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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過雙筒望遠鏡,我能看到一只四十來尺長、漂亮的艙式快艇在百來碼外泊定。兩對三十來歲的夫婦在艇上享受快樂時光,晒著日光浴,猛喝飲料。女人們穿著小小的睡褲,沒有上裝。男人中的一個正站在船頭,他飛快地脫掉衣服,立在那儿彎腰准備了一分鐘,然后跳人海灣繞船而游。好一片美妙的鄉村!我放下望遠鏡,打開了一罐“百威”啤酒。
  此時正是暮夏,我指的不是八月底,而是秋分之前的九月。勞動節周末已經過去,秋后小陽春即將到來,就那會儿吧。
  我,約翰·柯里,一個康复中的警察,此刻正在叔父家的后廊上,深深陷坐在一張柳條椅里,腦際淺淺地浮過一些雜念。我發現無所事事的問題在于你不知道這种狀態何時結束。
  這個后廊呈一种老式的環抱狀,三面都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的農房,全蓋著木條瓦和俗麗的裝飾,塔樓,山牆等,一共九碼長。從我所坐的地方向南望去,穿過一斜坡草坪便是匹克尼克大海灣。太陽在西面的地乎線上低垂,是下午六點四十五分時的太陽。我是一個城市居民,但現在卻真的融人到鄉村的事物中,比如天空啦,所有這一切。而几個星期以前,我終于找到了北斗星座。
  穿著一件純白T恤和在体重驟減之前很合身的毛邊牛仔短褲,我赤腳交叉架在圍欄上,而左右腳的大腳趾頭便框定了剛才提到的艙式快艇。
  在一天中的這個時候,你可以听到虫鳴聲:蟋蟀、蝗虫、還有,誰知道那么多呢?我不太熱衷于這些大自然的聲響,所以桌子的一端放著我的手提式放音机,正咿呀唱著《大寒顫》。我左手拿著一听啤酒,膝上放著雙簡望遠鏡,右手邊的地板上放著我那閒置的家伙,一枝史密斯和威森造點三八口徑雙筒轉輪手槍,大小正好放進我的錢包里。當然這只是開玩笑。
  在《當一個男人愛上女人》和《街頭舞蹈》兩首歌之間兩秒鐘的間歇里,我听到,或從松散搖晃的舊地板上感覺到,有人正沿長廊走來。因為我獨自居住,沒料到會有人來,便把手槍拿起來放在膝蓋上。你們別以為我患了狂想症。這里我應該提一下的是,我正從一場病中康复過來,不是瘁腮,而是三處槍傷,兩處九毫米口徑,一處是點四四口徑,有兩夸脫的大肚酒瓶那么大。但槍洞的大小并不重要,實際上重要的是彈孔的位置,位置,位置。顯然這些孔打得正是地方,因為我現在正在康复中,麗不是在墳墓中被分解。
  我往右看去,后廊在此沿西邊的房子圍轉。一個男人從轉角處出現,在离我十五尺處停下來,搜索著落日投下的長長的影子。因此他沒看見我。但由于他背對太陽,我也很難看清他的臉或猜測他的意圖。我說:“需要幫忙嗎?”
  他把頭轉向我。“哦,嗨,約翰,我還沒注意到你在那儿。”
  “請坐。警長。”我把轉輪手槍悄悄插進T恤下的腰帶里,然后放低了《街頭舞蹈》的音量。
  西爾韋斯特·麥克斯威爾,啊哈,麥克斯,在本地就代表法律的人,此時正向我蹭蹬過來,一屁股坐在圍欄上,面向我。他穿著一件亮色的運動茄克,白色開扣衫,棕色棉質便褲,赤腳穿一雙划船鞋。我說不出他是在執行任務還是闌來散步。我說:“在冷柜里有些軟飲料。”
  “謝謝。”他朝下一伸手,把一罐“百威”從冰塊中解救出來。麥克斯喜歡把啤酒稱作軟飲料。
  他淺嘗了一會儿,朝著距他的鼻子兩尺來遠的空間中的一點沉思凝望。我把注意力轉回海灣,听“惊奇’’樂隊的一首歌叫《海中太多的魚》。因為是星期一,來度周末的人已經走了。謝天謝地!在勞動節過后,當大多數夏日租賃都結束時,我也是這么說的。于是我便有了重歸宁靜的感覺。麥克斯是一個當地人。他沒有開門見山,所以你只好耐心地等。他最后問我:“這地方是你自己的嗎?”
  “我叔叔的,他想讓我買下它。”
  “別買任何東西。我的哲學是,如果它會飛,會飄,會他媽的,租好了。”
  “謝謝。”
  “你打算在這儿呆上一段時間?”
  “直到風不再從我胸腔呼嘯而過。”
  他微笑了,但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麥克斯是個大個子,和我差不多年紀,四十五歲左右,波浪形金黃色頭發,紅潤的膚色,藍眼睛。女人們似乎覺得他很英俊,這對至今仍是一個單身漢的麥克斯警長很有利。
  他說:“你現在感覺如何?”
  “不錯。”
  “你想進行一些腦力鍛煉嗎?”
  我沒有回答。我認識麥克斯已有十年了,但因為我不住在這儿,只是偶爾看到他。在此我需要說明:我是一個紐約市重案組的偵探,直到我趴下前,都在曼哈頓北區工作,那是四月十二日的事情。二十多年來紐約市沒有一個凶殺案偵探倒下,所以這事儿成了大新聞。紐約警察局公共情報辦公室使這种盛況持續下去,因為合同時間又到了。而我又這么平和,英俊,等等。他們把這事儿潤色了一番,媒体也很合作,于是我們便一輪一輪熱下去。同時,兩個向我射擊的凶犯依然逼遙在外,所以我在哥倫比亞長老會住了一個月,又在曼哈頓的公寓住了几星期。然后哈里叔叔認為他的夏日別墅是一個适合英雄的去處,為什么不去呢?我在五月底,正是紀念日之后來到了這儿。
  麥克斯說:“我想你認識朱迪·戈登和湯姆·戈登。”
  我看著他,兩人目光相遇,我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兩個人都……?”
  他點點頭:“是的。”在一段令人肅然起敬的沉默之后,他說:“我想帶你去看看現場。”
  “為什么?”
  “為什么不?幫我個忙,比別人搶先一步。我正缺凶殺案偵探。”
  事實上,南侯德鎮警察局沒有凶殺案偵探,但依然應付自如,因為這儿很少有人被謀殺。如果這樣的事發生,薩福克縣警方將對凶殺案細節作出反應并予以接管。麥克斯就站到一邊去了。他不愿意這樣。
  此地的大致方位——這是長島的北福克,紐約州南侯德鎮所在地。据公路旁的一塊裝飾板上記載,它是在十七世紀四十年代左右由一群從康涅狄格新哈文來的人建立的。任何人都知道他們為逃避國王麗來此地。麗長島的南叉,在匹克尼克大海灣的另一側,是時髦的漢普頓:作家、藝術家、演員、出版界人士各色人等聚居于此。而這儿,北叉上佐的是農夫、漁夫之流,或許還住了個謀殺犯。
  反正哈里叔叔的房子正坐落在馬蒂塔克的小村庄里。离紐約第102西街大約一百公里的公路,在那儿兩個西班牙人摸樣的紳士向好樣的你開了十四五槍,三槍打中你這個在二三十英尺外的活靶。不怎么生動的描述,但我并非在批評或抱怨。
  總的說來,南侯德鎮构成了大部分的北福克,包括八個小村庄和一個叫綠港的村庄,擁有大約四十個宣誓警官的警隊。就是這么回事。
  麥克斯說:“去看看沒什么害處。”
  “當然不會。万一我因為在不适當的時間在此地出現而被傳訊呢?我可惹不起這事儿。”
  “事實上,我打了電話給鎮上的主管,得到了允諾,雇佣你,正式地作為顧問,一天一百美元。”
  “哇,听起來干這工作我得節省點儿。”
  麥克斯做出一個微笑,“嗨,它付得了你的汽油和電話費。不管怎樣你現在沒什么事做。”
  “我在使我右肺的洞彌合。”
  “這工作不具拉傷性。”
  “你怎么知道?”
  “這是成為南侯德鎮好公民的机會。”
  “我是紐約人,而且不被認為是個好公民。”
  “嗨,你和戈登夫婦很熟吧?他們不是你的朋友嗎?”
  “算是吧。”
  “是嗎?這就是你的動力所在,來約翰,起來,我們走吧,我欠你一個人情。”說實話,我很惱火。戈登夫婦是好人。我站起來放下啤酒說:“我將接受這個工作,以一星期一美元的价格作為正式人員接受。”
  “太好了,不要反悔哦?”
  當然我會。我關掉正唱著的《吉里米是只牛蛙》,問麥克斯,“有很多血嗎?”
  “有點儿,是腦部槍傷。”
  “你認為我需要拖雙人字涼鞋嗎?”
  “哦,一些腦質和頭蓋骨從后面被打穿了……”
  “行。”我趿上拖鞋,与麥克斯沿圍廊走過去,到了房前的環形公路上。我鑽進他那不帶標記的警車,一輛白色“夏洛奇”吉普,裝了聲音又響又粗的警笛。
  我們沿長長的公路駛下去。上面布滿了百年來的牡販和蛤殼,因為哈里叔叔和每個在他之前的人都把殼、灰、炭壁爐里的煤渣倒在馬路上,以防止泥泞和灰塵。總之,這在過去被稱作海灣農房產業,至今仍是濱海,但大多數農田已出賣。植被長得過于茂盛,多為他們現在已不太用得著的一類,像連翹、柔毛柳和水蜡樹。房子本身漆成乳白色,綠鑲邊,綠屋頂,非常迷人,真的。也許等警局醫生說我病好了我會買它。我要練習把血咳出來。
  談到我的傷殘,我吃了几槍換來了四分之三終身免稅撫恤金。這在警局相當于去大西洋城,在城門前的地毯的一滴淚水上絆一跤,或在看清責任律師時把頭撞在吃角子老虎祝上。真是意外的收獲。
  “你听到我說話了嗎?”
  “什么?”
  “我說,他們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被一個鄰居發現——”
  “現在算錢嗎?”
  “當然。他們都是頭部中槍,鄰居發現他們躺在室外就餐處的地板上。”
  “麥克斯,我就要看到這些了。你還是告訴我關于鄰居的情況吧。”
  “好。他叫埃德加·墨菲,一個老先生,他在五點三十分听到戈登的船開進來,十五分鐘后他走過來發現他們被謀殺了。沒听到槍聲。”
  “他們帶助听器嗎?”
  “沒有,我問過他,据他講,他的妻子听覺不錯,所以也許是技無聲手槍,也許他們比自己認為的要聾。”
  “但他們听到了船進來的聲音。埃德加對時間确定嗎?”
  “非常肯定。他在五點五十一分打電話給我們,時間非常接近。”
  “對。”我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下午七點十分。麥克斯一定是剛到現場不久,便想起了這個絕妙的主意來找我。我猜想薩福克縣凶殺組的家伙們已在那里了。他們都從一個叫雅普漢克的小鎮上來,警局總部設在那里,离戈登夫婦的佐處大約一小時的路程。
  麥克斯說這說那一直沒停,我努力使思緒上軌,但已經有五個月我不必思考這類事情了。我真想甩出一句:揀事實說!麥克斯!但卻讓他繼續嗡嗡下去。同時,《吉里米是只牛蛙》一直在我腦子里播放。你知道的,當你的腦子對不上弦時,尤其是這樣一根弦,真的很煩人。
  我從車窗望出去,我們正駛在東西走向的干道上,為方便起見,它被稱作大路,伸向一個叫拿騷角的地方,戈登居住或曾居住在那里。北福克有點儿像鱈魚角,常受大風侵襲的海角,三面環水,且有很長的歷史。
  常住人口不多,大約兩万人。但夏天和周末有很多來度假的人們,而新興的酒厂已吸引了許多晝出夜歸的旅行者。建一個酒厂,便有上万飲酒的雅皮士來自鄰近的大都市,永不虧本。
  我們總算向南拐來到了拿騷角,大約兩英里長,狀似斧劈,切人匹克尼克大海灣。從我的碼頭到戈登的碼頭大約四英里。拿騷角自從二十年代以來就成為一個避暑胜地。房子從簡單的平房到豪華的宅邸都有。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在這儿消過夏。就是在這儿,一九三0年左右,他寫了那封致羅斯福總統的著名的“拿騷角之信”,勸說總統著手搞搞原子彈。其余的,他們說,就是歷史的事情了。
  有趣的是,拿騷角至今仍是許多科學工作者的家。一些人在布魯黑文國家實驗室工作;那是一個秘密的核試驗點之類的地方,西去此地三十五公里。另一些科學家在普拉姆島工作,是一個最高机密的生物實驗點。普拉姆島距東方角頂端兩英里。東方角是北叉向海伸出最遠的陸地,下一站便是歐洲。
  除了這些情況之外的是,湯姆和朱迪·戈登是在普拉姆島工作的生物學家,你可以打賭西爾韋斯特·麥克斯威爾和約翰·柯里都想到了這一點。我問麥克斯:“你們通知聯邦了嗎?”
  他搖頭。
  “為什么不?”
  “謀殺案与聯邦無關。”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麥克斯。”
  麥克斯威爾警長沒有答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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