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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相逢

作者:村上龍
1

  等電話的時候,我在想紐約按摩中心的事。不知道為什么我會想起那里的事。按摩中心在紐約城郊十七巷的七號街和八號街之間,那儿沒什么招牌,也沒有菲律賓人和韓國人,全都是些越南難民,經營方式并不是會員制,但一定要有熟客介紹才知道這個地方。這家店沒有張貼任何色情海報,就算路過也不會知道那是家按摩中心。在專用電梯前有個黑人警衛,他會說法語和阿拉伯語,身高一米九十,從前是足球運動員。
  他會向你行個禮,問你要去哪儿,如果你說“塞可利克寺院”的話,他就會讓你進電梯,和你一起來到四樓。這棟樓的外表和內部陳設以及警衛人員,都和一般郊區的高級住宅區一樣。這裹住著各种行業的人,有按摩中心并不是個秘密。到了四樓,警衛指指門牌,然后他又搭電梯下去。
  入口處舖著地毯。先向右走,最后再向左轉。
  厚重的木板門開了。
  門的那一邊站了一排只穿著薄衣的女人,里面有蒸气室、桑那浴室、全身美容室、淋浴室和水床。
  我在紐約時,只去過那里兩次。第一次是去洗桑拿浴,第二次是去按摩。一位有名的運動員請我吸可卡因,我對毒品沒興趣,但他說只是花錢抱抱女人不是很無聊嗎?我并不是第一次吸可卡因,但是從沒吸過這么純的。將純度百分之九十九的可卡因直接放在火上燒,吸它的气体,當然很過癮。“并不是吸了可卡因就會性欲高漲,但是對于你所渴望的對象确實有作用,所以對那些小姐最合适了。”那位運動員說的報對。
  有七、八個按摩女郎,她們并沒有穿內衣或泳裝,全都盛裝出場。她們在這里面好像被看管著,但其實并沒有被強制行動。她們中多數生于富裕之家,連個口紅都沒帶,就干然一身地搭机或乘船來到美國。她們在這個寺院里一邊學習英語,一邊工作賺美金。只要一年時間,她們就能掙到足夠的錢,說一口很流利的英語,走在曼哈頓街上又是另一個人。
  据說這种事情早在古希腊時代就有了,這是一位波蘭裔的新西蘭代理社長告訴我的。
   
2

  我吸著可卡因,接著選了一位叫“安”的中法混血姑娘。我只記得她的名字,長相倒是忘記了。她的身材很好,夠得上高級妓女的標准。那里的姑娘身材都很好,但是也有缺點。
  她的牙齒長得不美,臀部下垂,腳踝過粗,背后有濃毛。其他部位長得都很勻稱美麗。
  當我回憶那些事時,突然想起美空云雀的歌。
  我對音樂的興趣很廣泛,但是沒有特別喜歡的,只要旋律好我就會買。
  我走向唱盤架。想在兩千多張CD中找出美空云雀的歌實在很難,我想該找個時間按名字順序整理一下。
  沒有找到,我想找別的歌听听,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是從馬德里打來的,打電話的我高中時的鐵哥們儿。岩井打電話來說有三位馬拉松選手答應簽約。
  “岩井,你喝醉了?”
  “喝多了,對不起,但我還是擬好合同了。价碼很便宜,是波多黎各的選手,只要一千五百美元,踢世界杯水平的足球選手一天才三十美金,很合适吧?”
  “知道了,我現在不想和你談公事。”
  “喂,是不是嫌我醉了,我頭腦很清醒,你記得美惠嗎?”
  “哪里的女人?”
  “不是那個啦,四班的同學,我們一年級四班的同學,二年級時她轉學到四國了。”
  “是良原美惠嗎?”
  “是”
  我和岩井都喜歡良原美惠。對正常的十六歲男孩來說,沒有人會不喜歡那樣的女孩的。家也好,又漂亮又聰明,爸爸是公司的大老板。
  “我之所以會喝醉,全是為了美惠,你相信嗎?”
  “你見到她了嗎?”
  我和岩井都曾跟美惠約會過,是在植物園。不知道為什么模范生似的偶像人物美惠會跟我們這种常逃學的坏小子交往。那時美惠還從家里帶過盒飯給我吃。我和岩井都認為,也許那樣的人也有寂寞的時候吧!所以有人約她就會很高興。
  “應該算看見,不過只是見到她的臉而已。”
  “她好像跟了一個傻乎乎的商社職員結婚,那家伙長得很矮,跟你差不多吧。哪天介紹你去一個好地方,擁里有個叫莉達的黑人女孩。”
  “不是,我不是真放想見美惠鈞。”
  “露線地了吧!”
  “她在演三級片。”
  “你說什么?”
  “以前流行的只是風情女郎,現在波多黎各最熱門的就是日本的色情錄像帶。”
  “我知道。”
  “那里的人已經看膩了東南亞女人主演的色情片了,現在日本女郎是最受歡迎的。”
  “你在哪里見到她的?”
  “在馬德里電視台運動部頭頭的辦公室,她見到我只是笑笑,我也朝她一笑。你知道,我看見女人都會笑的。”
  “會不會看錯人了,美惠都三十二歲了,還演三級片?和外國人一起演嗎?”
  “她演一個關西人的太太,是和一個年輕的日本小伙子一起演。平常我看這些片子都覺得沒什么,但是那次看過后,我真的胃都抽筋了。”
  “知道片名嗎?”
  《再度重逢人妻的悲傷性態》
  “人生真是痛苦。”
  “你有机會的話一定要看。”
  “我不想看。”
  “你知道為什么我會醉吧?”
  “還是好好工作吧!”
  “知道了,我不打電話了,發傳真給你。”
  挂掉電話后,我又繼續找CD。邊听著歌,安的濃毛和美惠的臉一直在我的眼前交錯出現。
  那是馬德里的深夜。岩井找了個女人來,把美惠的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3

  我打電話給澤子,澤子是一家大建筑公司秘書科的職員,二十八歲,還沒結婚。
  “是我。”
  “你今天起得真早。”
  “朋友打來國際電話吵醒了我。中午時可不可以跟你見個面?”
  “好啊!我的床變成了紅色了。”
  “月經來了嗎?”
  “舖床單時染到的,剛好在正中間。”
  “當秘書怎么可以說這种話!”
  “現在有沒人在。”
  “過來時帶些三明治吧!”
  “我今天帶了盒飯,我有預感你會打電話來,所以做了兩份儿盒飯。一起吃吧!”
  打完電話后,我馬上訂好飯店房間,然后在上午十點出門。檢查車子發動机時,來打掃的廣美姐笑著跟我道早安,走進了家門。廣美長得比我的前妻還丑几倍,所以每次看到廣美時我就覺得前妻很美,心中難免有些后悔。
  我先把車子停在飯店的停車場,然后搭出租車去新宿。听說在歌舞伎街的情趣用品商店中有《再度相逢人妻的悲傷性態》這部片子。那家店里沒有,但主人說他會從別的連鎖店調片子來,要我下午再來拿。我先付了一半的定金,請他在片子到后送到飯店的前台。
  “好熱!”
  澤子擦著脖子上的汗水,走進房里,快步來到窗邊,眺望著下面的公園好一會儿,然后拉上窗帘。
  “我最討厭看到小孩在陽光底下跑,把臉晒得通紅的。”
  說完她將一個紙袋放在桌上,紙袋中散發出令人怀念的味道。那是盒飯的味道。
  “關掉空調吧!我想光著身出汗。”
  “你不是一熱就心煩嗎?別逞能了。”我說。
  “因為勞累出開才悲慘呢。我先去沖個澡好嗎?還是你想先聞我的味儿?
  澤子邊說邊脫掉襯衫。三年前我就認識她了,也許現在說來也沒人會信,第一次見到澤子時,她還是個處女。二十五歲還是處女,真是稀罕的動物,我那時是這么想的。
  一般來說,如果是丑女孩的話,過了二十歲還是處女,肯定會讓人有种不利索的感覺。
  澤子那個地方淡淡的毛是下垂的,它讓我想起在紐約的安。澤子一絲不挂地將床單蓋在身上。
  我并不是因為澤子才和前妻离婚的,而是因為我經常出國的緣故。我太太喜歡夫妻二十四小時都能在一起,共同享受酸甜苦辣,丈夫汗流俠背地修理桌椅,太太在廚房里烤著餅干或蛋糕,吃飯的時間到了就敲個鐘,大家一起陶醉在天倫之樂中。
  前妻和我离婚后就回到她的家鄉,和一個從事建材業的男人結婚,生了兩個小孩。不知道她變胖了沒有,她每年都會寄明信片給我。
  不知她是不是在向我炫耀她的幸福生活。
  澤子吻著我。她抬起眼看著我,用她那擦著鮮紅指甲油的雙手輕柔地撫摸著我的下腹,用舌頭舔著。
  “你抽煙吧!“
  她說,繼續將臉埋在我身上。看著我抽煙最能令她感到興奮,我記得她以前這么說過。
  “可以再來一次嗎?”
  “相反順序的話還可以。”
  “先來我的,接著是用嘴嗎?”
  “是”
  “為什么?哪一個才是主菜?用嘴不是開胃菜嗎?”
  “開胃菜吃飽了,主菜會吃不下。”
  澤子喜歡這樣,但是我不太喜歡。如果彼此間有愛情存在的話,就算是為對方做什么也心甘情愿,但是我不喜歡太過火。
  好像很多女孩都在學習這种方式。澤子雖然淫蕩,但她不是那种只要是男人就行的女人。雖然也有那种只要有男人就行的女人,但我覺得那种女人真的很可怜,那种女人通常容易遭受自己親身父親的性侵害。
  我不知道澤子還有沒有其他男人。也許這是個很天真的謊話,她說沒有別的男人能像我給她這么多快樂。
  澤子把她的臉貼在我的大腿上。
  “喂,你記得京都旅館嗎?”
  我的腿被打開,我問她。澤子點點頭,她的頭發刺激著我的腹部和大腿。
  “讓我們像在京都那樣再來一次。”
  我剛說完,澤子直搖頭說不要。今年冬天我們去了京都。那是在一個小山上的旅館。我們品嘗了最美味的京都怀石料理,喝著辣辣的冷酒,喝醉倒在茶室了。在天花板很低的茶室里有很糜爛的東西,打開衣櫥,里面藏了好几百幅春宮畫。澤子提議模仿這些畫的動作。我們真的汗水淋漓地做了,在狹窄的茶室中,我第一次嘗到了澤子那里的味道。
  “不要,會很痛的。”
  澤子搖著頭,但她知道我一說出口就是一定要做的。我在下面墊個枕頭,雙腳打開高高抬起。
  “你真是夠勁儿。”
  我感覺刺激到了极點,對澤子這么說。
  澤子的腳在顫抖著。
  “馬上就行了,通常一定要開到手指寬才行吧?”
  “你的那個不是很小嗎?”
  “也許吧,可總比指頭寬吧!你老是這么說我,如果遇見比較內向自卑的男人,你可不要這么說。”
  “這樣臀部會變大,我不要。”
  “可是我喜歡!”
  “你喜歡就好,喂,好痛!快點啦!”
  因為沒有時間吃盒飯,澤子留下盒飯袋,便回公司去了。
  我下午兩點去公司,和廣告公司、電視台和排球協會的人見面,簽了三份文件,給十一個地方發去電報,晚上和肯尼亞大使館的人在淺草吃飯,然后帶他們去吉原,最后打電話給澤子問她的身体要不要緊,她用很可愛的聲音回答我說,還很痛。我回到飯店,打電話到俱樂部去找了女人來。來的是一個名叫京子、懂得各种床上游戲的女人。
  桌子放著錄象帶,我等不及回家看,就叫服務台幫我拿個錄放机來。
  “我看過了。”
  我打電話給在馬德里的岩井。
  “怎么樣?”
  “沒錯!”
  “我說的是真的吧?”
  片里的情節是良原美惠在午后的公園里喂鴿子,遇見了來慢跑的年輕的大學生,她很笨拙地問他,要不要去賓館呢?于是鏡頭就移到賓館的床上,我先看到她的自慰鏡頭,接著是吸吮年輕大學生的身体十几分鐘,然后開始壓在他身上……
  “她為什么會這樣?”
  “什么怎樣?”
  “可能是被黑道控制,也可能是因為老公負債才需要做這行吧!”
  “這好像是色情片的故事情節!”
  “你有何感想?”
  “覺得有點垂頭喪气的,對了,岩井,你昨天看了帶子以后找女人了吧?”
  “嗯!”
  听聲音岩井好像沒什么精神。
  “我是找了,可是那個女人也像美惠一樣,遭遇很多事后,不得已才去當妓女。她也考慮再三,最后還是做了這一行,真是不可思議。”
  “什么?”
  “我看見美惠時也覺得很失望,為什么呢?不是因為悲傷而失望,總之就是失望得渾身沒勁儿,是不是這樣?”
  “不錯。
  “為什么會這樣呢?”
  總之我們對女人還不太了解,我下了個含糊的結論后就挂了電話。京子很快就來了。門剛打開,她就緊抱著我狂吻起來。
  趁著京子洗澡,我又看一次錄像帶。感覺肚子餓了,我便打開澤子帶來的盒飯吃。
  雖然我沒跟岩井說,但是我很清楚,我們并不是因為良原美惠去演三級片而覺得悲傷,而是看見別的男人也能讓美惠感到快樂,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因此覺得沮喪。
  我和岩井,恐怕所有的男人都會喜歡所有的女人,如果有机會的話,也想給女人幸福。也許是美惠自己不求上進,但我并不覺得她是不幸的人。
  京子洗完澡出來。
  “啊,你在看色情片?“
  我告訴她那女主角是我高中同學,我高中時還跟她約會過,她也做盒飯給我吃。
  京子比屏幕上的良原美惠。也比澤子年輕多了。
  我點著了香煙,京子發光的乳頭還滴著水珠,看著正在做愛的美惠,我說了一聲好沒勁。
  “一個半老徐娘能有這樣的身材就算不錯了。
  京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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