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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1

  在鄧巴中尉的一生中,這是他最滿足的日子之一了。
  踢鳥一家人,很熱誠地招待他,尊敬他,使他感到自己不只是一個客人。他們看到他,流露出真正的快樂。
  他和踢鳥坐下來抽煙,他們一直非常投契快樂,一直抽到下午。
  鄧巴中尉的印第安名字,很快在營地傳開了,散布的速度,快得惊人。只要有人交頭接耳談話,話題大多离不開這一名白种軍人。這則消息,大家都津津樂道。
  許多人前去打招呼,有些只是跑去看看与狼共舞。現在,中尉已經可以認出他們中間大部分的人。每個人前來時,他都站起來,微微鞠個躬。他們有些人,也對他鞠躬為禮。有些人伸出手,和他握手。他們曾看過他這樣,也就學著做。
  雖然彼此語言不同,但中尉借著比手划腳,談一些最近打獵的高潮。
  過了几個小時,一波波的訪客逐漸少了,最后一個人也沒有。鄧巴心中納悶,怎么沒看到站立舞拳呢?她該在啊!這時飄發突然走了進來。
  在他們還沒有互相打招呼之前,這兩個人都注意到,雙方身上都穿戴著兩人交換的物品。飄發穿著中尉的軍服上衣,而中尉戴著飄發的護甲。兩人很快地仔細互看一眼。
  當他兩人握手時,中尉想:我喜歡這個人,看到他真好。
  飄發也正是這么想著,然后兩人一塊坐了下來,友善地談著話。有趣的是,兩人各講各的,誰也听不懂對方的語言。
  踢鳥叫他的大太去准備食物,然后他們三個人狼吞虎咽把干牛肉和莓子的午餐吃得精光。在吃東西時,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
  吃過飯后,又抽起煙來。兩個印第安人相互交談著,中尉只有從他們的手勢和語气中,揣測他們在說什么。他看得出,他們正在討論什么事而不是在閒談。
  看來,他們計划有什么節目,屆時他將不致惊訝。這兩個男人說完話,都站了起來,要他也跟他們到外面去。
  鄧巴跟著他們,走到踢鳥的帳篷附近,也許哪里有什么好東西等著他們。這兩個男人和另一個人,簡短交談了些話,然后就開始忙碌,把一些東西,搬到一處有四、五尺高的帳篷里去。
  帳篷一小部分可以掀開當入口。鄧巴中尉先走了進去。里面空間無法站起來,一旦他坐了下來,他發現這地方很平靜,上有棕葉覆蓋,可以擋住陽光,而且空气流通。
  他還沒有仔細看過,踢鳥和飄發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一個星期以前,他們突然把他丟下,他會很不自在,但是,他現在就像印第安人,不再疑竇叢生。中尉一直安靜地靠著牆坐著,一邊等著事情的發展,一邊听著十熊帳篷中熟悉的聲音。
  他們沒多久又折了回來。
  在他听到腳步聲以前,不過才過了几分鐘。踢鳥俯身鑽進入口,坐在較遠的地方,使他倆之間,還有根多空間。一個影子立在入口,鄧巴想一定還有人等著進來。他不加思索,就認定那一定是飄發的身影。踢鳥輕輕叫喚著,那身影動了動,隨著串串鈴聲叮咱作響。這時站立舞拳低下身子,俯身從入口鑽了進來。鄧巴連忙讓坐,好有個空間讓站立舞拳坐在他們中間。几秒鐘后,她坐定了。他這才看出她打扮得煥然一新。她的平底靴兩邊,縫制著許多鈴鐺,一身母鹿皮的衣服,看來像傳家之寶。這么一身隆重的打扮,似乎非比尋常,上裝還裝飾著一排排的小骨頭。其實,那是糜鹿的牙齒。
  她靠他那邊的手腕,戴著銅制手鐲,項上戴著很緊的項鏈,和他胸前由管狀骨頭串成的護甲般,也是由管狀骨骼串成的。她的頭發剛剛洗過,還飄著香味,梳成一條辮子,垂在背后,顯出她的顴骨更高,她的容貌也比以前看得更清楚。此時,在他眼中,她看來更有女人味,也更精致,顯得更白皙了。
  這時對中尉而言,這個帳篷,好像是為了他們相遇而建造的。當她坐在他身邊時,中尉這時才意識到,他有多渴望見到她。
  她仍不看他。踢鳥對她喃喃說些什么話時,他下定決心要先開口說話,先對她說“哈羅”。
  适巧他們全都轉過頭,張開嘴,同時說出“哈羅”。兩人都沒料到,竟然不約而同同時開口,對這意外的開端,又感到很困窘。
  踢鳥倒認為,這意外的事不失為一個好兆頭。這兩個人都是他喜歡的,他也希望他們能投緣。
  這個巫師自顧自咯咯笑了起來。然后,他指著鄧巴咕噥了一陣,好像在說:“快……你先說。”
  “哈羅,”他很愉快他說道。
  她抬起頭,那表情好像是奉命行事。但是他可以看出,她不再像以前那樣仇視。
  “何羅。”她生硬地回答道。
2

  這一天,他們在帳篷亭里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大部分的時候,他們都在复習,在第一次正式見面時,說的一些簡單的字。
  到黃昏的時候,他們三人對這樣不停反覆念著一些字,也有些疲乏了。突然,她用英語譯出自己的名字是“站立舞拳”。
  說到這儿,她興奮起來。她立刻開始教鄧巴中尉。首先。她得從對方開始說起。她指他并說:“約翰,”然后又指指她自己,卻不說什么。
  就在這時,她抬起一根手指說:“停一下,我會讓你知道的。”
  他不知道,她要他做什么動作。但他猜想,她會用英文要他做出動作的。她要他站起來,可是這儿太低矮了,他根本無法站起來。所以,她要兩個男人出去,這樣就可以自由動作。
  鄧巴中尉猜著:“起來”“站起來”“站”,她點點頭,就是這個字。她握握拳,他很快說明白是“拳頭”。她舞動一下,他知道是“舞拳”。他明白英文的意思之后,她又教他印第安語發音的名字。
  這樣,他很快學會了“飄發”、“十熊”、“踢鳥”的名字和意思。
  鄧巴十分興奮,他希望有什么可以記下來。放是,他用炭筆,把這四個名字,記下印第安語言。
  站立舞拳努力去回想,從塵封的記憶中,去回想出記憶依稀的英文名字。可是,她內心一直在戰栗。她腦海中憶起的英文,好像要通過上千扇的門。這些門封鎖了這么久,現在才要打開。她興奮地學習,澎湃的心潮狂亂了起來。
  每一回,中尉在樹皮上記下一個名字,他念名字的發音就更正确了。她總是以一個微笑來鼓勵他,或者說“是的”。
  在鄧巴中尉這方,看到她臉上漾著淺淺的微笑,知道她是由衷的鼓勵。從她淺褐色的唇里,他可以讀出她的心緒,听出她的話語。听到他用英文和印第安語說著這些話,對她來說,仿佛有著特別的意義,她內心也因此而激動,中尉也感覺得到。
  她已經不是他在草原發現,那個悲凄又迷失的女人。此時她已把那些哀愁,全然置諸腦后了。她現在這般神情愉悅,使他非常快樂。
  他緊緊握住手中那一條小小的樹皮,有這么多美好的盡在其中。他下決心,一定不要丟掉。這是一張地圖,將會引導他進入這一群人當中,無論未來的情形如何,從今而后,有許許多多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踢鳥看到這樣的進展,他非常欣慰。對他來說,這簡直像“死后复生”一樣,是最高的奇跡。
  他的夢想,竟然變成真實了。
  當他听到中尉,用印第安語念到他的名字時,就像一堵堅厚的牆,突然變成輕煙一般神奇。他們可以溝通了。
  他也看出,站立舞拳的內心,生出一股力量。她不再只是一個印第安人,她成了一座橋,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而中尉,他听著她口中的英文,他看到她的眼中,產生了一股新的力量。這是新產生的,以前她未曾有過。而踢鳥知道,那是什么。
  她長久掩埋的血液,再度奔流。她未沖淡的白种血液。
  這樣的“高密度”學習,連踢鳥都感到難以忍受了。就像一個教授,知道什么時候,該讓他的學生休息。他告訴站立舞拳,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能有這樣的成績,很不錯了。
  她听了之后,臉上呈現出一陣失望,然后她垂下頭,順從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想出一個好點子。她盯著踢鳥的眼睛,很尊敬的問道,他們是否還可以再學習一件事。
  她想教這名白种戰士他的名字。
  這是個好主意,踢鳥沒有拒絕他養女的請求。他說,那么就繼續吧!
  她回憶著那些遙遠的英文字。隱約記起,可是說不出口。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有些字在印象中,都變得好模糊了。她試圖去思索時,中尉一直耐性地等春她。
  然后,中尉揚起了一只手,揮走在他耳畔騷扰的蚊納,她又看了好一陣那只飛舞的蚊納。
  她抓住中尉一只手,懸在空中。她的另一只手,小心的放在他的臀部。在兩個男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以前,她帶者鄧巴跳起記憶中華爾滋的舞步。雖然生疏,但他頓然領悟了。
  几秒鐘后,她才認真地放開手,留下鄧巴中尉,惊愕得不得了。他努力去想,這意味什么呢?
  突然,腦海里露出靈光,一剎那的心領神會,躍進他的眼里,就像課堂中的小男孩;知道了答案一樣,他對著老師微笑著。
3

  學到這儿,自然也就休息下課了。
  鄧巴中尉一只膝蓋跪著,在他樹皮語法書的最后一行,記下他的名字。目光看著那字,就愈喜歡了。
  他自語著:与狼共舞。
  中尉站了起來,朝踢鳥的方向微微一鞠躬。當管家宣布晚餐的客人到了的時候,中尉謙虛而不浮夸,再度說出他的名字。
  這一回,他是用印第安語說的,“与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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