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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晚7點,巴特洛普的黑色越野車駛入英格蘭銀行大廈后的庭院。巴特洛普穿過朝著庭院開的一扇門,進入大樓,然后乘電梯上到行長的私人專用套房。跟在他身后的是來自皇家憲兵隊的貼身保鏢兼司机芒羅。
  巴林頓在書房里等候,心里對會談的內容直犯嘀咕。起碼他已經做到讓巴特洛普上他這里來了。當天上午,此君曾提出讓他到軍情六局設在倫敦東南部的總部所在地世紀大廈去找他,巴林頓當時就很惱火。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上銀行來才是合乎慣例的,其中當然也包括軍情六局的一位處長,這巴特洛普不會不知道。
  門鈴聲打斷了巴林頓的思緒。他走到門口,通過窺視孔向外觀察。他看見巴特洛普站在离門一兩步的地方,身后另有一人。巴林頓心想那人准是保鏢。他隨即拉開門,大聲歡迎巴特洛普的光臨。巴林頓手扶著敞開的門,詢問般地望著那位保鏢,只見那人庄重地點點頭,說了聲謝謝,并說他在外面等。巴林頓領著巴特洛普走進會客廳,暗自慶幸自己總算不必像這樣被別人領著。
  巴林頓端上酒水。兩人面對面地坐在有罩套的扶手椅上。巴林頓顯得輕松隨意,伸開兩條長腿,右手垂在扶手椅外側,左手端著他當天的第二杯杜松子滋補酒。他比巴特洛普年長10歲,而且看上去也如此。他那一頭胡椒面灰色的頭發正日益稀少。他碩大的腰圍以及陷在肉里的下巴十分清楚地表明,他享用過太多的丰盛宴會和過量的紅葡萄酒。与巴特洛普不同的是,他的皮膚上几乎不見皺紋,臉上全然是一副滿足的神情。他已不再期待生活中會出現什么惊奇。巴特洛普仔細端詳著他,輕蔑之情油然而生。他側向一邊坐著,雙膝微曲,慢慢喝著威土忌酒,听著巴林頓的閒聊。不一會儿,他的不耐煩顯然已經流露出來,巴林頓慢慢地關上了話匣子。
  巴特洛普飲干杯中的威士忌,在椅子上向前欠過身去,“行長,你可不可以給我介紹一下昨天降低1個百分點利率所經過的程序。”
  “相當簡單。”巴林頓一面說著,一面站起來斟滿他倆的酒杯,“我們是想給經濟來一些刺激。通貨膨脹已得到控制。當然我們會密切關注通漲情況,不過眼下它不再构成問題。沒有負面的經濟狀況,有必要下調利率,所以財政大臣和我同意在切實可行的情況下盡快降息1個點。昨天下午市場表現平穩,于是我們決定立即進行降息。”
  “有誰事先知道這一決定?”
  巴林頓停頓了片刻,“所有主要國家的央行,只有日本人除外,因為他們當時還在睡夢之中。”巴林頓把酒杯遞給巴特洛普,“你問這個干什么?”
  巴特洛普看見巴林頓眼睛里閃現的一絲惱火。可以理解。剛才的提問帶有令人不快的含義,尤其是出自一位情報官員之口。巴特洛普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自豪。是的,那是惱火,不是別的,對此他深信不疑。不管怎么說,巴林頓要是把內幕消息泄露出去,那就大大地得不償失了。商業銀行家職業的成功使他原本可觀的個人財富不斷增加,所以金錢就排除在動机之外了。那么剩下的動机還有什么呢?巴特洛普臉上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巴林頓几乎不可能成為顛覆分于。最初提議他擔任央行行長時,情報部門的報告給了他一份耀眼的合格證書。巴特洛普認為,如果其他几家中央銀行中出現泄密,那不會是巴林頓所為。他又喝了些威士忌,接著告訴了巴林頓一些有關安東尼奧·菲埃瑞及其涉嫌在匯市進行“賭博”的情況。
  巴林頓表示同意,認為菲埃瑞的外匯交易确有可疑之處。而且他也有秘密消息要告訴巴特洛普。一個星期前,他接到道森萊恩會計師事務所主任喬納森·吉爾比的電話。吉爾比告訴他,他的會計師事務所中一位年輕雇員曾向他匯報,說他怀疑金融城一家大型美國銀行的外匯自營部門里發生了一些奇怪現象。巴林頓向巴特洛普解釋說,自營就是一家銀行將其一定數量的自有資金指派給專業交易人員,由其用來“建倉”,也就是說代表該銀行在匯市上進行投机。這种行為有別于較為普遍的匯市運作模式,即銀行僅僅代表客戶,如保險公司、養老基金、產業公司甚至其它銀行,并根据其指令進行外匯買賣的模式。自營交易對于有關銀行意味著高風險,但也意味著潛在的無限高回報。
  巴林頓做完這番解釋之后,繼續講剛才的事情。道森萊恩會計師事務所這位雇員是對洲際銀行帳目進行審計的小組成員之一。他發現該銀行外匯自營部的盈利金額近來大增特增,其幅度令人生疑。
  巴林頓要求英格蘭銀行市場監察部主任馬庫斯·艾利雅德對洲際銀行外匯自營部過去一年的月盈虧帳目進行調查。結果發現那位年輕審計員的怀疑并非無根据。馬庫斯·艾利雅德發現了一种模式。每當央行插手干預外匯市場,或者采取諸如利率調整之類的市場敏感行動之后,他們總是大賺特賺。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常的。干預行動以及利率調整對于市場波動總是构成因果關系的。正是在市場波動期間,匯市投机者才會取得最大的盈利或者蒙受最大的虧損。可是,讓人感到可疑的是這家銀行盈利的巨額性、持續性和突發性,因為這几點可以說明洲際銀行內部有人可能在利用內幕消息進行交易。如果是這樣,那么內幕消息只可能來自于最高層。巴特洛普和巴林頓對此不存异議。看來在金融系統的核心部位發生了泄密。而這种泄密似乎又將意大利黑手党一名要員与金融城內一家表面上尚且令人尊敬的銀行聯系到了一起。
  巴林頓開始感到擔憂,他可經不起在他的高層出現麻煩。巴特洛普則感受到這种可能性所帶來的一陣興奮,這可是近几周來他得到的最好消息。他站起身,“我得告辭啦,行長。”他伸出手去,“如果你把洲際銀行的事擱置几天,我將不胜感激。我倒有個主意,可以同時解除你的心病和我的心病。我明天或者后天會給你來電話的。”
  行長与巴特洛普握手道別,把送他出門。他回到自己的座椅上,若有所思地越過窗外金融城的空中輪廓線向遠處望去。他對巴特洛普還吃不大准。這個人身上透出某种精明的魅力,揣摩他那不斷跳躍變化的思路倒是給人以樂趣,可又總不免令人不安。他們以前曾見過几次面,每一次巴林頓都意識到巴特洛普有一种強烈的目的性。至于是什么目的,巴林頓還看不透,不過這并不削弱它的力量。同樣,他今天也感到納悶,那個杰出的大腦到底在給他安排一個什么樣的角色。巴特洛普想象力丰富,還不乏操縱能力。巴林頓盡管在金融城身居權力的頂峰,卻并非生性多疑之輩,可是他對詹姆斯·巴特洛普這個人卻格外小心提防。
  那家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或許是一個高明、狡詐的計謀,需要在某些方面得到他的默許。好吧,只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圍之內,他會合作的。与“朋友”作對是不明智的,而且不管怎么說,單就這個案子而言,他們的利益是共同的,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倘若他有先見之明,他就會走上一條截然不同于巴特洛普此時此刻為他策划的道路。
  翌日晚11點30分,巴林頓參加完一次官方正式宴會以后,在他的專用套房与巴特洛普再次會面。巴特洛普開門見山,毫無奸詐之意。
  “關于我們共同的難題,行長。我有個提議,興許對我們雙方都很合适。”
  巴林頓示意他在椅子上就坐,然后坐著听他講述。
  “看起來在菲埃瑞与洲際銀行之間有某种聯系,我正在跟蹤菲埃瑞,而洲際銀行則是你的責任。但是,有聯系也罷,沒有聯系也罷,你都有必要對洲際銀行進行調查。”他稍事停頓,巴林頓點點頭。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從外界派調查人員或監管人員進駐調查,金融城的許多類似欺詐行為就會煙消云散。”
  “是的,情況可能就是這樣。”巴林頓說道,“最理想的當然是你在作案現場,人贓俱獲。那樣,你便掌握了有力的證据和极其充分的指控理由。只要調查人員一開進去,作案的證据就可能迅速消失。”巴林頓繼續說道。他談到這個話題時來了情緒,話語中流露出對英格蘭銀行在維護金融城正常秩序方面所面臨重重困難的一絲同情。“當然,還有那些我們所看不見的欺詐案受害者的問題。那些所謂有經驗的机构或個人往往不愿意承認自己上當受騙,他們宁肯蒙受損失也要維護自尊。因此讓他們与調查人員合作,有時候比登天還難。”
  “是啊,我可以想象得到。”巴特洛普說,接著又把談話拉回到正題上,“因此,要當場將欺詐犯抓獲而又不打草惊蛇,最理想的莫過于安插一位同事充當調查人員。”他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巴林頓的反應。
  “你指的是派一個人臥底嗎?”巴林頓尖刻地問道。
  巴特洛普微微一笑,“沒錯,我說的正是這個意思。‘公司’里沒有任何外匯交易員,所以我非常希望听听你的建議。”他停了下來,有意讓對方領會自己的意思。巴林頓坐在那里,腦袋微微歪向一側,顯得小心謹慎卻又頗感興趣。巴特洛普繼續說道:“你有必要物色一位人選,他既是优秀的外匯交易員,又不乏好奇心,善于了解情況,但最重要的是值得信賴,處事謹慎。”
  巴林頓哈哈大笑起來,“首先,這是一种十分罕見的組合。据我所知,外匯交易員是最饒舌、最不可靠的一類人。撒謊是他們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且他們天生就處事輕率。其次,即便我能物色到你心目中的完美間諜人選,你又怎么把他們安插進洲際銀行呢?”
  巴特洛普兩眼平視著前方,那神情似乎表明,盡管巴林頓的理解存有缺陷,他巴特洛普卻盡可以不予理睬。
  “第一點,”他著重強調著“第一”這個詞,語气中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仿佛他發現巴林頓是在掰著手指數數字似的,“我相信憑借你在金融城的那些過硬關系,是能夠提供一個合适人選的。第二點,這些交易員在銀行之間跳槽比我更換襯衣還要頻繁,因此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空缺位置的。”
  巴林頓感到遺憾,對這一論點他挑不出什么毛病,“為什么不能利用早已在洲際銀行工作的某個人呢?”他冒昧地問道。
  “呃,這是明擺著的辦法,對吧,可是我們不知道何人可以信任。引進一個外人更為穩妥,你說呢?”
  巴林頓听出了巴特洛普的言外之意,他心想這我他媽當然知道。他不明白巴特洛普為什么覺得有必要表現出如此的不快。他想在這次會談中体現出自己的權勢,讓它馬上就結束。
  “你的想法听起來很有道理,巴特洛普。”他站起來,示意會談到此結束,“我會關注此事的。”
  “非常感激,行長。還有,如果你能安排一次午餐或晚宴,帶上你的最合适人選,可以說是為了摸摸底吧……我相信你有辦法謹慎地把這件事辦好的。”巴特洛普看了看手表。已是午夜12點了。他起身告辭。
  巴林頓沉默了一會儿,“要是我們物色到你想要的間諜,”他強調著最后那個詞,明知這樣會使巴特洛普感到惱火,“然后怎么辦?我們怎么進行工作呢?”
  “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頓了頓,仿佛在揣摩著什么,“實際上,行長,我很高興你提到了這一點。就程序而言,你想采取直接聯系的方式嗎?也許你覺得使用聯絡人較為可取。”
  巴林頓感到大惑不解,巴特洛普是不是故意拿話來激怒他,“聯絡人?”
  “可以是你的副行長,要么是你那個負責監察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來著,艾利雅德?”
  “我為什么要用其他人?”
  巴特洛普聳了聳肩,“這是慣例……以防万一出現差錯。”
  “能出現什么差錯呢?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預見到某些麻煩了嗎?”
  巴特洛普笑了,“不,根本不是那回事。正如我剛才說的,這是慣例。我們并沒有超出凡人的眼力。万一出現差錯,你會受到保護,栽跟頭的是另一個人。僅此而已。”
  巴林頓朝巴特洛普靠近了一步,“我們得把這事說清楚,巴特洛普。如果說有可能出現任何差錯,那么我們現在就把這件事統統忘掉。我會另想辦法對洲際銀行進行調查的。”
  巴特洛普心平气和地說:“我不會看相算命,行長,但我确實知道,事先并沒有任何理由認為此次行動會碰上麻煩。假如我認為行動不會奏效,假如行動會失控,我是不會向你提出的。”
  “那么行動是由你控制的,對吧?你將确保一切進展順利嗎?”
  巴特洛普的溫文爾雅背后一股不耐煩的情緒在暗暗涌動。
  “那是我的工作,行長。我會盡我的權力采取一切行動的。”
  行長笑了笑,“那好。這么說,一切都沒問題啦。你干你的工作,我干我的工作。至于副行長么,你我私下說說,市場上有一种看法,認為他不夠胜任,份量太輕。我不大清楚他的任職期限。艾利雅德嘛,我認為他根本不具備那种威嚴。他十分精通份內的工作,但不是那种你們稱之為擅長与人打交道的人。”
  巴特洛普朝門口走去,“那好,行長。這事就拜托你啦。”
  兩個人握手道別。
  巴特洛普乘坐電梯下到庭院,身后跟著芒羅。芒羅搶前几步打開越野車的車門。巴特洛普鑽進敞開的車門,朝后仰坐著。芒羅驅車在金融城那空寂無人的街道上疾駛。巴特洛普盯著窗外,陷入了沉思。在現階段就把他策划的行動通知安全局,即軍事情報五局,可能是恭謙有禮的舉止,不過最好不要把事情搞得复雜化。沒有絕對必要,就無需告訴更多的人。他朝思暮想的就是將菲埃瑞緝拿歸案……但不管怎么說,這次行動不歸軍情五局管,甚至也不歸六局管。它是金融城的事,由英格蘭銀行行長負責。如果此次行動提供的情報經證實對他有用,那可就是交上紅運了。
  他望著防彈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像,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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