邊思忖著:在自己的嘴角上掠過一道漂亮的皺紋,使平和的臉顯得更加雋秀英俊,說不定駒子正是看中了這一點?“你真是,一除去脂粉,你的臉看上去就像用剃刀刮過一樣。”
  “烏鴉叫得討厭,也不知是在哪儿叫的。真冷啊!”
  駒子望了望天空,把兩只手交叉在胸前,抱住了雙臂。
  “去候車室烤烤火吧。”
  這時候,穿著雪褲的葉子打由小街拐到火車站的大路上,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啊,駒姐,行男哥他……駒姐!”葉子喘著粗气,好像小孩子要躲避可怕的東西而摟住母親一般,抓住了駒子的雙肩:“快回去!情況不好了。快!”
  駒子忍受著肩頭的疼痛,閉上了眼睛,臉色刷地變白了。但是想不到她斷然搖頭說:
  “我在送客人,我不能回去。”
  島村吃惊地說:
  “還送什么呢,這就行啦。”
  “不行!我不知道你還來不來。”
  “會來的,會來的。”
  葉子什么也沒听見似的,焦急地拉住駒子說:
  “剛才給客棧挂電話,說你到了車站,我就赶來了。行男哥在找你吶。”
  駒子一動不動地忍耐著,突然把她甩開,說:“不!”
  這時候,駒子踉踉蹌蹌地走了兩三步,就哇哇地想要嘔吐,但什么也沒吐出來,眼睛濕潤,臉上起了雞皮疙瘩。葉子緊張起來,木呆呆地望著駒子。但是,由于那副表情過分認真,不知是怒是惊,還是悲傷!像假面具一樣,顯得非常單純。
  她掉過臉來,冷不防抓住島村的手,一味提高嗓門連求帶逼地說:
  “哦,對不起,請你讓她回去吧,讓她回去吧!”
  “好,我叫她回去!”島村大聲說,“快回去吧!傻瓜。”
  “有你說的嗎!”駒子一邊對島村說,一邊把葉子從島村身邊推開。
  島村正想舉手指指站前那輛汽車,可是被葉子用力抓過的手指,有點麻木了。
  “我馬上讓她乘那輛車子回去,你先走一步好嗎?在這里,這樣不好,人家會瞧見的呀!”
  葉子連連點頭:“快點呀,快點呀!”她說著轉身就跑,快得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目送著葉子漸漸遠去的背影,島村的心頭掠過了這种場合不應有的疑團:那位姑娘的表情為什么總是那么認真呢?
  葉子近乎悲戚的优美的聲音,仿佛是某座雪山的回音,至今仍然在島村的耳邊縈繞。
  “上哪儿去?”駒子看見島村要去找汽車司机,就一把將他拽回來,“不,我不回去啊!”
  島村突然對駒子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厭惡。
  “我不曉得你們三人之間有什么關系,但少爺眼下不是快死了嗎!所以他想見見你,才讓人叫你的嘛。乖乖回去吧。不然會后悔一輩子的。說不定在我們說話之間,他就斷气了。那怎么辦呢?別固執了,干脆讓一切都付諸東流吧。”
  “不,你誤解了。”
  “你給賣到東京去的時候,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給你送行嗎?你最早的日記本開頭不就是記他的嗎?難道有什么理由不去給他送終?去把你記在他那生命的最后一頁上吧。”
  “不,我不愿看一個人的死,我怕。”
  听起來這好似冷酷無情,又好似過分多情,島村有點迷惑不解了。
  “什么日記,我已經不記了。我要把它全燒掉。”駒子喃喃自語,無緣無故地臉紅起來了。“啊,你是個老實人。要真是老實人的話,我可以把日記全都給你。你不會笑話我吧。我認為你是個老實人。”
  島村不由得深受感動,覺得确實是這樣,再沒有人像自己這樣老實的了。于是,他不再勉強駒子回去。駒子也緘口不言了。
  掌柜從客棧派駐車站的接客處走出來,通知開始剪票了。只有四五個身穿灰色冬裝的本地人在默默地上下車。
  “我不進站台了。再見。”駒子站在候車室的窗邊。玻璃窗緊閉著。從火車上望去,她好像一個在荒村的水果店里的奇怪的水果,獨自被遺棄在煤煙熏黑了的玻璃箱內似的。
  火車開動之后,候車室里的玻璃窗豁然明亮了,駒子的臉在亮光中閃閃浮現,眼看著又消失了。這張臉同早晨雪天映在鏡中的那張臉一樣,紅扑扑的。在島村看來,這又是介于夢幻同現實之間的另一种顏色。
  火車從北面爬上縣界的山,穿過長長的隧道,只見冬日下午淡淡的陽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所吞噬,又像那陳舊的火車把明亮的外殼脫落在隧道里,在重重疊疊的山巒之間,向暮色蒼茫的峽谷駛去。山的這一側還沒有下雪。
  沿著河流行駛不多久,來到了遼闊的原野,山巔好像精工的雕刻,從那里浮現出一道柔和的斜線,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山頭上罩滿了月色。這是原野盡頭唯一的景色。淡淡的晚霞把整個山容映成深寶藍色,輪廓分明地浮現出來。月色雖已漸漸淡去,但余韻無窮,并不使人產生冬夜寒峭的感覺。天空沒有一只飛鳥。山麓的原野,一望無垠,遠遠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邊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好像是水電站的白色建筑物。那是透過車窗望見的、在一片冬日蕭瑟的暮色中僅留下來的景物。
  由于放了暖气,車窗開始蒙上一層水蒸汽,窗外流動的原野漸漸暗淡下來,在窗玻璃上又半透明地映現出乘客的影像。這就是在夕陽映照的鏡面上變幻無窮的景色。舊得褪了色的老式客車,只挂上三四節車廂,好像不是東海道線上,而是別的地方的火車。燈光也很暗淡。
  島村仿佛坐上了某种非現實的東西,失去了時間和距离的概念,陷入了迷离恍惚之中,徒然地讓它載著自己的身軀奔馳。單調的車輪聲,開始听的時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話語。
  這話語斷斷續續,而且相當簡短,但它卻是女子竭力爭取生存的象征。他听了十分難過,以至難以忘怀。然而,對漸漸遠去的島村來說,它現在已經是徒增几許旅愁的遙遠的聲音了。
  行男正好在這個時候斷气了吧?駒子為什么堅持不回去?
  會不會因此未能給行男送終?
  乘客少得令人生畏。
  只有一個五十開外的男人,与一個紅臉蛋的姑娘相對而坐,兩人只顧談話。姑娘渾圓的肩膀上披著一條黑色的圍由,臉頰嫣紅似火,漂亮极了。她探出上身專心傾听,愉快地對答著。看兩人的樣子,是作長途旅行的。
  可是,到了有個紡織厂煙囪的火車站,老人急忙從行李架上取下柳條箱,從窗口卸到站台上,對姑娘留下一句“那么,有緣還會相逢的”,就下車走了。
  島村情不自禁,眼淚都快奪眶而出,就連他自己也惊愕不已。此情此景,越發使他覺得這位老人是在同女子告別回家的。
  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兩人只是偶然同車相遇。男的大概是跑單幫什么的。
  离開東京的老家時,妻子吩咐過:現在正是飛蛾產卵的季節,西服不要挂在衣架或牆壁上。來了以后,果然發現吊在客棧房檐下的裝飾燈上落著六七只黃褐色的大飛蛾。隔壁三舖席房間的衣架也落了一只,它雖小,但軀干卻很粗壯。
  窗戶依然張挂著夏天防虫的紗窗。還有一只飛蛾,好像貼在紗窗上,靜靜地一動也不動,伸出了它那像小羽毛似的黃褐色的触角。但翅膀是透明的淡綠色,有女人的手指一般長。對面縣界上連綿的群山,在夕暉晚照下,已經披上了秋色,這一點淡綠反而給人一种死的感覺。只有前后翅膀重疊的部分是深綠色。秋風吹來,它的翅膀就像薄紙一樣輕輕地飄動。
  飛蛾是不是還活著呢?島村站起身來,走了過去,隔著紗窗用手指彈了彈。它一動不動。用拳頭使勁敲打,它就像一片樹葉似地飄然落下,半途又翩翩飛舞起來。
  仔細一看,對過杉林那邊,飄浮著不計其數的蜻蜓。活像蒲公英的絨毛在飛舞。
  山腳下的河流,仿佛是從杉樹頂梢流出來的。
  丘陵上盛開著像是白胡枝子似的花朵,閃爍著一片銀光。島村貪婪地眺望著。
  從室內溫泉出來,只見一個叫賣的俄國女人坐在大門口。她為什么竟會到這樣的窮鄉僻壤來呢?島村走過去一看,盡是些常見的日本化妝品和發飾一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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