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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二天下午,在摩洛哥的那幢房子里,由于薩拉不在身邊,雅各布和杰克顯得郁郁不樂、焦躁不安,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他們知道薩拉不能給他們打電話,因為她說過她不會給他們打電話或寫信的。她不想留下任何与他們有聯系的痕跡,為的是防止她与卡塔尼亞達不成協議。她還對巴林頓和那個与他共謀的人很不放心。她不想把雅各布和杰克也卷進去。這一點他們當時很明白,也勉強接受了這种安排,但是剛過了三天他們就漸漸忍受不住了。
  為了解悶,他們到杰克的書房去看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网的午間新聞。這樣換換胃口也好,因為他們在整整一個小時內彼此之間不必講話了。杰克用遙控器把電視打開,他們并排坐在沙發上,听播音員開始播送節目。內容提要之后,是昨天晚上很晚才收到的新聞。播音員的節奏把握很好,從容不迫,甚至有些很隨便。但雅各布和杰克听了卻像被針扎了一樣:賈恩卡洛·卡塔尼亞在羅馬被謀殺!他們坐在沙發上,震惊得說不出話來。那播音員又繼續播報:另一位銀行家卡爾·海因茨·凱斯勒在倫敦被殺!他們互相對視,惊恐异常。
  “我打算回倫敦。”雅各布說道。
  “我跟你一起去。”杰克答道。
  于是他們訂了最早的一個航班,將于次日上午飛离馬拉喀什。
  克里斯蒂娜穿過希思羅机場第三候机大廳,向巴西一家航空公司的售票處走去。她對里面一個穿藍制服的女售票員微微一笑,用流利的葡萄牙語說:“我預定了一張今晚飛往里約的机票。我叫朱莉妮·羅德里格斯。”
  那婦女微笑著說:“好的,我來查一查。”她快速把命令輸入電腦終端。
  “好的,是一等艙,維扎卡付款。請把你的卡和護照給我。”
  克里斯蒂娜取出一張金色維扎卡和一本姓名為朱莉婭·羅德里格斯的護照。那售票員佩帶的工作證上寫著“埃爾南迪斯夫人”。她看了看護照,又仔細看了看克里斯蒂娜,顯然比較滿意,接著又忙著檢查她的信用卡。她把卡插入一台机器,一張發票隨之打印出來。克里斯蒂娜簽了字,取回她信用卡和護照。售票員把票遞過來。
  “49號登机口。旅途愉快。”
  克里斯蒂娜也微微一笑:“謝謝,我會的。”她轉過來,輕快地穿過大廳,登上樓梯,向登机口走去。她看上去頗具魅力,是個典型的巴西女郎:中等的個頭,健美的身材,棕黃的眼睛,一頭摩登女郎式的黑褐色短發。在去登机口的過道上,她看到鏡壁里自己的樣子,忍不住暗自微笑。那天上午她花了兩個小時化裝成朱莉婭·羅德里格斯的樣子:剪發,染成黑褐色;戴上棕色隱形眼鏡;偽造護照;還有最難做的,就是改變走路的姿態,要顯得匆忙些。她穿著貼腳的鞋子,加快了步伐,同時收緊腹肌。這樣克里斯蒂娜·維利耶的影子都沒有了。
  一個小時以后,飛机起飛了。它掠過云層,慢慢在空中划了一個長弧,開始向巡航高度爬升。克里斯蒂娜松開安全帶。她手里拿著一杯香檳酒,注視著窗外的黑暗和籠罩在飛机下方黑暗中的英國鄉村。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再看到這片土地。不過她并不渴望如此。她頓感一陣狂喜。她就像一只掙斷尾巴而逃脫的蜥蜴,對自己獲得的自由甚感榮耀。
  正當這架巴西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飛机在大西洋上空飛翔時,那個摩托車手向警方屈服了。他開始緩慢但一個不漏地揭發他所知道的罪犯。他別無選擇。由于警方的壓力,他的律師告訴他,听說黑手党頭目不相信他會守口如瓶,已經派出了殺手。他要想活命,唯一的選擇是借助于《證人保護條例》。他只有42歲,沒有家室。在政府的保護和幫助下,他很容易就此銷聲匿跡,開始新的生活,也許可以到美國去。要不然,早晚會有一把刀子割斷他的喉嚨,要么就是一粒子彈射進他的腦袋,使他永遠不能再開口。
  在羅馬,法院開始把事情串起來。午夜時分,逮捕令已經發出。安東尼奧·菲埃瑞就是要逮的人之一。
  巴特洛普獨自坐在他切爾西廣場的寓所里。多米諾骨牌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到什么地方才能停下?薩拉·詹森是怎么干的?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她不愿意告訴他,這是明擺著的事。她沒把他放在眼里。在這場行動中,他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但這并非由于她愿意合作,而是由于她的計划与他的部分吻合。她認定自己根本不怕他的威脅,僅僅她的輕蔑態度就已經使他的威力蕩然無存。然而,盡管她那么認為,她也不是堅不可摧的。她身上也有像“阿喀琉斯的腳踵”1那樣致命的弱點:雅各布·戈德史密斯。他曾經給她提供過藏身之處。這并不犯法。但他已經老了,希望安度平靜、簡單的晚年。這种生活被攪亂了,可是,他一直保持著一段距离,從來沒有成為目標,不是唱主角的。如果事情發生變化,他成了關注的中心,那么憑他對薩拉·詹森的了解,她一定不會容忍,肯定會站出來講話。
  
  注:1“阿喀琉斯的腳踵”意即“致命的弱點”。阿喀琉斯是希腊神話中一位英勇戰士,年幼時曾被忒提斯拎住腳踵在斯提克斯冥河中浸過,周身刀槍不入,唯有腳踵沒有泡在水里,故而成為致命的弱點。

  那樣,他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菲埃瑞被抓起來了,而且肯定要定罪。但是只有一個人坦白交代還不夠。一個人說的,很玄乎。巴特洛普和意大利人都需要更多的實質性證据來為此案作證,以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情況。巴特洛普還需要薩拉·詹森,需要弄清她所知道的情況。他上床睡覺后,連做夢都在琢磨著薩拉。
  第二天早上他接到一個消息,更加堅定了他的計划。希思羅机場的特別行動處人員11點鐘打來電話,報告說雅各布·戈德史密斯回國了,剛剛到達。巴特洛普手握話筒,躊躇滿志地笑了。事情正變得越來越清楚。
  雅各布和杰克乘了一輛出租汽車,直奔克萊爾廣場。他們付了車費后,默默地走到薩拉的門前,忐忑不安地按響了門鈴。正等著,他們忽然听到上面有響動,抬頭一看,正是薩拉把頭伸到窗外張望。
  “雅各布!杰克!”她高興得尖叫起來,“我馬上就下來。”
  他們倆互相看著,開心地笑了。雅各布說:“我知道她不會有事的。”
  薩拉來到門口。她熱情地擁抱并吻了他倆,還悄悄為雅各布擦干臉上的淚水。他們把行李放在走廊上。薩拉微笑著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們不要講話。
  “我們出去走走吧。”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倆。他們點點頭,但頗為不解。他們走進克萊爾廣場,沐浴在陽光之中。薩拉打開公園大門,把他們帶進去,三個人在一張長凳上并排坐下。公園里只有兩三個孩子在嬉戲,一個婦女在旁邊看著。但他們离得相當遠,不會听見他們的談話。
  薩拉坐在兩人中間。
  “能見到你們倆簡直是太好了,我無法告訴你們!”他們几乎在异口同聲地說話,一時間,話語聲和輕松愉快的歡笑聲夾雜在一起。笑了一陣之后,他們開始互相詢問。
  “我房子里有竊听器。”薩拉說。雅各布像以往一樣急不可耐,接二連三地問了許多問題,他是出于擔心,想弄清事情的原委,即使現在回過頭來看,也要弄清發生在薩拉身上事情的來龍去脈。
  過去,他的問題常常會把她問得跳起來。而今天,能再次見到他,而且是在倫敦的家里,把問題的答案告訴他,運用語言、通過交談對所有問題做出理性的解釋,這對她來說是一种莫大的解脫。除了他,她不能告訴任何人。當然還有杰克,她也樂意告訴他。應該告訴他。這也可以減輕雅各布的心理負擔。
  “你干了些什么?發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与卡塔尼亞和凱斯勒的事有牽連?”雅各布問道。
  杰克听了很吃惊,目光在雅各布和薩拉之間來回掃視,心想薩拉臉上會露出怀疑的神色,抑或雅各布臉上會出現嘲諷的神情。結果全不是。她在回答的時候語气凝重,顯得很厭倦,但卻實事求是。然而最使他惊訝的是他們的眼神,一种心照不宣的對視。他們一定有什么事瞞著他。
  “我沒干多少事。我一直是身不由己。我對一個人說了一些情況,對另一個人什么也沒說。也許我當時對前一個人什么也不該說,而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告訴后一個人。可是我沒有那么做,我感到高興。對于你最后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也許吧。”
  雅各布听了怒容滿面,而杰克則被逗樂了。雅各布怒气沖沖地說:“你能不能把那件事再給我們講一遍?別再打啞謎了。”
  接下來的十几分鐘里,薩拉把事情給他們講了一遍。他們靜靜地坐在那里,琢磨著薩拉所說的情況。
  “這個克里斯蒂娜·維利耶,她現在在哪儿?”雅各布問。
  “我想是躲起來了。她再沒跟我聯系過。如果她真的把我的話傳給了菲埃瑞,并替他干掉了凱斯勒,那她現在肯定不會坐以待斃,是吧?”
  “你認為她干沒干呢?”
  薩拉深深地歎了一口气:“天哪!雅各布,我不知道啊。不過我想這很可能,你說呢?”
  “那么詹姆斯·巴特洛普呢?”
  薩拉皺起眉頭,“他問我‘是不是与黑手党做了交易’。這你們相信嗎?”
  “那么,你做了,是嗎?”
  薩拉兩眼緊盯著雅各布:“沒有,我沒做。我把卡塔尼亞的事告訴了克里斯蒂娜·維利耶。是啊,我當時希望她能利用我給她的那些信息把他搞臭,甚至干掉他。我怀疑卡塔尼亞可能与黑手党有牽連,我做了個合理的推測。如果他是,那么黑手党肯定不愿意看到他被一群不相干的人訛詐,并下令干掉許多人。如果他們与此有牽連,他們怎么處理這件事就是他們的事了。至于克里斯蒂娜·維利耶,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与黑手党的人有聯系呢?她是個職業女殺手,住在意大利。我又做了個合理的推測:把這些事聯系起來考慮,告訴她倒是個明智之舉。所以,我就告訴了她。而現在卡塔尼亞和凱斯勒都死了。她与這有沒有關系?那我怎么知道?但現在他們都死了,一些黑手党毒販進了監獄,這場陰謀也就結束了。丹特和正美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然而這也只能是這樣了。這很公正。馬修·阿諾特和卡拉·瓦伊塔爾仍然逍遙法外,不過從很多方面來看,他們都只是些小嘍羅,無足輕重。至于巴林頓和詹姆斯·巴特洛普……是啊,我恨他們。我蔑視他們。我認為他們對丹特和正美的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對巴林頓,我還不是那么恨,他只是軟弱而已。那個巴特洛普,他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他好像認定自己能擺平發生的所有事情似的,認為他以前低估了我,這是他唯一的錯誤,他對此感到遺憾。現在他又威脅我,想訛詐我。”薩拉向公園外面望去,“我絕對不會告訴他任何事情。”
  雅各布輕聲說道:“但是,如果他認為你知道實情而不告訴他的話,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微微一笑:“是的,我敢肯定他不會放過我。不過,等他下次再來問我的時候,我就不在這里啦。”
  他們大吃一惊,挺直著身子,异口同聲地問道:“那你要去哪里?”
  薩拉微笑著回答:“我打算去加德滿都,到埃迪和亞歷克斯那儿去。我一直在研究他們的行程,現在他們正在加德滿都購買補品。這是絕好的時間安排。我已經給他們發了電報,告訴他們到机場接我。机票我已經訂好了。今天晚上就啟程,尼泊爾皇家航空公司的航班,蓋特威特机場起飛。”
  雅各布和杰克默默地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互視著,繼而又看看薩拉,最后眺望著遠方,好像希望看到加德滿都一樣。雅各布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想,這主意好像不錯。我會想你的。我也想跟你一起去,可是我有點太老了。”他笑了笑,迅速瞥了杰克一眼,“我一直在想念我的家。我早就該回去啦,把魯比帶回來,整理一下花園。我那些花儿可能早就死光了。”他看上去很遺憾,很難受。薩拉不禁緊緊摟住他的胳膊。
  “我會回來的,雅各布。可能一下子還回不來。其實,除了你和杰克之外,我還真沒多少可留戀的。我倒覺得在外面呆的時間越長越好。”她微微一笑,“埃迪和亞歷克斯要去相當遙遠的地方,不丹,拉達克。都是些不大好去的地方,找個人更不易。那里非常美,真是美极了。我一直想去。”
  “這么說,我們最好把你送到机場啦?”杰克說。
  “啊,是嗎?”薩拉說,“不過我們可能得走一條有趣的路,好好兜繞上它一圈。我可不想惊動巴特洛普。”
  杰克興致勃勃地說:“那沒問題。雖然多年沒開車了,但它跟騎自行車一樣,永遠不會忘的。”
  雅各布很不以為然:“好哇,到時候就知道啦。”
  當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們出發了。杰克果然沒忘掉如何開車。他熟練地駕著車,穿過倫敦南部的背街小巷,繞著圈子向蓋特威特机場駛去。到達机場以后,薩拉确信沒有人跟蹤。她再一次和他們兩人擁抱。這次他們三人都掉下了眼淚。她最終擺脫了他們的擁抱,慢慢走開,走進候机大樓,与他們揮手告別。她很幸運,因為沒有人跟蹤他們到机場。監視人員想跟蹤她,但此刻卻在戈爾德斯—格林路,坐在雅各布房子外面的一輛汽車里。他們以為薩拉、雅各布和杰克這時候還呆在里面呢。
  她很幸運的另一個原因是,巴特洛普沒料到她會像這樣离開英國。在檢票口和護照檢查處也沒人找她。薩拉隨隊伍穿過机場,沒受任何人注意到她。一小時后,她登上了飛机。隨著飛机呼嘯著鑽入云天,她才最終感到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她獨自坐在座位上,雖然十分輕松,但卻禁不住潸然淚下。再過几小時,她就要与她弟弟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了,這一切都將成為記憶。
  15個小時以后,即當地時間星期一上午,飛机到達加德滿都。飛机開始在机場上做危險的急降。薩拉看著遠方巨大的群山,層巒疊嶂,其气勢之宏偉薩拉平生還是第一次看見。接著山峰向后退去,好像是在一場慘烈的戰役中喪失了自己的領地一樣,不大情愿地給平原讓出位置。眼前這幅景象的美妙絕倫和巨大魅力使她激動不已。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似乎她已經在攀登她心目中的這些高峰了。飛机降落在一條用柏油碎石舖成的短跑道上,在震顫中停了下來。
  薩拉解開安全帶站了起來,恨不能馬上就下飛机。她跑下舷梯,沖進机場大樓。在排隊等候檢查護照、領取行李、通過海關的時候,她激動得心扑通扑通直跳。最后,一切手續都辦完之后,她走進中央大廳,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
  他們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站在人群之外。正是亞歷克斯和埃迪:高高的個頭,棕黃的頭發,真誠的面孔,開心的笑容。薩拉微笑著向他們走去,把過去的一切全都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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