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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玉書

  奧地利著名作家張玉書被公認為世界上最杰出的三大中短篇小說家之一。早在本世紀二三十年代,他便已經飲譽全球。法西斯上台后,由于他的猶太血統,他的著作被禁被焚,可是在五十年代初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統計世界各國作家的著作及各种文字譯本的銷售量時,名列榜首卻是這位當時在德語國家几乎被人遺忘的作家張玉書。半個世紀以來,尤其是一九八一年為了紀念斯·茨威格百歲誕辰,聯邦德國S·費歇爾出版社重新出版斯·茨威格的著作之后,在德語國家掀起了一股新的斯·茨威格熱。在中國,斯·茨威格的翻譯介紹与我們的開放改革同步。從二十年前《象棋的故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等四篇优秀小說的譯文面世以來,中國作家和讀者對斯·茨威格的熱情便經久不衰。到九十年代,讀者們越來越迫切地要求更多地了解斯·茨威格,希望通過他的作品了解他的成長過程,創作道路,感情生活,心路歷程,他多方面的成就和他悲劇結局的原因。因此我們決定邀請德語界的前輩翻譯家和近年來脫穎而出的新秀,在三年之內,譯出斯·茨威格的詩集、劇本、傳記、論文、日記、書信,向讀者全面介紹這位心地善良、純朴謙遜、才華出眾、品德高尚的优秀作家。他憎惡強權,同情弱小,鞭笞獸性的殘暴,贊美人性的美奐。他和我們一起經歷了本世紀的浩劫。他已匆匆离去,卻給迎來旭日東升的人們和沐浴明媚陽光的一代留下一筆极為可觀的精神財富——這就是我們呈獻給諸位的《張玉書集》中的各卷。
  本卷收集了《象棋的故事》、《無形的壓力》等名篇以及作者遺稿中的几篇小說。斯·茨威格一向被人誤認為是不問政治的作家,一九一九年在蘇黎士完成的《無形的壓力》和一九四一年在巴西完成的《象棋的故事》說明斯·茨威格從來就不是一個幽居在象牙寶塔里不關心民眾命運的作家。
  他根据自己的切身經驗,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用心理分析的手法寫了中篇小說《無形的壓力》。這篇以反戰為主題的小說不寫連天炮火、血雨腥風,不寫廢墟戰壕、殺聲惊叫,而是描寫戰爭机器對人的內心造成的無形然而強大的壓力,是一篇被人忽視的反戰佳作。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年輕的德國畫家和他的妻子僑居在瑞士蘇黎士河畔的一個鄉村里。他在國內体格檢查時沒有通過,免服兵役。由于戰爭持續,德軍傷亡慘重,需要補充兵源,軍方便決定,從免服兵役的人員中征召新兵,充當炮灰。畫家接到領事館的通知,要求他立即回國,再度參加体檢,顯然這就意味著被征召入伍。而入伍便是去殺人或讓自已被人殺死。畫家對這場野蠻的戰爭深惡痛絕,可是接到通知又不敢違抗命令,思想斗爭极為激烈。畫家身在國外,照理可對這項通知不予理睬。可是無形的壓力摧毀了他的意志,迫使他不顧愛妻的開導和勸阻,按時去領事館報到,按時收拾好行裝,按時前往車站,擺脫以自殺相威脅的妻子,像著了迷似的跳上火車,駛向德瑞邊境。在那里他看到迎面駛來的火車,車上滿載著通過交換戰俘釋放回來的法軍官兵,其中有不少是傷殘人員。這悲慘的場面使他看到戰爭的滅絕人性,增強了他內心的力量,使他能夠抗御這無形壓力,乘車回到妻子的身邊。
  一九四一年夏,斯·茨威格從紐約前往里約熱內盧,開始他在南美洲的流亡生涯。八月初斯·茨威格和他的第二個妻子綠蒂移居里約熱內盧附近的彼特羅波利斯。這是一個地勢很高的療養地,風景美麗、气候宜人。遠离硝煙彌漫、炮火連天的歐洲,他希望這牧歌般的鄉居生活能夠給他宁靜。
  但是离開了故鄉,离開了朋友,离開了和他息息相關的苦難中的民眾,他力量的源泉,鄉愁便開始襲來。能夠治療鄉愁的惟一辦法乃是工作。于是他听從雖已离异、依然是他好友的前妻弗里德里克的勸告,把中輟了的寫作計划重新撿起。
  環境清幽,可以安靜無憂地讀書寫作。他整天在房前的露台上工作,設法忘記正在發生的事情和即將發生的事情,但是已經沒有往日對作品的歡樂心情。他心情沉痛地向朋友傾訴一個作家內心最深沉的痛苦:“我缺乏讀者的期待,我缺少一個從前一直激勵我的出版家,或者書商。他們大家都問我:‘您下一本書何時問世?’”
  他之所以消沉是因為他失去了生活目標。他想寫作,可又感到不合時宜。他感到苦悶,感到無能為力。歐洲局勢的進一步惡化,德意日軸心國的建立,斯·茨威格預見到戰爭只是剛剛開始,還會持續下去。他終于振作起來,直接和納粹進行斗爭。二次大戰爆發時,他僑居英國,曾一時沖動,想要投筆從戎,為打敗希特勒直接效力,可是英國人對他的這股正義的熱情不予理睬。如今他決定拿起他最得心應手的武器——筆——和納粹作戰,寫出他生前最后一篇杰作,也是殺傷力最強的反法西斯作品——《象棋的故事》。一九四二年一月初《象棋的故事》完稿。
  反映法西斯暴行的文學作品為數甚多,布萊德爾的《考驗》,安娜·西格斯的《第七個十字架》,以及其他文學作品對此都有詳盡的細致的描寫,讓人看到集中營里党衛軍如何施虐,集中營外蓋世太保如何瘋狂。無數的鮮血、酷刑,無數的呻吟、哀號。但是對于法西斯在精神上對人們的折磨,很少直接描述,一般都以影射的方式見于傳記小說和歷史小說之中,有的對中世紀宗教法庭的殘暴做入木三分的描繪,有的對獨裁者向人的精神所施加的無形暴力做淋漓盡致的揭露。然而這都是借古諷今。只有熟悉內情的人才能明白作家用心良苦,而不知道真相者則毫無聯想和反應。斯·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既不是講的陳年舊事,又不描述人們熟知的皮肉痛苦,突出的是法西斯的“文明”的暴行。看上去不打不罵,也無強制苦役,不受凍,不挨餓,單人獨住,不上手銬腳鐐,沒有威脅恐嚇,豈不是人道已极。殊不知經過斯·茨威格的分析、描繪、渲染,人們看到的是無形無聲的酷刑,對人的精神的摧殘,甚至比嚴刑拷打還有過之無不及。他把精神折磨寫得惊心動魄,陰森可怕。他讓人看到,孤獨沉默,為人遺忘,与世隔絕,生活在真空、虛無之中,會對人的心靈造成多么難以忍受的壓力,對人的心靈造成多么巨大的摧殘。小說通過主人公博士的命運讓人信服地看到這种酷刑,雖然無聲無形,卻比有聲有形更為凶殘!為了使自己的精神保持活力,被蓋世太保囚禁在大飯店單人房間里的B博士憑著一本偷得的棋譜,自己和自己對弈,背棋譜,記棋局。起先思想活躍,棋藝精進,后來思想混亂,精神分裂,最后神經錯亂,精神崩潰。
  精神上的折磨往往胜于肉体上的酷刑。對于思想敏銳、感情細膩的人更是如此。這點斯·茨威格在《象棋的故事》里寫得十分深刻,令人信服。在各式各樣的法西斯的牢房里,有多少优秀之士不堪這种折磨,終于精神崩潰。又有多少人因為忍受不了這种無聲無形的酷刑,內心极度痛苦,終于在自殺中尋找解脫痛苦的途徑。
  讀者自然而然地會聯想到斯·茨威格自己的命運:無家無國、四海漂流的生活給人造成的精神苦悶豈是衣食無虞、物質丰足的安定生活所能抵消。長年累月置身于操不同語言,在陌生的文化背景里生活的人們中間,雖在人群之中,卻游离于人群之外,沒有共同的語言,共同的命運。這种在群体中成為异体,在喧鬧中痛感孤寂的滋味,使人聯想到單身牢房中囚徒的陰郁心境。就是這些感受,斯·茨威格栩栩如生地描繪了小說中主人公的命運,也披露了他自己心中的苦悶。這种精神狀態的發展趨勢,不是發狂,便是自殺。這篇小說可以視為斯·茨威格的一份遺囑,它有助于揭示斯·茨威格自殺之謎。但是這篇小說的意義卻在于:斯·茨威格在辭世之前以他卓越的寫作才能為武器投入到反法西斯的斗爭中去,進行了他的最后一戰。
                  張玉書
                  1999.11.11
                  暢春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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